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第一次說出私奔這個字眼的時候，他們躺在沙灘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天空。冬天剛過去，春天遲遲不來，天空的藍色比起夏天像褪了色，像鐵男那件不知洗過多少次的陳年牛仔褲。頭頂有一架飛機飛過，拉出一條不夠平整的線。那是往哪的飛機？誰知道，南邊吧。比湘南更南邊？大概吧。還有比湘南更南邊的地方？你他媽的最好還是別翹地理課吧。海灘上四下無人，只有他們，相模灣吹來的風扎得皮膚發麻，無關緊要的句子都在裡頭被吹散。鐵男點起本日不知第幾根菸，呼出一團灰煙，純粹打發時間。他們無事可做。三井在旁邊攤成一個大字，還在看那架已經消失不見的飛機。遠方有零星的衝浪客在水裡沉浮，像天上幾隻委靡不振地掠過的海鳥的倒影。你覺得那上頭有沒有私奔的人？他突然開口。一個問句被海潮聲與風聲打磨得薄透，沒有前因後果，沒有起承轉合，絲毫情緒不留，只餘下突兀。

鐵男其實習慣這種突兀。畢竟最初這人就是兀自出現在與學校不在一個平行線上的破街爛巷，留了長頭髮要充當混混卻更像少年偶像，張嘴惡言惡語倒行儀端正到引人發笑，什麼都突兀，什麼都格格不入，事到如今還有哪種突兀可以讓人驚訝。他只挑眉吐煙，沒有理會。三井大概是把他的反應解讀作沒聽清。我是說那架飛機上，他重複，這次提高了音量：你覺得有沒有要私奔的人——
這算什麼問題。那甚至不該是個問題，他想。這句話的前提幾乎建立在三井已認定那上頭有，或至少有可能有要私奔的人，而這不管怎麼聽都比健全的高中生平日沉迷翹課又無所事事要來得荒唐。他根本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三井開口提問只是種形式，充其量算是種習慣。你覺得有？於是鐵男同樣形式上地回了話。

上一刻躺姿還肆無忌憚的人忽然坐起身，原先順著引力垂落的頭髮被風吹得像沙濱上的風滾草。這讓他毫不遲疑地嗤笑出聲。三井斜睨他，似乎意圖威嚇卻效果不彰。他很快轉頭回去盯著天空。我覺得有吧，他說，飛機那麼大，總會有幾個私奔的人吧。是喔，飛機有多大？鐵男問。不知道，三井理直氣壯。我又沒搭過飛機。

可是在他的想像裡，一台能夠橫越天際的飛機上理當有私奔的人。鐵男不知道這種想像出自哪裡，也許是半夜轉台瞥過的無聊電影，便利商店架上的廉價小說，唱片行掛了耳機的試聽卡帶，隨便塞在門縫的八卦小報，早被扔在櫃底的教科書範文，諸如此類。也可能只是來自過於無趣平乏的日常裡浮泛的想像力。他想像了一台不知飛往何處的飛機上存在私奔的人，將要去往遠方，到那個他想像不出來的更南的地方。像個高中生的白日夢。鐵男沒打算對這種無傷大雅的想像做出指摘，只是又點了一根菸。

三井聽見打火機細碎的聲響，回過身來瞧他這次因為風大而點得艱難的菸，不喜不悲的臉上倒拉出了笑，讓他看起來與那個白日夢主體的形容重合。一個高中生。一個極其普通的，其實並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高中生。而那樣一個高中生扯著笑容，用上談論天氣的語氣，再次唐突地接著開口：你覺得私奔的人到底是期望抵達目的地，還是墜毀？

鐵男不記得那時候自己有沒有回話。
總有些話對於高中生而言不適切，不適當，不貼合，哪怕最開始將那與高中生不相襯的問句扔過來的就是高中生本人。一時迷途而背離既定道路，即便日子只餘荒蕪也不願再回身看看遺留身後的人事物，鐵男那時候看著三井壽，像在看一齣荒誕劇。可笑，荒謬，可悲，莫可奈何。但他也只是看著，頂多偶爾充當個臨演。他目睹一個人上了形狀未明，目的地未知的班機，勉為其難當了鄰座乘客，然後還要被轉頭探詢，究竟該落地，還是該失事。你最好是失事吧，白痴，他會想這麼說，順便揉亂那頭顯得造作的長髮，別一副你真有打算上這台飛機似地。這裡可是打一開始就沒你的位置。

想像不出飛機的形狀，想像不出目的地的模樣，高中生還是繼續做無所謂無意義的白日夢，然後在哪天醒來以後回去好好學學地理跟國文。私奔不是隨便掛在嘴上的詞彙，墜毀也不是笑談裡該出現的理想。高中生不用腦不思考，運動員終究沒有文藝才能，讓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只顯得粗糙，顯得諷刺。

哪怕時至今日，那還是讓他覺得是個爛笑話。
深夜街燈被模糊輪廓，車燈倒割出銳利的線，身處其中時無知無覺，鐵男把機車停到一旁腳跟落地，回頭才看見那些線條有些歪斜，有些彎曲，在人跡荒蕪的街上顯得突兀。他想起飛機雲。一架可能飛行順利，也可能中途墜毀的無名飛機。還有比湘南更南邊的地方，那小子想必已經知道了。廣島總比湘南更南。

可是那架飛機上到底有沒有私奔的人啊，有人還是這麼問，長頭髮被風吹亂，轉過頭時總讓那目光變得晦暗朦朧，像種視覺暫留的錯覺。鐵男點起一根菸，吐出煙霧時忽然想笑。誰在乎啊，他想。誰還在乎。幻影被細碎溢出的嗤笑抹去，午夜的街上沒有青少年該駐足的理由，最近沒有墜機或失事的新聞。飛行一路順利，私奔都只成旅遊，一趟不夠還能流連忘返，可不挺好的嗎。所以誰還會在乎上頭有沒有私奔的人啊，很久以後，他會對著空無一人的路旁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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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私奔，無人墜毀，鐵男不會也懶得陪他私奔到讓他再也回不到光裡，也沒人要隨便答應陪那個終該回到常軌的人殉情在青春之外的荒野裡。
想寫的其實是殉情。

ㄞ好久沒寫東西了自己都要忘記最開始其實是寫文的⋯⋯（救命

ㄞ大我愛尼啊圖文雙棲最強ㄚU
這就是我的續命丹我又活過來了!!!
那段時光只是三井的短途飛行而已吧QQ
在空中繞了一圈還是落地回歸日常，本來就沒有其他的目的地，本來就只有原點可以回去
他的航線早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訂好了

yunhae0622: 謝謝你嗚嗚我太久沒寫東西真ㄉ好生疏
對！！！就是覺得那段時光於他而言就是一場沒能走到底只成短途飛行的私奔，意欲背離熟悉一切卻也沒有至死方休的決心，最終該回去的總會回去，而鐵男在一旁其實都歷歷在目⋯⋯

哇怎麼有人給噗幣！！！嗚我才謝謝喜歡⋯⋯⋯

優優怎麼還是這麼會寫文！！！

Rainkaidou: 我⋯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寫文但就是不管ㄌ一定要硬寫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