幸運與不幸本是虛幻的概念，這場實境秀卻來了個二分法一刀切，把剩餘的玩家轉換成紅色和藍色兩類。

腕表展現藍色的是天堂，只要在這數天不被殺死即可安全離開，甚至能在腕錶購入道具偽裝赤色而避免被盯上。赤色則墮入地獄，要求生唯有獵殺紅色玩家一途。

命運從未被展現得如斯淺顯，可想而知，主辦想藉此挑起參加者們的鬥爭。這也確實有效。

雷克斯早就確認了自己腕表所示的澄藍，而本來為室友的飛鳥馬，以至其他熟悉的人也都是幸運兒。唯獨與自己最為親近的紋次，每當自己想要問及這事，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紋次，外面怎麼樣了？」雷克斯朝那襲綠色身影問道。這幾天的他總愛朝外面跑，理由不言而喻。雷克斯倒是識趣地不問及那點。

紋次手持著消防斧回到房間，都已經過了幾天仍沒有任何收穫，臉上的一絲憂慮在聽見雷克斯的提問後頓然消失。

「超級混亂呢——大家都拿着武器尋找藍色的獵物啊，有人都在亂砍人了。」看似悠閒的坐在自己的床上，放下手中物並翹起二郎腿，相當輕鬆的語氣就像在談論無關痛癢的事。

「雖然最後投票結果可能全部人都能出去，但那些人還是害怕自己會死啦，畢竟他們不是幸運兒嘛。你應該沒走出去吧？雷克斯。」

「今天沒出去呢。如果只是要支撐到結束時間，我想房間裡的糧食儲備還夠我們幾個用的。」笑意映入眼簾，刻意為之的一派輕鬆，雷克斯也隨即寬容地勾起嘴角回話。

逢場作戲而已。

「那還真糟糕啊，紋次出去可得小心點。有被捲入戰鬥嗎？」視線掃過對方身軀，他試圖從中找出對方是否有戰鬥過的蛛絲馬跡，扯壞的衣物或是傷痕。有不是好事，但沒有或許更糟糕。

「沒問題啦，幸好我們之前都有在儲食物——應該說幸好糧食都變回來了，呵呵。」回想當初一爆發殭屍病毒後，他們就一直待在房間裏，直到糧食短缺為止。現在卻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所有東西皆回復原狀，只是他們仍未歸返到正常的生活之中。

只要成功通過最後的遊戲，理應一切都會回歸正軌。但所謂的正軌，又是什麼？

「當然沒有囉，我可是很謹慎呢。是說偽裝通行證還真方便啦，買了就能後顧無憂。」」他邊點開腕錶上滿是紅點的地圖查看邊平淡地回應，衣服確實地完好無缺，亦似乎沒有什麼傷痕。

不過也許太謹慎了，今天還是找不到，真令人焦躁。

「是呢，畢竟大家都不會想被盯上。而且我猜投票結果也是藍色居多吧。」雷克斯沒有投票，他對腕錶內置聊天室的另一端如此揚言過，也藉此約束自己。但被選作幸運兒的人不太會想在有選擇餘地時弄成殘廢，這也是能體諒的。

確認過紋次外觀可見的狀況，消防斧也乾乾淨淨的，雷克斯大概猜得到結果。

他眼珠子骨碌了一圈，房裡不見其他人。同寢的飛鳥馬似乎正在浴室，隱約傳出水聲。

是個坦承相對的好時機。

「……紋次，可以讓我看看你的腕錶嗎？」他輕巧地湊近。

「當然囉——只有幸運兒能參與投票嘛，既然都能確保自己出去了，怎麼要為了其他人而選擇平分自己的生命值呢？愛譜莉那傢伙都說了，存活且生命值達100才算是贏家喔，呵呵。」要是紋次的話，也絕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藍色選項。

