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央倒想把握這個假期，多和清宮讀讀書、顧店聊天，也算珍惜最後一點相處的時間。實際上，兩人見的面卻不像他預計的那麼多。

為了備考，清宮把值班的時間減了些；就算人在書店，彼此的閒聊也時常被有意無意的中斷，不再像往常那樣能漫無目的的聊一下午；一起吃晚餐、去哪裏逛逛的邀約更是都被委婉拒絕。
奈央很快意識到自己被有意的疏離了，卻想不明白為什麼。到了後半個暑假，他也不再自討沒趣，和清宮竟像剛認識似的、相遇也只不咸不淡地打招呼。

少女通常是有問題便說出來的直性子，對這情況卻是憋著股勁始終沒挑明、只在心裡糾結，也不知道自己在較什麼勁。兩人就這麼不尷不尬地渡過整個假期。

（.........）

「清宮！」奈央就怕青年繼續躲著自己，放學時間一到便早早地到教室門口堵人，清宮的同學們也見怪不怪的樣子。

齊藤的判斷沒錯，清宮確實在躲人。

自古文人皆喜歡歌頌無疾而終的戀情，但為了註定的結局受無謂的苦，清宮颯才不幹。意識到對少女的感情明顯越線後，他便自主裝上煞車，認為只要不見不聽不聞，久了自然會趨於平靜，畢業後兩人分道揚鑣，如果有機會碰面的話，或許還能一切如常。

想歸想，實際做起來可沒那麼容易。每每看到少女興高采烈找自己卻被冷淡對待，那待上落寞和不解的神情都讓清宮感到濃濃罪惡感，只得變本加厲躲人，直到少女真如自己所願，減少找上門的次數了，心情卻絲毫沒有輕鬆半分。

所以說啊，戀愛有什麼好？根本活受罪。

清宮如是想，同時看著輕易攪動自己內心一汪池水的罪魁禍首那盛氣凌人的模樣，感到胸口處似乎抽了下，心跳漏了一拍，喉結滾動，盡力維持面上如常。

「⋯⋯齊藤。怎麼了？」

少女直勾勾地盯著人，還不自覺地微微噘嘴，語氣倒若無其事，「放學呀。」他確認過了，清宮今天有班。
「而且我有事想跟你說。」在對方正要開口時，他馬上接著說，像阻止拒絕的話出現似的。

幸好清宮確實沒有拒絕，奈央心裡可是連”今天沒說就明天、明天沒說就後天說”這種無賴的台詞都想好了。少女暗暗鬆了口氣。

兩人往腳踏車棚走，青年安靜地等人開口，奈央微微皺著眉，卻也沒急著說話。
直到跨上腳踏車、看不見彼此的臉時，他才悶悶地出聲，「...你暑假為什麼躲我？」（！）

oO(⋯⋯雖然知道少女個性很直，但這也未免太直了。)
盡力忽略搭在肩膀上的手的溫度。
「我沒躲你。大考快到了，我得專心準備考試，相處時間才沒以前多。」

「騙人，你一定有躲我！」連理由也沒糾結就否決了。大概是忍的久了，很是油鹽不進。
「為什麼？我惹你生氣了？你想跟我絕交嗎？」沒等下一個理由，奈央急吼吼地接著問，語氣有些委屈。

「什麼？怎麼可能？」應該說哪個高中生在談絕交的？

「你沒有惹我生氣，真的。」清宮沒看到臉，但都能想像齊藤此時是什麼表情，突然慶幸還好正在腳踏車上，可以不用直面。

「⋯⋯我之後只會越來越忙，沒辦法像以往那樣見面。不是你的問題，你就當作、」

「⋯⋯明年上大學後我也會離開這裡，就當作是提早習慣吧。別想太多。」

最後一句讓奈央怔了怔。
清宮說的每一句都對，他們不久後便會分隔兩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得忙，事實上，奈央沒有過任何長久的朋友，他說不出永遠要好這種要求。

「......什麼嘛...為什麼要提早習慣，明明還有半年多。」他嘟囔著，越想越不服氣，聲音變得低低的。
「我不想提早習慣...你幹嘛這麼快放棄！」奈央也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但就是不甘心。他緊緊抓著手裡的布料，「你是我重要的朋友...」

