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雨點自清晨開始便未曾停下。
荒蕪的枯枝城裏,有間酒吧亮起了微弱的光。
西加特爵士酒吧座落的地點稍顯偏僻,和鬧區有段距離。外牆佈滿蜷曲綠藤,本該閃爍的霓虹燈管在失去電力後沒了作用,短短幾層階梯落著薄灰,推開酒紅復古門扉,能看見店內略顯昏暗。提前到達此處的人已點上幾根蠟燭,小舞台被暖色光暈壟罩,還頗有幾分情調。
吧檯後方是名穿著黑色高領與皮夾克的青年,一頭奪目紅髮和微深肌膚,看上去不太容易直接判別其亞裔的血統。他正倚靠著空酒櫃,專注擦拭手中那擱置許久、無人使用的玻璃高腳杯,安靜等候今日不知是否會上門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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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ғᴀᴛʜᴇʀ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有慌忙疾走的人影提前竄入目的地所圈圍的矮牆,希爾伯特短暫停步,在藤株爬攀的梯階頂端注視那扇酒紅門扉。
他想著自己前來此處的原因,雖無法確認此地的佔據者性格為何,但留下那張字條的語氣總不會無法溝通。
或許吧?誰能保證。
他走下階梯,推開了門。
狼狽不堪的神父首先進入視野,而後是幾步遠處位於吧檯的青年。依著一者足下濕潮,另一人閒置的狀態,位居裡處的人或是才是那張紙條的邀約者。
「打擾了?」
他出聲,並不真的覺得造成打擾。
駐足於告示前,他在離開前一刻才決定掏出筆補上後續字句。沒什麼特殊原因,就是左思右想,仍沒辦法想像對別人實行指令的畫面。
若這份軟弱在下週成為指向自己的刀刃,也只能認命吞下。依約待在酒吧內不過是怕最後真有人到來卻撲了場空(他不否認這有自作多情的可能,現在誰還在乎放鴿子這種事?),故此,有人到訪實屬意料之外。
朴道允抬起頭,來者是一名有著白金髮色的高䠷神父——那套服裝恍然讓他想起前幾週分散如今生死未卜的夥伴,愣了會兒才開口:「……不,沒事,這裡不是我的安全屋。」青年揚起笑,放下玻璃杯自吧檯後繞出,主動走至光源較亮處,「是要避雨嗎?」
從說詞來看應是偶然路過,而非衝著紙條內容前來。然不出多久,又有另一位男性推門而入,他挑眉,像西加特爵士酒吧仍在營運似的,做為酒保工讀生禮貌性詢問來者:「兩位是一起的?」
站在光源下的青年膚色稍深,雖歷經數週波折,但其五官仍舊顯露出年輕人的特質。希爾伯特推測即便不是大學生,但也仍較自己要年輕一些。
「不是。」
他回應對方詢問是否同行的提問,轉而注視酒吧。空蕩的酒櫃顯示此處已遭淨空,他或許無法順利帶回一些家人所需的酒精。
「其實,我原本是想詢問能不能帶回一些酒。或是交換。」希爾伯特聳肩,再度回頭看向青年,以及身前包紮痕跡明顯的神父。「但或許這位神父相對需要協助。」
✞ғᴀᴛʜᴇʀ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吧台後方的青年嗓音裡有著笑意,這讓歐里暫且放心下來,對方沒將自己當作無禮的、有威脅性的入侵者,而他的好意讓自己能夠將他看得更清楚了,面上多痣的青年有一雙灰色的眼眸,那讓他一時有些閃了神。
「不,我想躲開的是幾隻機械烏鴉。」
所幸他很快的便定了神,難掩著些許無奈的回答,「它們沒發現我,我想躲一陣子來免除衝突。」他想自己身上因為機械烏鴉所受得傷足夠多了。
話語落畢,那扇復古的門扉再度敞開,他們相距的距離頗近,因此歐里能夠看見對方有一雙紫色的曈眸,但像是疲倦似的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臉頰上佈滿雀斑的男人也有著一頭紅髮。
「那些東西確實很難纏。」在天台與其纏鬥過的青年深有同感,「城裡到處都是,偶爾它們會飛到別的地方,不會一直駐守在同個路段……如果需要在這裡待一會兒,請當自己家,怎麼舒服怎麼來。」不能怪他自作主張,誰讓店長給跑了呢。
