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無聲落下,沒有霓虹燈光的夜空亦無星芒,唯有薄弱的月光清淡地描繪雲的輪廓,陰沈的濕氣粘膩地貼在哨兵的皮膚上,那是乾凅而黏稠的血塊,或是失血過多的冷汗。
營地搖曳的火光取代他們錯過的落日,自從被分派成立探勘隊,旅行團的營火時光對奧里來說有些久遠,在他印象中大概是個不過分熱鬧,也還算得上溫暖的場合,如今面對這片死寂,卻是陌生得可怕。
「⋯⋯所以⋯⋯你的弟弟,叫什麼名字?」疲倦而乾啞的音量正好能傳進哨兵耳裡,雙腿中彈的奧里倚著矮牆,看向裹著外套的屍體,目光回到帕勒奇身上。
他是被殺了,被什麼東西給殺了。
她從吉普車上翻找著自己的背包,拿出自己最熟悉不過的醫療物品,在這之前他們沒有經歷過這麼龐大的混亂,更沒有過於嚴重的槍傷。
MOMO可以很自豪的告訴其他人,她所照顧的三個哨兵都是很厲害的人,其實也只有這種極端必要之時才會需要她的出現。
她其實身體早已疲憊不堪,精神以及體力都到了極限,在離開塗鴉牆據點,用著腎上腺素勉強撐著身軀開著吉普車離開危險區域,放鬆了的那瞬間,她甚至感覺到自己的眼前一秒漆黑。
為此她偷偷的吃了一個能量棒補充糖分。
少女拿著背包在營火前翻找著物品,她拿起了醫療用手套戴上,並拿起止血鉗、棉布、縫合線、銀針,以及那為數不多的珍貴麻藥。
三個人之中傷勢最危險的是奧里,她得花一點時間和精神馬上處理好槍傷,否則回到醫院或許會大片感染,並且最糟變成截肢或休克的狀態,她還希望隊長能夠繼續開車。
她的過程都十分的安靜,甚至替奧里上了更重的屏障,讓他的痛覺比普通人更加遲鈍些,好讓那稀少的麻藥打入後還不太疼痛。
打上局部麻藥,克難的使用頭戴照明,在男子沒有感知後才拿起剛剛火燒過的鉗子夾起子彈,並俐落的進行縫合。
這樣的小手術進行了三次。
在這之中她沒有參與話題。
她還牢記著等等要替查爾進行檢查,以及帕勒奇手上被自己弄出一個洞的手。
還得檢查那副屍體。
查爾靜靜坐在一旁抱著礦泉水,他的身體因暈眩嘔吐而稍微脫水。
身體不適的反應在精神鬆懈下來後才遲刻抵達,退去的腎上腺素給了胃酸奔騰的出口。查爾根本不想去數他放下屍體後吐了有幾次。
但查爾一句需要幫助的話也沒說。
放眼整個安全區的營地,查爾發現自己在哨兵當中算是狀況數一數二好的了。肉眼可見的部分只有一些擦挫傷,儘管他有些在意事到如今仍隱隱刺痛的雙耳,但跟其他人比起來也算不了什麼。
四肢完好,暫時還沒發現有永久性的後遺症,只是獻祭一副眼鏡就得到這些,簡直賺爛。
「拉堤斯。」
那是他弟弟的名字,也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個名字。帕勒奇往火堆裏面又丟了點柴火進去,一步也不動的守在屍體的旁邊。跟外傷比起來,他更多的是需要去跨越的精神傷害,只是畢竟也隻身在那個瘋狂的隧道裡面支撐了那麼久,除了查爾跟MOMO留下的傷之外,全身上下都還有大大小小的瘀青,畢竟在都是感染者的環境,他寧願挨個一拳也會優先排除掉有可能會讓自己感染的攻擊。
他甚至還在思索,如果情況允許的話有沒有辦法進到隧道裡面找一下有沒有弟弟留下的遺物。畢竟屍體可算不上是能帶回家裡的伴手禮。
「火,你們用好了嗎?」
「你該不會要燒了!等等啦!我還沒有檢查!」她驚恐的轉頭,手還在做著打結的精細活,雖然在入隊前她常常幫各小鎮的人做縫合手術,可是這次時間相隔的太久,手腳變慢了些。
「你們就不能先好好休息嗎?等我幫你們把傷口處理好,尤其是帕勒奇!你手上的洞也要處理⋯⋯你去醫院還得重新治療才行,我沒有人工皮只能先做點補救措施。」現在想想也是自己惹出來的禍。
果然自己不是拿槍的料,一想到早上自己開槍傷人的經歷⋯⋯不該想了,還是好好的先把奧里治療好再說。
「⋯⋯」帕勒奇的沉默與盯著MOMO的眼神就像是在詢問,弄出這洞的人還知道這個傷口得好好處理嗎。至少自己都還有想到要處理自己製造出的其中一個屍體了,應該還算是有良心跟責任感吧。
「死因是槍傷,眉心中間,一槍斃命。還有問題?」
她有感知到帕勒奇的視線,但少女也不敢回頭對視,畢竟真的是自己慌亂之下搞出來的傷口。
「⋯⋯你弟弟是感染者吧?我想調查一下疾病症狀做紀錄。」他沒有回覆帕勒奇那行雲流水又清楚的解釋。
「你是目擊案發現場嗎?自殺可不會打眉心中央。」
查爾在一旁忍不住吐槽,同時,他對帕勒奇弟弟的疑惑拼圖又拼上了一塊。
拉堤斯搞不好是被帕勒奇親手——
雖說感染者本就命不久矣,不過,不是在這之前,也不是在這之後,偏偏是在被帕勒奇找到的當下,在帕勒奇眼前死於非命,若說是巧合也太巧了點。
