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發現診所裡只剩她一個時,嚮導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月曆上的昨天塗黑。
這沒什麼用,只是一種洩憤,將那些說出或還沒說出的抱怨轉化成自責,告訴自己這天是誰離開了的紀念日。
她轉過頭撿起床底下的大背包,走入診所的儲物間、讓食物和藥物等所有可能對生活有幫助的資源填滿背包,直到它無法再裝下其他東西。
艾蜜莉在一個離診所只是稍遠的巷口發現了哨兵。
是挺驚訝。畢竟她以為有人是毅然決然地走了,不會長時間待在一個這麼近的地方——至少不會是她只花幾小時就能找到的地點。
開口喚了幾次對方的名字,嚮導把手放在沒有回應的諾亞肩上、略微改變那個讓人頭痛的手法,用彷彿挖出馬鈴薯的方式逼人醒了過來。
「醒了嗎?」脫下背包扔到哨兵身上,「要走的話能不能先講一聲?拿去。」
他愣了好一會才說了一句,「你趕人走的方式真粗魯。」
把自己身上的背包放到一旁,諾亞試著動了動僵硬的身體,肩頸與背部有著非常明顯的痠痛感,那種感覺就像過去旅團生活裡偶爾無法躺下休息的時候。
「我只是到我的精神域發呆,我不認為那算是走了⋯⋯雖然我也以為你不想看到我,所以考慮留在外面繼續我原本的任務,反正我應該還在你能聯繫上的範圍內。」
他把一旁的背包舉到嚮導面前,並皺眉於對方幾乎塞滿了背包的行為。
「雖然沒有打開,但我猜裡面大概是一些食物之類的東西?你拿回去收好。」
「我沒有在診所、我的房間、你的房間,這三個我能掌握的空間裡看到你,我覺得這就算是你走了。」
「就算可能真的能用精神聯繫到,看不到就是不見了,不要用『應該』來幫我解釋,也麻煩你不要認為可以讓我用嚮導的能力來猜你是走了還是沒走,我不想猜這種事情。」
她看著仍然靠在牆邊的人。
「我討厭在外面說話,包包送你了,拿好。」
「我們回家。」
聽完嚮導的話,諾亞放下舉著背包的手。
他很想直接說那就當自己離開了,但那聽起來很像氣話,尤其是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想離開,讓他後悔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哨兵承認自己最近有越來越依賴嚮導的趨勢,但黑髮少女似乎並不能接受他這種不健康的依賴行為,或者說不能意識到他的行為來自於病痛。
「我想在外面多坐一會。」諾亞低下頭迴避著視線,「我不想和你起爭執,我知道自己給你造成了很多麻煩,或許我該認真的思考是不是該選擇離開。」
「畢竟你和我都無法辨別哪些話會傷害到對方,而那樣誰都不會舒服。雖然我知道如果選擇離開,你或許會經歷那些我曾經歷過的痛苦⋯⋯如果你和我已經建立起了連結。」
「我知道你喜歡我?經常能聽到你那麼說⋯⋯也正是因為那樣,我知道能輕易的傷害到你,也想避免那樣的事情發生,雖然你似乎不明白為什麼。」
艾蜜莉抬起頭看了看街道。
「那別在這裡坐?」她蹲下身在哨兵手裡塞了幾張附近區域通用的紙幣,「拿著,去那家我們常路過的麵包店買點你喜歡的食物、然後在店裡的座位區坐,或要去旁邊那家超市買也可以,餓了的話你可以先吃早餐。」
「我去那個廢棄倉庫買我們的衣服。海龜會跟著你,如果你覺得我們可以一起回去了、就跟牠說一聲。」
「其實我不介意被你傷害,但我想正是因為這樣你才搞得這麼自制。」她的眼珠轉了一圈,「……嗯,這也是我喜歡你的地方。」
擅自拉起諾亞另一隻空著的手,操作著讓對方和自己拉了個鈎。
「我們約好囉。」
他看著被塞到手上的紙幣,嘆口氣之後站了起來。
「你應該要介意。」
他背起了被嚮導塞滿東西的背包,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個誘餌,類似於「嘿,這裡有一大包東西,來搶啊」的樣子,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但除非對手是受過訓練的打手,諾亞認為自己還是擁有很大的勝算,雖然這根本的理由,只是他不想為了背包回一趟自己說過還不想進去的地方。
他總是被這種無聊的自尊綁架。
「買點自己喜歡的食物」聽起來是完全是哄人,諾亞只打算去買一些便宜的食物⋯⋯或許再加上一塊小甜食,雖然金錢並不是很充裕,但只是一小塊或許能買得起。