「或者你們都該先找張椅子坐,既然那些烏鴉正好在外頭的話。」
說不準紅髮男人身分為何,粗略就年齡看來,可能是見習教授或新任老師,而尋求酒的意圖是為買醉又或者其他,更無從判斷,「至於酒,枯枝城什麼都沒留給我們,但……」並非在整頓時毫無發現,只不過接受與否,全看個人,「有些人有。你需要嗎?」
現在能獲得酒精的管道剩下透過積分商店兌換,除非賺得足以揮霍,估計沒幾個人會輕易消耗積分換取。朴道允替酒吧清場時,剛好角落就有那麼一個飲彈自盡的人買了生前最後一瓶酒,目的是為自己送行。
「當然,還有醫藥箱。」
有些人。青年訴說時,用語重音落下的節點耐人尋味,或許是善意的提醒,又或其他意圖,總之眼前人確實表達出自身並不需要那一瓶酒的意思。
「如果你不需要它。謝謝。」希爾伯特先為即將獲得的資源道聲謝,無論它的來源為何。「所以,那張紙條是你寫的?」
他是指雨棚之下的手寫字條。端看眼前青年目前的態度,似乎確實是場玩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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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你身上沒有佩帶任何閃亮的物品。」
他向提及機械烏鴉的神父開口,關注對方身上的狀態,雖包紮處沒有特別的出血,但按照對方的年齡與神色,確實需要一段短暫的休憩,「既然這場的雨短時間不會停止,你或許該找張椅子坐下。」
言語間,希爾伯特指著三人身邊的座位,示意長者優先。
雖然青年說過這並非是他的安全屋,但依舊表現得像是這間店的主人,或許是他曾經熟悉的地方吧?或者是據點之一也不一定。
「是的,如果只有一隻還好,但成群的時候總是會讓事態變得糟糕。」
因此當群聚在一起時,他總是會想辦法先躲避道室內,等帶著鴉群離去,要不然那將會太過於浪費子彈,每一發落空的子彈都是積分的損耗。
「它們也像是真的烏鴉那般受到閃亮之物的吸引嗎?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說。」
從紅髮的雀斑男人身上獲得了新的情報,歐里並沒有加入酒精的話題,畢竟他並不需要酒,而且聽起來他們兩個人之前似乎還有什麼他所不知道的交易訊息,紙條?
✞ғᴀᴛʜᴇʀ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謝謝,我想我不需要醫藥箱,但我想我需要坐著休息一會。」
秉著不打擾兩人交易的念頭,歐里朝他們溫溫的一笑,無聲的淺嘆,落座在他們身旁的座椅上,他到還真的需要歇歇,下著大雨讓人的腳步沉重,又繃緊著精神去躲避那些機械烏鴉,著實是有些累了。
歐里輕輕揉了揉膝蓋,摔傷過的膝蓋不時的還是會隱隱發疼,那很惱人。
對方理所當然把物品所屬權轉移的模樣讓朴道允一愣,隨後綻開笑顏,「哈哈、我是不需要,雖然酒是個好東西……但它現在沒幫助,像縫傷口得給自己灌上一大口那種情況,希望別出現的好。」
端著燭台走到神父身邊,將其放在身側桌上,燭光映著輪廓深邃卻顯溫和的淡色眉眼,內斂與沉穩或許是神學院教職人員的共通點。「聊勝於無的取暖,」他聳了聳肩,比起親和,青年笑容天生就帶著點調皮痞氣,「抱歉,我沒把握用這裡的桌椅做出安全火爐,老闆可能會想揍死我——要是他還能回來清點財產。」
轉身走回吧臺後,剩下半瓶的白蘭地被取出,另一手則拎著三個空玻璃杯放到桌上,難保有人會突然想小酌幾口,已備不時之需。
拉開椅子落座,他誇張地嘆氣,經男性提醒,證實果真有人看見告示,「那張紙條是我寫的沒錯。我知道內容很瞎,已經在懺悔了,晚點會去把它撤掉,不具名是我唯一做對的事。」
「噢,對,遲來的自我介紹。法學院在讀生,朴道允……不是很好念,你們可以叫我傑克。」
搖曳著溫暖火光的燭台隨著青年的靠近,歐里可以看見青年臉上帶著這年紀會有的調皮感,莫名地讓他想起了自己那同樣紅髮的同居人,或許是那一絲的痞氣吧?
