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弟兄好不容易回首府落腳幾天,花天酒地的不在少數,幾個上頭的幾乎浸在花街裡出不來了,一時想找人吃個飯居然還找不得對象,一個個都捨不得放開懷裡的溫香軟玉。
眼下正值飯點,擦肩的人潮熙來攘往,各個餐館都是高朋滿座,倒也沒再由得他挑剔的餘地,隨便推了扇門便進。
「客倌,咱們現在人多呢!您看看……」應門的小二滿臉抱歉,言下之意是位子已滿。庚子英側過頭,見窗邊一張桌子還空了一側,便自顧自地走了上前。
「兄弟。」他伸手搭上椅背,朝桌子另一頭的高大青年挪挪下巴,「併個桌不介意吧?這頓我請。」
「來者是客,當然是兄弟我請你了!」說了個很像冤大頭的話,手上毫不遲疑的比劃對面的座位示意這位兄弟入座。
「兄台可是外地來的?鏢行的弟兄?」江城暮上下打量了一番,這人雖相貌斯文,卻從言談間透露出江湖氣,渠南鬧市大型商鋪林立,多得是來此落腳趁機尋花問柳鏢行弟兄,也就如此聯想了。
「在下江城暮,敢問尊姓大名。」說著便持酒壺為對方斟了滿碗的酒。
「庚子英。這趟隨乙中的商隊來的,在這留幾天。」
鏢師拉開椅子入座,提起酒碗向人揚了揚後仰頭一口飲盡,算領了這份情,「江兄少拂我面子,這就別爭了。」
說霸,他抬手喚來小二又叫了一桌酒菜,讓人收拾完桌上空瓶順帶結了錢,沒再給人推辭的機會。
「江兄是渠府人?」他將倒滿的酒碗推到江城暮手邊,總覺得這名字聽著有些耳熟,看人滿臉光明磊落的陽光正氣,倒也不避諱的打量起對方。
「原來是庚兄弟,那小弟也就不客套了。」江城暮沒有再推辭,共同享用起那一桌酒菜。
「是也不是,家父雖於府中置產,但祖宅卻是在府中西北角近阡陌一帶,幼年時也多居於祖宅。」
「乙中盛產陶瓷,這府中貴人多好這風雅之器,這商隊來回一趟雖山高路遠卻獲益匪淺。」閒聊的過程中端起酒碗便是一口喝乾,甚是海量。
「庚兄又為何方人士?這護鏢工作年年長途跋涉,旅居在外,想必是尚未成家?。」
「我老家在蘇藐東側。小地方,大概連半個渠南大小都不到吧,站在村頭就能望到底。」庚子英提起碗,夾了一筷子熱菜進嘴裡,「至於成家與否,自然是還沒。」
「整天東奔西跑,成家可不是逼人守活寡?」鏢師勾起笑,衣領邊的脂粉香還新鮮著,方才的來處昭然若揭。
他倒也不遮掩,聳聳肩坦言:「也不錯。沒人管,隨便玩。」
還正說著,一桌剛起身的客人朝此處招呼了聲。
庚子英眨眨眼,正想著不是熟面孔,就聽江城暮朗聲應了句,這才讓人想起了這幾日在城裏溜躂時聽過的名號──他看向人挑了挑眉,眼神透出點恍然大悟。
「……江兄、我是外地人,猜錯了別見怪。」說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姑娘嘴裏喊的『小將軍』可是你?」
