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est #83
古田書店櫃台後方的記事板常常貼滿許多紙張,除了進貨單、便條紙,最近還規劃了一區專門放上許多照片,宛如一面攝影展示牆。
照片畫面幾乎是古田書店的各個景色,分鏡和色調和諧純淨,看得出攝影者想要俐落展現店裡的真實風景和韻味。其中幾張主角是備受寵愛的野貓公主殿下,直視鏡頭的黃色雙眼靈動又活潑,讓喜愛小動物的客人都會忍不住駐足發出讚美的嘆息。

那全來自一名年輕客人之手——上次萩谷匡伸來到店裡分享更多照片,讓收到的古田夫婦開心得要命,他們熱愛自己的書店,看到這些照片感觸良多,讚不絕口的同時還挑了幾張照片貼上記事板,讓所有來到店裡的客人都能欣賞。

古田書店因為這些溫暖的照片增添不少新鮮氛圍,古田太太甚至開始突發奇想,想為照片牆增添一些設計感,買了幾串彩紙裝飾還不夠,還想親手畫幾個花朵與貓咪的圖案剪下貼上——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黑髮店員此時正在櫃檯拿著剪刀,沿著圖案輪廓將紙上幾個花朵圖案小心翼翼的剪下。

今天的他被告知不用整理書籍,專心剪圖案就好。有趣的是,這件事原先是古田太太請雅子協助,無奈那名短髮女店員力氣太大,難以掌握這麼精細的製作,所以剪紙的工作全數落在龍司頭上。

龍司並不擅長設計,不過手指還算精巧,畢竟野外探險時需要不少俐落的手技,編繩、生火、製作武器,那讓他在剪裁上還算得心應手。

如果此時有人走進店裡,便會看見黑髮店員正專心剪著幾朵粉紅紙花,畫面或許看起來有些奇妙。
萩谷是揉著眉心走進書店的。
不是因為他不想來,他當然想來了,青年在剛開始的時候本就知道自己喜歡這間書店,現在再加上個想辦法找與當年那名大哥哥相處證據的緣由,那麼很多時候他在安排自己的行程時,古田書店就會被他排在很前面。

然而他今天連拍照都好懶,身上背著的包包裝有課本,但其實他完全沒想要唸書,只是想走進來繞一圈,隨興翻點書,看到有興趣的就坐在閱覽區發呆慢慢看,除此之外沒別的了。
——誰叫他昨天晚上有點失眠,哎呀……但這也不能怪任何人啊。

起因是隔壁鎮子有名雜貨店的老奶奶去世,守靈夜前需要僧人前往誦經,萩谷不認識這名老奶奶,但每回跟著叔叔一同前往喪禮時仍然會希望自己時常保持柔軟的心腸,為死者誠心祝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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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子跟寺院不遠,念完經時間不算晚,晚間十一點半左右,但這對穿著整套海青且剛踏出儀式現場的叔侄來說,還真有點晚。
明天還要上課啊。叔叔邊發動車子引擎邊發問的時候萩谷迷糊的點點頭。
明天要早點回家嗎?叔叔踩下油門時他在恍神,一個字都沒回,叔叔知道他想睡覺,輕笑幾聲後就沒再說話。

最終躺上被褥的時間萩谷沒看,穿著浴衣縮進棉被裡時他才開始模糊的想明天要幹嘛,啊,他好像本來有什麼唸書進度,提到唸書就會想到古田書店,想到古田書店就會想到龍司先生,想到龍司先生就會想到他要找什麼時機跟對方開門見山的坦白。

好難啊,想不到,多少的證據才叫夠,他腦袋不靈光啊,然而稍早前去過喪禮的萩谷又想到,如果龍司先生生前是人的話是什麼身份,靈體變成信仰主要對象好像不少見,上次說的話哪些是真的,龍司先生有過喪禮嗎,實際年齡比自己大多少等等等。
萩谷有夠想睡,但想著明天可以去書店就會接著想一大圈,還好啦,小失眠而已——所以他走進書店的時候看起來精神還行,但可能休息一下就會跑去睡午覺。

噢、他又想,可以在古田書店睡午覺嗎?轉頭就看到龍司先生跟那些粉紅小花作伴,還有後頭已經不只有公主殿下照片的區塊,那讓他在朝櫃檯走過去前的笑容逐漸靦腆。

「龍司先生,午安,書店有什麼活動嗎?」他用手指點了點櫃檯,一邊暗示粉紅紙花或許是書店有什麼活動需要裝飾,一邊想反正這次沒要讀書的話那聊天就不能算是偷懶或浪費時間了,「古田夫婦看起來有喜歡我拍的照片?能夠被放到牆上是我的榮幸。」

萩谷嘴上說的是榮幸,但面上的神情是不好意思與謙虛,對他來說雖然理智知道內心可以坦蕩,但還是會有點彆扭,感覺是改不掉了。
他沒有錯過青年走進店裡揉著眉頭的表情,龍司抬起頭與往櫃台走進的對方對視,注意到先前溫順的眉眼此時帶了點疲倦。
是因為讀書而熬夜嗎?非人不經意地想著。

