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開夏教會的位置有些尷尬，正好處在貧民區與泰薩街交界的十字路口，由於頻繁的犯罪與暴力事件，這裡又被稱為混沌街。因為地段不怎麼好，教會除了一些僅能靠信仰苟延殘喘的可憐人外，幾乎沒有體面的中產、甚至貴族上門的可能——這也就代表他們幾乎不可能獲得善款，僅能靠大教堂分下來的微薄經費勉強支撐。

因為經費實在太過緊縮，別說熱湯，一人每天甚至只能分到一小塊摻著小碎石的黑麵包，而這對成長期的孩子來說自然是不夠的。

oO(照修女說的善良守法最後只會餓死⋯靠裝可憐賣小垃圾的招數也快起不了作用了⋯⋯)

摸著咕嚕亂叫的飢餓腹部，托樂梅再次動起了行竊的小心思，儘管被逮到就要挨一頓揍，但成功的話⋯⋯

思考同時，一個從未見過的人映入托樂梅眼中，儘管他盡力打扮成與環境相符的樣子，但只要是生活在這裡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同，他的身上沒有身處於此的人必然帶有的陰影，無意識顯露的儀態昭示他有著不錯的教養，運氣好的話，甚至可能是個貴族。

「⋯⋯自己跑來的話，也怪不得別人了對吧？」

倒仰著翻下天台，手腳敏捷的小孩沒兩下就從暗道滑下屋頂，沒兩下就混入熙攘的人群中，準備朝上門的綿羊摸上一把。

——有人在觀察自己。

卡斯提拉是依俱樂部的需求來找人的。也不知是氣候還是污染，南區的街道恍若蒙上了一層灰幕，雖已是清晨，路上卻仍有幾盞路燈兢兢業業地工作著，在霧濛濛的街道點上朦朧的黃光。一年前在此地買的短靴磨得他的左腳有些疼，不知道是自己長大了還是——當時的魔藥解說是什麼來著？是固定年齡還是依真實年齡去變化的？他一邊心不在焉地走在濕漉漉的路上一邊想著，突然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沒有惡意，也絕非善意，像是打量⋯⋯從上方？他沒有停下腳步，只是下意識地想握緊手杖，手中卻傳出啪拉啪拉的聲響。

是剛剛買來的報紙，已經被他握緊的力道擰成一束、皺巴巴的樣子。

這個聲音倒是點醒了他。卡斯提拉看了眼自己變小且膚色較深的手，又默默地打量了遍周邊建築，像是什麼也沒注意到地繼續前進。

報紙握得這麼緊是在防備什麼嗎？

藏在人群中伺機而動的托樂梅自然沒有看漏目標手上那捲皺巴巴的報紙，饒是如此她也沒往自己的身上想，對自己隱蔽的能力十分自信。

既然在警戒其他人，就表示有更多空子可以鑽吧？

這麼想著的托樂梅，抓準一個適合行動的破綻，毫不猶豫地展開了行動——

——但很快就發現了方才的斷定完全是一場錯誤。

就在托樂梅快速得手、準備離開之際，卡斯提拉一把捉住了托樂梅的衣領，並輕輕鬆鬆地拎起女孩。他挑了挑眉，被帽簷遮蓋一半的翡綠色眼眸透著一抹明晃晃的取笑。

「不是——這麼明顯的破綻也敢下手，小孩兒剛入行？」明明在有破綻時下手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此時被卡斯提拉說出來卻像是犯了什麼初心者的錯誤一般。

「⋯⋯倒是怎麼會盯上我呢，我看起來難道不像個窮小伙？」難道是真新手拿我試水？他看著手上被拎起後微微蜷起身體的女孩，有些不解地喃喃自語道。

「..........」蜷縮著身體毫不掙扎的被拎起，托樂梅藉著陰影藏著自己的頭臉，不動聲色的打量和判斷目前的狀況。

——看上去不是個暴躁的人，也沒有立即性的危險。

既然以行竊為生存手段之一，被逮住的次數自然少不了，因此被當場逮住她也沒什麼驚愕的感受，只是單純的想著該怎麼脫身。

「您要觀察得更仔細一點，連溫飽都有問題的人是不會那樣走路的。」冷靜地開口回覆第二句話，接著指了指自己的臉。「眼睛和臉也不一樣，他們都看起來很累。」

「哦？我還真沒注意到這點⋯⋯」聽托樂梅這麼說，卡斯提拉忍不住用另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觀察著眼前一臉乖巧的女孩——衣服陳舊卻很乾淨，非常瘦，但從骨架來看，應該比看起來的年齡還大——這是個營養不良，但應該有成人在照料的孩子。思索片刻後，卡斯提拉決定放棄原先把女孩抖一抖，讓自己被順走的東西抖出來的想法，他將托樂梅放回地上，接著用雙手捉住她的肩膀，微微蹲下。