深山老靈木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見庚子英坦盪的而隱晦的承認那一身脂粉氣的由來,江城暮瞭然的也笑了起來
「甚好,那表示江某與庚兄暢飲也不用擔心令夫人會突然出現揪著耳朵就將庚兄給拖走了。」哈哈大笑幾聲,竟講起某一兄弟年少風流時常留戀花叢,後娶了一性格潑辣的夫人,每當那兄弟夜過戌時尚未返家,就會上演這千里尋夫的戲碼。
「可惜這位我的兄弟庚兄你今日無緣一見,也實在是個有趣的人……」話說到一半與那在渠北做小本生意的雜貨鋪老闆打了聲招呼應和幾句,對方道孩子滿月酒小將軍可千萬賞臉便告了辭,沒有深談的意思。
聽聞庚子英語帶調笑的詢問,連忙正色澄清道:「什麼姑娘,都是相熟的嬸子伯伯,莫要誤會。」
倒也真有未出閣的姑娘這樣稱呼他過,卻被這不解風情的小將軍毫不留情的給歸到了嬸子一輩,姑娘若是知曉怕是想把手中險些丟出去的帕子給撕了。
「說來慚愧,江某憑藉祖上軍功鼎盛,年紀輕輕也沒什麼建樹居然也讓我蹭到了這名不符實的將軍一職,庚兄可千萬別這樣稱呼,才剛受封這街坊鄰居就都打趣我呢。」
「將軍啊,有什麼不好?」鏢師笑出聲,一把將彼此面前酒碗斟滿,「小將軍是吧?敬你一杯,坐大了可別忘了今日。」
他仰頭盡了杯中酒水,末了反手甩甩空碗,笑道:「憑祖上積德又怎麼了?戰功赫赫不都是人命堆出來的,咱們平民百姓倒恨不得軍人無仗可打。」
說著,他朝人挪挪下巴,打趣道:「你說吧,這不也挺好?」
江城暮聞言哈哈大笑,連道了幾聲好就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所言甚是,如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正是一片盛景,那江某也只好厚顏無恥地做這閒散將軍,混混日子罷。」
「庚兄這一路可有什麼新鮮趣聞可說與我聽,說來可惜,因著這公務纏身,至今也還未能看看這大千世界。」
「趣聞啊。」
庚子英捋捋下巴,視線微微上抬思索著道:「你知道,這水東就屬渠府熱鬧。外頭那是……」
他伸手在頸間比劃兩下後咧嘴一笑,南北奔波這麼多年,看得事情太多了,什麼開心的事留不住,刻下的偏是些愁雲慘霧。
「還想聽嗎?這我可說的倒不少。」
從軍多年江城暮自然看也看過不少殺頭生意,甚至是官場那些浮不上檯面的勾當,但他一向是轉頭就將不好的回憶拋卻的性格,留下的只有自覺值得一談的趣事,也就沒想到或許鏢師們比起順路一覽這雲山萬里的大好山河、人世風光,更是只望路途順遂、平安穩當。
「倒是勾起庚兄不好的回憶,是江某唐突了,若是庚兄不願提這些帶著血腥氣的事,咱們且聊別的。」
此時隔壁桌的客人聲音拔高,講道聽聞當今聖上有意開關貿易,明年就能來去做那海外的生意,卻被同桌的友人回懟道又哪來糊聽來的小道消息,上次你說米價要漲,反倒是接連的跌,還有上上次......
