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降臨總是說巧不巧，還來不及探究異常溫馨的房間、角落的監視器、噴灑的不明物體以及無趣遊戲登載的不入流用語——當然這樣的形容只是連恩•馬里恩內心的無意義反抗，為了生存他一字一句都會深思熟慮。紅髮男人的身影映入眼簾，足以奪去他的錯愕，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口的反問與尷尬，最後卻巧妙的化為反射性的反胃顫抖。

他決定先搞清楚狀況，包含內部的設置、基本資源、錶面顯示的資訊與不明氣體的噴灑時間，而後一言不發的走至雙人床的其中一側坐下，無聲宣告地盤的行為。

「……我什麼都不會做，不用擔心。」逆發展心理學理論？先是限制存活所需資源，接著剝奪了上層的需求與歸屬，現在又設下了肉體滿足的陷阱，當然一切都緊踩著以生命威脅的前提。

「......就算你真的要做我也會阻止你，我沒有這方面的興趣愛好。」

打開門後發現需要共處六天的對象是誰讓他一瞬間感到錯愕，畢竟自月桂死亡以來他們幾乎沒能好好說上話。即使某幾個夜晚連恩會像是在試探一樣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身邊，但羅塞爾仍不知道該開口對他說些什麼。少了月桂他們彼此間只剩下難以言喻的尷尬。

空氣裡瀰漫的甜味讓他警覺心大發，藥學系的直覺告訴他這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可眼下來看似乎沒有能避免的方法。他先是跟連恩一樣在房間裡東翻西找確認資源，而後才佔據了雙人床的另一邊。

「......有水有電，只要不做愛也許就能舒舒服服活過這週。」倏地想起任務的指令，他打開腕錶購買了集點卡，怎料到背面寫著的遊戲規則讓他臉色逐漸變得難看。

「說得像是我有這方面的興趣愛好一樣。」

壓抑性慾對他而言比起殘殺、褻瀆屍體都還要來得簡單，那種香甜的氣味也大概猜到是什麼了，因為身體開始發熱。

「怎麼了？集點遊戲有點數嗎？」有意識的與羅塞爾拉開距離，這時候若不經意碰觸對方肯定很不妙。

空氣持續被甜膩催化著，耳根爬染的嫣紅於他白皙的肌膚上格外顯眼。他不得不在心底咒罵策劃這些任務的傢伙的惡劣心思。

「沒有額外的積分。本週任務只要不做愛就能拿到520積分，上頭也寫了集章遊戲只是消遣用──」
「但只要不做集章任務就會導致除了自己以外的某個無辜倖存者死亡。」

這豈不是變相讓不做集章的人間接殺人嗎？上頭淫穢不堪的任務字眼實在令人不爽，羅塞爾有股衝動想揉爛這張紙。

「很不妙。」下單了任務規定的物品，閱讀完畢的人落下這樣一句簡單的話語，首要思考的已經不是進行與否，而是身旁人的想法。不、不如說是月桂•科爾溫死亡之後所產生的裂痕，要說因他而起太為過，那只是維持兩人和平的凝膠消失、再也起不了作用，而現在這個空間逼迫他們正視這個事實。

「你會做吧。」因為與自己相反，他是為了拯救他人能夠犧牲自己的聖人，連恩的口吻帶著壓抑，卻如往常輕描淡寫。

而自己的答案或許也正被猜測，明知他人眼裡的身影究竟何等自私，男人能夠理直氣壯堅持立場，在混亂的時代可能沒有標準答案，可他的回答也與過去不同了，如同那消失的靈魂不再復返。

「我會做。」

側過視線望向連恩，他幾乎沒有猶豫便給予肯定的答覆：「我不會讓我個人的行為導致任何一個無辜的人送命。」

在這幾週殘酷情勢所迫之下，不少人為了存活不惜踏上屠戮生命的歧途，但羅塞爾至今仍未借自己雙手殺死過任何一條性命。他確實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活著，即使這樣的想法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但這很顯然不是單人任務。」話語間隱約試探著身旁那人的想法，坦白說他完全不認為對方會答應執行，畢竟月桂死亡後毫不猶豫割下屍體肉塊便離去的也是連恩 • 馬里恩。

