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靜靜地流逝,少了整個城鎮的人也變得更加寧靜,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平穩地在這個空間內。
.

.
或許是因為回到家裡,西恩夢到了一些
以前的事。
不太習慣。
路易斯張開眼,他不太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而疲憊感依舊沒有從身上退去。
現在也像是在夢裡。
「……」
牽著的手不知何時已經鬆開了,他伸手擦掉西恩臉上的水珠。
因為現在也像是在夢裡。
因感覺搔癢而動了睫毛,西恩茫茫地睜眼任由眼眶內剩餘的水分滑落。
心中那團無法解開的毛線,也在看見路易斯的臉後漸漸淡去。
「......?」
好像很久沒有在像這樣能被稱為房間的地方醒來了,有乾淨的床鋪、適中的溫度、安心的空氣……
「早安。」
模模糊糊的,路易斯勾起嘴角道早,下一秒卻又往床的方向趴了回去。
愣愣地看著路易斯對自己笑,直到眼前只剩下那一頭金髮也沒反應過來。
還在做夢嗎?
至少這個夢還不錯。
正如此想著,眼角餘光看見窗外一台無人機吊著一袋東西飛過去。
肚子在此時發出了飢餓的叫聲。

「......」把頭埋回棉被布料內。
「……肚子餓了?」
路易斯沒有睜開眼,只是將臉從手臂中露了出來面對西恩。
昏昏沉沉的,似乎還沒打算起床。
「嗯……」聽見布料摩擦的聲音,以為路易斯要起來轉頭卻只見他仍趴著,將臉對向自己。
西恩安靜地看著。
「路易會餓嗎?」
「我……的話……」
路易斯皺眉,像是試圖在半夢半醒間使用腦袋思考。
「卡森有給我吐司……」
把整張臉埋進床鋪裡,他伸手在外套內側的口袋撈了撈。「……嗯……?」
帶著困惑的表情爬了起來,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一遍。

「……好像被我弄丟了。」
「卡森?」好像沒印象有認識誰叫卡森。
路易斯弄丟了一片吐司。
忍不住笑出來,西恩說了句真可惜。
大概是在被那個人攻擊時弄丟的吧,真令人沮喪,不論是吐司,或是後來的事都是。
不過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了。
「……你家也沒有吃的、嗎?」
他回想著,一路上看見的所有商店都沒有食物,這點還真是令人不解。
西恩回想了一下。

「不確定,我去翻看看好了。」起身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不過好像有水,剛才進門的時候有確認。要洗一下嗎?」
抓起自己領口嗅嗅,在天台上流的汗是乾了,但有運動過後的汗臭味。

「咦?有水?能洗澡嗎?」
他將外套的拉鍊更往上拉了些,聽到關鍵字,整個人精神都好起來了。

「雖然剛看商店街都沒水沒電……也可能是因為我家有水塔的關係?」西恩猜測,「這一排住宅都有設水塔。」
見路易斯的反應,西恩指了自己浴室門的位置。

「雖然只有冷水就是了,可以簡單清洗一下。」
「太好了……」就算只有冷水,也是難得的好消息了。

「你先去吧,我稍微休息一下。」
在門口跟浴室門口來回看了看,西恩還是決定先洗再說。

「好吧。」走向衣櫃,好在路易斯的體型跟身高都與自己相似,衣服共穿是沒什麼問題的。
抓了幾件長袖長褲出來,內褲……路易斯自己有從宿舍帶的樣子。

「這幾件給你,那我先去沖一下。」
「謝了。」接過衣服,路易斯目送對方走進浴室後才鬆了一口氣似的用手稍微按了按腹部。
只是有點疼,沒事的。
捏了捏西恩交給自己的衣服,他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沿並將頭靠了上去當作枕頭使用,他心想這就是被家人深愛著的人吧,不論是衣服或是床,這些柔軟的觸感,大概都是等著西恩隨時能回來而準備的。
淡淡的洗衣精味道,和平常在宿舍用的不同,卻仍然——

