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他才第一次踏進宿舍，拖著皮箱，在開學典禮上遲到也是理所當然。
他在師長的指示下悄悄混進了班級的隊伍最後端，整了整襯衫領口後裝做認真地看向講台上的致詞。

「……？」
在隊伍的前方，看見了在報到日時幫自己帶路的人。

西恩早在開學前一週便入住宿舍，卻遲遲不見另外一床的室友，就這樣來到了開學日。開學典禮台上的致辭令人昏昏欲睡，他悄悄打了一個哈欠，不經意地轉頭看向四周提神。

「嗯？」
有點眼熟的金髮。從整排整齊的座位最前頭探出一顆頭，他看見了對方。

淺綠色的眼睛一亮，笑著和對方揮了揮手。
他記得是在報到日迷路的人，沒想到是同班。

對突然的行為有些困惑，不過也僅止於一瞬間。路易斯淺笑，跟著小幅度的揮了揮手。
蠻有趣的巧合。他心想。

直到典禮結束，他沒有隨著人群直接離開，而是選擇仍待在原地。

典禮時在隊伍頭，離開時自然在隊伍尾。
西恩見那人沒有跟著隊伍走，便自來熟地湊上前搭話。
「嗨，又見面了。你不走嗎？」

「嗯……我在等某個報到日那天幫我帶路的好同學？」
順著話題開玩笑，有見過面的人在，路易斯心裡也輕鬆許多。
「要是早點來大概能坐在你旁邊，典禮也就不會這麼無聊了吧，可惜。」

「這麼好？對了好像還沒說過名字，既然同班的話認識一下？我叫西恩。」

「我真的差點睡著，但坐第一個睡著就太明顯了。」戲劇性地嘆口氣。

「哈哈、那也太辛苦了。」聽見西恩的嘆氣忍不住笑出聲來，才稍稍跟上其他人的步伐離開禮堂。

「我是路易斯，你的同學，沒意外的話也是室友。」

「室…咦，室友嗎？」西恩快速地在腦內回想，是否有不小心亂放什麼東西在隔壁的床上，佔到人家空間。「哇，那很巧欸！」

應該沒有，嗯。

「我提早一週入住所以學校環境都熟悉得差不多了，有需要幫助的都可以問我！」

「那真是幫大忙了。」看來對方是個熱心的同學……嗯，應該是好事吧。

緊接在典禮後的是班級的介紹時間，由於是開學日，並無太多行程，兩人在整理好座位和置物櫃後便決定回到宿舍稍作休息，等著參加晚間的迎新活動。

「剛剛那個學姐也太嗨了吧？」將針織外套放進衣櫃，路易斯隨口閒聊了起來。

「阿……」想到他們剛被學姊攔下，宣導了十分鐘晚會有多好玩，「可能只是很熱心？」

「大概吧。西恩你也會去嗎？」
隨意的坐回床上，路易斯開始滑起了手機。

一定得去吧，人多的地方。

沒有很想去，很吵的地方。

「嗯，迎新晚會也只有這一次，會去。」

抬頭看了西恩一眼，路易斯重新低下頭在手機上輸入訊息。
接著將手機和房卡塞進口袋，從衣櫃裡拿了件連帽外套穿上。

「我出個門，不用等我。」

點頭應聲，西恩直到時間差不多也沒見路易斯回來，只好穿了件外套獨自前往晚會會場。

雖然說是迎新活動，其實也就只是幾個直屬班級聚集在一起的類聯誼罷了，即便如此人數仍是十分眾多，無心認識其他人的學生也對主辦學長姐所準備的餐點讚譽有加。
打著節奏的電音讓飲料的水平面不斷泛起波紋。

路易斯正站在幾個明顯是學長姐的人身旁，依然帶著充滿禮貌的微笑。
但在那些人離開時，他沒有跟著，只是揮了手面無表情的停留在原地。

西恩避開了人多的地方給自己拿了一杯可樂跟一點食物，至少吃的是不錯。他心想。不習慣這種場合，他也只能吃吃東西，對偶爾上來搭話的人笑笑說自己是幾班的。
眼角餘光看見了路易斯，隨即找了藉口脫離對話，向對方走去。
「路易斯！」向對方揮手，「你吃過了嗎？這個熱狗堡還不錯欸。」

「西恩……」像是從剛才的狀態抽離，路易斯緩緩眨了眨眼，輕輕笑了下並拍了拍對方肩膀。

「嗯，還不錯，你多吃點。」

「你也吃呀，要不要幫你拿？」喝了口可樂，西恩一邊探頭看了看桌上還有些什麼。「對了，你剛剛是去哪呀？」

「……」 「幫學長們買菸。」

——當然，買菸是開玩笑的。

維持著可樂的傾斜，西恩呆愣了一下。
「咦......你跟我同年...嗎？」訊息接收不能，他甚至沒想到可能是在唬他，「還是...其實是童顏...」

沒想到對方竟然信了。
路易斯反倒一愣，伸手將對方的可樂稍微移回安全的角度。
挺有趣的。
「就算不是成年人也可以買到喔，就是……報上名字就可以了……的感覺？」

路易斯伸手比出了錢的手勢，想看看眼前單純的同學會相信到什麼程度。

大腦發出了機械運轉的聲音，西恩仍一臉無法接受的樣子吐出句子。
「可是…這樣…不是犯法嗎...…這樣不好。」
隨著好不容易說出的話，他了表情也跟著變成一臉擔憂的樣子，不曉得在腦內的小劇場已經跑到哪裡去了。

「……咦、」雖然從第一次見面就能猜到對方是個心思簡單的傢伙，但反過來擔心自己這點卻是他沒預料到的。
「……哈哈！」他忍不住大笑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開玩笑的！你看起來很認真所以一瞬間不知道怎麼說實話了，哈哈哈！」