江城暮側耳一聽,當即悄聲與庚子英道:「這倒真是實話,但也不會那麼快明年就解了海禁,必得仔細籌謀一番才是。」
聞言,庚子英挑起眉,學著人壓低聲音回道:「皇帝老頭不給運,還真當大家都聽話?」
說完,鏢師拍拍大腿笑了出來,仰頭飲盡盞中酒水後靠回椅背。
「海外的生意,乙中那早玩的風生水起啦。我前幾日進的城,途中遇到一隊要運往阡陌陵的,那一車子銀器都不是中原樣式,帶隊的還有雙藍眼睛,總不會是飛過來的吧?」他又擺了擺手,補充道:「唉,你可別閒著往上報。眼下肯定全脫手了,查不到的。」
「這倒不打緊、就是……」
說著,他又想起什麼似的抬起眼,筷子朝青年揮了兩下示意人湊近些,這才低聲道,「你要好奇的話,乾脆去查運孩子的吧。」
「金髮碧眼的小孩子,運到港邊也沒剩幾個了,長相又顯眼,搞不好還查得到。」
「自然是飛過來的,洋人神通廣大呢。」也嘻嘻一笑的攤手表示自己不管這塊。
「貿易興盛是好事,總比前朝那鎖國故步自封的好。」夾了口涼菜下酒,無謂的表示自己也靠著關係買過幾瓶洋人的好酒。
倒是那人販子的消息讓江城暮不禁挑了挑眉,進一步問道:「金髮碧眼的小孩子?細說來聽聽。」
「也不用聽,你去乙中的娼館瞧一眼就得了。」
鏢師夾了口熱菜進嘴裏,邊嚼邊道,「離首府遠了,什麼破事都有。我這支隊伍要上來時,還有人托咱們老闆順便把人帶進城,說是花了大錢運來的,要進給首府高官做偏房。」
「誰想碰這種髒事。」說著,他吞下嘴裡食物,向人挪挪下巴:「你說呢?真有這種高官在朝上?」
「倒真是髒事,庚兄你們鏢行可千萬莫搭上這塊買賣,有些事上頭能瞎著眼任底下的人折騰,有些事那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日你遇到是張著眼的,等著被清算。」一改先前還說著玩笑話的調調,江城暮正色道:「那高官貴人最是自持,對這些所謂飄洋過海來的多道粗鄙,但也禁不住有些人貪那新鮮。」
「但直接指名做偏房…..這恐怕是沒有的事——庚兄莫以為我在遮掩什麼,偏房也是有名份的,若為高官,這涉及違反海禁和人販不能走明面上的事,一旦聖上問起可該如何辯駁,怕是為了名聲也不會這樣做,落人話柄。」
「要嘛那高官也不真是什麼高官,唬人罷了,要嘛人送來了也只稱為奴為婢,門一關起來怎麼玩那都是自家事了。」並不避諱地說出其中門道,這高官買個僕從雜役又有誰會過問下人出處,若真是做偏房還有個名份,一朝為奴即便在侯門牆內沒了也無人關懷。
「至少當朝官員裡,我尚未聽聞有誰敢如此行事,但也只是不敢,而非不想。」毫不掩飾口吻中帶著的鄙夷之情。
「但承著庚兄轉知的這份情,江某既聽聞了也不會坐視不理,一旦查明真有此事,必當奏明。」說著就向庚子英敬了一杯:「那乙中山高路遠的江某暫還力有未逮,但首府這倒還能攪和一番。」
期間,鏢師只是安靜聽著青年娓娓道來,待人說完後回敬一杯,頷首道:「原來如此。」
「多謝將軍解惑。」
庚子英抬手替人斟上一杯,原先聽聞人官員身份時帶上的一絲無言輕蔑,此刻倒算是煙消雲散。他原先早已做好準備聽到替自家人粉飾太平的說辭,倒沒預料到青年的回應有理有據,也並未隱瞞其中藏污納垢,倒像是真對此感到不齒。
無論這是否僅為精湛的演技,至少確認了這皇城了還參著這樣的人,此刻他確實是改觀了些。
「既然將軍都說到這份上了,那我也多說幾句。」
說著,鏢師筷尖在酒碗邊輕敲兩下,傾身湊向人後低聲道:
「說了,那髒事咱們不接,自然是轉頭就去找別人了。畢竟同個地方啟程,大家多少知道一二。」說著,他用筷尖沾了酒水,在桌上用水痕劃了個「季」字,昭示著鏢旗上頭鏽著的鏢頭姓氏,「說是會繞去阡陌陵黑市,估計比咱們晚到幾日,大約是走西門入府。但也不好說,老頭子很狡猾,守門的搞不好早打點好了。」
說完,他呼出口氣,伸手抹去桌上水痕,向後靠上椅背後朝人聳聳肩。
若敢走西門入府那必然是打點好了。
柔桑府內守軍時常有收受賄賂之事,小的如在門禁上開個便利,過亥時給讓個小門過,大的如在驗關上放行。
一個大活人兒要藏,比起裝在馬車貨箱中,一可直接扮成僕兒隨從更為不引人注意,二來也可喬裝成那西域來的信眾,皆著罩袍面覆巾紗,更是難查。
府內守軍派系林立,與朝中糾葛甚深,即使現在自己為一營之將,卻也不好打破此「規矩」,否則是要打草驚蛇。
要抓個人贓俱獲還得從府外。
倒是那阡陌黑市……
記下了庚子英所提供的幾項訊息在腦中思索過一輪,面上不動聲色,只是道:「那就多謝兄弟提點,庚兄大義,人帥心善,是黎民百姓之福。」
若是熟知江城暮的熟人見此架勢,便知這是有求於人,拍馬屁呢。江城暮先是將先前的一番思慮簡單告知,然後提道:「只可惜那黑市,雖與首府比鄰卻可謂化外之地,其中勢力交錯堪比朝堂,若沒個引路的,進去就是愣頭兒被當肥羊宰了都是小事。」
「唉、我又是這光明磊落的家世、剛毅不屈的性子,雖有心伸手卻也受制於諸多視線。」臉皮甚厚的自褒一番,加上那故作正經的語調,一番話說的惹人發笑。
「庚兄行鏢多年,相信在那阡陌想來也有一些熟門熟路的道道,可否能引介一二?」這是想藉勢搭上鏢行的門路,也是在試探這萍水相逢的人所言有幾分可信。
「將軍啊,說過了。」
庚子英挑起眉,無辜地雙手一攤,「我可乾淨的很,哪會在那兒有什麼管道?您別汙人清白。」
說著,他摘下右手帶著的墨玉扳指,一把扔給人。
「大人物沒門,引路的倒有一個。」他壓低聲音後朝人挪挪下巴,示意青年把扳指收起。
「阿雀,麻雀的雀。就是個小孩子,十五、六歲上下,應該挺好找。」
「也是一面之緣,他會不會幫忙不好說。」
「你就碰碰運氣吧,說是鏢師大哥請他搭把手。」
「當然當然,庚兄清白之身可不能被我這官家污穢給玷污了。」嘻嘻一笑,言語上佔了個便宜了回去。
接過那墨玉扳指,在火光下詳觀一番,也沒看出什麼門道,只覺得觸手冰涼,觀形制似仿前朝之物,不禁挑了挑眉。
墓裡來的,煞氣可重。
軍家不信那些神神叨叨,反倒有說法是煞氣越重越能在戰場上鎮住敵手。
江城暮沒有再多問什麼,只是收好並向庚子英拱手道:「謝了兄弟,江某都記下了,今日一談獲益良多,若庚兄的商隊再來首府,可千萬記得來小弟寒舍一敘,把酒言歡。」
*
麒麟曆三十五年。
離首府西門出來不過十幾里,路途已由平緩轉為林野覆蓋的丘陵,視野也多了幾分遮蔽。
除妖人的身影隱匿在密林間,此處離官道有段距離,近期傳聞有半妖出沒傷人,原是求到了首府寺廟那群大師腳下,後來聽聞此地追查不易易,這漫山遍野的總不能胡亂設咒以免節外生枝,後來兜兜轉轉才被推到了自己手中。
手中箭矢已佈置了大半,透著灑下的陽光才能隱約瞧見牽引陷阱的細線──他原是這麼打算的,直到一群人細碎的說話聲打散了一片寧靜。
「啐、長得一副油光水滑的富人樣,身上才這點碎銀。」五六個山賊圍著一身著華服頗顯福態的中年男子敲打怒罵,似是對於今日收穫不佳而遷怒。若再往不遠處的官道一觀尚能看到數名遭襲昏厥的護衛,以及被洗劫一空的馬車,馬匹早已受驚傖惶逃離,正是一典型的打劫現場。