這猜測的另一個原因也是來自於查爾對帕勒奇實力的信心,他不認為誰真有那個能耐在帕勒奇眼皮底下處刑式處決他弟弟,除了帕勒奇自己以外。
至於原因,誰知道呢?或許是因為感染者的病程進展導致,也或著單純只是他們感情不好、反目成仇,或其他原因。身為獨生子的查爾不太明白手足間複雜的關係,遙想他們家的嚮導也曾表示姊姊是種會把妹妹打到骨折的存在。對有兄弟姊妹的人來說,這種事說不定很普遍、沒什麼好訝異。
「唉⋯⋯希望下次你遇到這種事能先跟我們商量,不要再一聲不吭的消失。」畢竟你還有其他弟弟,查爾心想。
瞥眼醫生從身上挖出的三發彈頭,好極了,不同方向的同一種口徑。光是要在塗鴉牆找到三張一樣的防毒面罩,堪比樂透頭彩中獎率,如果是戴著視波儀的那群人就不一樣了。
「拉堤斯小弟離家出走多久了?有超過一年嗎?」出於感染者家屬的關心, 一個無法全身麻醉還必須在劇痛中保持清醒的哨兵,也是想找點事來讓自己從針線的進進出出裡分心。
「第二期的話還有得商量,第三期就難說了⋯⋯最壞的狀況就像這樣,你需要把危險物品放到他拿不到的地方,或是⋯⋯找幾個人架著他。」疼痛使他幾乎咬著牙,斷斷續續地說。要限制第三期感染者亢奮得近乎瘋狂的行動,在制服的過程中又不致於讓體液滲出,或是提前死亡——
「我知道這是多難的事⋯⋯我知道,所以、我希望你下次能多信任我們一些。」
——奧里自知是最沒資格說這些話的人,其餘兩人能夠在危急時刻一字不問地照帕勒奇的意思把屍體搬到安全區,也已經足夠可靠了。
從來沒有舒緩過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一年前,他離家出走之後我就進來了。」轉身在自已的包包裡摸索,想起自己沒帶任何糧食在身上的這件事情,帕勒奇才終於放棄食物,撈出吸入式的嚮導素。幸運的是從最初的塗鴉牆成員身上有拿到型號剛好符合的電池,他在裝上電池之後吸了一口嚮導素,然後緩緩吐出白煙。「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他有什麼事也得由我解決。」
說完這句話,帕勒奇接著走向弟弟的身體;他跪在那具動也不動的身體前,輕聲的開口:「拉堤斯,不會痛的,我跟你保證。所以你就……稍微交給其他人了。」
說完這句話,他嘆口氣,然後才面對提出想要研究弟弟的嚮導。
「不要在我面前肢解我弟、研究完後燒掉,可以答應就給你,不能答應就揍你。」
霸道無情帕勒奇,還是小隊員們最熟悉的那位。
相處了這麼久她還沒被帕勒奇說過揍自己這件事情,雖然平常他對自己非常的不禮貌,甚至在自己面前使用嚮導素,也從未使用到這麼過激的用詞,只能說真不愧是弟控嗎?
「我也沒力氣肢解,更不會毀了親人的腦袋,或是讓他的額頭開花。」她毫不客氣的吐槽帕勒奇親手開的槍,相較自己讓對方的手通風,帕勒奇倒是選了一個讓醫生檢查時會感到不舒服的死法。
她處理好奧里的傷口,用了一抹無奈的笑容看著隊長,她能理解對方釋放的淡淡的惆悵和愧疚,而少女沒有打算在此說些什麼,奧里或許需要的是一點時間反芻,之後才能讓自己介入那反覆侵蝕的精神狀態。
走到帕勒奇的側邊坐下,打算幫對方處理傷口,當少女解開對方暫時止血的繃帶,反胃感突然湧上喉嚨。
自己果然不適合成為哨兵那樣的存在,僅僅是想起開槍的那瞬間就讓自己作嘔,想到這,她發現自己大概也很需要時間調適這樣的心理狀況。
「我會在你面前調查,你可以放心。」反正也只是看一看並且確認屍體在死後的惡化狀況而已。
看著在幫自己處理傷口的少女,帕勒奇沒有再繼續刁難人。倒不是怕再開口說什麼可能會被對方惡意的捏一下手和傷口之類的,他覺得這個少女應該沒有那個膽量。
應該。
「第一槍開得很好。」經過了幾秒鐘的沉默,他才終於思考好到底該怎麼開口,從何說起,抬起那隻沒有受傷的手,帕勒奇拍了拍MOMO的頭。也許只是單純的年齡相近再加上個性有那麼點相似,尤其是失去了拉堤斯的現在,總覺得在這名少女的身上可以看到弟弟過去的身影。
「判斷很正確,不敢殺人的話,這種程度就夠了。」
她有時候覺得在隊伍裡面,自己很長一段時間被當作小孩那樣看待。
有好一陣子她沒有反駁什麼,但漸漸的感覺到奧里與查爾把自己看作是普通的女性隊員後,這種不舒心感才慢慢退去,而帕勒奇依然是那樣,她也早就放棄了。
任憑對方摸爛自己的腦袋也無動於衷,這讓她想起了一個人。
「終於是找到你了,帕勒奇。」一名男子舉起手與對方打了個招呼,身上輕裝備後頭戴著兩把刀刃,臉上的疤痕可見,腳的義肢顯露出來,他看著正在被縫紉的帕勒奇,又看了看四周⋯⋯這氣氛是不是不該打擾才對?