而那問話讓龍司原先淡漠的異國臉龐勾起淡淡的弧度。
「我現在在幫萩谷先生的攝影展覽照片做裝飾,」他輕巧地開著玩笑,「這是古田書店往後的長期活動。」

店員將剪刀和紙張放下,把一朵粉紅紙花背後的雙面膠撕去,站起身往後貼在某張照片旁,才轉身看向神色靦腆的青年。
「不只喜歡,古田夫婦簡直心花怒放……」龍司指了指身後貼了許多照片的記事板,顯示古田夫婦收到照片有多開心,「她們也說一定要再請你喝咖啡。」

黑髮店員頓了頓,維持微笑稍稍湊近青年但不到越界的距離,黑絲間的冰藍細細凝視對方有些疲憊的眼眶。

「你看起來現在很需要來杯摩卡,要嗎?」
啊……太浮誇了吧?萩谷聽著對方的解釋以及看著那把紙花貼上記事板的舉動時這麼想,然而瞇起的雙眼、握成拳擺在嘴邊的手以及因為稱讚而逐漸泛起一層薄紅的耳根都在明示青年很受寵若驚,且發自內心的感到開心。

「長期活動……」他復述一次非人店員的話語,接著的語氣雖然表層是無奈,但也能很輕鬆知道他內心其實很樂意多拍幾張照片,真的讓這場小型展覽成為長期活動,「可惜我這次沒有帶相機……看來以後來書店不拍個幾張過意不去啊。」

況且他連場地租借費用都不用——萩谷淺笑的凝視朝自己稍微靠近了些的店員,心想怎麼沒付錢就算了,還要倒貼他咖啡?
「真的嗎?這樣讓古田夫婦太破費了吧……這次您還沒跑去買,我可以阻止一下嗎?」意思意思的阻止一下,萩谷靠在微笑上頭的手還沒移開,態度不是很強硬,顯示他大概還是很樂意接受這杯突發摩卡咖啡的。
龍司瞧著青年難掩開心的微紅耳根,瞇起的笑眼微彎,像是發現某種驚喜而隱隱愉快。
非人一直不討厭情緒鮮明的人類,不管是生氣或害羞,都比淡然的反應更令人感到有趣——更別說親手捉弄出來的成就感。

「不行。」他一本正經地回絕,手指緩緩往上指了指天花板的攝影機,「如果被古田夫婦發現我沒請你,我會很難解釋。」

收回手時,他才讓淡笑回到嘴角,顯示那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代表由書店請客勢在必行。
龍司拉回彼此的距離,稍微收拾紙張後從櫃檯走出,要去買咖啡的他不忘把桌上的牌子翻成「暫離」。

接著非人的視線落到對方的書包,才又移到那雙有點疲倦的溫和雙眼。
「待會讀累了就補個眠吧?」
說完,黑髮店員伸出手,卻在對方額頭前方頓了頓。

那明顯要往更上方去的手掌,最後卻臨時轉了個方向往下,像是鼓勵般輕輕拍了拍對方肩膀,推開門走出去前還不忘稍稍壓低帽沿。
萩谷當然不會被那個正經的拒絕嚇到,青年反而在店員後續的話出口時笑的更明顯,那代表他勢必真的得收下那杯摩卡咖啡,而他真的很樂意。
「那就麻煩您了,謝謝。」他在對方整理期間溫和的回應,並於對上眼時點點頭,然而接下來的話讓他有些訝異的眨了幾下眼睛。

他剛剛確實有在內心想著能不能在書店裡睡午覺之類的事情,但他並不覺得是對方猜到他的心思,而是在訝異自己的疲憊程度原來已經是旁人看的出來的程度了嗎?
接著萩谷在回話前,就又看見那隻朝自己伸過來的手掌——最終轉向拍拍他的肩,他有點傻住,然而笑容沒有掉,他就只是普通的笑笑回應對方。

「好的。」那個……可以算作證據嗎?畢竟誰會無緣無故想要摸一個已經是大學生的男性的頭,除非是家人,除非先前曾經有過這樣的行為……
萩谷在店員離開後困惑的用自己的掌心壓了壓頭頂的髮絲,決定將當下這個場景當作某種談判的資本之後,乾脆的往書道之間走去。

青年原先就沒有打算要念書,後面的背包只是拿來當障眼法用的,他緩慢的經過書架,停在頭一回走進書店時停留的地方,隨興的抽幾本攝影集放在手上,卻不急著走到閱覽區的座位上。

他覺得自己有點想睡,在往書店門口看了一眼之後便垂下眼,稍微攬緊被自己抱著的書籍後,才緩緩的轉身朝原定的目的地走去。
踏出店門時,龍司對自己方才下意識想拍拍青年頭髮的舉動感到有些好笑。