「西恩，你真有趣！」

見路易斯笑出聲，西恩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上當跟著露出笑容。
「甚麼拉，我很認真思考欸！」
西恩偷捶了一下路易斯的手臂，隨後才想起他們剛認識就這樣好像不太禮貌。
「阿、抱歉。」

「你肯定是認為，『路易斯不是那種人』吧？真可惜，你猜錯了。」

從不遠處的小舞台上傳來了主持人的聲音，似乎正說著接下來的分組競賽。
路易斯順勢抓住了西恩剛才捶向自己的那隻手，湊了過去。

「——要不要逃走？」

他沒有留給對方拒絕的時間，擅自將人拉離了會場。

「咦？！」
被抓著手跑離了那些陌生的人們，音樂及刺眼的舞台燈光被甩在身後，眼中只能看見路易斯的背影，校內的晚間夜燈像流星從身邊流過，只來得及捕捉條狀的光線殘留。

他也不知道該逃去哪裡，只是拉著西恩的手往前，直到周遭沒有其他聲音。

「……啊、我不太熟學校。」
他停下腳步，回頭望向西恩。

聽不見音樂的聲音，只有重低音的節奏遠遠的敲打著。

聽路易斯這麼說，西恩眨著眼睛一愣，忍不住笑出來。
「不過...可以這樣擅自離開嗎？他們好像要分組......」

遲來的詢問，西恩不習慣這樣脫序或是不按照人家的安排行動。
然而心臟的跳動是真，他感覺有些做了壞事的刺激感。

「沒關係吧，」路易斯笑了笑。「我從來沒有待在該去的地方過。」

不知為何，西恩感覺路易斯的笑容有些寂寞，又像是自己的錯覺。石階地板只有路燈照亮著，路易斯背著光，髮絲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心中有股陌生的感覺驅使他在大腦思考前，脫口而出。


「那我陪你一起。」

你總是說出那些我沒想過的答案，西恩。

「好啊。」
他隨口答應，轉身將雙手插進口袋。

「我想參觀學校，嗯、一樓的部分就好，你帶路。」玩笑話一般的提議，語畢，卻又朝著前方的一處校舍走廊跑去。

「西恩——！這裡有販賣機耶！」

抓抓頭髮，跟上了路易斯的腳步。
「路易、等我一下……」

嗯？
路易斯轉身，望著西恩朝自己跑來。

路易。

「是叫我？」
雖然仔細一想就能知道是因為急著說話而不小心省略的尾音，他還是再次向對方確認。

在路易斯身旁停下，西恩聽見問句也疑惑了一下。
「恩...對阿？」

沒被這麼叫過，身邊的人總是喊著完整的路易斯。

他忍不住又笑了出來，已經不太記得自己在這個人身旁是第幾次發自內心的露出笑容了。

——路易。

「聽起來挺好的，我喜歡。」

自己剛好像不小心省略了尾音，但既然路易斯說好的話那就這麼叫吧。
「真的嗎？那就好。」

他們在校內閒晃，沒有主題的閒聊著，像是收集獎勵般的尋找每一面牆上的校徽，或是在每個路燈下靜止幾秒鐘。

即便遠方的鼓聲依舊，路易斯仍忍不住覺得此刻如同世界末日，而他們是剩下的最後兩人。

如果末日時能和這個人待在一起，大概也不會無聊吧。
他沒有說出口。

「啊，回到原點了。」繞了一圈，校園再大也是有盡頭的。

「要再回去吃點什麼嗎？」頭朝晚會的方向側側。

「我——」

「路易斯——你跑去哪裡了！」
「我們剛剛在找你耶，真是的。」

才正想說些什麼，幾名學長姐就跑上前來打斷了路易斯尚未開口的回答。
路易斯的目光沒有再次回到西恩身上，同時也換上了那張充滿防備的笑容。

「……」 「抱歉抱歉！剛剛接個電話就不小心迷路……唉！才不是故意離場的啦。」

他融入了人群與光線中。

「路、」來不及喊住人，就這樣消失在視線範圍，西恩站在原地感覺一陣疑惑，又隨即自己合理化。

應該是他朋友吧。

摸摸鼻子，西恩拿了幾個簡單的小零食吃吃，便待在不起眼的角落等待活動結束。

而當西恩再次見到路易斯，已經是隔天的早上。
路易斯沒有再提過那天的事，但是——

「好耶！西恩，願賭服輸，我要喝葡萄汁！」

和最初的印象不同，在西恩面前的路易斯不知是安心還是習慣，隨著相處時間而逐漸露出了活潑又多話的本性。

就像那個晚上一起逃走的路易一樣。

「謝啦！記得是樓下那台販賣機的喔！」

「可惡......路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班長會告白失敗。」認命地從包內翻出錢包，西恩忍不住思考起自己共輸了多少罐果汁。

初印象與相處後的差異，西恩大腦自動判斷為正常現象，只是那日的路易斯讓他有種像抓不住的煙霧一樣，看得見卻觸碰不到。

也只是錯覺吧？

「因為西恩你在感情方面實在是弱得不行，要賭贏你簡直是輕而易舉。」
擺擺手，路易斯再次趴回書桌上。

「快去快去，不然我就要申請換房間了！像我這麼好的室友你在黑葉……不，你在全美國找不到第二個喔！」

「怎麼這樣！」抱怨歸抱怨，西恩還是抓著錢包走向教室門口，一邊默念著路易斯點餐的葡萄汁。

待西恩回到教室時，路易斯已趴在桌上睡著了，冰涼的葡萄汁在貼上對方的臉頰前停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旁。

就讓你多睡一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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