他確認了目前待在吉普車附近的人數,才發現一名嬌小的女孩正在被帕勒奇摸頭。
真是太稀有的景象了。
他仔細瞇了眼看了看。
「啊!默亞!你怎麼在這裡?」他指著少女,好像從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對方似的。
「⋯⋯詹克。」而女孩第一眼就認出了對方,但她不能理解為何她的青梅竹馬,詹克漢特會出現在這裡,又或為什麼會認識帕勒奇⋯⋯她有很多想問的,但什麼都問不出口。
「查爾、奧里,那位是⋯⋯帶著我行醫的醫生的兒子,不是壞人。」MOMO將視線看回帕勒奇的手,剪掉最後一根線,纏上繃帶,一切都是如此小心翼翼。
她特意告知隊員男子的身分,好讓他們的精神緊繃舒緩些。
「你如果目前沒什麼急事,就過來幫我搬這個感染者的屍體,給我輕一點,弄傷他你就慘了。」少女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放下了帕勒奇的手,呼叫男子靠近,就好像在叫一隻狗,而那隻狗也確實聽話。
在對方瞎忙的途中,她替查爾的皮外傷抹上了藥膏,檢查了一輪後,除了眼鏡沒了剩餘倒是還好,讓女孩鬆了口氣。
「晚點有時間再幫你梳理⋯⋯或許你會比較好一點。」
在名為詹克的男子出聲叫喚帕勒奇之前,同為哨兵的查爾就已經注意到。
查爾對詹克說話的內容感到意外,他稍微愣了會兒,隨即露出溫和的營業式微笑:「你好。」
其實自己也可以去幫忙搬運屍體的,查爾想,但順勢靠過來檢查傷口的MOMO九成九不會讓他過去。
坐在原地,查爾在詹克乖乖聽話的過程中隨口問了句:「請問,你認識MOMO卻是找帕勒奇,是他的朋友嗎?」
但帕勒奇怎麼會有朋友,這話問出口查爾自己都不信。
前同事?還是過去的戰友?不會是德爾菲派來抓帕勒奇的吧?他們兄弟間似乎對彼此很堅持。
好在身體沒什麼大礙,查爾不知第幾度暗自慶幸自己運氣不錯,他輕聲道謝:「謝謝。」
被包紮完姿勢由坐到躺的奧里,沒留心在安全區裡來來去去的腳步聲,看著生面的哨兵健步如飛地搬走旁邊的弟弟屍體,除了臉上大片的疤以外,身上毫髮無傷的模樣,不禁令狙擊手思考是不是行醫的陰德值比較高,後勤部隊也不是每個都這麼幸運。
「Hola,你是從哪冒出來的?」剛才那麼想,卻也沒有看到詹克帶著藥品或急救包出現。
而且明明和MOMO熟到能喊出另一個名字,詹克卻是先找上帕勒奇,顯然不知道對方也在安全區,格外生份。
「……是你啊,耍刀的。」放下拍著MOMO頭的手,對於那人所喊的名字,以及似乎認識對方的嚮導他都沒有多問,只是稍微皺起眉頭然後站起身,把屬於自己的東西(不包含他弟的屍體)塞進不久前也還背著的包包裡面。
「工作完成了,隨時都可以歸隊。」
「我們有八年左右沒見了⋯⋯歸隊是什麼意思?」MOMO皺起了眉頭,蹲下身子看著帕勒奇弟弟的屍身,身體開始僵硬的狀況,少女儘速的將一些樣本採集到自己的隔離小盒子。
除了彈孔之外就沒有其他傷痕,只拔了幾根頭髮跟皮膚表層,以及一點點的血液。
「啊⋯⋯你自己說吧?」詹克雙手一攤沒有打算過多解釋,身為隊友的是帕勒奇可不是自己,所以他決定就蹲下身子盯著少女看。
就看她什麼時候要停止精神觸手槌腦袋的舉動,從剛剛叫自己搬屍體後就沒停止拔自己頭髮,真的是鬧脾氣第一名。
他拿出胸口口袋的筆記本寫了個地址,並塞到MOMO的口袋裡。
「我跟內森現在住在這裡,之後再問妳我爸的事。」他只用了兩個人才聽得見的音量交代了對方,只見少女的眉頭深鎖,拆下了手套。
「可以了⋯⋯所有人防毒面具戴好,屍體得燒了,帕勒奇你來吧。」她退開,並往吉普車的位置拿出汽油遞給了帕勒奇,雖然她覺得非常浪費資源,但是屍體焚燒沒辦法只光靠柴火燃燒,加上他們不能一直待在這個位置。
「好、我扛、我扛、你的精神觸手槌夠了沒?」他把屍體抱到遠一點的位置,連同自己的纖維手套都擺在屍體旁邊,換了一副新的。
沉默的接過汽油,帕勒奇往自己弟弟的屍體上澆滿汽油,接著走回營火邊,拿起一個另一端還正在然後的木柴。
「晚安,拉堤斯。」
隨著拋出的動作,燃燒的木柴在空中轉動,最終準確的落在拉堤斯的身體上。火舌在一瞬間就吞噬了那具身體,即使如此也不再有辦法掙扎的身影與火光一同烙印在帕勒奇的眼中。
「經過判斷,無國界旅行團已經沒有能再運作下去的可能性,『潛入無國界旅行團並回報旅團近期行動』的這個工作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了。」邊說邊轉過身,面對自己的三名旅團同事,還有剛剛才出現的,那名來找他的哨兵,帕勒奇用跟過去一樣平淡無起伏的語氣說著:「即刻起結束任務,隨時都可以回到閃雷國際進行下一份工作。」
所以不是前同事,是「現同事」啊!