既然萩谷匡伸也記得那段親王塚的回憶,想要裝傻到底的非人便沒必要懊悔露出更多細節,心底反而有種引人發噱的奇妙感。

他下意識想對當年的男孩輕輕拍頭,就像過往那樣給予鼓勵,他清楚自己才是那個走不出過去回憶的人,非人無法不好笑地想著——原來自己也會糾結成這樣啊。

而龍司拿著熱騰騰的摩卡推開店門時,雅子恰好從店裡的倉庫走出來,懷裡還抱著好幾本高高疊起的英語教材,幾乎遮住短髮女子的視線,任誰看到都會覺得有些危險,不過性格天然的雅子似乎沒有想到這麼多。

「啊~龍司先生~」她側頭試圖透過書本看向龍司,稍微加快速度走向門口,慵懶的笑容顯示這幾本厚重的書對力氣大的她來說完全不是問題,「你有看到公主殿下嗎?她沒有出現吃午餐——」
話還沒說完,看不見前方的雅子猛然撞到一旁在視線死角的書架,頓時發出沉重的撞擊聲,衝擊力大到讓書架上的厚重紙箱往另一側滑落,她焦急地驚呼,卻來不及騰出手阻止,也沒發現放滿厚書的紙箱即將全數落在另一個書道的青年身上——

站在門外的非人目睹一切,離得太遠的他此時跑過去根本來不及,再晚一秒萩谷匡伸便會被掉落的書本和紙箱砸傷,於是龍司想都沒想便利用了靈異的特質——
無視人界的維度和距離讓形體瞬間在走道現身,他一個箭步介入黑髮青年與書道之間,將對方護在身前,側身伸出一隻手臂撐住即將滑落的紙箱。

黑髮店員來的及時,此時紙箱被硬生生卡在手臂與書架之間,差一秒紙箱內的書本便會傾洩而出,全數落到青年頭上。

沒被衣物遮掩的手臂肌肉繃緊,勾勒出明顯痕跡,顯示他正在用不少力氣撐住。而有趣的是,龍司另一手還拿著沒有溢出的摩卡咖啡。
確認危機暫時解除後,龍司才定眼無聲地望向對方,胸口因為一時危機而有些起伏,帽沿陰影中有些凌亂的黑絲下,那雙淡藍帶著幾縷複雜的溫柔和慶幸。
非人知道在有著監視器的店內使用靈異能力十分冒險,但他根本顧不了那麼多。

「……你的摩卡。」兩人的距離有點近,緩了緩的黑髮店員淡淡開口,將咖啡遞給對方,宛如不想解釋自己冒險幫忙的行為。
萩谷有聽見書架碰撞的聲音,然而一路邊發呆邊摸著書櫃上頭的書腰往閱覽區前進的精神放空到沒辦法反應多快,他就只是聽到聲音了,轉頭了,接著在什麼都沒有意識到的狀態下看到龍司先生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嚇了一跳,瞌睡蟲馬上跑光,而他張大雙眼、連同嘴巴也稍稍張開的努力消化現在的情況,直盯著龍司先生用力的卡著差點砸到自己的紙箱,又為那雙眼中的柔軟而感到困惑。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龍司先生怎麼有辦法馬上出現在他面前,第二個想到的是啊因為對方是非人啊,第三個想到的是……快點接過那杯摩卡咖啡!
「啊、好!」萩谷後知後覺的在對方說話過了幾秒時才接過那杯咖啡,想要快點退開讓店員能夠順利把紙箱推回去,不會被他的存在所阻礙時,又因為慌張的四處張望而看到碰撞書架的本尊。
那讓他下意識的站到龍司先生與雅子小姐之間的那側,確保待會女店員過來時會是他可以先說話或是打招呼之類的,因為緩緩浮現在他腦子裡的最後一個想法是現在這個當下等同是龍司先生為了不讓他被砸到,因而有了暴露身分的危險啊!

萩谷捏著摩卡咖啡的動作有些大力,不至於讓紙杯變形,然而他確實很緊張,一面想著待會要是雅子小姐問起的話自己可以用什麼方式幫龍司先生開脫,一面想著這樣算起來可以說是他被動的沒有替龍司先生保密吧……

「抱歉……」好想說對不起、啊不對,他已經說了,呃呃呃……萩谷心情複雜的用咖啡蓋戳了幾下自己的下頷。
青年的抱歉讓龍司愣了愣,他怎麼也沒想到青年第一反應是道歉,怎麼想正常人應該都是表示道謝?
非人不理解對方內心複雜的真正原因,還以為萩谷匡伸在佛寺薰陶幾年除了生得儒雅,連行為舉止都有禮過頭,那讓他輕輕偏頭,偽裝冷漠的神情忍不住蹙起疑惑的眉宇,唇邊勾起玩味的弧度。