蹲坐在地上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富人旁另還有一身材高大、體格壯碩、佩戴面具的男子,也同樣被這群山賊包圍著,山賊們卻明顯對其有些忌憚,很是警戒。
而那面具男子只是自顧自的叨叨著:「兄弟,我說句公道話,你們好好的官道不在那邊劫完又換個地方,我好好的在這小路上走,沒道理還要怪我撞見你們吧。」
要說山賊們也是一頭霧水,一般人撞見打劫現場,多半都是趕緊繞道離開好避免自己成為下一個目標,再者也有少數是有著一身功夫想要見義勇為一番,但就是沒見過像這樣目不斜視大喇喇經過的。
此時山賊們也有些後悔方才為何要叫住該人,卻又覺得被這樣輕視而過面上掛不住,不知該不該直接任由這處處透露著詭異的男子離去。
「你們倒不如這單趕緊做完再去蹲下一個倒霉鬼,沒見我這窮的——唉、那個胖子也別再盯著我,我真不是來路見不平,只是路過、路過。」
早前還十分靜謐的林裡一時顯得有點過於熱鬧。
庚子英搔搔頭,隱沒在青綠中的身影絲毫沒有要攪和其中的意思。跑鏢時的老習慣了,他早與出沒此處的山賊兄弟們打點過,好說歹說地勸人消停幾日,彼此好辦事也避免誤傷,沒想到不過兩天便按捺不住。
他呼出口氣,從身後抽出箭矢架上,箭頭瞄準了那山賊同夥其一倚著的馬車,暗自祈禱這幾乎可算是明目張膽的威脅能奏效──指頭剛鬆開弓弦,一陣強風便捲著林葉而來,硬是把射出的箭吹偏了幾分,直往那高大的有些駭人的身影擦去。
「啊——殺、殺人啦。」
喊的是那攤軟在地上的富豪,他見不知從何處來的一枝箭往那面具男子射了過去,卻被男子舉起左手抓住。
說是抓住也不準確,那箭是直接插入手掌心,男子卻沒有發出任何吃痛的聲音。
富豪一個氣沒喘上來昏厥過去,山賊們驚惶失色紛紛拔出刀械,四處張望並叫囂著何人躲在暗處,而面具男子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掌心發愣。
娘的,我都招惹誰了。
林墓在心裡咒罵道。
暗箭難防,原先那箭該是瞄準他身後的馬車,常人反應不及可能根本不會被傷到,只是江城暮這具身體對危害的感知過於敏銳,使他有所覺察,又敗在他林墓自身的思維——伏仙木不懼刀槍,比起閃避,以手為盾成了林墓最直接的反應。
那箭目前就卡在了掌心中,箭頭沒了一半左右,像是被吃掉一樣,等會兒拔出來揉個兩下口子也就沒了。
現在他象徵性的嚎個兩聲可還來得及?
「……」
不說那老胖子,繞是行走江湖多年的除妖人也驚呆了,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解讀。
要說是常人吧,反應不及頂多被擦肩的箭矢嚇到,沒見過這麼精準地伸手接住的,彷彿早預料到這飛來橫禍──但你預料到了,要不滾遠點,要不即時反擊,還沒見過有人便這麼舉起了手來作靶子的,還正正好擋在那箭路上,分明是早有準備。
庚子英突然有些後悔起來,這一射倒是直接把自己今日份的安靜射沒了,白搭了一天陷阱。
那躲在暗處的大概也是山賊的同夥,雖然目前看來尚不會對自己造成什麼威脅,但林墓也不想再跟這群人耗時間。
「唉唉、我這左手廢了可如何是好。」陰陽怪氣的哀了幾聲:「也不知幾位兄台的左手哪個好用?」
說著那面具上的表情有了變化,先似眉眼一彎笑了下,嘴角又下彎似是哀怨,五官幾經變換甚是猙獰。