又解開了一個疑惑,不,是兩個。
「我認識你這麼久,第一次聽見你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明明沒必要特地補上公司名稱的說。
也就是說,帕勒奇是內鬼。
但在這之上,帕勒奇也是閃雷國際的內鬼,他只替自己工作。
顯然,如果是要得知旅行團的動向,留在大團裡與三教九流周旋是適當的,根本就不該加入與世隔絕的探勘小組。這傢伙只是在利用這份任務,這樣才能夠在確保收入不中斷的狀況下,同時安全地在外面找人。
查爾相信,若是今天帕勒奇沒找到自己的弟弟,那麼就算旅行團真解散了,他也會想辦法留在外面,不會做出「結束任務」的判斷。
所以,面對帕勒奇的自白,查爾其實沒所謂,他很明白,即使沒有內鬼,旅行團本身也收了足夠多亂七八糟、各取所需的人了。
例如他自己。
查爾看向隊長,用眼神詢問對方接下來該怎麼辦。
假如帕勒奇先前沒有聯絡閃雷,也只是多一群哨兵加入這場混戰,抱持救助理念的旅行團幾乎不可能在當下和獨尊哨兵的閃雷達成共識,但無論他們有沒有那麼做,戴著視波儀的瘋子也不會因此撤退。
其實任誰也看得出來,比起勘查和救援工作,不常動口的帕勒奇更擅長動手;在作風溫和的旅行團裡少了那些場面,恰如其分地選擇躺下也不為過,要說這個臥底明顯做了什麼,就是照顧與他手足相似的人罷了。
「哈哈⋯⋯你這薪水小偷做得倒是挺敬業的。」重傷的奧里連驚訝地坐起身也懶,對帕勒奇的迷惑行為總算得到合理的解釋,腦子頓時清爽許多,只是笑的時候,痛得更厲害了。
「無論要做什麼,總得先活著才能想。」回頭望向夕陽般火紅在地面上漸漸燒滅,濃黑的煙彷彿在夜空與雲層會合,「如果沒有下雨的話,再過幾小時就能看日出了⋯⋯你們呢?」
「所以⋯⋯你現在在閃雷國際工作?」MOMO驚恐並帶著高八度的尖叫看著詹克漢特,只見在場只有那名男子摀住雙耳,其他人的屏障沒有關的狀態下聽起來跟平常一樣。
她完全不知道為什麼在場所有人都可以這麼淡定,讓事態演變成現在這樣的局面不就是閃雷的人所做的嗎?
背後屍體燃燒的火光讓MOMO看起來像是真正的怒火中燒。
「這⋯⋯說來話長,總之就是這樣,處理完後事也該走了。」他自來熟的拍拍帕勒奇的肩膀,打算逃離現場。
而少女完全沒想過解散來的突如其來,還在錯愕的她不安的看著坐在一起淡然的奧里和查爾,還有站在一旁的帕勒奇。
「什麼意思?」
「如果你們想來閃雷,隨時歡迎,薪水還不錯,至少可以吃個可麗餅。」他沒有在偷嗆買不起可麗餅的人,絕對沒有,他是明目張膽光明正大的嗆。
把行李背起,瞄了眼旁邊的詹克,從包包當中掏出嚮導素的動作行雲流水,接著往對方的方向晃了晃藥盒,以動作詢問對方有沒有需要,接著望向剛剛發出了聲音的少女。
「你也是,雖然可能作用不大,但如果你來,我會盡量讓你不被欺負。」
詹克自然而然的拿了一顆,就當作是為了找帕勒奇索性不吃嚮導素的獎勵吧。
「我也不會讓你被欺負的。」他揮了揮手,也想刷一下存在感。
只可惜他們的徵兵招攬只獲得了MOMO的一隻中指,和吐舌。
賭氣的轉頭抱胸繼續看照屍體的燃燒進度,似乎不打算再和哨兵之恥進行對話。
奧里在地上高舉起手,緊握的指節緩緩伸出一根中指。
「謝謝,不客氣。」要是閃雷不搞這齣,大夥今天也不會被整得這麼慘,即便這不是他們可以左右的事,至少帕勒奇應該試著學會讀懂氣氛。
「謝謝邀請,我也不用。」查爾的口吻一如既往地溫和和疏離。
跟帕勒奇不同。
與最後態度終於有點軟化、甚至還提出邀約的對方相比,查爾從他們第一次見面到如今最後一次見面,都是一樣的態度。
「因為我沒有很喜歡閃雷國際的氛圍和他們的哨兵作風——也沒有很喜歡你。」說著,查爾就像個虛偽的都市人一樣,帶著禮貌的表情做出國際友好手勢。
沒錯,跟帕勒奇不同,查爾是懂得讀氣氛的常識人,這只是順應氣氛,嗯。
哈哈,中指賓果了。
帕勒奇彷彿可以聽見拉堤斯和德爾菲這樣嘲笑他,但這也終究是錯覺罷了,畢竟一個在熊熊燃燒帶給世間溫暖,另一個根本不在現場。
「走吧。」
他轉過頭,跟詹克說了一句後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少女從口袋拿出了剛剛詹克給予自己的紙條,沈默的她將瞳孔看向眼前的火光,燃燒的劇烈,那紅色的火焰下正逐漸將人體的皮與肉淬煉,最後剩下黑色人骨。
迅速的,原本感受到三人的屏障瞬間抽離,就像飄上的煙霧逐漸成為絲線,最後慢慢斷去。
剩下查爾與奧里的感覺還在。
總覺得今夜漫長,就像塔克醫生離世焚燒的那天一樣令人鬱卒。
—
清晨,IRID 與無國界旅團派出部分醫護團隊協助這次的慘況,少女在睡夢中被驚醒後,直接報告了奧里與查爾的狀況給不遠處的救護人員知曉。
看著奧里躺上了擔架,並順利的進入了救護車,她一併讓查爾進入救護車,協助照護奧里之外也得做一次全身性的檢查。
而她或許是醫生的仁心,決定待在塗鴉牆幾天協助傷者與屍體的處置,但MOMO沒有選擇與IRID和無國界旅團的任何一人報告當天所發生的事。
她只是站在那個與塔克醫生曾經一起行醫、與小隊的隊員們經歷戰況的隧道內,替生還者療傷送醫,替一名又一名的屍體找到適合埋葬的地點。
當她搬開石磚看見一名幼童去世的臉龐,是自己那時協助的孩子,但他沒有倖免於掃射和崩塌的隧道,那沒辦法闔上眼的視線,一度讓MOMO的心態崩潰。
