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群人,都是些西裝筆挺的人,走進了某條巷弄之中,領頭的人提著個金屬製的行李箱,而其他人則留意周圍的狀況,像極了要出外洽公的大人物帶著一群保鏢似的。
他們舉動神祕卻又極為謹慎,確認周圍沒有任何的動靜,他們向左上了一道階梯進入老舊倉庫的後門。
當倉庫門快要被關上的時候,有個矮小的身影從暗處摸黑跟上,也順勢進了倉庫。
「這裡是齋藤,我已經進到倉庫了,現在要到指定地點。」她按著對講機向同伴報告自己的行動,然後迅速朝著與前方那群人不同的方向移動。
不一會兒,她在二樓找到了一處被大型機具及管線包圍的隱匿處,她背靠著欄杆審慎地朝右邊的查看,正好可以將一樓空地的動靜盡收眼底。
剛才走在前面的那群人與另外一群不同衣裝的人會合,為首的兩人握手寒暄了一下,然後分別在座椅兩側坐下,其他人很有默契的圍在他們身旁,時不時也轉頭注意周圍的情況,避免有不能掌控的突發意外。
「……已經到點了,現在進行監視。」
艾莉莎小心地報告自己的行動,碧綠色的銳利雙眼緊盯著這兩方人馬的一舉一動。
她在追查國際事件的過程中,循線查到了其中的一方,雖然很多線索都會指向古拉格家族,仗著勢大在黑市似乎相當如魚得水。但他們似乎內部做事也十分謹慎,沒有留下太多蛛絲馬跡,導致線索到關鍵點就斷了。
這次好不容易透過線人的情報得知,有兩方人馬今晚有批大的買賣,其中一邊是與古拉格有相關的人物。
為此,艾莉莎拼命申請上司與在地警處的許可,與她在這邊的搭檔--魯西安諾,在交易日前幾天蒐集了交易地點以及交易內容的相關資訊。
這次必須揪出他們的狐狸尾巴,她心想。
然而就在他們交易到一半時,疑似中間起了口角,兩方人馬開始互吵,甚至還有人掏出了武器對準彼此。
「這邊是齋藤,他們好像交易破裂了,正準備要--」
話還未說完,就聽見了響徹倉庫的一記槍鳴,在一名穿着吊帶褲裝的男性應聲倒地之際,衝突便一觸即發。
耳機那頭傳來了魯西安諾要求自己撤退的聲音,感知到危機的艾莉莎趕緊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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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真不走運。
艾莉莎在心裡頭咒罵,她此刻扶著手臂,額頭冒著冷汗坐在夥伴的車駕副座,而魯西安諾則驅車駛離黑手黨的交易地點。
剛剛在逃離的過程中,她不幸被其中一方的人馬發現,誤以為是埋伏的人手就不由分說的開槍掃射,她的手臂和腰側都在閃避的過程中被子彈擦傷。
「Hey,Saito!are you ok?」魯西安諾用帶著義大利口音的英文問道。
「I'm fine.」她忍痛回應。
他表示自己知道有一處可以低調處理“特殊”病患的診所,如果貿然跑去當地區立醫院可能會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不愧是皮亞斯,艾莉莎想著。
一如往常又不同的日常。
在妹妹請求自己幫忙收留阿姨後,每天還是差不多的平凡。
清晨起床幫女兒準備早餐,在準備之餘,奧爾加會多一份親自送給在地下室護衛安全的永生玫瑰,但主要是去檢查在病床上還未轉醒的阿姨傷勢和身體目前的狀況。
她會邀請玫瑰姐一同上來用餐。
但通常玫瑰會以照顧阿姨為由而拒絕,也任由她的決定。
然後確定地下室儀器及一切狀況保持良好後,上樓叫醒女兒盥洗。
這時是快七點。
