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首一次聽見如此響亮的撞擊聲。是從我身後傳來的。

　在閣樓那扇足以容納半邊天際的窗邊，尼茨倚靠鄰著的矮桌。輕地幾乎沒有重量的弱光被如瓷髮膚散發。要不是穿著畫有祝福的青，幾乎會以為那是未曾見過的精神體。

　循環正中，手臂交疊的尼茨趴睡在牛皮紙手扎裡。羽毛筆就傾在指縫間，尖端不疾不徐在森林仿作淌了一座烏色小湖。他似乎對森林頗有濃興，總說那裡藏有答案。

　是什麼的答案？尼阿問。

「秘密。」
「或許也沒有，不是所有問題都會被輕易解答。」
「尼阿，你覺得困難重重地去印證會更加有價值嗎？」

　尼阿其實沒有好好消化過，他認為尼茨的話語裡充滿太多保留。我猜他在計畫一場偉大的重現，重現屬於他的犧牲，尼阿評估這段憑空猜測至少有高於半百的準度。因為他了解他親密的夥伴：尼訶。尼訶是與尼阿正巧相隔一位循環破殼而出的祝福之子，倆人在最終之地形影不離地越過將近四萬四千四百四十循環。也正是他倆負責照護尼茨的碎片。

　通常其中一人因忙碌自治會的整備而廢寢忘食時，會由另一人負責陪伴、教導尼茨。尼訶最喜歡帶著尼茨去圖書館。待掃除灰塵與歸位排列書籍等工作結束，他會找到坐在書架掛梯上逕自沉迷書香的尼茨，並協助指引尼茨該從哪些分類尋覓對應的解析。那是屬他祝福「淵博」的表現，尼茨說不定學習了這點。他想表現他的祝福。

　他們借了許多厚重陳舊的百科圖書來，尼茨將他們全放在閣樓的大天窗邊，因為這兒有足夠明亮的空間讓他能夠邊品嘗新知邊塗畫紀錄。尼茨還會挑選滿意和鍾愛的成品黏貼在窗和牆上，那是我們下一次探險的目標嗎？尼阿問。秘密，他總是這麼回答。也許比起制定計畫，尼茨更被未知吸引。

飽含前人神聖心願的祝福之子，即便普通的人類瞳孔只能同時注視一方，我們也早已透過簡單的共振朝往已知。

有懷舊儀式伴隨點綴最終、也是初始的路，那是多麼燦爛明媚的呀。

——匡噹！

　「尼阿？我睡著了嗎？」被撞擊聲驚醒的尼茨正努力趕走瞌睡蟲，當他注意到染開的小湖時，急心查找袖子沒有更多倒映。


　「我從樓下喊了好幾聲，都沒有聽見你應答。」尼阿見尼茨無措趕著繼續說，「唉呀，不過本來是想搖醒你的！我從沒想過會被你的頭髮絆倒！」
　「我被尼訶疊在書房地上那些綿延的山絆了好幾次，有次採集踢到石塊還嚇一跳！差點以為是尼訶的惡作劇。」他搓搓鼻子樂呵呵分享。

　不巧尼阿的安慰成了反效果，尼茨果斷地抓撈起佈在地上幾乎交織成絨毯的白長髮。

　「剪掉吧。這不是必需品，也毋言取捨。那樣就不會再絆倒尼阿了。」尼茨的眼神沒有動搖，見他伸手就要摸到剪刀，尼阿慌張叫停率先奪過。這是他的祝福使然嗎？總是不三思就衝動行事！


　「沒關係！只要綁起來就可以了！就像我們這樣。」尼阿撩起綁得隨意鬆散的黑色馬尾。
　「而且我很喜歡尼茨頭髮的顏色，俗話說數大便是美嘛！就算是少了一根，我也覺得那太可惜了！」

「……我也喜歡尼阿的髮色。」我發覺這種聚集在臉頰上的熱燙數次了，都是在尼阿讚美我的時刻。任由尼阿將剪刀收回木製筆筒，那是他手把手領我做出的第一個工藝品。

高溫沒有令我不適。記憶中的他們總是因為無由突然的病恙反覆發燒，那經常使他們失力臥在床舖上，睜不開眼。可偶爾我也會不自覺瞇起眼。


「尼阿，你能幫我束——」

　「怎麼回事？我聽到好大的聲響，午飯都要涼了。」尼訶的指節敲響閣樓的木門。他還未脫下半身圍裙，上面還附著些許熱騰香軟的穀物香氣。


　「尼訶！你唸唸尼茨吧！他剛才差一點就要把他那頭長髮剪掉了！怎麼能比我還愛冒險啊！」


　「並不是只有冒險才擁有衝動的特質，尼阿。」尼訶拒絕了尼阿的告狀，將視線落至尼茨低垂的睫毛上同時輕提嘴角，他傾下獨膝悄聲問：「你想做什麼嗎？儘管說吧，我們會幫你。」

　尼茨還是個小毛驢，尼訶對他的舉止給出評價。太不懂地遮掩欲求，以至於尼訶能輕易在尼茨蕩漾的眼瞳、躁動的指頭、落拍的吸吐中讀出他正笨拙吞下大概是剛才被自己打斷的語句。

　「尼茨，別害怕。」尼訶用手心裹住尼茨的，阻止一絲可能的逃避。

　雖然多此一舉，卻是必要的。祝福之子間無用耗費身外唇舌就能達到互相理解，尼訶認為話語是細膩、承擔傳遞的構成；尼阿則認為是熱鬧、滿足生活的必要。但尼茨對某些廣義來說對等的來往表現出抗拒，那可能出於祝福帶給他的偏頗。不過隨著體會他人的精神，他會愈發明白孤注並非是最崇高的。

　「咦？我沒有在責備尼茨啦！我是開玩笑的！你如果愛冒險比愛看書多，我當然很高興！」尼阿緊張解釋，他並不希望又造成裂痕——畢竟尼茨瀏海掩著的就是他曾冒失的無心之過。

　尼阿為表真誠雙腿像重力被抽開般也叩近到尼茨側，雙手握緊住兩雙交疊的手，抿著唇夾著眉道：「我也會專心聽你說的。」

　　　　　　「我想要束頭髮，束成和你們一樣的。」

　　　　　　　　　「沒有問題，交給我。」
　　　　　　　　　「放心包在我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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