他並不怪罪連恩無情，只是彼此背道而馳的生存理念讓他無法苟同。於是在缺少負責緩頰的那人後，他又再一次體認到他們之間無法跨越的溝壑，自顧自地任憑尷尬填補多出來的空隙。

「柯林教授，你的邀請比你想像中的露骨。」雖然這麼說著，卻沒有給出正式的答案，示意著他心中的猶豫不決。

「這些已經不是普通『互相幫忙』的程度，就跟你說沒有那方面的興趣一樣。」連恩拿著集章卡在空中晃了幾圈，殘影從未消失在倖存者視線中，大膽聲明著遊戲的必要性，「即使你做了集章依舊有被他人害死的可能性，你很清楚。」

說到此，話語中的短暫沉默令一切起了變化，連恩•馬里恩想到另一種可能性——眼前的男人也有可能會因為自己的行為而死亡，即使沒有任何找出加害者的管道，他或許會與自己的私利做牽扯。

「……我不知道，我想先休息一下。」腦裡混亂的思考與發熱發燙的身體背道而馳，他越想隨著意識漂流，那些互相糾纏的生命卻越清晰的發話。男人皺著眉頭晃了晃頭部，金色的髮絲還未飄盪太久，他拉起棉被就準備休息。

「我當然很清楚......但至少這麼做我能對自己問心無愧，那就夠了。」

隨機抽取倖存者並賦予其死亡這般不合理的規範，赤裸裸將主使者的惡意坦露在所有人面前。羅塞爾非常清楚不可能所有玩家都願意捨棄尊嚴於鏡頭前讓人笑話，即使不這麼做就會間接使他人喪失性命也一樣。
他或許不能改變其他人的想法，但他希望自己至少能不再受無能為力的罪惡感侵蝕，所以他不願置身事外。

「嗯。」
沒有得到想像中的強硬拒絕令他意外，連恩的答覆明顯還有轉圜的餘地。他順著終止話題留給對方喘息的空間，起了身至浴室試圖藉冰冷水溫澆熄體內那股不安分的躁動感。
室內充溢的甜膩香氣遲早會將人理智摧磨殆盡，而他不能讓慾望將思緒徹底淹沒，他得保持清醒。

羅塞爾平均一天的睡眠時間只需要四個小時，現在的毫無睡意還足以讓他去釐清思考。雙人床那兩顆枕頭的距離比想像中還近，他想盡可能避免兩個人接觸的想法與連恩一致，於是梳洗完畢後選擇頂著濕髮在床旁的小沙發坐下。

連恩的答覆還是未知數，而這些該死的任務似乎只有一個能獨立完成.........他無法不去想若是月桂 • 科爾溫還在這裡，那人又會選擇怎麼做呢？也許是大聲嚷嚷他才不是同性戀，也或許會因為從沒做過這種事羞紅雙頰支支吾吾。

如果那人還在的話。



後背靠著柔軟的沙發，羅塞爾無意識點開腕錶裡與月桂的聊天室──最後一條訊息只是月桂稀鬆平常的詢問他何時歸來，而他應了聲「等等就回去」。

問心無愧。羅塞爾的話語跟著他進入夢鄉，隱約之中手指末端的熱度將他反覆燙醒，軀幹卻又甘願地與高溫混為一談，灼燒著向來都不得安寧的思緒。

從遊戲開始的那一刻他開始睡不好，過去仰賴的咖啡因開始失序，紊亂的生理時鐘麻痺了男人的感官，連恩只知道自己必須活下來，活下來才能改變的資本，可他想要改變什麼，問及此他又說不出清晰的答案。