而他正要帶著調侃的態度啟唇,身旁便傳來女子音量不小的驚呼。

「咦?龍司先生!什麼、怎麼會……」趕緊放下箱子前來查看的雅子站在萩谷旁邊,總是慵懶的雙眼此時圓睜,手指緊緊壓在張大成O型的唇上,訝異的視線全數落在店員臉上——

「龍、龍司先生居然笑了!」

這時龍司才意識到,自己此時的確掛著比平常還要更多的笑意(大概是無到有的程度),代表平常在書店維持低調冷漠的性格在此時破了功,方才毫無虛假的微笑除了因青年而起,也代表他喜愛調侃的原始性格。
黑髮店員很快板起臉、調整帽子並壓低帽沿,而短髮女店員仍一臉發現新大陸般不可置信地絮絮叨叨。

「我不敢相信!這幾年從來都沒笑過的龍司先生、聽到古田先生說笑話也不會笑的龍司先生,居然笑了?」

我才不敢相信——龍司在內心好笑地想,他還以為對方會對於自己瞬間出現在店內感到猶疑和古怪,卻忘記雅子的腦迴路與一般人不同,天然的性格只留意她想注意的,以至於完全沒意識到龍司身處的位置不對,擔心暴露身分的非人在內心默默擴大的擔憂此時幾乎消逝無蹤。

「……」龍司沒有理會一臉興奮的雅子,他看了一眼萩谷,離去前淡淡地開口,「我回櫃台。」

言下之意,就是讓解釋工作這份燙手山芋交給青年。
「那個啊~萩谷先生,我在這工作好幾年,幾乎沒看過龍司先生的微笑哪~」這名罪魁禍首連方才製造出危機都沒發覺,雅子看著男同事背影的雙眼閃爍著好奇,接著用一臉「我想知道你們說了什麼」的期待笑容盯著青年。
雅子小姐第一回的驚呼讓萩谷跟著繃緊神經,對他來說龍司先生的微笑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事,他已經看過不少次,所以在下意識以為對方是要針對龍司先生的瞬間移動提出質疑時,他卻在那聲反而因為笑容而驚訝出聲的驚嘆之下傻住。

萩谷在過了幾秒之後於內心跟著一同感到好笑,原先還有點緊張的面容也放鬆成常駐的微笑,對著離去的店員點頭表示收到後便轉頭看向雅子小姐。
雖然他確實錯過不少該要道謝的時機,然而離開書店前再好好講一次就好,況且雅子小姐所說的,幾乎沒看過龍司先生的笑容這句話……似乎有些過頭的讓他心情變得太好了。

是因為他是當年的小男孩才願意給予這種特殊待遇嗎?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麼?微笑加上方才衝過來擋住準備變成他頭頂災難的書籍們的店員,到底是抱持什麼心思不願意與他相認,卻又在行為中帶了不少當年的溫柔?
那把幫他砍去不少可怕事物的刀……他至今還是不曉得是什麼種類的啊。
萩谷現下的心情複雜,但不是不好方面的複雜,只是在這般狀態之下他認為並不適合想太多,留給回去的自己整理就好,就算光靠自己想不出來,他也相信周圍的人或是「人」都會幫他的。

「雅子小姐,您好。」萩谷已經放鬆了捏著咖啡杯的手勁,對於那個明顯好奇的笑容給了個有點俏皮的眨眼。
「您很少看到龍司先生的笑容?嗯——如果龍司先生沒有想說明為什麼,那麼他應該沒有想讓人知道吧?所以我也不知道喔。」

這種說法就像是他其實知道原因,但老實說萩谷確實也不知道,最大的猜測是龍司先生又想針對他的反應調侃什麼——而想到此處,萩谷便騰出拿咖啡杯那手的食指放在雙唇前,無聲的說了個「秘密」。
「祕密……嗎?」青年的回應讓雅子呆愣了兩秒,才驚訝的眨了眨眼,像是完全想不到萩谷會這麼俏皮的回應,「為什麼不知道卻又是祕密呀?搞不懂哪~」

「而且、萩谷先生什麼時候和龍司先生這麼要好,我完全沒注意到~」
模玲兩可的回答無法平息雅子的探究慾,仍處於驚訝餘韻中的好奇視線在青年的雙眼來回幾秒後,她才笑出聲像是暫時放棄找尋答案。

「好吧~既然是祕密,那我更不可能從龍司先生口中問出來了~」她搔了搔頭露出可惜的笑,向青年稍稍頷首表示也要回去工作.離開前還不忘嘟著嘴喊著「好想知道為什麼哦」的嘀咕。

而重新搬起紙箱的女店員經過櫃檯時,特意停下腳步瞇起眼盯著平時寡言冷漠的同事瞧,一臉想問又不敢問。龍司只是淡淡地瞧了雅子一眼,繼續拿著剪刀安靜地剪著粉色彩紙的花朵形狀,像是那抹微笑從沒出現在這異國臉龐上。
幸好雅子完全沒有留心他方才瞬間現影的靈異現象,否則如果引起疑心,讓書店的誰去調攝影機就糟了——龍司淡淡地想。慶幸古田書店平日閑靜無憂、安然無事,古田夫婦除了定時保養監視器,幾乎沒有調閱和檢查回放紀錄的習慣……