「……」

「……果然是太累了。」
路易斯抱著從對方手中接過的衣服,再次陷入睡眠。
簡單洗漱,在這種天氣洗冷水澡對西恩來說也是略冷了些,快速檢查身上的狀態好在只有部分輕挫傷,能活下來已是萬幸。
「路易,我好、……」
開門,想喚路易斯進來便發現他又睡了回去,果然是有累到吧。
躡手躡腳的走出浴室,看著將衣物當成枕頭使用的路易斯,露出了微笑。
累了吧,對了剛才說要翻找食物來著…順便去把壁爐點著好了,什麼沒有易燃物最多。
想到這邊西恩還是伸手拍拍路易斯的手臂,試圖喚醒對方。

「路易?要不要先洗再繼續睡?」怎麼不躺床呢。
「…………要……」拖著昏昏沉沉的腦袋坐正,總覺得一時半刻還沒能習慣這個地方。
他將剛才拿來當枕頭的衣服抱在懷裡,邊打哈欠邊走向浴室。

「……對了,」像是想起什麼般的在踏進浴室前回頭。「我換下來的衣服能直接扔掉嗎?呃,畢竟有點破了……」

「嗯……」思考一下,西恩從角落拿出一個洗衣籃,「不然先丟這邊吧,等下我拿去丟。」

「謝啦!」接過洗衣籃放在浴室門外,路易斯沒像平常那樣直接脫下衣服。
「我會洗快一點的,你可以……趁這時候去做自己的事不用等我沒關係。」

「好。那我去找點東西。」
摸摸耳朵上的包紮,至少能找些常備藥換藥吧。
得在路易斯洗好前回來。
確認西恩離開後,路易斯才迅速的將上衣脫下。

「……還真的是被打的像破銅爛鐵啊。」
看著鏡子裡的倒影忍不住自嘲了一番,身上一片片被毆打的痕跡和滲出血來的傷口,明顯就是被往死裡打的,怎麼想都不能被看見吧。

「算了,至少沒打在臉上這種藏不住的地方。」
打起精神將沾了血的衣服摺得小小的和其他衣物塞在一起,從浴室中伸手投進洗衣籃裡。
冰箱沒東西、鑰匙沒拿......不過藥品還有。
將家中剩餘的藥品搜刮進袋內,西恩找了幾張報紙燃起了壁爐的火。

「這樣等下就會暖起來了。」
拿著東西返回房間,路易斯還沒洗好。
對了籃子裡的衣服,要拿個袋子裝起來拿去......
穿好衣服,確認傷口全藏好後,路易斯擺出和平常一樣的笑容打開門。

「果然還是得沖澡——嗚哇你怎麼站在這裡啊這是怎樣?整人節目?」
一出門口差點撞上,路易斯站穩腳步,心虛的後退了些。

「……怎麼了?」
注意力定睛在衣物上的鮮紅,面對路易斯的提問才將情緒抽回,不知所措地抬頭,從喉中擠出話語。

「你......受傷了嗎?」
什麼叫萬幸,路易在擂台上回來的時候明顯不太對勁,為什麼裝作沒看見?
「啊……」看見西恩手上的布料,路易斯倒抽一口氣,試圖在腦內擬出藉口,卻無法像平時一樣流暢的說謊。

「這什麼時候沾上的啊?我都沒發現耶!應該是別人……對吧?剛剛那裡人很多啊,所以……」
聽了路易斯的話西恩臉色並沒跟著好轉,他垂下視線,不知道是否該順著路易斯的話就這麼算了。
終究還是個十七歲的少年,他不曉得該如何正確處理情緒。自責、擔心或是生氣,最終都融合成了難過,哽在喉裡。
「你......如果受傷了要擦藥。」捏緊手中的布料,「藥品我家有很多...老人家喜歡屯一些有的沒有的,所以比起食物至少藥我們很夠用,所以、......就是、」
「至少不要瞞著我......好嗎?」
.