而且如同他的猜想,青年的確對這間酒吧很是熟悉,而且他也認識這間酒吧的主人,對於只剩下枯萎的這座城市,不知道這青年看到之後是何種感覺呢?他雖然說得輕鬆,但聽在歐里耳中卻是莫名悲哀,他柔聲的回答:「謝謝,現在這個情況我想有燭火就好多了。」
儘管自己或許能夠做出安全火爐,但他不想破壞這間酒吧內的任何東西,歐里目送著青年來了又去,去而又返,帶回了不一樣的東西,儘管他一就不清楚紙條是什麼。
「我是歐里·休斯,本該在神學院任教……儘管還沒上過一次課,很高興認識你,傑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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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隨青年誇飾的嘆息流轉為老者輕柔的致謝,火光在潮潤的溼氣中焚燒,幾絲煙翳晃蕩,拉展著三人的長影向無光之處探去。
男人注視那罐白蘭地,思索戶外逐分加劇的滂沱及步行返途可能促成的後果,最終加入了這處男人窩(man cave)。
「鑒於那張紙條的內容,我以為你不會報出名字。」希爾伯特接續著入座,一手前臂擱在交疊翹起的膝上,肩背微拱,不太明顯的前傾身子表露著此人慣性歪斜的體態,「希爾伯特。理學院的雜工。初次見面,兩位。」
或許曾在學院錯身,或許曾於天臺爬行的梯階交錯,學院太大而城市龐碩,人類總是有限度地交際。
「至少你的字條沒有真正吸引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們,而是成功召喚懺悔所需的神父。」順應著關於那張玩笑紙條的話題,男人轉向似乎對此感到陌生的長者,「也許休斯先生願意提供協助?關於懺悔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還沒到聽不出揶揄的程度,這位名叫希爾伯特的雜工先生實在很幽默。他配合地哼笑出聲,「那張紙條的內容也沒這麼不堪,」細聲嘀咕著,伸出指尖推動杯緣,「反正再丟臉也是我們三人之間的秘密。」
玻璃杯折射中央燭光,在打磨光亮的紅木桌面上映射出漂亮的層層光暈,旋轉便能見到萬花碎片。
對上長者溫潤淡綠,青年沒多加猶豫,傾身將肘靠至桌沿,指間交錯,托住下顎,「其實不是什麼大事,我原本待在這是想徵求指令合作人……最後那個。」半歛起眸,意識到這是頭次和其餘倖存者談論對生存條件的看法,忽然沒來由地心慌——若自己堅信的無罪,在他人看來是謬論?
誰被變了樣,身處泥沼還自認高潔。
「學院這麼大,或許有人本來就對那種指令接受良好,這年頭有特殊愛好的人不少吧?要是你情我願,能不受皮肉傷又獲得一百積分是個划算交易。」雙手一攤,朴道允澄清:「但我最後有聲明那是個玩笑,還寫了好話。」
「等著瞧,休斯神父會赦免我的。」不過是剛交換名字的關係,青年卻猶如一副修了人家整學期課程,還包含點名全勤。
揉著膝蓋的手十指交疊著安放在桌面,歐里微微側首,他看著燭火之下的玻璃杯映照的光斑交錯,令他想起了教堂的彩窗在陽光照耀之下投映出的絢爛,他也看向了正在把玩玻璃杯的紅髮青年,柔和的道著:「我隨時為你服務,只要你有所需要。」
那是一種久違,儘管他們並非是兩個人單獨的關在小小的隔間,透過隔窗與簾幕傾聽。
或說是懺悔,但青年的姿態更像是齊聚的友人們的交心密談那般輕鬆,或者說是暫時的,那藏在字語行間,歛下的灰眸之間藏起的些什麼,不是什麼大事?又如何不是什麼大事呢?