就讓那一秒為了萩谷匡伸展現的靈異現象,被古田書店的閒暇日常與塵埃掩蓋吧。
因為在不知道的前提下他還是知道點可能是龍司先生會對他比旁人還要親近一些的秘密喔——萩谷沒把這句話說出口,只是在目送雅子小姐離開時綻開更明顯的笑容。
他知道這時候的心情複雜歸複雜,但絕不包含優越感那類的醜惡情緒,他或許就只是認為當年大哥哥的行為中仍保有當年的溫柔,有點讓人悸動吧。

萩谷的睡意在他走到閱覽區時尚未襲來,於是在放下那個念書障眼法的書包到後,他就開始一手撐著頭彷若百無聊賴隨意看看的翻著面前的攝影集,一面時不時想著走出書店前要對龍司先生講什麼……

剛剛只有說了對不起,謝謝還沒說,監視器有拍到嗎?要去刪掉嗎?之類的內容……然而青年想著想著就憶起當年那個他尚未傳達出去的謝謝以及道歉也都還沒講啊,時機好難抓……
而想到這部分時,萩谷看起來已經是只要有個人從他背後推一下,他就能直接趴到桌上睡死的狀態了。
那隻方才不見貓影的公主殿下,此時悄悄從靠近閱覽區的窗戶竄入,嘴裡叼著一抹粉色物體,見到年輕人類時彷彿宣示自己的到來般咪了一聲,靈活地鑽進椅子底蹭了蹭腿,接著跳到桌上嗅了嗅攤開的攝影集和青年的手指,才張嘴將口中物體吐出。

那是一張被剪得很俐落的粉紙花朵,中間貼上代表花蕊的白色圓形,邊緣的圓滑顯示剪紙者的細膩,上面有明顯的小小齒痕,輕輕落在滿是照片的書頁上。
公主殿下雙眼圓睜盯著萩谷,喵了一聲看似頗為得意,彷彿很滿意自己搶到了死對頭的成品,還決定將戰利品送給溫和的年輕人類。

驕縱的野貓俯視瞻望青年身上哪處能踩上,才自來熟地跳上大腿,踩了一圈後穩穩趴下。
橘貓看起來已經在外面大快朵頤過,下午日陽將牠的軟毛曬得又軟又澎,此時是小動物的午睡時刻,牠很快就將在青年腿上窩成一圈,還張開貓嘴打了哈欠才將眼睛閉上。
萩谷再一次被突然其來的情況給喚回精神,貓叫聲讓他瞬間挪去撐臉頰的手,而看著公主殿下做完一連串似乎在炫耀的舉動後,他便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並拿起那張被咬出痕跡的粉紅紙花凝視,一邊用另外一手揉揉已經擅自把他的腿當枕頭的貓背。

「真的這麼討厭龍司先生嗎?公主殿下,怎麼還花時間去搶他的作品啊……」青年接著低下頭看向已經將眼睛閉上的貓,手又多揉了幾下背部,也以指腹搓了搓貓咪的額頭之後便又開始發呆。

大腿上的觸感暖洋洋的,就像天然的電暖毯,尤其外面的陽光也如此漂亮,他實在是有點後悔這次沒有帶相機來,而手上的紙花……他想夾進自己的書裡,哪本都行,龍司先生到現在還保存著他很久以前送的糖果紙的心情,跟他現在相似嗎?
光是這樣想當然得不到答案了,但瞧著在他腿上窩的舒服的貓時,萩谷低垂的眼神比起平時的溫和,已經多了不少柔軟以及留戀。
那是他過往寥寥可數的快樂時光,就算現在的生活也是愜意,但在彷彿可以凝滯時光的古樸書店裡,他又怎能無法回想起那些美好的時刻呢?

萩谷恍神的抬起眼,隨興的將紙花卡在攝影集的其中一頁後闔上,換成去拿咖啡起來喝,摸著公主殿下的手沒挪開。
他喝了幾口,發現無法提神之後便緩緩的放下紙杯,垂下眼開始打盹,最終連這樣的姿勢都無法承受他的睡意之後,整個人趴上攝影集封面——

咖啡……涼掉就算了吧,他相信就算變涼了還是很好喝。就跟回憶一樣,只要其本質美好,放了幾年再想起來,還會是美好的。
野貓趁店員們全聚在走道時搶走櫃台一張粉紅紙花,於是龍司完全沒發覺少的花去了哪。而他終於剪到一個段落,貼了幾朵在記事板上裝飾,便稍微收拾紙屑來到書店後方,看見一人一貓正乘著午日暖陽的恬靜小睡片刻。

反射日光的灰塵像是光點落在窗旁,悠閒舒適的氣氛和暖橘色的畫面,讓龍司也不禁升起想拍下這暖和的片刻的想法,卻又捨不得因為走回櫃台拿手機而錯過這彌足珍貴的幾秒。

他放緩腳步悄悄走近,雖然現在只能瞧到髮旋,卻是非人難得能近距離觀察對方的時刻,他緩慢地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前卻看見青年腿上的貓因為細微聲響抬起頭,睡意朦朧的雙眼瞇成細細一線,像是抓到什麼現行犯。