「小孩兒，你得知道不勞而獲是不行的。」他沈吟了會，又道：

「你可能很餓，外加你給了我一些想法，所以剛剛從我口袋拿走了袋子就算是訂金了。我需要你有足夠的力氣才能幫我做點事。哦，當然了，我也不是什麼大善人，我只是分散風險。袋子還算點份量吧？裡頭其實只有50便士。」

「您想要我做什麼？」

忍住了頂撞對方「盜竊是靠技術獲得錢財的途徑」的衝動，托樂梅看了看手上沈重的錢袋，又看了看眼前說要僱傭自己的人。

「就算是南區的小孩，如果要賣命的話，50便士也是不夠的。」

沒忍住性格中稍微尖銳的那一面，托樂梅以一種「這種常識你應該知道吧？」的表情看著眼前的少年。如果價錢不合適她打算退回手上的錢袋，畢竟錢雖然是好東西，也得有命花才行——尤其是佣金還這麼寒酸。

「啊⋯⋯是了，當然不會讓你為區區50便士賣命。」卡斯提拉有些僵硬地聳聳肩（是的，他正在努力學習），沒想到自己的50便士會被嫌棄——畢竟這也夠買個10條白吐司了——但女孩顯然還在長身體，只吃麵包確實不夠，這點倒是自己的疏忽。

「我想讓你幫我打聽消息。城南有沒有發生什麼怪事？或是教會特別關注哪些地方⋯⋯」他偏著頭回憶奈特先生的說法，補充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關於『幽靈』的傳聞，如果是關於這部分的消息也是可以的。」

托樂梅看著那個僵硬的聳肩，捏了下自己的大腿才成功讓自己沒笑出來。談正經生意的時候情緒的外洩可是大忌，托樂梅想著不知從哪聽來的奇怪知識，沾沾自喜地覺得自己成熟又專業。

不過這樣的好心情只在聽到面前少年的要求為止。

... 「您想找到幽靈嗎？找到之後想做什麼？」

仰著的頭不自覺的歪了歪。幽靈和陰影的性質差異並不大，因此那些尋常人難以發現的東西，在托樂梅眼中反到稀鬆平常。他自然知道有哪些地方的陰影更為濃郁，也曾經看過那個可憐的幽靈——

——但在這個骯髒的城市角落從不缺乏悲慘的故事。

「您要救她嗎？」

連珠炮一樣的問句接二連三地從托樂梅口中問出。她知道對方是因為菸酒攤販口中的女鬼而來，最近有不少人都在為此忙碌。可是在這個地方的陰影可不止一處。藏於暗處的污穢也不總是那麼輕率地顯現。

這些體面的人忽視了此處的災厄這麼久，現在卻一窩蜂地為了區區一個幽靈大動干戈不免讓她感到有些滑稽。

「救她？為什麼要救她？」

卡斯提拉的神情有些困惑，說出口的疑問在常人看來卻是異常冷漠。

「既然已經是幽靈了便沒有拯救一說，他們只是殘存的精神體罷了⋯⋯」說到此，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倏地收口。精神體已經涉及了神秘學的範圍，奈特先生很有可能正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對平民透露這些著實不是個妥當的舉動。卡斯提拉看著提及幽靈後情緒明顯有了起伏的女孩，繼續說道：

「⋯⋯總之，我不打算救她，但我確實需要知道相關消息。小孩兒，這樣聽起來你知道點什麼啊。說來聽聽吧，如果你給的情報有價值，我會給你足夠豐厚的酬勞。」

「精神體....嗯....大人們是這樣叫的嗎？」咀嚼著不太熟悉的字眼，托樂梅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她自然對拯救那個可憐的幽靈也沒什麼動力，畢竟就連她自己都處於活著就十分吃力的狀態。

「如果只是要情報的話，50便士就夠了，本來也不是多稀有的消息。」在交易上意外有些自己原則的托樂梅搖搖頭拒絕了少年加價的提議，她稍微組織了語言便重新開口。

「您想知道的是最近那個有名的新聞的話，發生地點應該在格林姆街末端的別墅區，那裡發生過火災所以已經廢棄很久了，平常只有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會去那裡避雨。」
「不過如果您是想單獨去的話，建議您多加考慮，那裡.....」

說到這裡的托樂梅猶豫了片刻，似乎在猶豫該說多少才不會太過暴露不該暴露的訊息。

「總之，那裡似乎有些奇怪的人在活動，您想探查的話最好還是帶著夥伴會好一些。」

聽到女孩拒絕了自己的加價，卡斯提拉有些訝異的挑了挑眉，就見對方接著將地點和過往事件都清楚明白地說了出來。

「奇怪的人⋯⋯」如果說並不是什麼稀有的消息，想必已經有不少人去探查了吧⋯⋯又或者這個傳言是有人刻意為之？畢竟讓精神體殘留並不是普通人能辦到的事情⋯⋯卡斯提拉低頭想了想，點點頭對托樂梅道：「有用的情報，謝謝。」