那幾週的日子並不好過,她會吃著吉普車上的罐頭一個人生火,一個人搭著帳篷,一個人看著那還沒有埋葬的,帕勒奇弟弟的屍骨。
「雖然我跟你不認識,但又好像見過你。」她想起了自己曾經進入過帕勒奇的精神域,很遙遠的光點或許就是眼前的骷髏。
她徹夜未眠。
—
在最後一天,MOMO特地為帕勒奇的弟弟用了一塊鋼板做得墓碑插在上頭,她親手埋葬了對方,並開著吉普車回到城鎮。
吉普車似乎已經到達了極限,但在這之前她得先去探望奧里,所以用那為數不多的金錢買了點蘋果,她詢問了護士,並走到了奧里的病房前,敲了敲門。
「⋯⋯你還好嗎?」
她似乎憔悴了不少,而奧里似乎相反。
奧里掛上床邊的話筒,停在房門前的腳步與敲門聲亦捎來訪客的消息,他便急忙把電子閱讀器蓋上床邊桌的紙類,深吸了口氣才出聲回應門外的人。
「Hola!MOMO!真沒想到能再見到你——」他對許久不見的嚮導展露笑容,甚至反射性地抬腿想下床,卻痛得表情一度扭曲。
若非當時對傷口進行縫合和止血,被槍孔阻斷血液的腿部肌肉恐怕撐不到急診室。這是奧里從圖景裡的深海浮潛上岸後,正好在更換點滴的護理人員告訴他的。
世界的鐘擺沒有因為傷痛而停止動盪,輿論的矛頭指向旅行團原先想救助的感染者,從隧道中倖存者寥寥無幾,旅人們不是在絕望中斷氣,便是沒了音訊,包括戴著視波儀展開無差別屠殺的那些傢伙。
「你有好好睡覺嗎?我看你精神體都快變成熊貓了,要不要我的床分你躺一點?」奧里半開玩笑地推開床邊桌,掛著傷疤和點滴的手臂撐向床面,迅速讓自己挪了點位置,哪怕傷口的疼痛不斷折騰著感官,他只得想辦法用樂觀填補瀕臨過量的止痛劑。
除了留下的旅行團和做點樣子的IRID,不會有誰想多待在那座隧道,除了那些試圖修復這一切的人。
她露出了這幾週難得的笑容,卻帶著疲憊踏入病房,他沒有接受奧里的邀請,更希望對方能好好的躺在床上不讓自己操心便可。
「嗨奧里,基本上沒什麼睡,我回去看看查爾後再跟他借床躺一下。」他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並把蘋果放在他的桌子上。
「⋯⋯塗鴉牆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該安葬的該送醫的都已經結束了,那裡已經成為真正的一處廢墟了。」她簡單的報告他們那裡的狀況,沒有明說當場的煉獄是什麼樣子的景象,對病人而言也不是好消息。
「我也從吉普車上的電台聽說了,無國界旅團解散了⋯⋯本來以為帕勒奇離開,我們還會繼續走下去,但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他把這些日子的不安說了出來,她想,只有奧里這樣的明燈能夠指引現在迷失的自己。
她本來是想要四處幫助那些人,但經過這次的事件後,她連想好好照顧自己僅存的,能關心的人也辦不太到。
「謝謝,這陣子辛苦你了。」即便隧道裡還有令他介懷的事,如今也沒有趕忙回去的理由。探勘隊再也聽不到對講機傳來無國界旅行團的呼號,在最後一次替小隊突破困境之後,就此消失在聲波的浪濤中。
「那你可能也知道,IRID有對旅人提供職缺⋯⋯但MOMO,你不想過去嗎?」收到招募資訊的奧里略感訝異。有醫療知識的嚮導不至於找不到位置,不論是作為醫護人員協助現下的治療,旗下的武裝部隊也少不了照顧哨兵的需求。
如果率先走進蜂巢之內,那副疲憊的表情就不會如此徬徨了吧?
「一些前同事有找我談過,IUM的安全部門也希望我回去⋯⋯」奧里拿了顆蘋果,在手裡輕輕拋接,嗓音卻不自覺沈了下去,目光盯著沒上蠟的表皮光澤,這裡的蘋果還是挺新鮮的。「我告訴他們給我點時間,畢竟等我的腿傷好全,起碼也要兩個月。」
「所以,那就是我的任務了。」他霎時一笑,將手上的蘋果拋給MOMO,「這蘋果不便宜吧?你自己嚐過一個嗎?對了,你還會去找查爾吧?替我把這個給他。」奧里伸手向床邊桌,從電子閱讀器底下抽出一張被壓著的白紙,多看了幾眼,意思意思地折成兩半,便交給前隊友。
她接過拋來的蘋果,並拿走了那張紙條,她看著奧里的笑意。
「我⋯⋯沒有很想在他們部門地下工作。」少女的臉色一沉,她想起了在IRID工作的、有血緣的親人們。
她不是很想看到他們,以及她很喜歡探勘隊的作風,雖然有時候很胡亂來,但在這種隨時會死去的世界裡面,她更嚮往那般自由,在公司的制約就像枷鎖,像是在賺取一樁棺材而已。
她只是低下頭,輕輕滑過那粗糙的白紙,並緩緩打開,看見的是一個縝密的計劃。
看來他們的想法沒有改變什麼。
本來因為帕勒奇的歸隊讓他失落了好一陣子,以為大家就此解散,但奧里就像是這幾天乾涸的沙漠裡的泉水,給了少女一點希望。
「我、我會好好的交給他的。」她用力的點了點頭,才想起了什麼,補充怯懦的說:「是說⋯⋯吉普車差不多快不行了,上次的掃射好像傷到不少地方,我也是很勉強的才把它開回來的。」
床上的傷患逕自啃起另一顆蘋果,他沒有阻止MOMO——倒是希望他們都能知道,遑論這座蜂巢的有多不考量傷患的隱私,相信能窺見內容的人可以明白哨兵的用意。
「真的嗎?天啊⋯⋯」只是在聽見MOMO報備車況,難免發出感嘆。
奧里記得第一天拿到吉普車車鑰匙的時候,其實對那台硬漢沒那麼感興趣,畢竟它的排氣量昭示著昂貴的油錢,也多虧了四輪傳動和不負期待的馬力及扭力,不僅為小隊帶來一段馳騁荒野的輝煌時光,凹陷的鈑金也在槍戰中替大夥擋下不少子彈,頓時有股哀愁的思念在空氣中化開。