龍司勾起無奈地笑,豎起食指貼著唇峰,示意野貓別吵醒青年,而聰明伶俐的公主殿下像是聽得懂般,無聲地瞪著非人店員緩緩坐在對面並手臂交疊在桌上,像是暫時默許這個行為。
非人瞧著蓋上的攝影書,和趴在上面的萩谷匡伸,日陽染亮了幾處,連幾根翹髮都染上日光,幾縷略硬的黑色髮絲落在手臂上。

龍司知道青年頭髮的觸感,甚至有些記憶猶新,畢竟過去有好幾個在親王塚度過的夜晚,不論恬靜或是危險,他都會讓男孩睡在身旁的睡袋裡。而對方會緊緊挨著自己,或是一手抓著他的袖子,像是深怕失去保護的受驚小鹿。

那時為了讓男孩順利入睡,他的手掌會輕柔地摸著對方的頭髮,一邊哼著自己在深野探險時無聊創作的搖籃曲曲調,像是野獸對待初生之犢那般有著最原始的愛護本能。

當時親王塚因為流傳而越來越險惡,首當其衝的非人意識到自己的性格不同以往,龍司開始擁有一點惡劣心眼、想看事態變糟的渴望,他卻又不禁為此掙扎,想找回原先的初心和善良。
陷入矛盾的非人就在那時遇見親王塚的年幼貴客萩谷匡伸,稚齡的年紀便失去父母與現實的庇蔭,也只能憑著本能恰巧逃到怪談裡、本能地逃到能保護自己的存在旁。
而龍司對萩谷匡伸產生了同情和保護的念頭,又隱隱有著一絲嚮往純真之物的心情。

當時萩谷匡伸需要透過保護逃避現實,而自己需要透過幫助證明自身善良,自己和當年的男孩只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而已……

此時龍司想將這份回憶想得更加現實、更加刻薄,卻又於心不忍,甚至有股聲音在內心劇烈牴觸。畢竟那段回憶太過溫暖、太過美好,讓親王塚許多事物在那剎那似乎變得更加純粹,與當時的萩谷匡伸相處,讓龍司有種自己不是靈異怪談,而是真實人類的錯覺——

他的眼界因為男孩染上了一層純真,那時的他有資格變得單純,有資格說自己是個好人。
思及此,黑髮店員的手掌已經鬼迷心竅地懸在眼前趴伏的髮上,只差幾公分便會觸碰到。
而青年氣息節奏穩定,彷彿陷入深深睡眠,那讓陰影下的淡藍有些朦朧,像是困在回憶裡需要解脫。

他清楚自己此時想要什麼,所以當手掌久違地感受到短硬的感觸,龍司並不意外。

他滿心是追朔當年回憶的純潔心境,寬大的手掌順著髮流緩慢又溫柔地撫下,感受每根髮絲搔過自己的掌心。龍司緩緩啟唇,輕輕用氣音哼了一小段旋律、和他差點忘卻、憶起時英文歌詞卻熟稔於心的搖籃曲。
睡吧

夜晚漫長

你不必害怕孤獨

我會一直陪伴你

願我成為讓你入眠的晚風

願我成為你深夢裡的燭光

睡吧

當你醒來

必將陽光滿盈

你不必害怕孤獨

我會一直陪伴你
安心感不會騙人,在輕緩的旋律傳進耳裡時,萩谷在睡夢中彷彿更深沉的墜入更加溫暖的被褥裡,沒有任何消耗精神的惡夢,也沒有虛幻不實的美夢,就只是單純的陽光、暖意、搖籃曲,以及來自摸頭的安心。

但這樣熟悉的音符一方面也會矛盾的試圖將他的意識帶回來,要他去想、去抓住,就像每個蛛絲馬跡都不能錯過,要他已經補充部分精神的現在快點起來去細耳聆聽現在這個可以說是超明顯的證據。

兩相拉扯之下,萩谷確實已經緩緩睜開眼,但沒有抬起頭,而是假裝自己還是睡著的,就為了多享受點此時放在頭頂上的觸感,以及那名從剛才開始到現在就一直顯露柔軟那面的非人開的金口。
怎麼辦……真的不想起來,好想再讓對方唱久一點,一方面卻又好想抬頭看龍司先生現在是什麼表情。
那肯定不是推他下橋的神色吧?
萩谷想,思考又回到最近這一陣子的證據、時機,還有非人店員到底是為什麼不願意跟他相認的迴圈裡,但對方至今表現的行為卻無法讓他將內心的想法往悲觀的方向拉——畢竟要是真的覺得他惹人煩,他早就有感覺了,龍司先生也不會對他這麼溫柔……

好困擾啊,他到底該怎麼辦呢?但他醒了就得要抓時機逮住對方,畢竟要是讓龍司先生回櫃檯,他自己要再跑櫃檯搭話的話根本多此一舉,所以儘管對那熟悉的歌聲感到留戀,萩谷仍然在那隻手收走時,像是要刻意捕抓到那一刻對方的動作而讓臉面轉了個角度。