有時狄安娜會偷賴一下床撒嬌一下,她會確定時間充足之下一起坐在餐桌前用完餐。
八點整,學校的校車會到住家附近的指定上車地點。
女兒會在八點前吃完飯,確定準備的小點心和午餐有塞進孩子包包裡並送女兒上校車,奧爾加才會回到餐桌前將剩下的早餐及咖啡處理完。
下樓將玫瑰姐食用完的餐盤取上,再檢查生命儀器正常才會再回到樓上洗碗,整理餐桌。
一切就緒後,到一樓開啟診所鐵門,開九點的早診。
直到下午一點。
此時診所是中午休息時間。
奧爾加會親自從學校接女兒回來,陪她一起寫功課。
而有時女兒會參加學校下午的才藝課程到四點。
那她會選擇先開三點到五點的午晚診,再於五點過後的休診期間去學校接她回來用餐。
五點過後沒有晚診,夜間急診是大醫院負責的事情。
但夜間,奧爾加的另外一支手機等同於急診。
有管道的人,依照自己提供的另外一個聯絡方式,在需要醫療協助時可以打電話來求救。
無論身份,無論貧富,無論人種。
有需要,身為棕熊,身為中立的自己都會盡可能幫忙。
她記得他叫魯西安諾。
在皮亞斯這地區,每天三五場槍戰駁火什麼的,大家習以為常。
印象中上次似乎也是因為七區發生警匪衝突急診室人滿為患,因為一口流利的英文雖然有參雜義大利口音,他的名字普通到太好記了,又選在奧爾加支援急診室時遇到幫他包紮傷口一直跟她聊天。
那天在他隨意搭話時,她聽見對方是刑警,就順勢將自己專用的名片遞給了他才轉頭去處理其他傷患。
今天在陪女兒讀完故事書後接近八點多打的這一通電話,是他打來的。
緊急專線。
接起來聽見報上的名字及傷勢種類,奧爾加只是在電話中簡短表示他可以隨時過來後,下樓跟永生玫瑰報備注意事項,才又將一樓診間鐵門拉至半開。
探身鑽進診所,熟門熟路走到最後一間診間開了燈,拉開後頭櫃子最底層,將所有處理傷口的用具備妥。
確認好後,至門口等待。
青年下了車,然後下車確認來接應的人是奧爾加以後,才放心地從副駕駛座攙扶女子下車。
雖然只是運氣好遭到子彈擦傷,但傷口灼傷的刺疼感仍讓艾莉莎十分不適,她低頭一手捂著傷口,一手扶著對方的手臂走向診所大門。
「又得麻煩醫生了。」魯西安諾率先對著奧爾加開口。
夜晚在昏暗的街道燈光下,聽見那車子引擎聲由遠而近,至門診前停駛熄火。
這聲音讓奧爾加探身從半敞的鐵門鑽了出來。
見到先行下車的的確是魯西安諾,剛才在電話中沒有明說是誰受傷。
但研判目前他不是傷者。
「.......不會,應該的。」
職業的和藹微笑。
當初遞給對方名片就是這個用處,她知道他會用得上。
也沒想到這麼快會用上就是。
「有確切知道受傷的地方在哪嗎?失血狀況?」
見對方攙扶傷者下車,行走不便,邊詢問著,直接轉身將鐵門往上拉至全開以便魯西安諾和傷者進診所中。
「我自己回答吧……」艾莉莎在夥伴幫助之下往鐵門的方向走,忍痛稍微抬頭幾吋,只能瞥見對方穿着乾淨衣服的側影。「右手上臂、左腰側兩處子彈擦傷……出血量不大……」
她沒看到對方的臉,只能從對方的身高與聲音判斷是比自己身材高挑的女性。
……聽起來應該是輕傷。
對方低著頭說著,在外頭光線不足下自己其實無法正確判斷傷勢,但若是子彈貫穿有擊中要害,不會像這樣且還能正常下車行走。
而且可以與自己對談,意識頗為清楚。
她看太多類似或嚴重的狀況了。
「……等會兒先幫妳確定是不是只有這些,再撐一下。」
上次有一位也是這麼跟自己報告傷勢,後來在處理傷口時自己發現還有其它傷口。
將注意力放到攙扶者身上,確定他們踏進診所門口後,自己走回大門內側,背對伸手又將鐵門拉回一半。
「麻煩到最裡面開燈那間。」
這句是對魯西安諾說。
青年聽從指示迅速的將艾莉莎帶到最裡頭的診間,讓她坐在病床上,看來他說自己對這裡很熟所言不假。
她忍不住想他大概是常常碰到需要治療的情況吧?