.
什麼啊。
這算什麼啊。
不自覺的揪住了衣服下擺,路易斯沒有移開視線,只是在原地盯著西恩的眼睛。
明明藏了這麼久了,只要再說謊一下他就會相信的,因為西恩是單純的人,只要我否認——
「……嗯,對不起。」
不要說了。
「因為、我不太習慣,要是被人擔心的話……」
現在不可以說這些。
「我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啊啊、一塌糊塗。
希望你能多依靠我一點。
希望你能更加重視自己一點。
西恩沒有勇氣說出口。
他想抱住路易斯,但不曉得傷在哪裡而反駁了這個想法。抓著染血布料的手躊躇半天,還是鬆手任之落回籃內。
用袖子擦擦眼淚,西恩深吸一口氣,伸出雙手啪地夾住路易斯的臉頰。

「先擦藥。」

「咦?噢噢……好……」
大概是第一次被對方用近乎命令的語氣對待,感覺蠻新鮮的。
雖然現在好像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我可以自己來……」應該吧。
沒有打算要把藥交給路易斯,西恩走到床前示意路易斯坐下。

「你...」

「傷到哪裡?」還是沒辦法板臉板太久。
心有不甘的乖乖在床上坐下,用手按了按側腹部的位置。

「大概……這附近吧。」單指比較嚴重的啦。

「我掀開喔?」姑且還是禮貌地詢問。
「……我自己來。」
總覺得讓人掀衣服實在是哪裡怪怪的。路易斯將上半身靠上牆,單手抓住了衣角,緩慢且最低限度的露出布料底下的腰間傷痕。

「這樣……應該可以吧?」
「那你抓著。」
傷口表面已經過清水清潔,西恩熟練地拿出碘酒沾著從保健室搜來的棉棒在傷口表面消毒,好在路易斯的傷口以瘀青為主,一條條的割傷面積不大,換了乾淨的衣物也降低了感染風險。

「這條…你再拉高一點。」覺得有一條傷沒擦到,抓住路易斯的手要往上。
「哇、等!等一下!」
沒想到會被突然抓住手,路易斯一時反應不過來,慌張的想用另一隻手撥開,卻整個人向下滑,最終躺平在床上,衣服也因此被拉到胸口的高度,暴露出原先蓋住的那些細碎的小傷。
「……」
實在是太尷尬了,路易斯心想。他忍不住將臉往一旁撇開。
怎麼這麼多……西恩看著傷口先是一愣,停下動作。

「是……在擂台弄的嗎?」
輕輕地,像怕弄疼對方,西恩拿著棉棒讓碘酒覆蓋上。
我有跟上去就好了。
被別人擔心的感覺果然很奇特,路易斯索性閉上眼,並稍微用手背擋住臉,不讓疼痛影響發出更尷尬的聲音。

「……不小心讓手環碰到了很強的人,僅此而已。」
沒有再接話,西恩小小歎出一口沮喪。轉身拿了藥膏跟繃帶,回來的時候才覺得路易斯姿勢好像……好像有點…
不敢多看,西恩將藥膏快速敷上,退開距離。

「那個,可以坐著,我幫你包繃帶。」
路易斯穿著自己衣服、躺在自己床上還露肚子好像有點,那個。
看到西恩後知後覺的反應倒已經不感到難為情了,甚至覺得有點好笑。
掛在床邊的腳晃了幾下,輕輕往西恩的小腿踢去。
「扶我起來。」
路易斯是故意朝對方伸出雙手的嗎?是,他就是故意的。
眼神左飄右飄不知道該看哪好,最終還是定在路易斯臉上。
至少臉平時就有在看。西恩心想。
「喔……」遲遲地回應一聲,伸手抓路易斯的手拉他起來,便埋頭刷刷刷地,迅速包好繃帶。
呼。