他的眼神清明不已,下頷還抵在手臂上的姿態讓他只能仰望對方,似笑非笑的神情就像是在說,被我抓到囉,解釋一下吧?視線還若有似無的飄向那隻幾秒前還放在自己頭上的手掌。
非人低沉又磁性嗓音讓每首哼唱的旋律輕柔又緩慢地迴盪片刻,充滿回憶卻不合時宜的搖籃曲和摸頭約莫一分內停下,龍司收回手時,便因為本該睡著的青年有了動作而硬生生愣住。

原來萩谷匡伸還醒著……龍司有些訝異地想,卻又很快無奈地妥協自己又大意的事實。

非人當然有讀懂對方眉眼之間蘊著那分若有似無的笑意,使得他在停頓下回過神,收回手時垂下眼簾,嘴角浮出彷彿半個投降的明顯微笑。

會用「半個投降」形容,全是因為龍司此時的確模稜兩可地承認被對方發現哼唱舉止——但這不代表他得親口坦承自己的真實身分是誰、過去做過什麼事。

現在黑髮店員回到手臂交疊在桌上的姿勢,輕輕偏著頭俯視青年明亮的眼睛,笑得溫和又狡黠。

「做了什麼好夢嗎?」他緩緩問著有些狡猾的問題,宛如將方才行為全數說成青年的午睡夢境,打定主意裝傻到底。
「……」老實說什麼解釋都沒有得到,對方還迂迴的只打算把方才的行為歸類為夢境,讓萩谷有點小不滿,近而瞇起眼,這樣的舉動已經有點像是他在瞪人看了。

然而不滿歸不滿,如若對方還是不打算透露點什麼、或是親口承認什麼,萩谷也不會興起想要直接抓著人說你幹嘛不承認的衝動。
——他突然有點想通了,或許他所謂的時機就是何時能夠摸到這麼龍司先生矛盾行為背後的一點動機吧,而在不夠聰明的自己無法自行參透的情況下,他待會肯定也要用迂迴的方式問了。

青年直起身子,發現腿上的貓還沒走之後便用兩隻手開始抓抓貓咪背部蓬鬆的毛,彷若瞪視的神色在垂下眼看貓以及重新抬起的期間又變回平時那般溫和又閒散微笑的模樣。

「沒有做夢,但很溫暖。」萩谷聳了聳肩,接著隨興的開了下個話題,雙眼還是直直盯著對方的,「好可惜啊,今天沒帶相機,要是可以拍您就好了。」
沒有做夢的回應加深了龍司的笑容,他聽得出青年用言語隱隱反駁那不是夢,溫暖一詞似乎也意有所指。
而對方瞇眼瞪視看起來毫無威脅性,卻比平常溫和模樣多了一分符合年紀的性情,讓店員的眼神盈著更多笑意,愜意卻又毫不避諱地回視,彷彿不想錯過青年更多表情。

這樣真不錯——那張糖果紙意外讓自己身分曝了光,使得非人開始覺得青年得知真相也好,畢竟雖然他下定決心隱瞞,瞞久了卻忍不住有些心癢,露出馬腳只是遲早的事情。

而青年就算發現端倪,似乎也不敢直接對質,讓現在的發展有趣極了。

所以即使收到萩谷匡伸小小的不滿,龍司的微笑卻一點也沒消停,反而看起來更加欠揍,非人的確毫無反省,彷彿很享受方才被抓包卻又不必解釋的感覺,等著青年什麼時候會恨得牙癢癢到抓著他逼問。
「嗯……只要常來總有機會。」龍司改為一手撐著臉,凝視青年的異國五官依然帶著淺淺微笑,像是沒有急著回到崗位,「你常常這樣?抓著上鏡的路人或店員拍照?」
所以龍司先生到底是享受這種瞞著他打迂迴戰的感覺,還是真的另外有其他原因顧慮才不打算攤牌啊?嘖嘖,看看那個笑容。
萩谷無奈的想,內心的想法當然還是偏向後者居多,畢竟他不會忘記龍司先生最剛開始對他露出笑容時的驚訝神情,以及溫柔幫助他的舉動,所以前者也許只是附帶的——但光是附帶,有時就足以讓他感到窘迫了,哈哈。

接著他針對對方的問題再次聳肩,還忙著搓揉公主的同時不忘騰出一手拿咖啡起來喝,「不算太常,但不是沒有。」

「通常對方看起來很閒的時候就會問問看,例如小巷子裡的工藝品店師傅,而回報也幾乎都是多洗的照片,我會在洗好相片後特地拿去給店家,但如果是路人的話……就拿身上帶著的之前拍的風景照當酬勞了。」

「我之前還是有拍過您的吧?」萩谷笑嘻嘻的用拿咖啡的那手手肘頂了頂一旁的背包,「您需要多一張風景照當書籤嗎?」
力道適中的持續搓揉讓小動物發出舒服的呼嚕聲,眼瞇得細長又瞪了一記黑髮店員,才將頭重新靠回青年腿上閉眼打盹,像是既然有免費摸摸,那麼就算死對頭在旁邊也能稍微忍受。