寫下而又反悔,卻未將紙條撤下,是否是出自於某種對於積分的憂慮,又或者是出自於某種寂寞,藉此浮誇的玩笑話去吸引著人來呢?
秘密,是的。存活至今的人們皆懷抱著需藏匿的東西,遑論是這些開口言說的。所有人皆心知肚明。
青年所提及的是數週以來最牽涉人性尊嚴的指令,排除先前擬獸化的屠殺,奴役者與受奴人,一者賤踏、一者被踐踏;誠如青年所說,總該有人對此適應良好,那將促成一場和善的交易,但暴力與性,在知覺之上鏤刻鑿蝕,沒有人能洗去記憶,最終一切將埋下籽種,在人心生根發芽。
而本靈屬善的神父說:一場你情我願的互助,沒有赦罪一說。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燭光搖曳,綴閃眼前二人淺灰與淡綠的虹膜,像雨天濺散的薄霧,也像酒吧圍牆攀展的植株,他們一者以掌背托顎、一者雙手交握擱置,在酒吧內交談卻誰也沒向那瓶白蘭地做出行動,實在罔顧傑克挑選的好場所。
「如同休斯先生所說。」希爾伯特伸手握住酒瓶纖細的瓶頸,人頭馬的白蘭地,干邑四大巨頭之一,他打開已無作用的軟塞,傾斜瓶身。澈澄酒體沿瓶壁流淌入杯中,盛著燭火光斑,好似細碎星子墜落,「況且,我們手邊有的是白蘭地,不是『葡萄酒』。」他們雖沒有基督的寶血,但仍有人界的寶釀。希爾伯特搖晃酒杯,示意性向二人微舉半分,抿入一口高濃度的酒液,「『沒有流血,就沒有赦免』?你也不會想經歷那些,傑克。」
形成差距的不單純僅只是年歲,細砂堆積成塔,溫柔字句裡承載歷經沉澱後才有的沉著份量。有一瞬他懷疑自己是否被看得透徹。
輕描淡寫的笑語被這般慎重對待,青年神色微動,試圖不讓一瞬凝滯的呼吸透露出任何求救訊號,如今枯枝城裡身分不具有任何意義,黑袍在身亦然,施以援手早不是義務之舉,更別提指引開導。
暖意來得太過突然,燙得人心頭發疼。
「噢、我的天——」
索性以雙手遮面,他後仰靠上椅背,長長嘆息裡揉雜著笑意,「突然氣氛變得這麼正經,太不習慣了。」捫心自問,如釋重負嗎?不全然,可稍感輕鬆是肯定的,是他小看了人類尋求慰藉的本能。「告解是這麼舒壓的一件事?會不會我出去就信神了?」
垂眉笑著,朴道允張開手指,微彎灰眸透過縫隙偷看另外兩人,「要是太過感動鼻酸落淚,你們也會保密的對吧?師生保密原則?」顯然不變的是那不挑時機的爛俗幽默(好在這裡沒有醫學生)。
「要是真做完任務才覺悟還好說,往後可沒那個膽子去傷害誰的自尊與羞恥心了。」在份量足夠希爾伯特攜回的前提下,他嘴上話沒停,同樣朝另外兩個空杯裡倒入些許酒液,失笑道:「虧了,本來要做缺德事結果卻被狠狠教育一把,兩位都是狠角色。」
歐里朝著向他們舉起酒杯的希爾伯特輕輕頷首,溫潤的眉眼裡流露出來的是對於話語的認同,既是尚未發生之事,也並無任何人受到傷害,那或許便足夠了。
而只是對著又是嘆息又是笑著的青年淺笑,道:「人們來到教堂的告解室,大多都是為了放下心裡的負擔,正如你所說的,那也是一種舒壓,當人心裡有著秘密時,總是需要宣洩。」
「不過我很善於保存秘密,那是我的工作之一。」