「那是旅行團的車⋯⋯不過,唉、你能把它開回來已經很好了,我還有機會看它最後一眼。」司機嘆了口氣,該走的還是一點也留不住,幸好眼前還有值得託付的夥伴。
「真該幫他取個名字的。」確實是感到惋惜,現在連一起探險的最重要工具也沒了,只能說根本就是從頭開始,他們的狀況已經糟到不能再糟了。
「反正已經是最慘的狀況了吧?接下來就是往上攀升的時候了。」她告訴奧里的同時也像是在安慰自己,至少現在的她從緊繃狀態慢慢地放鬆。
—
她到查爾家已經是深夜之時,上次來這裡的時候,還是四個人快樂買新裝備的樣子。
而身上這件被吐槽的外套也已經成了骯髒不堪的日常。
大樓散發的橙色黃光就像是查爾的髮色,她將已經快不行的吉普車停在外頭,把重要的物品放在背包裡,甚至打算借住一宿。
雖然這裡不是她的家,但她總是會有這樣的奢望。
按下門鈴,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就像去探望奧里一樣,時隔快一個月沒有見面。
哨兵總是淺眠。
深夜裡,查爾困惑地睜開眼,想著到底是誰會在這個時間按響別人家的門鈴。
自隧道事件過後,受到幸運之神眷顧的查爾很快地就讓生活重新步上軌道,他甚至開始跑去過去朋友開的咖啡廳當PT幫忙,除了還沒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以外,他過得真心不錯。要說最近最令查爾感到煩心的事情,真要說的話還是件好消息。
他起身走出房門。
家裡的模樣與幾個月前小隊成員來拜訪時相差無幾,只是灰塵少了一些,還有因為重新繳了帳單的屋內所以現在有了水電。
客廳桌上那多出來的信封與明信片靜靜地擺放著,查爾忍不住多看一眼,隨後撇過頭,接起掛在大門旁邊的對講機。
『……喂?』聲音有些沙啞。
『查爾?我是MOMO,抱歉⋯⋯這麼晚來打擾你了。』
她從對講機內聽見了熟悉的聲音,似乎還是剛睡醒的聲音,讓少女有些不好意思。
他看見一樓的大門打開,也順勢進去了樓層,憑著印象到達查爾所居住的地方。
是個不大不小但舒適的公寓。
「嗨?」她看著睡眼惺忪的男子,勉強讓自己疲憊的臉露出笑容,手裡還小心翼翼的拿著一張紙。
「嗨。」查爾露出淡淡的笑容,論疲憊,他可沒長途跋涉的嚮導來得疲累,「先去洗澡吧,妳會餓嗎?我隨便弄點。」
只要把文字置換一下,儼然就成了戀愛喜劇中會出現的成句,但這種時間除了詢問洗澡吃飯之外也沒其他適合講的了,身為哨兵可不允許別人髒兮兮地爬上他的床或沙發。
淋浴的水聲從門後傳出,查爾站在爐台前,打開剛才從MOMO手上接過的紙條。
紙條上頭的寒暄簡單到只有句「Hola」,問自己如果還沒回IUM的話要不要考慮跟他一起去另一間公司,中間一大段寫著奧里偉大的追求自由計畫,最後再拜託身為哨兵的他照顧一下某位比哨兵還衝動的嚮導,很有奧里的風格,或許這就叫做領袖氣質吧!
真巧,他正好還沒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
水聲停止,擁有旅行經驗的MOMO當然有自備衣物及毛巾,她跨出浴室,看見一碗另外加了青菜和雞蛋的泡麵已經擺在桌上,以及查爾從沙發後方探出頭。
「妳有聽奧里說,這個叫奧特救援的是間怎樣的公司嗎?」
雖說是朋友介紹,但奧里給人一種很容易受人情所迫的印象(雖然他不理會IUM賣給他的人情),這說不定是另一間血汗公司,查爾很失禮地想著。
久違的熱水澡,讓MOMO終於有這一切都結束了的感覺。
聽著蓮蓬頭的水聲滑落,落下的除了髒污外還有一點血漬,那些屍體所留下的氣味全數在沐浴乳下退去,她恢復到了那個本來少女該要的狀態。
離開前他還把排水管上的頭髮絲撿起,並丟進垃圾桶中。
她的肚子早已飢腸轆轆,看著那碗泡麵還配上高級的雞蛋和青菜,她都快隱瞞不住著一個月的苦悶想哭⋯⋯但她不能。
「⋯⋯沒有,我們在醫院基本上不能聊,但我大概知道這間公司。」她抱著感恩的心闔上雙手,並開始吃了他的泡麵,雖然燙口,卻阻止不了她風暴式的吸入。
「我想是可以信任的,他們雖然不太做無償援助,但這樣對營運也比較有利,至於對待員工我就不知情了。」她送了聳肩,反正沒有比無國界旅團更加的窮困了。
在野外,求生技能比餐桌禮儀重要多了。
「說的也是,燃燒熱情總有個極限。」雖然總有人的上限比他人要高,「從公司的服務內容看上去,如果加入的話,大概會被外派,回到境外旅行生活吧⋯⋯」
怎麼辦好呢?要是在一個月前,查爾估計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但對「現在」的查爾而言,這件事其實怎樣都好。
查爾有自覺自己容易受身邊人影響,所以若他開口詢問MOMO的打算,而對方也回答要跟著奧里走的話,估計自己也會就跟著走吧!儘管他明知其他人的決定與自己無關。
拿不準注意,背靠著鬆軟的沙發,查爾語氣平淡地拋下震撼彈。
「——我收到柔依的消息了。」
她正打算在吃下一口泡麵,卻被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了到停了手邊的工作。
「⋯⋯!」她的嘴還張大著,頓時語塞。
是她知曉的那個照片中的女孩?
