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列為汙染地的區域與現今發展出來的城市之間總是有大片大片的曠野，他們回程出發的時候已經太陽西下，開了一段路途後夜色漸濃，眼看這距離一時半會也趕不回去，於是乾脆停下來休息。

火光劈啪作響，映亮了厚重車體與岩壁夾角之間的一方區域，飛沙走石都隔絕在了另一側，形成了一個安穩的屏障。

羅南就著搖曳的光源，認真的在筆記本上書寫今天的勘查紀錄。那是一片廣闊的湖，與舊時資料對比起來擴張了不少，清澈明亮的碧綠色湖水如鏡面般映照出天光與山林，汙染的痕跡幾乎已經被大自然淨化完畢，如果沒有看到從水裡爬出很多腳的烏龜的話。

他在本子上寫寫畫畫，透過精神體視覺看見的山湖地形、採集來的成果分別用小圖與號碼標注，意外的畫得不錯——雖然用電子設備記錄一定方便得多，但他需要依賴筆跡來確認這是自己的經歷，往後記不得了也好有個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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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筆點了點紙面，羅南翻出平板來察看照片，沒注意到一個小小的半透明束口袋隨著動作一起掉出背包滾了兩圈，落在兩人之間。

「啊。」找到了，他稍微把平板面向埃涅斯托，螢幕上是今天拍的一株姿態怪異的草，是資料裡被列為需要重點觀察的植物。「你看。還以為已經沒有了，只是好像跟紀錄裡面長得不太一樣……我有認錯嗎？」

對

「嗯嗯？」湊過去看人家的平板螢幕，想。「確實很像，都是薔薇科植物嘛。雖然現在都變成這樣了……哎呦？但應該不是吧。」

放大了補充在相片旁的小字，「你看，這種植物只生長在海拔一千公尺以上的地方，但我們現在待的地方最高只有三百公尺呦，雖然也有變異株的可能性啦，但我覺得大概不是這個吧。」

「說不定是別的薔薇科植物，再找找吧？」

他注意到兩人之間多出了一張紙片，便順手撿起來看，發現那是一張泛黃的信紙，並未受過太多風吹雨淋，因此應該屬於自己的後輩。出於禮貌，埃涅斯托並沒有將紙張翻面，而是直接遞給對方。

「這是你的嗎？」

「唔……原來如此。」雖然有點失望，但倒也沒有太氣餒，只是默默的把對方解釋的判斷要點給記下來，不能只從外表辨識還要參考生長環境，並且在容易變異的地區長相也並沒有太大參考價值。

「嗯？」接過折疊的紙張，他不假思索地打開來看，有反覆閱讀痕跡的信紙一角畫著簡筆畫的小孩子，周圍是一圈可愛動物。「啊，是這個。」

都忘記一直放在包包裡面沒拿出來，不過他記得……有了，他撿起腳邊開了口的束口袋，原來是飄出來了。

好懷念，他笑了笑，從袋子裡取出一隻陳舊但乾淨的毛線青蛙玩偶，連同信紙一起展開給埃涅斯托看。

「青蛙，很可愛吧，雖然完全不記得是怎麼來的了。」

因為不像是爺爺會給他的東西，也想過是不是撿到的，不過因為青蛙玩偶與信紙上的青蛙看起來很相似，所以羅南覺得應該是有人贈送的，但也僅是猜測。

「喔喔？」

「很可愛耶～看起來像是手工的呀，會不會是旅行團的人給你的生日禮物？看起來確實蠻適合你的。」為什麼。

「不過、嗯，我總覺得蠻眼熟的，嗯嗯……？」

感受一下

「…對呀，總覺得應該在哪裡看過這東西。」還有那封信。「說不定是那種手作市集會有的東西！你對這件禮物的相關來歷一點也不記得了嗎？」

「旅行團？感覺應該不是。」實際待在旅行團的時間短到連同行隊員的臉孔都記不住，何況生日這種日子他根本沒有擁有過。就算收到禮物，當時也已經成年，應該不會收到這種可愛的東西才對。

「你也眼熟的話難道是工廠製作的嗎……」雖然看起來很精細但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會有些失望，他身上與過去有所聯繫的物品已經幾乎沒有了。

「不記得。」這東西沒掉出來之前連還放在包裡這件事都快忘了，不過還是可以不抱希望的回想看看。

盯著青蛙玩偶和信紙，他瞬間有些失神，似乎聽見了一絲細微而嘈雜的聲音在腦海響起，像是遙遠的人聲和腳步聲。

他向來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但這個聲音確實……

回過神來，「市集……？好像滿有可能的。」

「嗯嗯，在那種場合很常見嘛。」坐回去，也開始回想：「說起來，我之前也在那種市集打過工來著——是做陶具的嗎？說實話，我已經不記得了。」

「那裡很熱，尤其是夏天，還會刮起熱浪呢！簡單來說，那是一座被荒原包圍起來的沙漠城市，規模很小，你或許沒聽說過它的名字……」

埃涅斯托看著堆在他們面前的營火，若有所思。

「不過，那裡的夕陽相當漂亮，像火一樣的玫瑰色，整個城市也都是那個顏色，我很喜歡。」

「生活在那裡的人們也很有活力喔，畢竟我自己出來住嘛，可是很窮的啊。」

「噢、說起來，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我還幫過一個小孩……大概和我妹妹差不多年紀吧！我有點印象，因為我那一次花了將近一半的積蓄……」

「而且他太怕生了！總是跟我說他在等人，不能跟我走，也不曉得是不是搪塞我的理由，畢竟我總感覺他下一秒都要暈過去了。」

「幸好他沒有，而且最後還是順利跟著他走一圈啦，一路上吃吃喝喝，然後就一起回家啦，真是可喜可賀～嗯嗯、雖然細節我也不是記得很清楚了啦。」哭啊。「不過最後那個孩子怎麼了呢？後來好像也沒見過面，至少我沒什麼印象就是。」

比起因自身因素會突然斷裂、虛無飄渺不可追的記憶，羅南向來更仰賴情緒與身體感受，或許那可以統稱為一種直覺。

於是他本只是放鬆坐著當作聽一個故事那樣，畢竟對方十分擅長聊天又懂得很多，總是能夠把事情講得很有趣，這事經常發生；然而他聽著聽著卻漸漸坐直身體，察覺的時候已經被代入了那段情境，像是他也在那裡居住過一般。

說不定真的有呢？有可能嗎？他離開那裡也沒有很久，掀開那層紗，黃土與熱氣又撲面而來。

「……我好像，只是好像，在那樣的地方生活過很久。」愣愣的，炎熱的城市、染紅整片天的夕陽，僅憑這些確實十分牽強，但他攥緊了布偶的手感受到脈膊跳動的失速——爺爺總是反覆地對他說，不可以再跟陌生人走了，說了十幾年，於是他記得。

「你能、能再多說一點嗎……」他略帶緊張地盯著埃涅斯托，依稀能看見眼底的火光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