歐里輕輕眨了一下青蘋果綠的雙眼,在保持著肅穆與讓對方可以更加放鬆之間,他選擇了後者,溫文的嗓音輕柔的道著:「假如你願意相信,那祂便是存在著,不管你在室內或是室外。」
信仰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嚮往與追尋,強迫是沒有意義的,在他的傳道生涯裡他向來都只是輕輕引導,在多的,便是人們的選擇,那才是真切的。
歐里聽著青年的笑聲,看向了他往自己的杯子裡倒酒,輕巧的笑,「才剛覺得你沒做什麼缺德事,但現在倒覺得你真做了缺德事,你這是試圖餵給一位神職人員烈酒嗎?」
歐里伸出手指,輕輕的將那杯酒杯推到了酒瓶旁,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頗是悅耳。
「或許希爾伯特先生更需要它,畢竟你是為此而來?」
儘管他們並沒有嚴格禁酒,自己在彌撒時也會喝些許的加水葡萄酒,但自從上一次的賓果任務裡,他可算知道自己一點烈酒都不能沾,那次的體驗當真像是被火燒過似的辣。
傑克戲劇化的肢體動作適時沖淡了嚴肅氛圍,笑意在那張膚色稍深的臉上展現,牽動面部幾點碎痣,如此鮮活,像裁下校園一處凡常榮景,將往昔歲月攜至燭光搖曳的昏色之中。
現實太過瘋狂悖理,他們難能在此刻停駐,掩上了門,闔上了窗,將超乎理解的異物隔阻於外,只有雨聲漫入,在酒盡燭滅之前,他們該被容許暫待在空間構築的安穩。
那杯中酒體在青年與神父的推搡間蕩漾微光,而老者首次加註於名諱後的稱謂同樣令希爾伯特挑起了眉。
「噢,先生,別。稱呼名字就好,我堅持。」雖無法辨認實際歲數,但人生閱歷顯然凌駕在場眾人的長者,以如此謙和有禮的口吻道出禮節性稱呼,聽在耳中著實有些彆扭。希爾伯特放下原先交疊的腿,伸手向那杯遭神父推遠的酒杯--又再度將其挪回歐里的指前,「對傑克喊名字,對我卻喊先生,差別待遇的神父應該要罰酒?」
不善微笑的男人說著狀似指責的話語,但其平穩語調傳遞的和緩仍能顯現,這不過是男人間在酒吧慣有的渾話。「而這個天氣,你會需要的,先生。一點酒精帶來的體溫。」
至於傑克所說的那點「師生保密原則」的爛俗幽默。
「我不算教授。」希爾伯特靠回椅背,朝傑克聳了聳肩,「不敢保證。」嘴上說著但自然是說笑的,他向來不善拒絕。
針對這議題他一向很中立。
見過迷惘時尋求精神寄託,投入後真正轉念向善的人;同樣有遭到背信,便怒斥上帝偽善,認為宗教純屬是場大型詐騙的人。無論是哪種,最終繞回原點都是關乎本念,信者恆信,不必多言。
「噢。」不過神職人員無法飲用烈酒這他還真沒想到,電影都是騙人的(那些酷傢伙不都會帶隨身酒壺?裡面總不是裝聖水吧)。
正當思考著那杯酒該何去何從,希爾伯特幽默地藉著酒桌趣談扭轉(他的)劣勢,手段圓滑地合理化了自己那欠缺思慮的行為——老天,真的很佩服這些腦筋轉得快,能言善道的優等生(非貶意)。控制在一個不太過輕佻的程度,他吹了聲口哨,「被抓到囉,休斯神父,你的回合。」
期待長者會做出什麼巧妙應答,目光隨著男子收回的指尖,停留在希爾伯特那副提不起勁,說著玩笑話卻情緒淡薄的面容上,「沒關係,真遭到曝光,我想新時代對男人流淚這件事還算寬容,大概。」臉皮厚點就沒事,應該啦?