「你事到如今在害羞什麼啊。」一邊把衣服拉好一邊吐槽,在宿舍就該看習慣了吧?
「算了,純情男的心理活動先放一邊……」為了緩解尷尬順手抓了對方的枕頭來捏。

「我肚子餓了。」正大光明。
咕嚕。

「我也……」西恩抓抓頭髮,才想起要跟路易斯說剛才自己做了什麼。

「對了,我剛巡了一遍家裡,食物都沒有連冰箱都超乾淨,但鑰匙沒有拿走,照理來說、」如果出門應該會拿的阿…

「阿,不過壁爐還能用我已經點燃了,如果會冷我們可以待在那邊。」

「噢……謝謝。」只有食物消失了?怎麼想都很奇怪……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

「哈啾!」好冷!
好可愛......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搖搖頭甩去想法,西恩提議到一樓壁爐旁取暖。

「這種天氣洗冷水澡還是太涼了。」剛才抓路易斯手的時候也覺得有些太冰了,這樣會感冒。
壁爐設置在客廳,要形容是如何擺設就如同刻板印象那般,有搖椅沙發地毯跟幾塊蓋腳用的毯子,即使天色暗下來,壁爐的火光也能照亮整個客廳的空間。
唯一突兀的,就是有幾顆軟骨頭靠墊放在一旁,不像是老人家會使用的。
注意力毫不意外的被懶骨頭吸引了。

「我可以坐這裡嗎?」自己家沒有的東西最新奇。
點點頭,一起將全部的都拖來圍在壁爐前。

「阿,真好。」整隻埋在軟骨頭內發出舒適的嘆息,「就差食物了。」
來研究一下......
西恩點開手錶上的購物欄,看著那10點忍不住出神發呆起來。

「呼……」整個人陷進坐墊裡,決定等一切結束之後也要在宿舍放一個。
正想提議,轉頭卻看見西恩盯著螢幕放空的神情。

「……」

「那個吐司真的很好吃喔。」雖然只吃了一口。

「真的嗎?那點一個這個一起吃?」聽見路易斯的話回神,西恩在螢幕上點了點,加入購物車。

「水...既然有水塔水可以用的話,就暫時不用擔心。用完就去跟鄰居
借一下吧。」
非常時刻,從頂樓過去接一點水應該不犯法吧?

「…………你……」

「你還會接別人的水塔喔?」
真誠發問。

「喔……………………好吧!」反正也只聽過接電視線沒聽過接水塔的。
路易斯稍稍移動身體,雖然自己也有手環,但秉持著外送就是要一起看的信念還是往西恩的方向湊了過去。

「雞腿要5點算不算一種通貨膨脹啊?」居然先吐槽這個。

「5點也太貴了吧。」被路易斯的話逗笑,「還有牛排跟紅酒......不過要50點,好扯。」
反正也是買不起,西恩索性下單了吐司,剛走到窗邊就見無人機已經吊著一袋東西過來,趕快打開窗戶怕它來個破窗而入。

「它是熱的。」眼神發光,給路易斯一片自己一片。
才回嘴一句反正你又不喝酒並打算自己下單時,西恩卻快速的按下了購買,完全來不及阻止,手上就被塞了一片吐司。

「你幹嘛!」

「什麼?」西恩歪頭表示疑惑。

「要吃東西的話跟我說一聲從我這裡扣就好了啊!雖然不知道要幹嘛但這個點數應該很重要吧……!真是……」
無奈的往西恩手臂亂敲一通,路易斯覺得心情莫名的複雜,卻也異常的有點開心。

「反正之後也會一起行動,這種事情稍微跟我討論一下啦…………雖然仔細想想你剛剛好像有問過我了。」

「欸......喔,好。對不起。」茫然地揉揉手臂,西恩還是先道歉。「不然...還是輪流扣吧,如果有什麼需要路易也留點在身上比較好,怎麼樣?」
一臉覺得自己能想到這個方法真是天才。

「好,之後會問你。」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點點頭,抓緊了手上的吐司,然後像想到什麼似的,先是坐正,過沒幾秒又彎下腰抱著膝蓋直直盯著西恩。
「欸、西恩,我有個想法……雖然我好像沒什麼資格提。」