哨兵叨念著「希望別漲價」一類的詞,一邊朝著超市的方向移動著。
讓平常並不會在休息的診所以外出現的精神體跟上了哨兵的移動,轉頭走向正在舉辦花車特賣的舊倉庫。
用最快的速度確保了幾件哨兵適用的上衣,比起自己的型號,諾亞的尺寸更容易被掠奪一空。嚮導憑著上次給對方做全身檢查時得到的數據、順利地挑選著衣物。
說實話,她並不打算購買自己的份。
但一定會有人對這件事碎念的吧。說不定嚴重一點還會跟她鬧彆扭、說不買就不穿自己的新衣。
哦,甚至感覺可以看見哨兵皺眉的模樣。艾蜜莉無奈地把已經挑中的上衣們夾在肘窩,在較為便宜的商品堆裡翻找屬於自己的尺寸。
一直到提著結完帳的塑膠袋出現在諾亞面前時,她才想起忘記提醒對方別買她昨天吃的那便宜但難吃的乾果包。
「回去吧。」
坐在椅子上發呆的哨兵抬頭看著少女,毫無預兆地伸出手拍了拍對方的頭。
「我有買一些小餅乾,上面有一層糖霜的那種。」
說完後他起身,可以看到他小心拿在手上的紙袋。
「公平起見,畢竟我買了我很想吃的奶油麵包⋯⋯希望你買衣服也沒有漏掉自己。」
「什麼公平起見?」
她想不透那些昂貴的糖霜餅乾和公平有什麼關係,難道是因為覺得能選擇買食物這件事太擅自了?當把錢塞進諾亞手裡時她就已經是將挑選食物的選擇權交付給對方,並沒有在乎那種無法填飽肚子的事情。
哦。
是指那個奶油麵包?但說了「買點你喜歡的食物」的不就是自己嗎?
好吧,她是有點期待那幾塊餅乾沒錯,或許哨兵真的發現了每次採購時她朝櫥窗飄去的目光,好吧。
「剩下的錢就給你了。」
諾亞點了點頭,這不是他第一次收下剩下的零錢,也因為早有這樣的猜想,他才會購買不在嚮導指示內的東西。
他不緊不慢的跟在湊的身後,踏著回診所的步伐。在對方來找自己之前,他在座位上思考了很多,包含今天嚮導把自己從精神域拉扯出來的方法。
要是沒弄好自己可能會醒不過來。諾亞並不希望自己成為了少女的惡夢,雖然目前看起來少女很有天份⋯⋯只是自己沒有教好嚮導的把握。
回到到診所後,他把背包拿到了自己平常休息的位置旁邊放著,接著再把早餐張羅在他們平常吃飯的桌子上,坐在位置上等待著和湊共同用餐。除了自己提到的點心之外,諾亞還是有買一些能填飽肚子的食物,畢竟那些好吃的食物也只是好吃,他們並沒有足夠的錢能光靠點心吃飽。
「不必拿那麼多,吃不完。」
把桌上一部分的食物放回儲藏櫃,她坐到那張同時也用來接待客人的沙發上。
安靜地吞下了包營養口糧,湊偷偷瞄著哨兵的表情、觀察一會才開口:
「『到精神域發呆』、……是什麼意思?」
「『精神域』是什麼?」
「一種想像的空間。」
諾亞一時間也找不到更合適的詞,他三兩口吞下了一份味道差強人意的口糧,思索著要如何解釋。
「那是一個反應哨兵及嚮導精神狀態的假想空間,雖然是假象,哨兵和嚮導是有辦法進入那個空間⋯⋯或者說,沈浸在那個精神世界之中。就如同你身邊的那個大傢伙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見,精神域也是只存在於哨兵和嚮導之間的東西。」
和自己的雲鴿相比,湊的海龜確實大了不少,諾亞指著海龜這麼比喻著,哨兵嚮導有著專屬於自己認知世界的方法。
「通常情況,嚮導會比哨兵更容易進入精神域⋯⋯大部分的哨兵並無法自由控制自己進出精神域,所以很依賴嚮導對精神的控制能力。」他比了比嚮導,然後把手收回靠在了自己的下巴上,「大部分的哨兵進入精神領域通常是在無法控制自己行為,一般被稱作『狂化』的狀況。」
諾亞稍微形容了一下狂化的樣子,大抵上就是哨兵被稱作「野獸」的來由一類的事情。
「不過我自己是在有意識的控制下進去精神域,只是我沒有出來的方法。」他無奈了笑了,「畢竟以前會有人來找,所以我從來沒擔心過出不來的事情。」
「精神域中能營造出特殊的氛圍⋯⋯通常是讓人安心的感覺,不過我只有看過我的、跟我之前的嚮導讓我進去看過的樣子,也有少部分人說過自己的精神域是自己的創傷,但我想或許嚮導能更容易掌握自己精神域的樣貌。」
他停頓了一會,看起來像是在猶豫要不要這麼做,「或是如果你想,也不介意可能並不是很好看,你可以去我的精神域看看,或許會對你認識精神域的概念有所幫助。」
「好複雜。」她的碎念不太像抱怨,「你的、……精神域?要怎麼進去?」
雖然剛才說了是有意識的進去,但要有意識地多帶一個人進去也能輕易做到嗎?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個容易進進出出的空間,那為什麼她從來都不知道?