重要的朋友。如果只是重要的朋友，那就容易多了——清宮默默在心裡再次罵了一番自己這管不住的心情。


「⋯⋯你當然、也是我的朋友。不是放棄，只是時間被壓縮，自然而然就這樣了。」

他怎麼可能沒聽出少女話音裡的寂寞，但大考在即，容不得自己再分心——雖然某方面來說是逃避用的藉口。

「趁機多跟班上同學相處不是挺好嗎？跟我待一塊也沒什麼好玩的。」

「那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跟清宮的相處和奈央從前每一段友情都不一樣。如果不是書店，性格迥異的兩人根本不會有交集；如果不曾一起放學、讀書、渡過假期和節日，他們也不會聊數不完的天。

清宮的理由太正當，奈央根本想不出反駁的話，心裡亂糟糟的，越急越覺得委屈，便用額頭靠著青年的背，手也順勢移到腰側。
「你不一樣嘛，只有你對我很好很好...」這話聽上去可有點自私，他頓了頓，似乎也沒想好要說什麼，「我是說...呃...跟清宮待在一起就很安心...前幾天我還想到、」
「呃。」想到...

清宮沒多想齊藤未說完的內容是什麼，只覺得貼在後背的溫度有點太燙了，連帶抓著腰的觸感都越發帶上灼熱感。

好在這時轉個路口就到了，他在路口轉黃燈時難得加快速度，最後輕輕煞車在書店前。

「到了，先下來吧。」

「哦。」正胡思亂想著，他也沒空注意身前青年的異樣，跟著人愣愣地回書店。

這場討論像結束了，奈央卻不甘心就此打住，收拾收拾心情又跟到櫃檯後，坐上自己的椅子。
「...不行，我還是覺得你有故意躲我。」話題鬼打牆？
沒等人否認，奈央自顧自地反省起來，話裡有些可憐兮兮，「我很打擾你唸書嗎？但明明之前也可以一起讀書，我也不是都那麼多問題，我可以安靜...」

「我真的、沒有。」老天，怎麼還沒結束？清宮有種退無可退感，尤其面對齊藤這樣委屈的模樣，彷彿自己是什麼壞蛋。

「⋯⋯抱歉，是我的問題。太多事堆一起了，大考壓力又大，才需要一點獨處時間。想找人一塊讀書的話，你就找同班同學吧，搞不好能趁機變熟。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嗎？」

就是不一樣嘛！奈央又想反駁了，但再次挑不出青年話裡的錯處。清宮怎麼就是不懂呢？
「...也不只是讀書！哎呀，你怎麼聽不懂！」奈央忍不住怪罪，說得更直白了，「如果！如果...就這樣變普通朋友，然後你畢業了，我會很遺憾...」

「畢業還是可以聯絡吧。如果有機會。」

清宮知道齊藤的意思，他不希望關係淡掉，但這幾乎是必然的；清宮也相信一旦自己不在對方視線內，很快地重要性便不會再那麼高，畢竟人心要變是很容易的事。

「如果有機會...！」
又是那個正在被推開的感覺。清宮颯的確沒有躲開，只是在兩人間建著一道牆。
奈央心裡的無名火被點燃了，他瞪著眼睛，「...聽起來就是沒有要跟我聯絡嘛！討厭！」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天啊，溝通怎麼這麼困難？

就在清宮還在思考要怎麼組織語句才不會顯得這麼薄情，書店大門傳來清脆的鈴聲，原來是齊藤爺爺買菜回來了。

「外頭起風囉，今年冬天似乎來得比較早⋯⋯哎呀。」齊藤爺爺很快就察覺氣氛的不對，看著孫女面帶慍色轉身踱步往樓上走，咚咚咚的腳步踩著，像在拿階梯洩憤。他與清宮對上視線，見人面有難色的模樣，開口時態度如常：「颯啊，今晚奈央要做天婦羅，要不要一塊吃晚餐？」