再來點音樂和喧鬧人聲,此景便仿似過往假期驅車離開學院來到繁華都市休憩的夜晚,分外輕鬆愉快,若是腕上礙事的微型機械不存在就更好了。
思及此,他想:再過兩天,或是只剩兩天,那之後依然能擁有這樣從容的餘裕嗎?又或者會在城市角落看見更多掙扎過後,選擇安靜走入永久沉睡的陌生臉孔。
面對狀似的指控,歐里輕輕地眨了眨眼睛,他倒是沒有想到希爾伯特會這麼說,畢竟對方並沒有說可以直接這麼叫他,只是介紹了名字,不過為此多說些什麼也是有些多餘,因此歐里只是輕柔的微笑。
「喔,好吧,那我會這麼叫你的,希爾伯特,既然你堅持。」
不過,現在這兩個人到都是同一陣線了,對於那杯酒——對於自己可真的是一份頗有壓力的存在。
最終他只能笑嘆了一聲。
「好吧,我得承認,其實是我並不擅長飲用烈酒,但我想我們總有方法可以解決這一回合的。」
歐里端起了他的杯子,方別往兩個人的杯子中再倒入一些酒液,只給自己留下了不到半口的份量,接著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了一瓶水,將那些酒兌水至八分滿的份量後這才重新端起送入嘴邊。
✞ғᴀᴛʜᴇʀ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即使加了水後,它喝起來仍然.....不怎麼樣?」
歐里皺了皺眉頭,輕輕吐了吐舌頭,試圖抹去舌尖的殘留的味道(那無意識的動作顯得有些孩子氣),他沒喝過純粹的白蘭地,因此完全不曉得那本該是怎麼樣的味道,但加了水後對他來說就是有點怪味的水,儘管還是能夠入口,或許有些辣?
「我還是更能接受葡萄酒。」
這可是真心話了,儘管他們現在並沒有什麼可挑選的了。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雖然在場兩位年輕人橫跨了十九世紀末與二十世紀初的世代差異,但二、三十歲慣性統一戰線起鬨催酒的習性,即便身處此般境地已微有收斂,卻仍能在語調起伏間探出一股活絡,尤其是傑克那一聲響亮口哨,驟響在酒吧內好比拚酒開局的起始哨音。
然而潔身自好的休斯神父想來也累積不少應付鬧騰年輕人的手段。
希爾伯特見著自己與傑克的杯中酒液從四分之一緩慢上升至三分之一,而動作悠緩的休斯神父又變魔術般,利用包內瓶裝水將自身酒杯斟滿八分。稀釋後的白蘭地在微乎燭光下,與另外兩杯蒸餾酒體別無一二,那瞬間造就的份量差異,倒顯得兩位年輕人比之長者要更不擅酒精。
「The older, the wiser.(薑還是老的辣)」希爾伯特與傑克交換過一個眼神,搖了搖頭,略感佩服,又顧自順了一口白賺的酒液。
雖然神父後續吐著舌的動作如實呈現出對蒸餾酒的苦手,但作為酒吧男人窩的一員,長者也確實透過稀釋酒水成為共犯之一。
「所以,酒精的共犯們,」男人晃了晃酒杯,任由再度減去毫升數的琥珀液體蕩漾鎏光,「相信下週還有機會見到你們?」
見這話題轉了圈後卻是杯中酒液徒增,朴道允挑高眉梢,只能歸咎在禮數上拿耍無賴的長者束手無策,和希爾伯特確認過眼神,決定服輸。
既稱作共犯,青年舉杯抿入第一口白蘭地。
事實上他從未飲用過純酒,僅嚐過稀釋及混搭調配後那些合乎其年齡層消費該有的飲品。嗆辣琥珀使喉頭灼燒,自鼻腔竄升至眼角,備受摧殘的虛弱哀鳴為求保有面子而停留在齒間打轉,舌苔刺痛,他悄然低頭,緊閉雙眼、捏住鼻尖,佯裝無事發生——大人味道真他媽苦。
「當然。」
開口答覆時聲音還有些啞。勉為其難從辛辣中品出一絲果香,這才認為自己合格度過難關,遠離盛裝著甘醇酒水的玻璃杯,朴道允清嗓後再接續後言,重新加入話局:「現在已經第五週了,我們都還在這,不是嗎?」
無論出於哪種緣由,幸運、慈悲、殘忍或卑劣。