但這次追了那麼久還沒查到什麼,看來又要換一個調查的方向了,這不知道又得花自己多少時間。
「還白吃了幾記,shit……」艾莉莎有些煩悶地揉著自己的瀏海,低聲罵了幾句。
再次確保門外不會再有人,眼角餘光看到青年將傷者扶進指定診間,自己隨著他們的腳步也踏了進來。
但走到診間前,剛才外頭暗到無法看清傷勢外也無法確定對方的外貌,如今於日光燈下呈現眼前。
已被安置在病床上的傷患髮色,閃過腦海重疊,那自己印象內陌生又熟悉的藍。
奧爾加因此而微怔了下。
……不會的。
一秒否決的想法立即斷絕所有可能性,歸咎於自己最近太多事太累而浮現錯覺。
捏了把自己的額心,走到對方旁邊。
——右手上臂、左腰側有傷。
她還記得對方這麼說。
先是請魯西安諾迴避,醫療用具已備妥在床旁。
「我來先處理妳的——」
隨手拉了自己的椅子坐到對方面前,刻意想去忽略對方那令自己在意的髮色準備幫對方處理傷口,自己的目光卻又注意到垂首的她那耳際上的素面耳環。
這個,她不會認錯。
這飾品是九年前沒辦法親自拿給對方的禮物。
自己錯過的機會。
「……」
這不是錯覺——
句子沒有說完,她輕吸了口氣。
她不知道要如何去反應,只能試著喚那記在心底的名字。
「……艾莉莎?」
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喚出自己的名字,女子疑惑地抬起頭,正好與那對藍眼的主人對上眼。
只消一秒的時間,她深藏在腦中的記憶就這樣呼之欲出。雖然外表上有些許改變,但她還是可以馬上認出她,並且喊出她的名字。
「……是妳?奧爾加?」
她不會認錯。
當她回應了名字,抬起了眸與自己對望。
九年前學生的青澀儼然成熟的臉龐,即使有微些轉變,她也不曾忘記。
——……該如何向她解釋?
萬般複雜的心情湧上,她難以啟口,
如同九年前無法向對方訴說自己的想法。猶豫間又想到了自己最近遭遇的事情——
選擇決定的結果找上了自己。
必須要面對的事,家族的事……
現在這樣的時間在這裡又和她相遇。
……不,目前她……沒有辦法解釋。
「……」 頓了好幾秒,任憑有些憂鬱的情緒浮上,奧爾加只能歛了歛眼神,將所有想說的話又吞了下去。 並以習慣的無奈苦笑回應了對方叫喚。
「妳的傷,我先處理……」
站在醫生立場,她沒有忘記事情的先後順序。
側身拿取消毒及包紮用品,順著對方衣物上的血跡找到腰側那槍傷創口的正確位置。
「消毒會痛……妳忍一下。」
可能是職業習慣,多的是好意提醒。
確定子彈的擦傷程度,判斷很幸運的是輕傷。
以無菌鹽水沖洗傷口血塊及子彈可能造成的異物碎片,並用紗布填上,外加幾層敷料包紮完畢。
手臂上的傷口以同樣的方式處理完成。
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恐怕這是此刻艾莉莎最想問出口的一句話。
她沒想到在對方持續不聞不問了九年多之後,竟然是在這個狀況下與她重逢。
「……嗯。」
即便內心充滿疑惑,但她也只以單音回應,並仔細看著奧爾加低頭替自己清創的動作。在冰涼的鹽水與自己的傷處接觸的一瞬間,刺痛感讓她皺了一下眉頭,但很快的她就適應了。
奧爾加處理的很快,一下子就將艾莉莎身上的兩處槍傷包紮完成了,其餘在脫離時造成的擦傷則簡單消毒與擦藥。
「謝謝。」她向對方道謝,「請問診費需要付多少,我讓我的同伴先結……」
她沒辦法,所以選擇什麼都不說。
她也選擇什麼都不問……嗎?