那他現在是不是該丟下這碗泡麵先離開這裡才是,以防有個女人衝了出來,指著自己的鼻尖說自己才是第三者這種讓人解釋不清的話。
「⋯⋯好消息?壞消息?還有我是不是該從這裡消失比較好?」她用著我不知道的表情望著查爾。
這比討要帕勒奇的錢還讓人糾結。
「唔、」
查爾沒說話,而是用手指指了指桌上的明信片。
說是明信片,實際上是張底片沖洗的照片,右上角有曝光失敗的痕跡,但即使如此仍舊能看出那是張拍攝廢墟的照片。
在地面被水淹沒的城鎮中,只能看見建築物的上半部,水面上還有許多艘小船。
背面則是用非常漂亮的字體寫了非常隨便的話:
威尼斯喔!之前提過的,還記得嗎?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正版,但超壯觀的,就算找錯地方也沒關係呢!
其他地方也很漂亮喔!先寄一張給你過過癮。
你呢?過得如何?有機會也跟我說說吧!抱歉啊我沒有地址可以讓你寄,寫下來等我回去再看吧!
如果交了新朋友也要介紹給我知道喔!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算是顛覆他人價值觀的亂七八糟的內容。
「她正在地球另一邊,妳應該不用消失。」
口氣聽得出來有點賭氣。只有半年多的時間,到底是怎麼跑那麼遠的?難道坐了飛機嗎?在這個時代?
「⋯⋯MOMO,老實告訴我,我是不是白癡?」
簡直像是主人出去玩而被獨自留在家裡的可憐家犬。
少女不太能理解為什麼查爾似乎對這樣的感情狀況趨於安分,她嚼著泡麵挑了挑眉頭看著天花板思索了片刻。
雖然她沒有很懂,但如果自己擁有對象⋯⋯應該不會就讓他這麼自由的說走就走,不如說對方根本沒有這麼愛自己才會如此不尊重吧?又或是⋯⋯
「你比較喜歡對方,本來就比較吃虧?」他的頭上有著觸手敲擊觸手的肯定,就好像頭上出現了個電燈泡一樣的靈感表現,看起來也算是幽默。
「你也可以選擇走出去過你的生活,反正我是覺得人家把你當塑膠你也不用這麼乖乖聽話。」她的臉頰因為泡麵而鼓鼓的,現況比起企鵝更像隻倉鼠。
說到企鵝,他正在查爾的大腿旁拍拍他的小腿,像是在安慰對方一樣,又或是憐憫。
因為信任但不依賴。
對查爾來說,所謂信任與喜好或感情深度無關。經濟社會建立在大量的信任制度上,卻也在世界範圍內運行順暢。
查爾依據自己過去對柔依的認識,判斷她幾乎不可能出軌,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她也是個麻煩的女人。
而且對方還寄了信,這表示他只是被留在家,他可沒有被拋棄。
「⋯⋯是呢,如果知道我也有出去旅行,她應該會很開心。」
說著,查爾忽然起身,留下一句請稍等一下後,就走到房間裡搬出一只皮箱,然後從其中拿出了一盒照片。
「老實說威尼斯已經不是我能追得到的地方了,所以本來還想著要不這次就不理她了呢?可是我又把之前小隊拍的照片都拿出來看了看。」
因為無國界旅行團解散了的緣故,當初那些E015小隊探勘的照片、任務日誌和地圖等資料幾乎都留在了負責紀錄的查爾身上。
「看著就覺得⋯⋯雖然發生過很多不好的事,但世界真的如柔依所說,很漂亮呢!反而是她的拍照技術很爛。」
說這話的查爾表情無比寵溺,說他是塑膠可能還高估他了。
世界是如此寬廣,或許就連一段關係也有許多形式,位處地球兩端的人竟能夠如此,這種缺乏激情與親密的還能算是愛嗎?只知道,他最終還是答應。
「所以,我應該會去door。」他說。
「——這次,想多拍一些照片。」
她把那碗泡麵吃光了。
反正也得到了對方的回應,少女只是純粹的點頭,她不太想干涉他們倆之間微妙的關係,或許哪天自己也懂了,那再來跟查爾分享吧。
默默地把對方當成了閨蜜般的存在。
「感謝款待,下次探勘的時候我會幫忙把你拍進去的,這樣她也會看得到。」她把碗帶到水槽前,獨自洗了起來,並放好。
他們只是簡單的閒聊了幾句,少女就獨佔了沙發的位置休息了一晚。
雖然今夜待在安全的地方,但少女卻無聲無息的驚醒了數次。
—
到了奧里擅自出院的那一天,少女拿了一個後背包背在身上假裝去探望對方,實質裡頭塞了一些奧里曾放在吉普車上的替換衣物想讓對方換上。
最後她背著又裝了點奧里在病房內想帶出去的物品,走到醫院的大門口等待奧里出現。
逃院其實很簡單,但後續不被找到才是重點,所以中途的變裝跟搭乘運輸變得極為重要了,她可不想讓男子隨著攝影機的照射而找到查爾家。
頂尖醫藥企業旗下的醫療水準不容置喙,沒人想過即將康復的傷患會選擇逃院,除非他們的帳戶過不了結帳櫃檯那關,即便是接受醫療救助的旅人,亦彎彎繞繞地穿梭在看診人群裡,沿著精神體勘查過的監視器死角走向大門,一切只是為了讓堅持接他出院的前同事吃閉門羹。
託隊友帶來的衣物,乾淨的襯衫與深色西裝褲合身得對傷患不太友善,配上打理得整齊的鬍鬚和髮辮,倒讓他看起來像個從公司請假探病的家屬,從容不迫地走向在門口看著時間的嚮導。
「謝啦!東西給我拿,我們走吧。」奧里說得一派輕鬆,伸手接過醒目的住院行李。換去傷痕累累的背包,裡頭只是將隨身物品暫時裝了進去。