就只是想活下來罷了。

連恩的夢中有著月桂及那些死去的身影嗎？像個十足具備同理心的人那樣在夢裡哀悼流淚會讓他成為高尚的存在嗎？

「……」他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腦袋夾雜著睡意及過份鮮明的感受，先是愣愣地維持躺姿凝望著天花板，怨恨自己的身體為何不在疲憊之間趁機歇息。

「我會做。」大床旁邊沒有人，不過連恩相信對方還在，並且聆聽著，「集章任務我會做。」男人再一次宣言，這次語裡有肯定以及故人的身影。

「......我知道了。」

他確實在聽著。羅塞爾不曉得在這段期間內連恩的心境是否有什麼樣的變化，而他也無意去深究......或者該說，他隱隱約約能感覺到對方是為了什麼才下定決心，所以不打算追問。

側身從小沙發旁的矮桌抽起了集點卡，在方才那段期間他已經好好拜讀過上頭的內容。
「你打算做那些任務？穿環任務我想第一個排除，在這種狀況下製造傷口太危險了。雖然積分商店有提供食鹽水及發炎藥膏，但穿環後的後續照護才是最麻煩的，更別說那兩個部位都不好照顧。」

「我有同樣的想法。」探討任務的風險與可行性似乎會降低預謀者的惡意，連恩忽略鏡頭那端的始作俑者，細細思考卡片上的規則，「尿道無菌，插進異物感染的風險很大。六個當中必須選擇四種，就排除這兩個項目。」

男人掀開棉被坐在床沿，視線往聲音的風向飄去，下定決心後讓他保有疑慮的事似乎另有其它。

「馬鞭、播種、淋浴，這三種需要討論角色分配⋯⋯不過先不提這個，你不好奇嗎、我答應的理由？」

「嗯，就這麼辦吧。」他點頭應允了對方的提議，正打算將話題延續下去，卻倏地被後頭接著的疑問哽住話語。

「......坦白說，是有點好奇。但你若不想主動提，我也不會執意過問。」

就如他們以往的相處模式──彼此保持著禮貌性的距離，不過問任何私事。即使共同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也不代表他們有需要維繫感情的必要性，能夠撇去無意義的社交著實讓他感到輕鬆，他想連恩肯定有所共識......除了月桂那傢伙偶爾會讓人覺得有點煩而已。

若是月桂還在，他即使不樂意說也會被逼著說出口吧。

「不做的話會死人。」

事實卻是開始想念了才開始讚頌著過去的回憶，雖然稱不上美好不過至少暫時蓋過無謂的煩惱，然而煩惱在現況底下全都不足為奇，因為他們步步被逼迫著做選擇。

「如果你死去了，即使我不去那麼想也會擅自將責任歸咎到自己身上。」

研究著章頭上的圖案，深藍色的眼眸低垂，話語則是輕輕慢慢、一字一句，在這一周他們會被困在同一間房裡，急不得，卻也是說出一些話的好時機。

「我不想要再目睹身邊的人死去了。」

「......」

羅塞爾陷入短暫沉默，月桂離去帶來的影響顯然比想像中更深刻，這是他難得從連恩口中聽見真心話。他們上次好好交談是什麼時候？被喪屍逼到毫無退路，只能選擇共處於空教室避難的那個時候嗎？

同樣是面對羅塞爾的死亡，當時的連恩決意保全自己，握緊消防斧的手從沒鬆開過；而現在的連恩分明不用拉低尊嚴進行集章任務也能存活，卻無法對可能間接殺害他的風險置之不顧。老實說，羅塞爾未能斷言於絕境中有這樣的心境變化是否能算好事，僅是抿了抿唇又再度開口。

「我完全可以理解這樣的想法，只是由你口中說出讓我有點意外......謝謝。」

突兀道了謝，他倏地想起一個月前連恩告訴他的──要他多依賴周遭的人，那段在隔天陷入冷戰後就被他拋之腦後的話語。歷經擂台戰、月桂死亡，他對連恩的生存理念抱持著難以苟同的心態，但也許一直以來不願好好去理解、獨斷曲解連恩立場的人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