沉默間幫對方包紮好後,起身再次望向了她。
……費用多少這問題……
——沒這麼快。
「妳的傷,目前只能清創。還需要二或三次處理……」
以醫生報告病情的職業口吻向她說明,暫時間接回絕需要付錢這件事。
「槍傷傷口周圍目前沒辦法立即縫合,但不縫不行……那兩處先別碰水,過兩三天妳有空時再來一趟。等會兒會開給妳抗生素,要記得按時吃藥。」
可能心裡還是希望再多和她相處一段時間,但目前說的也是事實。
……其他的之後再說。
至於現在——
在診間外側的魯西安諾多少會聽見談話,這狀況似乎也不好說些什麼。
奧爾加猶豫片刻,將私下的急診名片拿出來,單手遞到了她眼前。
「這樣啊,我知道了。」
她接過奧爾加遞來的名片,稍微看看上頭的資訊,才收進了自己放在一旁的外套口袋。
說不尷尬是騙人的。
面對故人既不能過於熱情,卻也無法裝作不認識,只好以平常心面對,於是她回應的話語相當簡短,就像普通的病患與醫生的對話。
「什麼時間都可以嗎?」
她順口問道,然後從病床上站了起來。
畢竟她查案件的時候可無法正常的上下班,得考慮到是不是得請假幾個小時。
見她接過了名片且收了起來,回答她的問題。
「嗯。」什麼時間都可以,「要過來之前打通電話給我,看妳方便的時間。」
.......這次聯絡......應該是不會斷了。
對於這當下的狀況及有這種結果─
今天一如往常又不同的日常。
.......可能就是天安排吧。
一樣表現得跟平常看診一般,移開了無法不去注意眼前人的視線。
先是向前走到診間門口,扯了個微笑給在外側等待的魯西安諾,表示目前已處理好了。
魯西安諾剛剛似乎還在低頭講電話,但轉頭看到他們出來便掛掉通話走上來向醫生道謝。
「走了。」艾莉莎對魯西安諾說,作勢要往外頭的方向走去。
艾莉莎就這樣從自己的身邊擦身而過。
「───」
眼神微黯,九年前的開不了口及延宕到現在也開不了口的心情。
想講些什麼卻礙於所有現況。
哽在嘴中的話差一點又要吞下。
「艾莉莎.......」
畢竟時間推移,已從之前學生身份歷經許多。
當下認為至少的釋出好意,自己是做得到的。
判斷對方的職業同樣跟魯西安諾一樣,要不然不會經由這管道找過來。
「─皮亞斯這裡比較危險,請特別.......小心安全。」
第三區待下生活的九年間,這裡是什麼樣的地方,自己很清楚。
但她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她現在沒辦法詢問也沒有資格去問。
出聲以最低限度的方式,奧爾加只能這樣提醒著對方。
她回頭看她。
總覺得似乎從奧爾加的表情和語氣讀出了一絲關切的味道,這讓艾莉莎感覺有點複雜。
「我知道。」她說完,也相當乾脆的脛直走向車子,自行先到副駕上就坐。
關上車門時,艾莉莎下意識地透過車窗瞥向奧爾加的方向,灰暗的玻璃模糊了一點對方的輪廓,但那對淺藍一如當時在酒吧初見的時候。
在魯西安諾重新回到車上時,她瞬間收回了目光,將思緒轉移回到工作上。
「我打開通訊了。」艾莉莎逕自動手,一旁的青年一時沒反應過來。
電流的沙沙聲陡然從警用通訊設備傳來,接著就聽到幾個不同的聲音用義大利語急促的交換資訊,看來晚上的械鬥還是有引發些許騷動。
幸好她早早從那邊撤出了。
但這次行動沒有任何收穫,多少讓艾莉莎覺得有些浮躁。
她,究竟是因在異地看見故人表達關心?
還是基於醫生的身份而向她提醒?
也或許她也和自己一樣,多少有些尷尬,不曉得該在那種意外重逢的場合說甚麼。
魯西安諾正好問她回去後要怎麼重新追查,她趕緊將自己的注意力拉回來,裝作沒事人一樣繼續跟他談論公事。
艾莉莎又想,既然因為受了這傷,還必須得要見幾次面,或許她會有機會知道九年前她為什麼一聲不響的離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