山賊們像是看到了什麼無法理解的事物,只是大喊了幾聲「鬼阿」、「妖異」、「惡鬼食人」的話便如鳥獸散,逃命了去。
林墓滿意地看著這場景,彎腰將那胖子抗上肩丟進空無一物的馬車裡,然後大聲喊道:「放冷箭的那位,你弟兄們可都散了,你也回去洗洗睡吧。」
庚子英還斟酌著該認罪還是裝死,待山賊倉惶奔逃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他才呼出口氣,提著弓從綠蔭間走出,自躲藏的山坡滑下。
「誤會。」
他在青年面前扔了弓,舉著雙手走了出來,姿態倒也稱得上大搖大擺了──眼皮跳了跳,隨著距離拉近,除妖人起初浮現的那股預感越加清晰。那箭頭分明還埋在對方手中,此刻卻不見一絲血跡入眼,如此一來,那莫名其妙的反應也就合理了。
眼前的青年分明不是人。
「我的錯,沒想到這風吹的。」他在離青年幾步之遙處停下,向馬車方向挪挪下巴,「這我能處理。兄弟還要趕路吧?」
「誤什麼會,確實是風吹的不好,就是不會射就別瞎射了,怪嚇人。」林墓打哈哈的回應道。
原想著方才大聲呼道就是想讓彼此有個台階下可以趕快走人,沒想到對方會出面。
倒是此人看著有些面善,林墓搜刮著江城暮的記憶,一時也沒辦法將人對上號,只好作沒事貌將左手藏在了身後。
但聽聞對方表示會處理那馬車,也就包括那車上的胖子,林墓不禁猶豫。
見死不救可算是傷天害理的事?
「那胖子……唉、也都昏過去了,被你弟兄搜刮一空,人與財總得給他留下一個?」乾巴巴的勸說一番,但心裡想的是他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若這山賊執意要取人性命,那也不干他的事。
江城暮會見義勇為,但他林墓只會冷眼旁觀。
庚子英眨眨眼,一會才會意過來,忙擺了擺手。
「我跟那幫人沒關係。」
見青年沒挪動腳步,他伸手搔搔臉頰,一時也想不到如何取信於人,索性朝林野處揚揚手,直言道:
「這林子再往裡走幾十尺,四處都佈了陷阱。」
「挺危險,但不針對人,尋的是最近在這作亂的一只彫影獸。」
說著,他呼出口氣,朝人聳聳肩,坦承道:「實話實說,這胖子也與我沒干係。我只想你們趕緊離開而已。」
「兄弟能否給個方便?」
「除妖師?那你剛剛瞎射啥的?」
語氣中滿是匪夷所思,只有想到此人既然不是山賊同夥,那為何要放箭傷人,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妖異的身分更是除妖師的標的。
「算了算了,行、我不打亂你的陷阱,這就繞旁的道。」既然是除妖師那胖子放在也無大礙了,自認做到仁至義盡便轉身要往那人方才所指的反方向走去。
見青年乾脆地轉身離去,庚子英倒也不再糾纏,撿起弓後調轉腳步,身影再次消失在重重樹影間。
*
麒麟曆三十六年。
自大恩惠寺結界網開之後,渠府一時可謂門戶洞開,妖異作亂的傳聞隨人心惶惶甚囂塵上。
上回庚子英踏足此地還是隨商隊走鏢在此落腳,白駒過隙,當年在首府縱酒狂歡虛擲的時光猶如黃粱一夢。如今人事已非,觸目所及,只剩感慨。
除妖人穿梭於不再熟悉的街巷間,店鋪早已換了一輪,只有渠南的熱鬧彷若未曾停歇。
腳步最終停駐於巷尾的酒樓前。老舊的招牌帶著裂痕,他抬首看了眼,似乎還能憶起當年嶄新的紅漆,片刻後抬手推門而入。
這家府中老字號的酒樓一如既往地人潮絡繹不絕,生意興隆,酒客來來去去,有常客、也有新面孔。此時一戴面具的高大男子身後跟著一金髮碧眼、長的很是秀氣的矮小僕從步入店中,那僕從似是著急,不斷地想要阻擋男子的步伐。