他們都在此以活人姿態齊聚,只要這唯一事實成立,就不是虛設。
「不過又是一個糟糕的七天,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雨聲漸弱,融化蠟油沿著柱身滴落,在盤底堆起層疊硬質。像是這場遊戲裡失去的數條性命,存活者仍在被數字追逐,隨時都會遭烈火灼身,消耗著精神體力,直到燃燒殆盡,化做灰燼。
遊戲若一昧提高生存標準而不設立終點,誰也逃不過消亡,他不覺得這算個好劇本,不強求皆大歡喜,遺憾可以點到為止,但相對喜歡壞結局的人總是少數。只是經歷諸多玩弄人性的惡劣任務後,在最後讓他們發現一切掙扎都是徒勞無功而崩潰的發展,似乎變得不無可能。
「不光是下週,還有下下週,」青年彎眸,勾起唇角悠悠說著:「也許是公園、錄影帶店、樂器行或者百貨公司,就算是擦肩而過,我們總會在其它地方見到的。」
而與糟糕心緒及推測背道而馳的,是口中仍相信撥雲見日的光景。
不同世代的年輕人。
是的,對自己來說他們都還是如此的年輕。
但怎麼說也是跨越了某個界線的年紀造就出他們不同的對應以及話語,但卻是分外的和諧,是的,他想用和諧來形容他們此時此刻的相處與相遇,帶著搖曳的昏黃燭火中那輕輕的盼望。
對於那些被迫遺失了,只能夠在回憶中存在的日常盼望,或許在終將恢復的日常裡,在茫茫人海之中的再次相逢的情懷,如此美好。
儘管事實上他們誰都不知道這場荒唐的遊戲何時會結束,那期許的遙遙無期也想是即將然近的燭火,明滅。
「是的,我想我們會再見到的,也許你們會看到我在路邊餵貓呢?」
溫文的嗓音輕柔的低語著,但他還是將這一份期盼藉由他的口中傳遞,偶然的相聚,再一次的相逢,累積下來的盼望便寫做了希望。
那是人們支撐下去的動力。
自初會至告解,間或夾雜往返數回的嬉鬧,他們最終迎來倖存者招呼似的共識,無人將苛刻彼此的指尖是否曾沾染稠血,那一切奮力掙扎求存的自我,便如同此刻滴蠟的燃燭,都是焚燒自身的餘輝,他們將生命化盡後所成就的究竟是一灘不復原貌,抑或尚存有鞏固意識的腔殼,皆猶未所知。
但他們仍會生存下去,為著自身,為著在這寬闊荒城不經意的偶遇;他們曾在那座校區對彼此無知無覺,此刻卻有幸成了酒精的共謀,何其幽默。
聆聽窗外雨聲漸弱,希爾伯特似感知到什麼般地一頓,就著熒然微光回身覷向門口,他瞬了瞬因酒精刺激而有些乾澀的眼睛,緩慢呼出口長氣。「原諒我的唐突,」他開了口,再度面朝向男人窩的夥伴,試圖以話語中的歉意彌補面部總過度僵冷的老問題,「我原先預期能好好享用這一杯白蘭地,可惜意外無處不在。」
晃了晃杯中酒液,希爾伯特率先朝兩位舉杯,張口便將高純度酒精全數吞嚥入腹。「我先喝,你們隨意。」將空杯擱置回桌面,他站起身,座椅後推之際椅腳磨過地磚,在空落又擁擠的酒吧內迴盪,敲擊牆面、反彈至玻璃瓶身,再被男人握上瓶頸的指掌壓入手心,「至於這瓶讓兩位困擾的白蘭地,」他側了側頭,示意方才喝著兌水稀酒的神父和捏住鼻子掩飾的青年,「我會負責解決它。」
男人沒有說再見,畢竟他們誰都無法保證彼此能好好地再會,一切無以承諾的語彙最終化作簡單的頷首道別。希爾伯特拉開大門,短暫令戶外潮氣湮入這僅有燭光與白蘭地,卻仍令人放鬆自在的臨時男人窩,而後提足離去。
要是以後能練就一口乾杯烈酒的實力,肯定很帥氣吧。
紅髮青年朝後靠上椅背,於男子起身頷首時隨意擺了擺手,冥冥之中默契地選擇沒有提起再會。濃厚迷霧中前路茫茫,下次碰面時若情況不允許重現這般融洽光景,而是得白刃相向,那確實不如不見。
他不曉得希爾伯特唐突離席的理由,也無須知道。
倘若在異變前,朴道允相信他們幾人必然會是廣大校園內毫無交集的平行線,不會對彼此上心、不會留意其出現在校園某一隅,那樣來去匆匆也不曾多看一眼的形色過客,時至今日才變得鮮明起來。
可不諷刺?
