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街道曾經熱鬧過,現在卻剩下屍體、不完整的屍體,以及三三兩兩的人——更正,人與奴隸。
路易斯將雙腳縮起,抱著膝蓋在長椅上看著這條逐漸死去的街道。
他盯著對街,焦點卻沒有放在任何一處。
Jos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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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來說,這週的任務相較之下意外地簡單,除了該死的小插曲。
只要放下道德感一切都好辦事,而朴延世正是拋下人理的其中一人。
但是自己還沒有瘋。
自己還是正常的。
他日常的在城市裏頭探索,發現了一名男子正抱膝坐在長椅上。
「嗨。」他主動走近,向前揚著笑容詢問,「你還好嗎?」
順著聲音看向來源,是不認識的人。
男子的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和這座死氣沉沉的城市形成強烈的對比。
「……不好。」
他下意識的用長袖將腕錶遮住,帶著困惑和些許焦躁的視線卻仍停留在對方身上。
目測是學生,難不成是大學部的?路易斯仔細回想,卻沒有任何印象。
朴延世輕輕笑了出聲,似乎迴盪在這逼近死亡的城市。
「看起來也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似乎並不在意對方的視線,背著手繼續詢問。
噢。
那顏色怪異的眼珠子一轉,似乎想到了什麼。
在那人面前蹲下,使自己視線平視,甚至是由下而上的。
聽說這樣比較有親和力?他不知道。
其實也沒有很在乎,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見對方在自己眼前蹲下的樣子,路易斯反而將身子縮的更小了。
「幹嘛……不用像這樣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剛剛目測了下,真要說起來對方看起來也沒比自己高,帶點亞洲感的臉更像年幼者吧。
「……你是大學部的嗎?」嚥下口水,即使處於這種情況,還是得確認下眼前的男人是不是需要禮貌對待的對象。
嗯——反效果。
無妨。
「但我就想這樣跟你說話,沒關係吧。」瞇起雙眸,「叫我約書亞,我是大學部神學院的一年級生,你呢?」
他的語氣輕鬆。
而金黃色的十字架吊墜微微閃爍著。
「約書亞……」
輕聲複誦了對方的名字,嗯,聽起來就像神學院的人,金色的十字架也像。
路易斯的嘴唇微張,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報上了名字。
「高中部,路易斯。」
語畢的瞬間,他垂下視線,選擇了在僅知名字的陌生人面前鬆懈下來。
「約書亞,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輕鬆呢?」
「路易斯⋯⋯路易斯⋯⋯」朴延世反覆輕喚著姓名,「很好的名字,路易斯。」
為什麼這麼輕鬆?
冷靜地看向對方,他抬起手捧起路易斯的雙頰,「我看起來很輕鬆嗎?嗯——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與其愁眉苦臉不如快樂一些?」
他輕輕拍拍路易斯的臉頰,「笑一個吧。」
他幾乎是毫無反抗的任由約書亞的手撫上臉頰,明知一切都帶有風險,雙手卻無力的、僅僅是勾著褲管。
「……我感覺我快要變得不是人類了,約書亞,我做了很多無可挽回的事……你也是嗎?」
誰都好,告訴我這一切不是沒有意義的吧。
誰都好,告訴我自己做的事都是逼不得已吧。
「無可挽回的事?沒有呦,我沒有做。」
他依然捧著路易斯的臉,彎著腰起身,湊上前,湛藍色的雙眸更是直視著對方。
「我只是為了活下去。」
「我們是人類,路易斯,只要活著的一天我們都是人類,只是人類有很多種類,就像動物一樣,你懂嗎?」
「不管是我還是你,都沒有做錯的事情。」
他一字一句,輕聲說著。
人類、活下去、沒有做錯的事情。
像是催眠般的聲音灌進腦內,他讀不出藍色虹膜中的情緒。
「為了活下去……你會做到什麼程度?」
能殺人嗎?
能將自尊抹滅嗎?
能將他人的一切捨棄嗎?到那種程度的強烈求生慾嗎?
「你不覺得寂寞嗎?」
他顫抖的嘴唇猶豫了片刻,才得以讓細碎的氣音吐出疑問。
——你不覺得寂寞嗎?
朴延世睜大雙眸,沈下臉,本想回答些什麼的,但又忽然說不上話,只是鬆開了雙手,站直身子。
「約書亞是不會覺得寂寞的。」
但朴延世會。
他的心靈匱乏,是如此無助,像個無法被填滿的無底洞。
只是從來沒有正視過。
「⋯⋯換個人回答吧,你呢?路易斯。」
「你聽起來像在說著和自己無關的故事一樣。」
即便對方鬆開手,路易斯的視線仍像是觀察著什麼般,沒有避開的直視著。
他的目光不帶有任何情緒與雜質,只是靜靜看著。
「我?」
作為提出問題的人,他顯然是沒有將問題套在自己身上過。
「噓……有些事情小孩子還是別知道的好,就像聖誕老人的故事一樣,多麼美好的謊言。」伸出手拍拍對方的頭,撫摸著髮絲,再次讓自己揚起笑容。
他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罷了。
對吧,路易斯。
對吧,約書亞。
「是的,你,路易斯,你寂寞嗎?」
約書亞也是這樣的嗎?將自己抽離現實,明明是約書亞卻又不是約書亞……這樣就能被埋藏在謊言之中感受到快樂嗎?