「⋯⋯不用了，我還要回家給姊姊做晚餐。謝謝。」

*

把裹上麵皮的青菜扔進油裡，滋啦啦的炸到金黃酥脆便起鍋。小廚房中的人似乎一舉一動都帶著怒氣，最後一根茄子被狠狠地切開、炸好後，少女的臉色又從憤怒變成憋悶。

奈央把菜都端上桌，裝著若無其事地喊人，「爺爺，可以吃飯了。」

「看起來真好吃。」齊藤爺爺呵呵笑著入座，慢條斯理夾起炸地瓜，待其吸飽了天婦羅蘸醬，這才悠悠道：「瞧你這苦瓜臉，跟颯吵架啦。」

「是他想找架吵的...！」脫口而出就是反駁，但...憑良心說，被奈央怪罪一通還都好聲好氣地解釋，颯的態度可以說是好得過頭了。
想到這裡，奈央臉上也浮現一絲心虛，「......唉，爺爺不懂啦。」

「奈央不說說看，爺爺怎麼會懂呢？」齊藤爺爺依舊笑笑的模樣，他這孫女心善且為人實誠，就是性子急又直，碰上清宮這種慢吞吞的類型，也算是遇上剋星。
齊藤爺爺咬了口炸蝦，含糊道：「說來，清宮也快畢業了吧。距離不到半年哪⋯⋯時間過真快。」

... 奈央本來還有些猶豫，聽見齊藤爺爺的下一句又激動起來，倒起了苦水，「...就是說啊，都剩不到半年了！但清宮還不想理我了，還說要提早習慣不當朋友之類的。」...雖然清宮颯的話不是這樣，但這麼說也不算錯。
「我又不會打擾他讀書，幹嘛這樣嘛...」

齊藤爺爺沒有立刻回話，繼續吃著盤裡的天婦羅，餐桌上一時只有卡拉卡拉的聲響。

「⋯⋯爺爺還記得奈央剛來上坂時，問過你還有沒有跟以前的朋友聯繫，奈央當時是說幾乎沒有吧。信一開始看你寫了幾封，後來大家各自要忙，也有了新的社交圈，就逐漸停了。」

齊藤爺爺沒有繼續點出什麼，轉而笑道：「只要碰到颯的事，奈央就會特別積極呢。看得出來你很重視他。」

「是、是吧...」奈央隱約覺得爺爺這話意有所指，但又沒聽出哪裡不對，就應的有些遲疑。
「...但比起以前那些同學，清宮和我相處的時間還更長呢！」意思就是很重視也合理了。這補充像在幫自己找藉口似的。

「奈央跟颯相處才一年多吧，怎麼能和小學和中學的朋友們比呢。」齊藤爺爺呵呵笑兩聲，「投不投緣也跟時間長短無關就是了。奈央可以想想自己究竟把颯放在心中什麼位置，想通了，或許就知道該怎麼打破僵局了。」

「但我們一天裡更常說話...」少女不服氣地邊嚼著飯邊嘟囔，「放在什麼位置又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是重要的朋友呀！還跟清宮也這麼說了，但他還是敷衍我。」一根筋的奈央哪會照爺爺說的去”想想”，馬上就指控了。

齊藤爺爺小口喝著味噌湯，直到見底，他把湯碗放回桌上，雙手合十，掀起眼簾給對面氣噗噗的小孫女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只是重要的朋友？」

不等對方反應，他起身敲著後腰往臥房走，一邊喃喃著腰痠，一邊喃喃自語：「上大學後，想必颯的生活會更寬更廣，應該能交到不少興趣相投的朋友吧。說不定還會交女朋友呢。真是青春。」

「是..........吧。」少女盯著齊藤爺爺，尾音卻只有自己聽得到。待爺爺離開，奈央用力地把筷子放到桌面。
「清宮那傢伙——」
紅黑/怎麼可能交女朋友啊！
藍綠/...會這樣嗎？

當晚，奈央早早就收拾好了躺上床，卻是抱著被子輾轉反側，腦裡翻來覆去地想下午和清宮颯的對話、和齊藤爺爺的對話......

