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試圖剝離自己和那些過去的事發生時都令她無所適從，她真的不擅長處理沒有固定因果關係的問題。



抵達天台時，愛整個人如同被完整敞開並卡好門擋的防火門緊貼在出入口牆邊；她有記得該收好身子不阻礙別人通行，也記得該聽取天上播送的規則和收集視覺資訊，只是頓時忘了該怎麼重新跨開腳步。

或許是這段時間以來都有同學師長的陪伴幫忙，或者本來她也不擅長替自己做抉擇，必須獨自應對的現況比起前些日子來得更讓愛驚慌。

她看著人們開始了各自的對戰，陸續也有些人從她身邊離去，來往的人幾乎各個氣喘吁吁，在寒冷的春日熱氣蒸騰得使人難受，更喘不過氣。廣地上增生紅色的痕跡總會再由某個硬物抹散，然後——凌亂的腳步、沉悶紮實的擊打、哭聲和叫喊全混在一起，事況越發荒謬地不像是在愛周遭真實發生的；她根本沒想過殭屍和人的差異會這麼大。

愛彷彿夢迴幼時獨自落單樂園的窘境，拚命祈禱會聽見有誰在找她的廣播、期盼下一次抬頭就能看見熟悉的手，
但怎麼等都沒有人來。



——

透氣的防水風衣，貼身瑜珈褲，換上舒適慢跑鞋是個好主意。她總是在心裡發誓有一天會回宿舍接回那些塞不進行李箱的寶貝高跟鞋。

不疾不徐地爬上頂樓，是比別人慢一些——芭比可不想讓其他人看到自己流汗喘著粗氣的狼狽樣子。
高處喧囂的冷風，混雜廝殺尖叫和老舊的鐵味。她只想快點達成任務，離開這裡，好好的到樓下衛浴洗個澡。重新調整好跑位的鞋舌，繫緊鞋帶，選了一個離她最近的目標。

「喂。前面的。」像事發前一般自信高傲的女聲。
長指甲在對方身後點了幾下。

「喂、妳剛剛也聽到了吧？」對方面對後自己又再確認一次。
「『倖存者，一對一，觸碰錶面，進行對決。』」照著無人機重複。

「反正妳一定也還沒找到人吧～小矮子？」除去鞋跟其實沒差多少。
芭比不在意的說，態度強勢更凸顯這句話的無禮。

伸出左手同款的智慧手錶，示意要配對。
「妳難道還要愣在那等雨停嗎？」怕對方沒聽清楚，她提高音量，語氣開始變得不耐煩。
「快點啦。」她催促。「離頂樓最近的總統套房只有那幾間而已欸。」

突然被點了後背叫喚，結果是位不認識的女生。愛轉身透過平行稍低的視線能看到金色長髮，和一身貼合的白粉色衣裝底下擁有的姣好身形，再配上對方搭話的說詞語調——她不用再看向臉就能大概想像得出對方的模樣。

「啊、那個⋯⋯好。」呆楞在原地聽完才以看起來有點被半推半就的樣子答應了，但其實只是不知道怎麼反應比較好。
「這樣？」小小聲確認，伸出手將錶面朝向對方。

靜靜看著錶面閃爍紅光。
o0(這樣⋯⋯應該好了吧？)