既然已經打聽到想要的消息，應當結束今天這個小插曲，然而在剛剛的交易過程中，有個想法在卡斯提拉腦裡逐漸形成。他猶豫半晌，還是把這個提議說了出來。


「你⋯⋯想不想和我進行長期交易？」

經過這一段交談，卡斯提拉猜測女孩不僅有人在照料，沒意外的話應該也受過教育；大抵是貧窮的，但不至於因窮困與飢餓而死亡；是非觀意外地明確，且具有自己的原則。外加一開始從上方投下的視線——

「我想你是受黑之教會庇護的孩子？這個區域的善款大抵是不夠養孩子的吧，否則你也不會出來行竊⋯⋯但教會能庇護一個竊賊多久呢。」

「正如你所觀察到的，我並不被錢財所困。可相對的，我的閒暇時間不多，而我需要更多即時的情報。我不需要你去任何危險的地方，只需要你在平時聽說的消息即可，流言、新聞、生人或是任何異象。每一次的基礎金額是⋯⋯」他頓了頓，回想拜倫告訴他的勞工合理薪資：「1克朗。當然，就像剛剛所提議的，如果你給的情報有價值，我會給你足夠豐厚的酬勞；若是你認為你提供的消息足夠特別，也可以要求加價。」

「如何？要不要和我合作？」他一邊說著，一邊稍微拉高了帽簷，露出了一直被籠罩在陰影下的臉，試圖用最誠懇的眼神說服女孩。

托樂梅選擇性的忽略了前半段關於教會的闡述，她覺得蕾莎修女是知道他們用什麼方法在生活的，只是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若是阻止而導致那些孩子因飢餓死去，那麼承擔罪惡的人就會變成她，不過這些都沒必要解釋給前面的人聽。

「一克朗⋯一次彙報嗎？」只是動動嘴就能賺到相當於工人一整天的工薪，這讓托樂梅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這種好事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但傳遞情報有時也會無意識的暴露自身秘密。

托樂梅考慮了些許時間，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少年，似乎是在審視也在評估。

「我可以和您合作，您想知道的那些『神秘的消息』我應該比這附近的人都知道得更多⋯⋯但是有個條件、我可以保證我的資訊是真實的，我想您應該也有能確定話語真假的能力？」

「所以不管我告訴了您什麼，您都不能詢問我的資訊來處，或用任何方式讓我坦白。」

「這個條件您能接受嗎？」仰頭看著面前的少年，托樂梅眨了眨眼睛觀察著對方的神色。

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條件，無論來源為何，情報交易都是一個二次傳遞，過程中也極有可能帶上覆述者的主觀看法，因此再追問來源並不必要。事實上，卡所提拉在城中還有其他的情報源，向托樂梅提出這個合作也只是想得到多方的消息，無論是這一區或是黑之教會——當然，既然是「合作」，他便不會對對方使用自己的能力。

「可以。」卡斯提拉快速地過了一遍這個條件的優劣後便點頭答應。

「我一個月大概會來這邊兩次。」雖然其實每週都會來城裡，但配魔藥好麻煩啊⋯⋯啊，還要換新鞋。卡斯提拉稍微散發了下思緒，才接著道：

「時間就約在每個月的第一個和第三個週六早上吧，地點由你決定。」他對這一帶並不算熟悉，索性讓女孩選擇約定地點。

「哪裡都沒關係...」想了一下周圍似乎都是差不多的地方，喜歡高處的托樂梅想了想後提議道：

「人多的地方更不顯眼，您不介意的話，我覺得克姆街斜坡上的市集是個不錯的地點，我會在有金色鴿子的那個路燈下等。」

「順便一提，我是托樂梅，需要緊急聯繫的話您可以在蘭開夏分會的窗戶旁放兩顆石頭，我會在隔天去約定地點等。」

「行，」雖然並沒有去過托樂梅所說的市集，但對方給的訊息相當詳盡，卡斯提拉認為依循著描述去定位應該不是難事，「你叫我路就可以了。」他給出自己以紅髮樣貌活動時的代號。

卡斯提拉注意到此時天色已經完全變亮，清晨的濃霧漸漸散去，原先還亮著的幾盞路燈不知不覺已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陽光，而路上的行人也增加許多。

「那麼到時候見了，小孩兒。」見情報已經到手，事情也已經談妥，他隨意地確認下一次的會面後便打算離開。

「嗯。」畢竟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下一次的交易對象，托樂梅對這樣乾脆利落的結束談話並沒有什麼意見，於是也十分乾脆的朝少年揮了揮手。

「啊對了，下次您想更像一點的話，庫帕巷老尼爾的鞋店應該會有適合您的鞋。」臨別時想起對方走得有些不太順暢的腳步，秉持打好主顧關係的想法，托樂梅「善良」地提出額外的建言。

「那麼下次見吧，奇怪的有錢人。」顯然並沒有要好好叫對方名字的打算，她對於少年提出的約定並沒有百分百的信任，而這樣隨意的道別後，地頭蛇小盜賊就鑽入了人群，很快消失再街道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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