但人們總擅於在黑夜中尋覓星火,或許誰就這麼將災難化為轉機,縱使荊棘叢生傷得鮮血淋漓,仍尋得值得託付之人。
至少今天來者皆善,在僅存人員中可能已是幸運首選。
「剩下實力堪憂的人選,這杯酒怕是得留在這裡當作租金了。」
收回目送對方離去的視線,朴道允聳了下肩,暖光浸染著灰,落於那名跟酒館氣質大相逕庭的溫軟長者身上。「休斯神父呢?」不知怎地,他問:「晚些有能夠回去的地方嗎?」
回家的路那是肯定還找不著。在這末世之城,光有個駐足之地聽起來就已經格外奢侈,而他希望對方是擁有這樣安全所在的人。
✞ғᴀᴛʜᴇʀ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ғᴀᴛʜᴇʀ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朴道允搖了搖頭,拎起僅嘗過一口的玻璃酒杯,緩緩離席走至吧檯邊。「不,」俯身吹熄一盞即將燒盡的蠟燭,飄渺細煙將火光取而代之,青年回首笑道:「得物歸原主才行,這裡本來有別人在休息。」
打擾亡者安寧之所本不在計劃內,是時候該還人一個清靜。
「我的話哪裡都能待,倒是不要緊。」
繞回原先最初迎接兩位意外來客的位置,陰影下從指尖末梢傳來的冷硬觸感,提醒他這片刻寧靜原先來自於何種以身犯險,稍有差池,西加特酒吧今夜怕是會另類的熱鬧非凡。「你有安全所能回去就好,現在入夜後可不合適在外逗留。」機械烏鴉與偏激惡徒在荒城各處出沒,像休斯神父這樣的人極容易被鎖定為襲擊目標。
溫馴且無害。
「需要我送一程嗎?」朴道允記得先前長者膝蓋稍有不適,神父是打著傘來的,若是回程路途遙遠,怕不是在抵達前就得在外頭熬一宿。
被無聲吹襲的蠟燭似乎在張顯著今日酒吧的營業落幕,室內頓時昏暗了起來,但掩蓋不了青年自若的笑聲,物歸原主──會是誰在這裡呢?
歐里終究沒有詢問,只是在黯淡的酒吧內看著那青年再度回到了吧檯後方,彷彿就要為了收店而打烊,歐里輕緩地眨了一下雙眼,在青年的詢問聲中溫溫地笑了。
「或許,我們可以一同走上一小段路?你似乎也要離開了。」
他的安全所距離酒吧至少還要一個小時,或許他們還是能夠一起走上一小段路的,或許至少知道這青年在離開酒吧之後有個去處也好。
「入夜的荒城確實不適合獨身一人。」
歐里望向了屋外,天色是越顯得暗淡,下雨的日子看不見夕陽西下,有的只有越發暗沉的天色,或許他們可以一起走上一小段路後再分別,就算是一小段路,但彼此有個照應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