「恩。」張嘴正要咬下吐司,見路易斯很正經的樣子又收回手。

「以後有什麼事都互相說一聲吧?我之後也會主動告訴你的,所以……」

「身體不舒服或有什麼想法都講一聲!就這樣。」
一愣一愣地看著路易斯,西恩一瞬間覺得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也沒有那麼糟了。

「好。」
為什麼因為這種事笑的這麼高興啊?
路易斯不禁跟著勾起嘴角。

「啊。」伸手碰了碰對方的右耳。「這個……也得換新的吧?」
因耳際的輕觸而舒服地瞇了瞇眼,像隻被揉了頭的小狗。
隨即恢復平常的樣子。

「以防萬一也換一下好了。」

「我幫你吧,東西……這個急救箱可以用嗎?」
從軟墊上起身環顧了客廳一圈,在一旁的櫃子上找到了急救箱,確認裡頭的用品齊全後回到回到西恩身旁坐下。

「可以。」都差點忘記有這個箱,應該要一起帶走。
乖乖的坐正並乾脆閉上眼睛,等待路易斯幫自己換藥。

「……」好像在等待的小狗。
明明是要拿下紗布的手忍不住稍微向上移,沿著耳廓到髮際,輕輕的揉了揉對方的頭髮。
不是想像中的接觸。西恩疑惑地睜眼。
但感覺很好。
重新閉上眼睛,默默希望可以摸久一點。西恩自己沒注意到,下意識輕輕朝路易斯掌心的方向蹭了蹭。
大概是壁爐的火光令人暈眩吧,也不知道到底是摸了多久,總覺得呼吸都要被影響了。

「……啊!紗布!」回神的瞬間馬上抽回手,接著又小心翼翼的將對方耳上的膠帶緩緩撕下。

「我不介意你多摸久一點。」被摸到滿臉笑意,也跟著皮起來。
話一落就被耳朵那傳來的刺痛感扭曲了表情,嘶地倒吸一口氣。

「抱歉!呃、現在要怎麼……」手足無措的路易斯。總之先拿了棉花輕輕按住傷口。

「很痛嗎?抱歉……」為了看清楚對方的表情而將臉湊近,就怕對方突然哭出來。
太近!!
西恩楞看路易斯的臉靠近一瞬間不知道做什麼表情才好,乾脆又閉上眼睛。

「......一點點而已,沒關係。」緊張地收緊手掌。
看向對方的耳垂,即便傷口已經癒合,在路易斯眼中血淋淋的模樣依舊清晰可見。
回想起剛才西恩幫自己處理的順序,路易斯謹慎地進行著消毒、上藥以及貼上乾淨紗布的動作。
「這樣可以嗎?」
應該只是扯到結痂的部分,加上睡覺時壓到所以才會痛,下次睡覺要注意一下了。
西恩摸摸新的包紮,點頭回應。

「路易也換一下吧?你坐著就好。」
「嗯、嗯。」
覺得好像會很痛而緊緊閉著眼睛,明明自己不是怕痛的人,卻莫名感到緊張。
如同幫路易斯擦藥時一樣,西恩收拾雜念,認真地伸手將膠帶緩緩拆開,拿下原先用來保護並止血的棉花。

「會痛嗎?」一邊重新上消毒,詢問確認。
下意識的想搖頭回應,卻因為耳朵上冰冷的觸感而改為開口。「……不會。」路易斯悄悄睜開眼睛,偷瞄了一眼便迅速將視線往旁邊移開。
沒有注意到路易斯的視線,西恩垂著眼注意力都在耳垂的換藥上,聽見回應臉上才多了一絲笑容。
「那就好,看起來已經癒合,下次看狀況可以不用再包著了。」
「…………嗯。」
小幅度點點頭,一瞬間似乎有了希望對方別把手移開的想法。