他不理解。
他不理解約書亞的謊言,也不理解路易斯是否會感到寂寞這件事。
哈哈,寂寞?怎麼可能--
「……是。」
只是讓心臟催促著流出眼淚。
「噢,路易斯,可憐的路易斯。」朴延世將人兒的頭靠上自己的腹部,指尖緩緩撫摸著髮絲,順其耳際輕劃。
「主會憐憫你的寂寥,會寬恕你的罪惡。但你還是一樣孤單。」輕聲細語地說著,「這該怎麼辦才好呢?問問你的內心。」
他想起母親以前也曾這麼做——即便現在眼前的是同校學長。
但既然得到了能不必擔心被看見淚水的機會,路易斯自然是沒放過,低著頭讓水珠直直落地。
「內心?我的內心一片空白。」
「在這種情況下一片空白是正常的,那為何不遵循自己的慾望呢,路易斯。」
朴延世或許會介意對方浸濕自己的衣物,但不是現在。
而口中所說的究竟是蜜糖還是毒藥,他是神的指引者,抑或是引誘夏娃嚥下禁果的毒蛇。
「做你該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譬如說殺人,譬如說活下去。」
「我該做的、想做的事……?」
他怔怔地又重複了一次,然後抬起頭,帶著有些急躁的語氣發問。
「……約書亞,你殺過人嗎?你殺的是壞人嗎?」
「我——」眼珠子又轉了一圈,他忽然搖搖頭,喃喃自語,「噓……約翰,學學像艾咪那樣安靜。」
「我沒有殺過人。」重新揚著笑容,朴延世如是說,「他們都是向死而生之人,而我只是送他們最後一程,替他們完成見天父的心願。」
「我認為,惡人終將有惡報。」詭異的藍瞳輕道。
對約書亞的行為沒有太大反應,只是緩慢的眨了眨眼,將對方所說的話一字一句重複。
「向死而生……惡人終將有惡報……」
他輕聲說著,隨後皺眉。
「難道死並不是一種惡報嗎?惡人也能完成見到天父的心願嗎?如果那是他的信仰,那麼善與惡的判斷是什麼?約書亞,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嗎?再假設,如果有惡者一心向著地獄,那他會到達的地方是天堂嗎?他也能見到愛著眾生的天父?約書亞,你是怎麼想的?」
朴延世眨眨眼,這孩子還真能舉一反三,肯定是資優生吧。
「唔嗯——我能理解,首先我認為呢,死亡只是最後的手段,而惡人是無法見到天父的,他們無法被主憐憫。惡者終究會下地獄,而我們可以做的呢,就是代替神明懲罰他,將其推往痛苦。知道嗎?除了地獄之外還有一種叫做人間煉獄的地方,相信你應該能明白我在說什麼吧?路易斯,壞人就是需要懲罰呀⋯⋯」
他緩緩地說,慢慢地指引。
將其推往痛苦?人間煉獄?
人間的地獄……?
「約書亞……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我們所在的地方……」
脅迫、被迫、生與死、殺與被殺——
「難道不就是地獄嗎?」
「你的思路真清晰,親愛的路易斯。」朴延世彎起碧藍的雙眸細笑,「啊—— 或許我們真的就在地獄吧。」
但自己肯定只是迷路的天使。
他是如此覺得。
「你害怕了嗎?」他抬起路易斯帶有腕錶的手臂,指尖輕輕婆娑著腕錶與皮膚的交界處。
「既然都是地獄了,為何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我想做的事情?
路易斯抽回手,面露凶光的盯著眼前的男子。
「如果你打算取下我的腕錶……在那個瞬間,我也會把你當成敵人的,約書亞。」
--我想做的事情?
「我要離開地獄。」
朴延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彷彿惡作劇成功的小孩。
「玩笑、開個玩笑——!取下腕錶也是離開地獄的一種呀?只是你想不想而已。」
覺得笑夠了,他才重新站直身子。
「那麼你就該面對現實,殺人、吃人,把人當奴隸看待⋯⋯這些指令,這些積分,才是我們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忍不住又瞪了約書亞一眼,路易斯垂下視線看了看螢幕,又抬起頭看向對方。
「有必要的事我已經做了,但那種充滿惡意的奴隸遊戲,我是不會做的……就算約書亞你說那是必要的,我也不認同。」
從約書亞的說法看來,他大概是選擇了主人那一方吧,好吧,那也不意外,畢竟聖經也算是個支持奴隸制度的存在。
他閉上眼,收起了一部份的情緒,再次睜開眼時不禁露出了略帶無奈的笑容。
「知道像你這樣的人也待在地獄,讓我心情好了不少,謝了,約書亞。」
Jos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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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認同也無妨,這就是你的選擇,路易斯。話說回來——或許我們真的正朝著『非人』的路前進也說不定。」朴延世手指婆娑著下巴,「嗯,算了,思考這些也於事無補,對吧,我們都一樣呀。」
「不客氣,還有啊,我們來加個連絡人吧?你是個有趣的人。」主動將帶有腕錶的手抬起,與其碰觸,「我還想聽更多關於你的故事呢。」
「非人、嗎?或許吧。」忍不住又笑了幾聲,似乎早已接受了現況。
但約書亞啊,我跟你就算很接近,卻絕對不會成為同樣的存在。
在約書亞將錶面碰觸後,跳出的聯絡人通知上看見了朴延世三個字。
「……」路易斯愣了愣,隨即又無奈的笑了。「你也是個高超的騙子啊,至少這點我們是一樣的……約書亞。」
約書亞笑意漸深,那雙碧藍的大海無盡。
「這是為了活著,哭完就打起精神來吧,路易斯,為了活下去。」
朴延世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