怎麼可能為一些不重要的人而犧牲自己？這可是弱肉強食的世界。

「嗯？為什麼？」在雷克斯靠過來後，他下意識地將左手放在身後藏著。

「我現在是紅的喔，你看你自己的手錶也能看得到吧？不然我也沒辦法這麼輕鬆的在外走來走去呢，呵呵。」他並沒有說謊。

「是啊，這樣的想法相當正常。」點點頭，他附和著紋次的話。就算自己抱持不同見解，毅然投下鮮紅的一票，區區一票也不會對大局有何影響。這行為明顯毫無意義。

「紋次想當贏家嗎？如果真贏了，紋次會想要什麼獎品？」提到贏家條件時，雷克斯也隨即想起對方幾天前就告訴自己的這項資訊。他也挺好奇紋次有什麼渴求的事物。

「嗯，我只是想看看啊。」愈是迴避愈是逼近，雷克斯索性伸手握著紋次的左腕，拉到自己眼前。能輕易做到這種事是力氣大的好處。

「當然想贏啊，都這麼辛苦撐到現在了。你不會想贏嗎？雷克斯。獎品喔——我還沒想好欸，畢竟我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啊，呵呵。」雖然只要錢能辦得到的獎勵都能索取，但從頭到尾他所渴求的東西就只有一個，而那個早已在自己身邊。

「可能許個環球世界的願望，不然拿一大筆錢也好，之後出去再想吧。」反正現在想好也不一定能得到。

「欸！看什麼啦，不都一樣嘛。」被人強行拉起手之時，他不禁嚇得瞪大雙眼。不過很快又佯裝若無其事的笑了笑，並用另一隻手覆蓋在錶面上。

這可不能讓對方發現啊。

看對方的反應幾乎已經可以確定了，但還是想實際以雙眼認證一遍，以杜絕所有意料之外。畢竟他不想有什麼誤會。

「看一下嘛？」雖然語氣依然輕鬆，但卻不知不覺地往對方手臂施力，再度拉近自己眼前，另一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推開遮蓋錶面的手掌，不給予一絲周旋空間。

力氣總是比不過雷克斯，就算紋次怎樣迴避也被對方強行拉扯，展示與常人無異的錶面。

「嘖、所以說你想看什麼？」他不滿的撇了撇嘴，無法反抗那只能乖乖就範。

如同在這場最後的遊戲裡，他根本沒得選擇。

「嗯……」比起說出來還不如自己操作，他快速地打開了界面裡「命運大抽獎」結果的地方。一如所料，鮮豔又殘酷的紅色映入雙眼。

「……我記得商城裡面的道具好像不會改變這裡？」終於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再次瞧向紋次的方向。

「我怎會知道。」在與雷克斯對上眼的那刻，紋次馬上移開視線。作為一個一直都是紅色的非幸運兒，紋次怎麼可能知道藍色的介面到底長成怎樣。

「看完了是吧？那放開我。」沒打算解釋更多，他用力揮動被抓緊的手，試圖把對方的手給甩掉。

既然得到自己想要的答覆，就沒有緊抓不放的理由了，紋次手一揮就輕易鬆脫。

「……時間快到了呢，所有的事都要結束了。果然在外面搶奪性命一點都不容易。紋次有沒有話想聊的？」他維持著一貫溫柔的微笑，輕描淡寫地，就像他們之間最為普通的閒聊。

「哼、這算什麼，說遺言嗎？」雷克斯的提問讓紋次嗤之以鼻，他猶如平常一樣揚起笑容。

「是呢，一切都要結束了，而我還是不被選中的紅色呢。看來我的運氣早就已經花光了吧？花在能再次遇見你的這件事上。奇怪呢，不論從前也好現在也好，怎麼我們都會遇上自相殘殺啊？真要讓人發瘋呢，呵呵。」

「縱然我們面對的都是這種麻煩事，但我並沒有很怨恨喔。若不是這樣，我們不會認識，也不會在這裡再次相遇對吧？我可是很高興可以認識你們啊。」他抬眼瞧看發出陣陣水聲的浴室，再回望對方。

「只是啊——我才發現原來我也挺不想死的啊。就這樣貿然死掉總覺得很不甘心呢，明明都在這裡再見面，明明我是多麼想再一次遇見你。只相處一年的時間根本不夠，完全不夠啊……」他垂下眼簾，語氣中難得地帶著一絲失落。

「不過我可不會讓這件事發生的，我們還要一起離開嘛。好了、那我要再出去囉——」紋次抬手查看腕錶時間，拍了拍雷克斯的肩膀後站起來毅然打算離開。

「……是呢，從以往開始，我就在想如果能相遇在沒有惡質殺人遊戲的世界線，或許會很不一樣吧。諷刺的是，我們雖然以這樣的姿態重逢，我卻遲遲沒有意識到，直到又再經歷目前的遊戲。」