靈敏的反應神經使哨兵能輕易掌握動作中的細微差異,進而調整,多年來他沒忘記在IUM裡學到的技巧,包括勘查環境、隱密行動和反追蹤,通勤時段的地鐵人潮正好能成為他們的掩護,奧里按照計畫隱藏路徑,但兩個月的靜養或許過於缺乏刺激,鞋底不斷敲擊地面的聲音、電話和交談聲、煞車與油壓門尖銳地響,在潮濕的月台裡迴盪。
又一次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奧里的額前泛起薄汗,捏緊掌心,內心不斷說服自己這裡不是那座隧道,他們能走出去的、他們能走出去的。
她靜靜的釋放嚮導素,挽住奧里的臂膀,她只能做出這樣毫不起眼的幫助,試圖協助對方抵達地點。
「想想你等等可以看吉普車最後一眼,雖然他動不了了,但我還是特地把車洗了一遍。」她提出了些話題,讓對方分心,以心理暗示減緩對方的疼痛也是一種方式,雖然只是種欺瞞精神疼痛的技巧。
她沿著路抵達查爾家附近,指著不遠處被黑棚蓋住的車。
「在那而已,我想還可以換點錢?貸款新的車。」
遠離了繁忙的市中心,奧里被身旁的嚮導攙扶似地走出地鐵站,過路行人不疾不徐地讓道,比起犯罪氣息,看起更像是姪女協助行動不便的年長者踏上潮濕的階梯,極地般冰涼的嚮導素形同速效止痛劑,忍住傷口被尼龍布料摩擦的觸感,哨兵的神經也確實放鬆了些。
「那些金屬塵一定很難沖掉,尤其是車頂,搞不好也留出人印子了⋯⋯查爾應該有幫你吧?」奧里說著,將話題從離開的人身上移開。
「如果你們不介意,我是挺想修看看的。」他一邊說,一邊掀開棚布。掃去塵埃,玻璃和鈑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引擎蓋上的彈孔和刮痕似是耀武揚威,與和平的市容形成巨大的反差,要是沒有遮棚,這剽悍的模樣恐怕還會被當成是哪個惡黨的贓車,連司機也忍不住笑:「我的老天⋯⋯它看起來也太帥了吧?」
「好吧,讓我們找找這附近的車行,接著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奧里抬頭望向公寓樓頂,還有熟悉的小陽台。
「那真是⋯⋯對。」她本想抱怨些什麼,譬如帕勒奇掰彎的車頂架讓他跟查爾用盡辦法把角度稍微掰正了些,或是他留藏的罐頭遺骸所劃傷的刻痕實在是太難修補。
但她暫時還不想開口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加上能抱怨的點太多了,全化作一個字與奧里訴苦。
她看著這台車,默認了奧里的稱讚,她其實也不太想讓吉普車報廢,可以的話還真想把它蒐藏在某一處。
其實自己很喜歡蒐集東西,留下很多很多關於回憶的物品,但可惜自己是個無殼蝸牛,她總是會在某個時間點遺憾自己曾經沒有留下點什麼⋯⋯或是忘記那些無關緊要,卻又能夠治癒自己的一切。
或許她該跟查爾備份那些照片。
「我們回去找查爾吧。」
她用了回去兩個字。
或許能讓奧里有種回到歸屬的感覺,也可能只是說給自己聽的。
奧里應了聲,讓對方走在前頭,才走進公寓樓梯間。瞥眼換了新漆的門戶與水泥斑駁的壁面,有些隨著時間改變,或者也沒有改變,旅人依舊提起前行的腳步,逐漸在樓梯的盡頭嗅到一絲象徵文明的咖啡香氣。
除了那封信,他和查爾完全沒有見過,甚至頻繁聯絡,一則是不讓門裡的人因為自己的關係被IUM牽扯,另一則是對拿著相機和地圖的青年有股莫名的信心,他不會討厭這份差事的。
「Hola!我們回來囉。」卻想不到有一天,他會笑著看素昧平生的人替自己開門,像是回到家一樣。
今天的咖啡豆為中焙,在巧克力甜為基底的香味中帶有微微的柑橘味果香。
餐桌上擺放著早已準備好的三明治、紅茶及咖啡,冰箱裡還有著另外準備的牛奶——在野外可很難喝到發酵前的乳製品。
文明的生活相當舒適,舒適到時常讓人忘卻世界原來有多麼廣闊。
查爾曾想過是否要結束這趟旅程,但這世界似乎不只在朝他招手,而是更霸道地,不停推動拉扯他。
隱隱聽見鐵門開闔,訓練有素的腳步聲透漏出來者的身分。
查爾啜飲一口咖啡,餘味猶存,這趟旅程的餘波比他想像中還要長。
悠悠走向門口,待招呼聲響起,拉開門把,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
「——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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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夾END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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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と行く道終於可以大聲宣佈小隊一期畢業啦!!!
放一首由MO中提供的片尾曲,下一季還請大家多關照這些活過來的人
同場加映無碼版,可能就不像梗圖了一點點(
謝謝大家帕勒奇牌馬賽克出自帕中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