「好啦!」確認貼好也不會感覺不適後,西恩收回手退回自己的位置。
好可惜。
不知道為什麼腦內的第一個反應竟是這個,路易斯小幅度的搖搖頭,目光重新回到壁爐的火光上。
啪滋。
「欸、西恩……你記得我有一次跟你說了我家的事嗎?雖然我後來叫你忘掉……」
啪滋。
火光閃爍。
意料外的話題。西恩緊張地收緊掌心被指甲刺得發疼,悄悄藏在路易斯看不見的身後。
「……」
西恩沒有立刻回應,僵硬地轉頭看著路易斯。
應該不是。
你沒有發現。
「……嗯…」
「雖然我不太記得自己到底說了多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會告訴你,但是……」
他想起那天,全家人說好要去電影院。
只有他找了藉口待在家裡。
「我也不懂為什麼當時會突然說謊不跟著出門,大概是一直以來的壓力讓我不得不選擇逃避吧?只是……」
啪滋。
「電影院發生爆炸……不管是爸爸媽媽還是艾妮塔或杰特,聽說一瞬間就這樣被壓在瓦礫堆下了。」
「祖母雖然救回一命,但也在三天後就離開了。」
「……只有我留下來了,從路易斯卡羅變成了路易斯道格森,過著和那些沒有關係的日子。」
他依舊盯著火光,沒有太多表情和聲音起伏,只是淡淡的敘述著。
鬼迷心竅了吧西恩。
看著路易斯的側臉,西恩伸出的手硬是被大腦制止,停在空中。
「……那…現在為什麼跟我說?」
「為什麼喔……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為早上遇到的那個人叫了我以前的名字吧。」
他搓搓手指,揮動斧頭敲擊人類的觸感還在。
「在跟卡森切磋之後,我跟另一個人進行了、嗯,好像叫做死鬥的那個吧?那個人知道我原本的姓氏,真好笑,大概是從他哥哥那裡聽來的……」
路易斯將手放回腹部,已經沒有剛才那種疼痛感了。
「反正我做了那種事,至少在這裡已經沒有記得我以前名字的人了,所以——」
他轉頭面對西恩,臉上帶著像是自嘲又像是難為情的微笑。
「希望你能知道這個名字,僅此而已。」
路易斯卡羅。
你是第一次說出這個名字。
停在半空的那隻手將路易斯攬進懷中。
對不起。
「……我會記得。」
誰都不知道我也會記得的。
意外的發展讓路易斯頓了下,大概是久違的溫暖讓他有些頭暈目眩,閉上眼睛靜靜接受了一切。
別放手。
我不介意你再抱緊一點。
--他還不知道西恩的身分。
▶
神秘訊息之後
兩人拖著疲憊的身軀再從飯店走回西恩家,在西恩的堅持下,暫定讓路易斯睡西恩房間(三樓),西恩自己去睡爺爺奶奶房間(二樓)。
你受傷需要多休息。
西恩這麼說。

「可是這是你家、你的床耶,該是你躺在這吧?」
對於西恩的決定感到不滿。
「我睡地板也可以啊。」

「當然不行。」對這點似乎意外的強勢。

「不用想得這麼複雜啦,我又不是去睡沙發,讓你睡我爺爺奶奶的床也有點奇怪。」手壓在路易斯肩膀上,讓他坐下。「你就安心睡,有需要用手錶叫我也可以,好嗎?」
「唔唔唔……」想不出有什麼能反駁的,只能乖乖坐下。
……算了,明明有其他房間的情況確實不用待在一起,正常來說都會這樣想吧。

「好吧……那就、晚安。」
關上房門,西恩小小地呼出口氣,朝二樓走去準備休息。
半夜卻總夢見些閃爍而過的光影、煙、新聞的聲音、滿地的血、消失在邊界的辮子。
「……」
去客廳好了。
盯著天花板還是覺得不太習慣,西恩的房間、床鋪、棉被,甚至是他身上穿的衣服。