「這幾年間，我都對於自己還生存的這件事感到迷惘，也沒有搞懂要為了什麼活下去，只是苟且度日，現在回想就像行屍走肉。明明這並不是我想要的，卻連尋覓過去都沒有動力。」

「在迷霧之中是紋次找到了我，雖然我當時什麼都不記得，甚至認定了過往離奇的片段都是夢境，你應該很難過吧。像一面白紙的我卻初次感受到被愛著的感覺，這是我收過最不配得擁有的禮物了。」他雙手伸手向前，輕輕握著紋次手掌說道，寬大的掌裡挾帶著冰涼，被遮掩著看不見真身。

「……大家都能好好活下去已經是種奢望，但被抽中幸運兒我並沒有慶幸。如果只有我存活下來又有什麼意思呢。」

「但現在我不這麽想了。」

雙掌裡的寒意露出真身，那是一把小巧尖銳的金屬剪刀。雷克斯握著紋次的手朝自己脖側帶去，鋒芒眼前閃過，隨之而來是湧現的鮮紅，眨眼間就把衣襟染濕。

「你怎可能會不配擁有呢？就算喪失了記憶，你還是雷克斯啊。」已經重覆過類似的話語無數遍，紋次如常地反駁雷克斯的質疑。但他隱隱約約感覺到，對方好像不太對勁。

紋次疑惑的盯看被大手覆蓋的手，手心似乎被塞下某個物品，他卻遲遲未知真相。直到那鋒利的刀尖驟然露出，他才意識到事態不妙。

「雷克斯你在做什麼？！」非常的明知故問，紋次目瞪口呆的直擊眼前人白皙的脖頸被割開的瞬間，而加害者——又是他。

「放開我！雷克斯！趕快……趕快拔出來！」還來得及，只是插了一刀沒那麼容易死，他拼命反抗對方的力氣試圖把剪刀給拔出來。

一如所料的反應，雷克斯安靜地觀賞著對方激動的模樣。以紋次的個性，如果今天換是其他人做這事，他理應不會如此生氣。白撿來的生存機會，甚至還有些許僥倖？

「……紋次，對不起呢。本來還想看看紋次這幾天會否有機會，但想必要成為幸運兒……沒這麽簡單吧。」

「……事到如今，我還是想把這個機會讓給你。」臉上掛著輕鬆的微笑，與逐漸蒼冷的臉色形成偌大對比。他任由紋次把剪刀拔走，割穿的血管頓時失去刀刃的堵塞，血液更加肆無忌憚地往外流竄。

「啊是啊我到現在還沒殺到人，但我可沒要你把命給我啊，雷克斯！」眉頭緊皺的紋次怒不可遏地向一臉從容的雷克斯吼叫，咬牙切齒的目睹對方脖上流血不止的傷口。不僅是怒火在胸腔中翻騰著，一股似曾熟悉的恐懼亦逐漸萌生。

他好像將會再一次在自己面前消失。

「得先止個血！然後、然後就是……唔……對！藥！你把那個維他命給吃下！」他著急的徒手按壓傷口，另一隻手則在自己的口袋裡尋找著早已買好的藥物並將其掏出。顯然地，這並不是個可行的方案。鮮血不斷從指間湧出，而對方的溫度則快速的下降。

這可不行，不可以啊雷克斯。

「我知道啊，你沒要我把性命給你，也不會希望我這麼做。這只是我想做的。」被怒吼之下也不改其笑意，他不緩不急地解釋，沒有半點動搖，就像早料到了這樣的反應。正因為能預計到對方會極力阻止，才更不能走漏風聲，事態正在走過他理想的方向。

假如是角色調換，如此殘酷的場景換作自己遭遇肯定也沒法接受。誰會希望鍾愛之人為己犧牲呢，這道理不難理解。但雷克斯一如既往地刻意獨斷獨行。任由對方做徒勞無功的搶救，反正也不可能奏效。

「如果能給我一個願望，我會希望能讓你活下去。……紋次，我是個自私的傢伙，自私地想要你接受這份你不喜歡的禮物。抱歉啊。」

「你都知道我不會想你這樣做！你都知道我不想要接受你這份禮物！你明明都知道！那你為什麼還是要執意做啊？！為什麼啊雷克斯！」紋次瞪大雙眼激動的痛罵著，拿出藥丸的手緊緊握成拳頭，高舉且揮向雷克斯的臉——