『把颯放在心中什麼位置？』

「......什麼意思嘛...！」

*

後天中午，奈央提著便當到了清宮颯的班級門口。這個”總和清宮一起放學的後輩”中午就來找人還挺新鮮的，清宮颯便在善意的嬉笑聲中到奈央面前。

那晚的不歡而散最終不了了之，兩人昨天也沒見到面。奈央胡思亂想了一天半，最後決定用中午時間講清楚...
「清宮，我們今天一起吃午餐好不好？跟你講點事...」奈央飛快暼了眼對方就低下頭，不自覺地噘嘴。

「⋯⋯」實在沒藉口迴避，齊藤又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清宮實在很難回絕這個要求。究竟要說什麼呢？

清宮懷揣一絲不安與人來到中庭，天冷關係，鮮少有人坐在外頭，很輕易就找到位置了。他打開便當盒，食不知味的吃了幾口，見齊藤半天沒有要開口意思，只得主動打破僵局。

「所以，你要說什麼？」

「就是......」腦裡盤旋著各種想說的事...
清宮對自己自己對清宮最近的心情

「唔，爺爺前兩天說我好像特別在乎你...」奈央把白飯含在嘴裡，句子有些含糊，但說的內容可一點不含糊，「還問你在我心裡是什麼位置，我想說就是重要的朋友呀。回家想想還覺得...你這兩年幫了我好多忙、平常很照顧我、陪我說好多話，所以跟班上的朋友才不會一樣。」

「但爺爺說...」奈央這一股腦兒的都沒忘記說原因，齊藤爺爺一番勸說是被賣得徹底，「還說你以後上大學了，會認識更多朋友、還會...交女朋友......」
「我就在想...你以後是不是會更照顧女朋友、陪人家說更多話...？」奈央耳根紅了些，聲音越來越小，筷子心不在焉地戳著蘆筍，「然後就、有點生氣...為什麼我要提早習慣你不理我，還跑去對別人好...！」

「什、⋯⋯？」

齊藤開頭第一句話就讓清宮覺得不妙了，後續更是越聽越想大叫抱頭離開現場。

oO(爺爺！！別亂說幫倒忙啊！！)

他甚至沒餘裕針對齊藤孩子般的態度給什麼回饋，只是急於否定一切假設：「什麼女、⋯女朋友，我現在連大學會上哪間都不曉得了，齊藤爺爺想太多了。」

... 「是嗎...？」少女一臉懷疑。奈央大多數時候是很相信清宮的，但他最相信自己認定的。（......）

... 「...總之，這兩天我想了很多！」沒等清宮反駁奈央就搶回話題，表情又變得有些古怪，盯著便當不敢看人，「嗯、就是——我覺得...你這樣擅自決定提早分開...是逃跑的行為！對，不能就這樣讓你跑走...拍拍屁股就跑去對別人好，這樣很冷血！」
「......而且...而且我會捨不得，因為...」他越說越小聲，耳朵紅通通的，「...因為你在我心裡很重要的位置嘛......」

清宮不覺得齊藤帶有別的意思，但直白表達重視還是讓他感到臉頰一熱，一時半會不知說什麼，只能訥訥塞一塊玉子燒到嘴裡。

「⋯⋯也不是說我現在就會立刻離開，不是還有時間嗎。還有跑去對別人好、什麼的⋯⋯我還能對誰這樣啊。」話到後來幾乎是含糊在嘴裡了，跟著玉子燒拌在一起，聽不太清。

少女低著頭、也沒注意清宮的異常，只撇撇嘴——這傢伙又在打模糊仗了！奈央心想。嘴上還是忍不住抗議，「但你老是一副要逃跑的樣子！」
也懶得問為什麼了，鐵定又是挑不出錯處但讓人不滿的答案。他繼續道，語氣像埋怨也像撒嬌，「還有...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雖然嘴上說重要，但哪有人把朋友推開嘛，哼...！」
他偷偷看了眼清宮，又鬼使神差迸了句，「...我哪知道你還想對誰好？」

對此，清宮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他想說服少女一切只是錯覺，但少女已經一口咬定，而結論與事實也確實相差不遠，這讓他承認不是，反駁也不是，連沈默不語都不是選項，讓人一個頭兩個大。

所以說啊，為什麼要攤上戀愛這檔事？除了麻煩，還是麻煩！

「沒有那個人。⋯⋯總之，如果你真有什麼問題或困難，還是可以來找我。」最後，清宮選擇快速塞了最後一塊玉子燒進嘴裡，拍拍齊藤的間，模糊道一句「我先回去準備下午的考試」，就拎著便當盒揚長而去了。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是吧？

「我...」——不能當那個人嗎？
「...啊，我還沒說完...！」奈央還糾結得舌頭打結，身邊的人卻一抬頭就只剩背影，溜得飛快。
「......哼！」

少女不高興地踢了踢腳下的地板，這下又該怎麼說才能把人留在身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