「林大哥,夫人讓你莫要進出往日將軍常出沒的場合,可為何又來這酒樓?」開口的聲音有些男女莫辨。
「江兄弟能喝的酒我林墓就喝不得?沒事,嚐嚐味兒罷,你別多嘴又去告密就不會有問題。」
「你這人!」
僕從似是被氣到一時說不出話,好不容易緩過來才又低聲道:「這府內不比外頭,多的是識得將軍的故人,若因你行事張揚壞了夫人的......」
「三年多都過去。」林墓指著他一身再尋常不過的長工裝扮,以及那頭灰白長髮:「非熟人認不得,若是熟人,那作賊心虛的也不敢輕易上前打探。」
「恰到好處的打草驚蛇,可不是處處都繞著蛇走。」
「我倒是覺得你這一頭金髮在這府中更是顯眼,有你跟著我可怎麼低調的飲酒?」林墓說完就向店小二要了個小包廂,將金髮僕從趕了回去。
等酒上了桌就卸下面具,自斟自飲。
雖說依舊是嚐不出什麼味道,林墓卻樂此不疲,仍是執意於嚐這人世的一飲一食。
這對話全被坐在門口的除妖人聽了盡。
他倒不是有意偷聽,那樹妖高頭大馬的本就顯眼,身後還跟了個異域容貌的小個子,一進門自然便吸引了目光。瞥見那覆臉的面具時,他更是不自覺多放了份心思在那人動靜上。
你一個伏仙木,跟人來什麼酒樓呢?
或許一開始抱的是啼笑皆非的心態,不過是拿眼前見聞湊合著下酒,隨後入耳的語句卻讓庚子英停了筷子,心下斟酌片刻,隨後拿起桌上半空的酒壺拉開椅子,腳步往青年入座的包廂而去。
「又見面了。」
指節在木樑上叩了兩下,庚子英抬手掀開包廂門口的紗簾,揚了揚手中酒壺,面上笑意不掩眼中探尋,「併個桌不介意吧?這頓我請。」
他早非當年雲遊四海的闊綽鏢師,對那一面之緣的安分妖異也毫無興趣。然而,與其讓不願證實的猜想懸在半空,不如自個打探一番後再親手戳破──聽過的將軍也就那麼一個,比起探尋對方生死,或許僅是斟酌著,是否該在寥寥無幾的故人名單裡再撇掉一筆。
「不介意、不介......不、我很介意?」
下意識的回話後才想到他要的是小包廂,雖非完全隱蔽,但也不該有人來要求併桌的,這都誰啊?
挑眉抬頭一看才發現是那日不知是不是山賊同夥莫名打穿自己手掌心的小兄弟,不過半年多前的事倒也還記得。
就是不知來者善、或不善。
「賠罪來的?那林某可就不客氣了。」手指在桌上來回敲了兩下,此時店小二上了酒與菜,林墓就又多點了幾道菜並指了指這不請自來的人道他付錢。
「兄台怎麼稱呼?」
「庚子英。」
貪小便宜似的行為讓除妖人笑了笑,左右這一頓也不至於把他吃破產,倒也沒在意,朝小二擺擺手後便自顧自地拉開了椅子,抬眼端詳著青年面容──帶著面具時,那是一分也認不出來的。如今面具拿下,那副被傷痕掩蓋大半的面孔也說不上熟悉。本就是萍水相逢,又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光要靠眼前的面目全非判別一二,多少有點勉強。
「林兄啊。」他沒掩飾打量的目光,思索了會該從何處問起,隨後想起半年前對方那豪不遮掩的作派,乾脆直言道:「不得不說,你長得挺像我認識的人。」
他笑了笑,拿起酒壺替人斟滿。
「方便問一句嗎?這是誰的身子啊。」
尚在想庚子英這名聽著略耳熟,定是在江城暮的記憶中哪處聽過,不料就被道破身分。
林墓終於好好地看了看眼前這人的容貌。
果真是歲月催人老,人類啊、也老的太快。
「原來是庚兄,久違了,別來無恙——這句話是為我那江兄弟帶的。」沒有回答庚子英的問題,但也沒有否認什麼,沒什麼好遮掩的,這人既認得江城墓容顏,大抵也在山賊那次知曉自己已非人類。