「為什麼啊……雷克斯……說什麼願望啊……你這是在自我滿足吧！真是有夠討厭啊……」

最終，落在半空的拳頭還是沒有揮中他的目標，緩緩的垂下。而還在暴怒的人則兩眼拋梭的淌下淚來，本來氣急敗壞現在語氣卻逐漸變得沮喪。說是意外又不是很意外，他大概明白當中的因由，對方可是那個雷克斯。但他沒想到對方還真的做得出來，誰會願意把自己唯一的性命讓給別人？那絕對是笨蛋，令人討厭的笨蛋。

「我看起來有那麼可憐，需要你把命給我嗎……你知道我不想你死吧……？為什麼啊雷克斯……」

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雷克斯彷彿思考了許多年，打自在精神病院醒來後就從未想通透，即使活著也是行屍走肉。他始終隱約覺得，一切自那次相殘殺就該劃上句點。如果終究無法尋見，也許根本不存在。並非凡事皆有解答。

雷克斯不是躊躇不決的人，然而單純的尋死太過愚蠢，他始終相信著這條小命終有一天可以得其所用。而那天終究降臨。

「因為要交給別人的話，我還是想給你啊。你是最值得的人。」把性命獻給把鍾愛都奉予自己的紋次，算得上夠格的回饋嗎？雷克斯也不確定這是否正確，但他情願如此，也甘之如飴。

「……如果一切都是虛擬的，或許，連你對我的感情也是系統虛構的呢？紋次即使現在難過，回到現實之後或許就不會有感覺了呢。這樣的話……紋次可以快樂地活下去的吧。」

「……只要紋次還記得我曾存在過，那就夠了。」聲線與氣息一同逐漸衰弱，不論對方肯否承認，這大概就是最後的話語了。

「呵、呵呵……到最後仍然被否定啊，不論是從前的一切，還是我這份感情。而且你又再一次在我面前去世，無法拯救你的我還真失敗呢。開心吧？雷克斯。這次能順着你的意，讓我親手殺死你。」

從重遇那天起便一直向對方強調的東西，直到現在這刻依舊被當成虛假。紋次發出一聲冷笑，心灰意冷的嘲諷著自己。到底是哪一步走錯，哪一步做錯，怎麼他們會再次落得如此下場？不過仔細思索，既然雷克斯在那時候確確實實已經死亡的話，那現在的這個究竟為誰？這仍是他所喜歡的雷克斯嗎？

或許是時候該從夢中醒來。

「你還真是狡猾啊，雷克斯……強行塞一份我不想要的禮物，把我留下來，讓我永永遠遠的記住你。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忘記你。」他終究接受自己無法挽回眼前的結局，收起藥丸後扶著衰弱的對方腰間，在那片愈漸冰冷的雙唇上落下一吻。

「雷克斯你這不聽人話的傢夥也得好好記住我啊，我是最討厭你，也是最喜歡你的人了。」

淚水凝眶的臉龐映在湛藍的瞳仁裡，場面似曾相識，雖然雷克斯已經想不清在哪裡看過。事情發展與想像分毫不差，這就是理想的結局了嗎？

這一刀不止奪去性命，卻也割斷了那些往日強加己身的束縛。作為學生會長、作為把眾人捲入悲劇的罪人之子、作為誰都無法救贖的失敗領導者，如今能以己命救贖僅僅一人。縱然是自殺這種下下策，也總算以最卑鄙的方式得償所願。

「……真高興……能再遇見你。」身軀隨著失血降著溫，但依在紋次懷中卻不覺寒冷。他肆意地索求暖意，直到意識完全逝去，眼簾輕蓋安穩得彷彿只是睡著。

「哼、那不是當然的嗎。」就算不能抓住快將逝去的生命，紋次仍緊緊的擁抱眼前的人，讓對方好好依偎在自己懷裡。薄弱的氣息、冰冷的身軀、安詳的微笑，歷史依舊重演，而他還是無法改變一切。但至少這次，他陪伴對方到最後一刻。

當感受到懷中的生命確確實實的消逝，他才收起笑容盡情哭泣，泣不成聲。自從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後，對方似乎已經成為自己心中重要的一部分。一次的打擊他還能堅強面對，再一次的傷害成功把他擊沉，從前的自己肯定會嘲笑著現在的他放得過多感情而導致如此下場。即使如此，他從沒後悔過，因為那都是他得來不易的寶物。

但願下次能在美夢中相遇，雷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