「現在可以進去看看嗎?」
「可以,」說著他張望了一下屋內,「但我們得先確保附近是安全的,進入精神域將會斷開與現實世界的連結⋯⋯用比較醫學的說法,類似於昏迷或全身麻醉的感覺?」
確認門確實鎖上後他才繼續說道。
「因為我現在沒有屏障⋯⋯算是你接下來可以練習的另外一種嚮導的能力,屏障的主要功能是保護精神域與感知能力,哨兵的五感跟身體素質都超越一般人,這是優點也是缺點⋯⋯我會說的太快嗎?」
他停頓了一會,像是在等少女消化他剛說的話。
「簡單來說,沒有屏障的哨兵,他的精神域就像是沒有築起牆的城,我想嚮導應該很容易就能侵⋯⋯進入。」
他說完後伸出手,「如果你想的話,也可以牽著手,或許會對你有點幫助,我不確定。」
還沒完全把那些與自身相關的解釋吸收理解,她便下意識地雙手握住對方伸出的手。
「啊。」
「嗯……」又思考了一會剛才聽到的,「嗯,大概懂了。」
彷彿要加強言語的可信度,她用力點著頭。
「那就先進去看看吧。」
「好。」
看著努力消化這些資訊的嚮導,已經擁有自己的專長的湊即使不學會這些,也有辦法生存,他偶爾會覺得自己其實也不需要做這些多餘的事情。
諾亞閉上眼進入了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黑白世界。
「好乾淨的地方。」
嚮導不停地四周觀察,做出感想後低下頭看著自己現正踩著的白色區域。
「白色跟黑色的地方有什麼不一樣嗎?」
「這裡以前不是這個樣子⋯⋯」
諾亞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掐斷了自己本來想說的事情。
「這裡是一座城市,或者說曾經是,白色的部分是土地,黑色的部分不一定,有一部分是影子,有一部分是水⋯⋯或是海?我不能肯定它的深度,有一次我不小心掉進去過,深不見底,而且我幾乎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儘管不會窒息。」
他叮囑著嚮導不要靠那些黑色的部分太近,盡量在白色的部分移動以保持安全。
「那些黑色的部分蔓延的很快,就像是大洪水那樣,雖然這裡沒下過雨⋯⋯我也不清楚你能干涉到什麼程度,請不要做危險的舉動。」
「沒有辦法動嗎?」她蹲下身,試探性地把手伸入黑色的海中來回撈動,「……可以?」
「這應該……應該不算危險的舉動?不算吧?」
稍微抬起頭詢問卻迴避著諾亞的目光,對方才剛強調過危險性自己就馬上去碰、要是面前的人是醫生絕對會被用力斥責吧。
「或是你兩隻手抓著、我下去看看?放著這麼大的泳池不用感覺有點可惜。」
「你才是嚮導,而我不是。」諾亞並沒有說出湊預期的斥責,而只是以一種不干涉的語氣說著,「也許你並不受這裡的規則束縛,所以我不確定還能夠操控到什麼程度。即使這裡是我的世界,但我不能夠控制這裡的一切,在這個世界裡,你才是自由的那一個。」
諾亞席地而坐在白色的部分,看著嚮導把手伸進那攤黑色的「水」裡,繼續說著。
「就連出去的方法也是,如果沒有嚮導,有很多哨兵會不小心把自己困在這裡,失去與現實的連結。」他又再一次地強調了無法離開的風險,「換句話說,我能不能出去取決於你。」
接著他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說著。
「我想那應該是海⋯⋯說起來我原本是想去看海的,在我發現我可能活不久之後。」
「海?」
「現在的海應該——不要靠近比較好?我有看過故事書裡面的圖,但現在絕對不長那樣了吧。」
她收回手,坐到哨兵身旁。
「你現在還想去看海的話,那我們就去找哪裡有海可以看吧。」
哨兵看著那灘黑水,很久很久之後才緩緩回答了聲「好」。
他想著嚮導有個很好的養育者,才能教育出擁有這般美麗心靈的少女。對比現在破碎的自己而言,像湊這般用盡方法去愛的樣子實在是太過耀眼了。