思及此突然就低頭翻看了下左手掌心。
嘖、傷早就都沒了,沒能翻舊帳。
「這年頭是人人都幹起這除妖的勾當?」
「可不是?我這半路出家的都來搶飯碗了。」
庚子英聳聳肩,面上應的坦然,提起酒壺替自己滿上一杯,灑出杯外的幾滴酒水顯得有些刺眼。
倒非真關心江城暮如何,不過是幾年前的光景,將軍這名號還算是如雷貫耳。平步青雲的算是人盡皆知,在民間風評也格外響亮,即使是人在首府外的除妖人也能從街巷閒談中聽聞一二,可說是人人稱羨的了。
這麼一個人,卻從自請辭官的傳聞後卻再無消息。他未曾刻意打聽過,只當是朝中輪替,話題的主角自然換了人。
倒還沒想過,再次重逢會是這般光景。
他抬手飲盡杯中物,指尖在杯緣叩了兩下,深吸口氣後出聲道:「這麼個大人物……能死得銷聲匿跡的,也是不簡單。」
「官場藏汙納垢水深的很,一旦不慎踩到髒腳都是小事,這不、一不留神踩得太重,就沒浮上來了。」雖說庚子英此人雲遊四海,與朝廷無甚瓜葛,當是無礙,但林墓思索一番後仍是未透露江城暮的死因,只是意有所指的道。
不過萍水相逢之人,比起那些糾葛甚深感情深厚的故人,林墓應對的輕鬆。
「說來他怎麼死的其實也不重要,與庚兄你無甚關係,倒是一件事和你有關的,如今是該說與你聽。」往事叨叨絮來,就如多年前那般,再為對方斟滿酒碗。
「江兄弟在與你一別後的頭幾年裡,每到這酒館總會期待再偶遇庚兄。」
「他想告訴你,當年你所提供的情報並無白費,雖狗官遭責後仍在,但那無辜稚子脫險,如今也有了立身之處,也算不辜負庚兄當年的一席話。」
「……真去查了啊。」
聞言,庚子英掀起眼皮朝人一瞥,隨後思索似地斂下眼,視線朝外偏了些投向紗簾外靠窗的座位,正是當年把酒言歡的位置。
好管閒事地同陌生人說了一堆,當時倒也沒抱什麼希望,不過是把路上見聞作為閒談下酒,他倒真沒指望對方有什麼作為。
事隔多年,這遲來的好消息由借屍還世的外人之口傳進耳裡,他一時不知該作何評價。
少頃,除妖人提起酒碗與人一碰,呼出口氣後勾勾嘴角:「敬將軍。」
深山老靈木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敬江兄弟。」勾起嘴角一口將酒飲盡,明明是沒滋沒味的酒卻喝出了十分豪氣。
「也謝他讓我今日得蹭庚兄一頓酒菜,來日有機會再以江兄弟的名義回請。」
小蛇想要義妹嗎?也可以
金髮妹是前面對到差點被抓去做偏房的小孩 被將軍攔截後就送到夫人那邊做心腹ㄌ 因為要讓林墓跟庚鑲認所以回收利用一下(靠杯
宴雀💐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靠北你們真的超會寫好好看武俠小說群像劇
還有
將軍發瘋啊那個戒指不要拿!!!ㄚ!!!!!(衝上去拍落
將軍/林墓和庚年輕/大叔時期的對話完全可以看出不同人和不同時期的年齡感太神了愛死
姜還是老的辣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欸超級好看交流 三段一面之緣但也足夠在庚的心裡留下不少印象了 最後圓了開頭的承諾讓人太感慨了吧⋯⋯⋯
同樓上覺得不同年齡/內在人格的變化表現的好好⋯⋯將軍真的人好好 庚也存善心好好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