配對完成的真實感讓芭比緊張起來，她閉上眼慢慢調整呼吸。
「所以誰先開始？要猜拳嗎？」

錶面在靠近的瞬間閃出紅光，也因為臨場感緊張了起來。

沒想到猜拳也可以！
「好，那就猜拳。」因為不用參與打鬥稍微覺得比較安心，並順著伸出手要出拳——

——

【一】｜武器：無

100

跟想像中的不一樣，不過如果這也能被判定成決鬥正好。她可不想刮花自己的臉蛋。

「嗯——七回決勝負！」語畢，也跟著出拳。
—
o0(會不會太多了啊⋯管他的。）

【一】｜武器：無

100

【二】｜武器：無

97

【二】｜武器：無

88

【三】｜武器：無

89

【三】｜武器：無

81

【四】｜武器：無

82

【四】｜武器：無

71

【五】｜武器：無

72

【五】｜武器：無

66

【六】｜武器：無

66

【六】｜武器：無

61

【七】｜武器：無

54

【七】｜武器：無

50

———


「好啦好啦——我輸——

————咳咳咳咳！！」

話音未落，芭比像斷線木偶一般潰倒在地。
精緻保養的雙手被受不可抗力不斷從胸腔湧出的鮮血染紅。

「咳咳咳———！！」

每次咳嗽都如撕心裂肺，苦痛刺激直傳腦門。
頂樓的無人機群諷刺似的循環播放著以下字句：

「倖存者，一對一，觸碰錶面，進行對決。」

「友好切磋，使人無法起身者，勝。」

「擂台死鬥，使人失去生命者，勝。」

毫無感情的廣播在細雨之間繚繞。

「⋯好痛。」
「⋯⋯好痛喔。」

「人家的衣服髒掉了啦⋯⋯」
緩過一會才有辦法說出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角的淚珠，聽上去格外可憐。

艱難的撐起身子，腦袋因為失血和久沒進食暈乎乎的。
恍惚之際，她對上一旁熟悉的視線。
「⋯」
用衣袖抹去眼淚，在短暫的時間內重整旗鼓。

調整呼吸。

「咳咳。」輕柔的清清嗓子，以免又撕扯到內傷。
「妳叫愛對嗎？」她向對方確認，別過視線希望對方可以無視剛剛自己狼狽的樣子。

分出勝負，接著對方突然倒地的時候，愛正被反射神經指使要趨前，不料腳步踏出的瞬間欲裂疼痛便隨之自腦內深處傳來，她以雙手緊按住頭，眉頭也緊蹙在一塊。
視線在感受痛苦的、那消磨的意識中不自覺飄向重複廣播的聲源——

好
切磋，

對了，

使人無法起身者，

痛覺肆虐下，她被「好意」提醒才發現面前的佳人就是這個狀態。

俯視角讓那頭垂散的金髮變得好低，甚至在咳嗽的搖晃間似乎就快沾上地面了；她知道的，只是這一切不像她親眼看見的，畢竟愛總是看著他們的嘴巴、脖子、肩膀，還有手，她不會如此清楚地完整看見某個人。



勝。

勝利的感覺就是痛苦嗎？



她當然有注意到那雙手是經過細心照料的，在鮮血沾染之前，愛都一直看著。

「嗯？嗯。」疼痛感消退不少，也因為對方的問句而能回過神。

「啊、等一下⋯⋯」之前觀察到其他人用手錶點點按按就有無人機送水過來，摸索了一下也順利用剛獲得的點數兌換到一罐礦泉水。
「那個，喝點水應該會比較舒服。」雖然咳血跟乾咳又不太一樣，但是人都必須攝取水分的，倒也無所謂吧。

芭比重新挺起腰桿，即便仍受不適影響著，搖搖晃晃。
雙膝嗑上地板時透著布料暈上一層血漬。

她擺出以往的架子，讓自己看上去體面一點。
「⋯。」推開對方好意的贈禮。
「哼——本小姐才不需要妳的施捨。」想證明自己很好，她更大聲的回覆。
聽上去帶著哽咽，雨水沾濕的金髮附在額前，模糊了眸底的淡藍。

——這場小雨好似更凸顯她落敗的淒涼。

「嘛—妳先下去幫我佔個位置好了——！」

「⋯⋯。」

明顯不悅的皺起眉頭。

「順便洗個澡什麼的——妳臭死了。」
擅自命令、和不停的挑剔。

「⋯⋯。」然後又對視了一會，什麼也沒說。

「我等等再下去找妳——」
她許諾。

「—掰掰啦。」揮手後轉身離開。
盡量讓自己看上去輕巧。

說完沒等對方回應，就逕自向另一頭的人群走去。
直到金色馬尾消失在人潮之中，和灰濛濛的雲層融為一體。

被推拒得有點錯愕，默默收回手。

她愣愣地呆站在原地聽，對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和高昂語氣的反差感到迷惘，也不好意思上前攙扶。
「嗯？好。」在莫名其妙的狀況下答應了。
oO（⋯⋯她可能是很不舒服需要休息吧？感覺真的很痛）

⋯⋯ 沒有聽出接下來的譴責語句裡包裝的關心意思，明顯縮了一下身體，還順便道了個歉。

oO（該不會只是大家一直都沒有提而已？）
還在內心慌亂的時候，只聽見對方說會再過去找她和道別，愛再抬起頭望向前方時，霧灰色的平原上格外顯眼的身影已經漸漸消失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