諾亞明白自己並不是真的能完全放下那些感情,他拒絕了很多很多次,也覺得普通人應該到這個程度就會自己放棄了,但湊仍然一次又一次的試著撿起他散落的碎片並擁抱著。
「你也要記得找到出口,不離開這裡我們就沒辦法去看真正的海。」諾亞轉過頭看著嚮導,第一次覺得怎麼會有人和他只剩黑白的精神域那麼相襯,彷彿這個世界是為了對方而造的,「湊覺得它會在哪裡?」
聽著哨兵的話,轉頭看看四周。
「看不到像是出口的地方。」說實話這裡她也才第一次進,「說不定是在海裡?」
她扶著諾亞的肩膀站起,牽著他的手往「海」的方向輕輕拉扯著。
「去裡面看看?也可以當作是去海邊的練習……雖然我不知道到時候去的海邊適不適合玩水。」
「如果你那麼感覺,那或許就在裡面了。」
諾亞用空著的那隻手撐起身站了起來,他盯著那隻牽著自己的手小聲的說著,「請不要鬆手。」
他本能的討厭那灘黑水,即使這裡是自己的精神域,又或者正因為是自己的精神域,諾亞知道黑水裡藏著自己所有不敢面對的事物,他只敢待在白色的部分假裝一切都很好。
「裡面可以呼吸……對吧?」
強硬但不帶壓迫地,她牽著手把哨兵一起拉入黑色的海,讓噗通的墜落聲包覆兩人被海水染黑的身影,讓手心的溫度在夜般的人裡開花。
在衝擊中、在黑暗中,睜開沉重的眼,諾亞看見了兩道紅得發亮的彎月。
他們一起在現實裡醒了過來。
𝑵𝑶𝑨𝑯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你表現得很好。」
雖然還有更好的方式,但以第一次來說已經很好了,深具湊自身個性的表現。諾亞緩緩抬起手拍了拍少女的頭,他知道自己這麼做相當冒險,嚮導的無知或許正好避免了恐懼的蔓延。
只是他身上還殘留著被黑色淹沒的不適感,諾亞盡可能的不要讓嚮導注意到自己的疲倦。
「還有什麼問題嗎?」
她看得出哨兵拍頭的手帶著不願意讓自己發現的乏累,但不是很能分清楚是什麼原因。
如果不希望被發覺,那裝作不知道比較好吧。
「我也有那種空間嗎?那種……黑白的?」
「我想一般情況下會是彩色的⋯⋯畢竟精神域是一種心理狀態的投射,我的精神域本來是一座美麗的城,但就像是你剛才看到的那樣,那裡經歷了兩次的毀滅。」
他停頓了一會,同時收回了手,「就像是奧利瓦那傢伙,本來也是會飛的鴿子,第一次的崩塌讓他失去了飛行能力。」
似乎是聽到自己的名字,白色的鴿子不知什麼時候蹲在了哨兵的腳邊打盹。
「你也可以稍微想像一下,很多時候精神域反映的是本人印象深刻的場景⋯⋯一個會讓你安心的地方。」
「嗯——」
她閉起眼,皺著眉想像了起來。
「——嗯?」
發現自己身處另一個環境後,她看著面前的諾亞。
「不小心把你也一起帶進來了。」
那是個很小的三角帳篷的內部,光是塞進兩個人就幾乎已經沒有空間,所幸裡頭也沒有放些什麼。
只有一台雪花雜點畫面的舊式電視機,帳篷的其中一面牆上掛了個帶有相當使用痕跡的防毒面具。
帳篷的出入口被牢牢封死,懸掛在頂端的暖光燈泡似乎有些接觸不良。
「一起進來了呢。」
諾亞稍微看了一眼環境,聲音聽起來並不緊張。
「會安心嗎?」
她看看周遭。
「可能——好像有一點點?嗯……」把頭靠上對方的肩,「感覺想睡覺了……」
「這裡是你的世界,所以這取決與你自己⋯⋯你的感受大於一切。」
諾亞並沒有多做評論,和自己寬闊的精神域相比,少女的世界狹窄且封閉,僅有的幾樣東西都偏老舊,或許反應出心靈的貧瘠。
「如果不想要不小心死掉的話,我認為回到現實再睡會比較好。」
「那就先回去好了。」
抓握幾下諾亞的手臂,看起來的確是睏了。
她牽著人,沒一眨眼就回到了診所。
「應該是過度使用嚮導能力的緣故⋯⋯畢竟你之前並沒有這麼操作過,實際上應該花了很多力氣調整能力。」
諾亞伸出手摸了幾下嚮導的臉,稍微想了一下之後又說。
「睏了的話,需要我抱著你睡嗎?即使我知道嚮導對於哨兵的重要性,也知道哨兵本能的會很在意嚮導⋯⋯但我從來不明白嚮導對哨兵的想法是什麼。」