「……」靜不下來。
路易斯一臉無奈的起身,決定去客廳晃一晃。
誰知道才走到客廳,就看見室友早就佔好了壁爐前的最佳位置,也貌似完全沒發現自己。

「……西恩。」他試圖喊了對方名字。
火光照亮著他的臉,照著光的地方是熱的,沒被映照的則透著空氣的冰涼。
他聽見路易斯的叫喚,回頭看向來人。

「你怎麼不睡?」不曉得有什麼資格問人家這個。
「你不是也沒睡?」
一副理所當然的在壁爐前坐下。

「大概下午睡太飽了吧。」

「也是。」
然後沒有再說話,西恩抓了一些準備好的易燃物仍進去。
只有燃燒的聲音滋滋作響,客廳對他而言太大了,安靜得令人感到焦慮。
在這裡能見到的熟面孔越來越少了。
路易斯沒有開口,只是盯著同樣的火光。

「我爺爺奶奶…」唐突地開了話題,「身體挺好的,偶爾會去爬個山,這個社區的互助會也是他們在主持,大家都蠻喜歡爺爺奶奶的。」
靜靜地,西恩像閒聊家常一樣說著。

「唯一一個會被人說的點大概是養出我媽那樣的女兒吧?她有點躁鬱症我想。或許當初不是叫她離婚而是去看醫生,現在可能會不一樣。」

「對了,我有說過我額頭的傷怎麼來的嗎?」像想到什麼,西恩轉頭向路易斯問道。
路易斯的目光短暫的移到了西恩身上,他沒有轉頭,又靜靜看向眼前的火焰。
「……沒有,不過說吧,我在聽。」
說實話他不是太喜歡關於那個傷疤的玩笑話。
臉上一樣帶著淡淡的微笑,西恩又往軟骨頭內窩了窩,感覺能直接在這邊睡著。

「嗯……其實我有點記不清楚過程,我媽生氣就會砸東西,然後不小心弄翻煮東西的鍋子砸到我額頭。」
「……聽起來很痛。」
他糾結了數十個回答,最後選擇的是自己最直覺的反應。
即便西恩說的輕描淡寫。
路易斯忍不住轉過頭,問了句「現在還痛嗎?」
各種意義上的。
「不會。」
西恩不討厭她,但不覺得自己需要她了。
很早以前就是如此。
「你要摸摸看嗎?」閉眼睛將頭靠過去。
猶豫的指尖停頓,最後顫抖著撫上。
和普通的肌膚沒什麼太大的不同。
路易斯沒有收回手,只是讓指腹輕輕擦過對方的傷痕邊界,不斷重複。
西恩表情微不可察地在指尖撫上的同時放鬆,在講述過去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緊繃。
待路易斯收回手,西恩才窩回自己的窩內,似乎蠻喜歡剛才的摸摸。
「摸起來應該不會很奇怪吧?這很久了。」自己也摸摸額頭。
路易斯搖搖頭,回到了座位上。
「如果你想的話,能多說一些。」
想知道的事似乎變多了。
似是真的有很多話想聊,西恩講了很多。
從國小被女同學告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就答應在一起,最後畢業自然分手,到其他生活細碎小事,全都一股腦地向路易斯說了。
唯獨父親,從頭到尾並未提到半句。
「今天……」提了個頭眼神便黯淡下收起了笑容,西恩鼓起勇氣開口,「今天在天台上,有人從我眼前跳下去……但我連伸手或去查看都不敢。我……」
路易斯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著,他想起了在宿舍待著的時候,只是自己總是說的比較多的那一方,而且也沒提過這麼多以前的事。
西恩沒提過半句關於父親的事,彷彿一開始就不存在。
路易斯沒有多問,或許就和裘洛及葛萊麗一樣是他無法輕易開口的存在吧。
而當西恩提起有人在他面前跳樓,路易斯只是愣了半晌,身體卻早一步動作起身,並伸出手輕拍了對方的頭。
「那不是你做出的決定……」他不確定自己說出這些是對是錯。「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或許他只是需要有個人對他這麼說。
而那個人是路易斯。
想哭的感覺隨著觸碰融化成安心的睡意,西恩表情放鬆了些,在睡著前向路易斯道了謝。
「謝謝。」
他遲疑了一會,回了句不客氣,卻沒有真的出聲。
路易斯坐回原位,盯著壁爐直到意識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