儘管諾亞平常很排斥和嚮導同床,即使作為「獎勵」也不太會自己主動提出,但他今天卻覺得有必要這麼做。
「我是說,畢竟即使沒有哨兵,嚮導也能像普通人那樣活著,但哨兵卻不是⋯⋯沒有嚮導的哨兵通常過得很掙扎,因為這個世界有太多的雜音了。」
「對哨兵也會……在意?嗯……感覺不會特別排斥,除非真的做了什麼讓人討厭的行為。」
「幫你蓋掉。」把雙手捂上對方耳朵,看著面前主動提出要抱著睡的人笑出了聲,「你也會聽到嗎?別人聽不到的聲音?」
「……你把自己講得好像只能是個哨兵、那種……只是一個群體裡面的其中一個?那樣。」
「可是明明在獲得那些你不能控制的體質以前就先有名字了,諾亞。你感覺一直活得好難過。」
「我想我有一種使命感,我已經不記得我還不是哨兵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了,被賦予哨兵的期待的時間也超過了我的孩童時代,至於難不難過⋯⋯我不清楚,活在戰爭後的世界人們都很難過,不是嗎?我想我已經預支了太多的快樂。」
諾亞閉上眼感受著貼在耳朵上的手,微微的暖意從那裡擴散著。
「至於『雜音』,它們還是會有一些區別,你聽到的屬於心靈上的雜音,而我只是單純的感官比較敏銳。」
「視覺、嗅覺、聽覺、觸覺、味覺,各種感官的感受度都很敏感,反應力跟力量也比普通人還要好上許多倍。也許只是很輕的力道,我也會感覺到很痛,能聽到遠處的動靜,也不能吃口味太重或複雜的食物,加了太多添加物的食物吃起來讓人很不愉快。」
「所以很多時候⋯⋯在沒有嚮導的時候,我只能選擇盡可能的忽略掉那些雜訊,儘管那幾乎沒有可能。」
「現在會痛嗎?」她瞄了自己蓋在對方耳朵上的手,「或是抱著的時候?」
「食物……平常吃的也會不舒服嗎?那我能準備什麼?」
「『嚮導』可以幫你做什麼?我想讓你過得更舒服一點……嗯。」
打了個呵欠,身體向前、環著脖子把諾亞當作靠墊。
「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先睡覺?」
「聽你的。」
雖然才剛吃過早餐又睡回去顯得過於奢侈,但他們各自歷經了一個難捱的夜晚,還有突如其來的嚮導練習課堂,不只是湊,諾亞也累了。
諾亞仍舊覺得少女並不需要為自己顧慮那麼多事情,不需要在如此貧瘠的條件裡,盡可能的將手上最好的東西放到自己面前。在如此純粹的愛意面前,他抬不起頭,也不覺得自己有能力接受。
諾亞心中的愛並不是單方面的給予,特別是他的無聊的自尊心不允許,活到了這個年紀,已經形塑的價值觀並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破碎的自己也拿不出像樣的回禮。
「如果你能更重視自己一點,我想我會舒服很多。」
即使如此,諾亞還是補充了一句,並且摸了摸嚮導的頭。
「就是因為很重視自己,所以我才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明明還給了哨兵一個塞滿資源的背包,少女的話聽起來像極了狡辯。
但嚮導一直都是那麼誠實,至少在諾亞面前時是這樣,她終究不願意對喜歡的人撒謊,儘管就連自己都想過這份心意是否經常無意地刺痛到人。
那樣或許也好。他的上一個和上上個嚮導都聽起來是個太美好的人,湊知道自己身上不存在那些夢幻的元素,形成她的只有這個世界刻下的一道道現實。
贏不了他們這種事情早就知道了。
「睡覺吧。」
「那也要回床上睡呀。」
諾亞小聲嘆了口氣,抱著黏在自己身上的嚮導站了起來,朝房間走去。
畢竟是自己提出要抱著對方睡,將少女放到床上後,他自己也窩了進去,調整成合適的姿勢後摟著對方。
「晚安,祝你有個好夢。」
也祝你有個好夢。
祝我們都能有個好得令人遺忘傷痕、沙塵、病菌和惡意的美妙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