而黑髮店員想起之前那次意外拍攝,照不出五官讓他理所當然暴露是非人之物的事實。他聽著對方的話語,想著看來當年的男孩長大後喜歡拍攝人物風景,並與照片中的事物創造短暫的緣分和回憶。

試圖將美好的片刻握在手中是人之常情,只可惜自己的面孔和親王塚的無數美麗景色,皆無法映在底片上留存,僅能透過人類虛無飄渺的記憶,或是特別花點心力留念銘記。

「我的臉拍不出來,也可以收下嗎?」他溫和地笑著反問,「我有一張你上次拍的作品當書籤,所以……不過你可以跟我介紹作品,我有興趣。」
噢、原來已經有照片在對方手上了啊,萩谷有些開心地想,不過在得到那個有興趣的回應時,他顯然更加愉快,放下紙杯的手已經迅速的摸進背包裡拿出一個明顯被他用做裝照片的小資料夾。

「當然可以啊,而且先提長期合作的是我,要計較總共送幾張也太麻煩了。」萩谷用單手隨興抽了三張擺到桌面上,內心有意無意的避開先前關於約會的話題,例如他本來可以在這時候提到好處——那種的他實在是不太會應付,而用手指點了點桌上三張照片時他便直接讓話題跳到介紹。

「這張是我騎車去若狹灣看風景時拍的海岸,接著這張是之前去上海玩時拍的夜景,最後一張是我家寺院後面的瀑布。有想要拿去的嗎?」
清一色的風景照青年都刻意沒有拍出人煙,開闊的海景與被林蔭遮擋的瀑布看上去有著不同感受的清淨,而即便是第二張的夜景,就算有人影,也早已被融進夜色裡,只留下絢爛的城市燈光。
黑髮店員撐臉的手伸桌上捻起照片細細欣賞,其中若狹灣的海岸吸引了他,壯麗的海色如詩如畫,那讓非人心底升起一絲陌生的懷念。

他有去過若狹灣的模糊記憶,只是不知何時——那讓龍司覺得有些好笑,看來這個探險家怪談的生平「設定」曾去過這處國定公園的風景勝地,但在他有意識時就一直探索親王塚並以京都為據點,卻總是在預覽日本景點書籍偶爾冒出一些熟悉感,就像此刻……

「拍得真美,」龍司將若狹灣的照片放下,黑絲掩蓋的冷藍仍映著靜止的海水,低沉的嗓音有些輕,「我也喜歡看海。」

他清楚那陌生的熟悉感來源於怪談的設定,就像他的一切性格、探險興趣技巧和生平都是網路流傳。但不管有沒有一名姓親王塚的探險家真實存在,至少他現在用龍司化名以怪談身分待在這裡。

他知道跟人類相處越久,便會深刻提醒自身不是人類的事實,卻又讓他有恍如人類的錯覺。
店員瞧著若狹灣的照片有些久,但他最後拿起那張上海夜景。
「我可能沒有機會離開日本,所以……」龍司晃了晃照片,對青年勾起微笑,「我就帶走你一張在上海的回憶了。」

「那麼……是什麼讓你喜歡攝影?」黑髮店員用手指摸著紙張紋理,似非似笑地瞇眼提問,他的確好奇當年的男孩是因為什麼帶著單眼到處跑。
萩谷收回拿出照片的手之後便繼續拿著咖啡,一面啜飲一面觀察對方的反應,並於那聲稱讚出現時靦腆的說了聲謝謝,而他內心正想著要是真的以後有那所謂的約……約會的話,不然第一個取景地點就先騎去海邊好了,因為龍司先生看著那張照片真的看很久。

——但對方根本還沒答應的事情他哪敢說出口,而且前提還是那樣,青年這時候根本不敢亂講話,只能普通的道謝然後繼續埋頭喝他的咖啡,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想到。

而上海那張夜景被拿走之後他也只是留著剩下那兩張放在桌面上,並不急著收起來。
「沒問題,除了上海之外還有北京跟蘇杭的照片,要是您喜歡的話之後可以再拿出來讓您挑。」萩谷邊咬著紙杯的杯緣邊有些含糊的回應,喝下這口之後咖啡看起來似乎就剩倒數的兩口了。
「因為……我喜歡看風景?」他稍微愉快的咧開更外放的笑容,「特愛大自然的風景,還有文物古蹟的建築——」
其實他也很想說那個他當年沒能知道漢字怎麼寫的地方裡面的大自然他就覺得很不錯,還有螢火蟲跟星空之類的,他會喜歡大自然除了沒朋友可以在公園一起玩,只能自己跑去神社山林裡之外,還有個原因就是那一個月過得太開心吧。

但還是找不到時機的問題,他現在有自信在對方打死不承認的時候,在他自己尚未知曉一點對方對於相認的想法的時候,直接伸出手把人按在原地逼迫對方承認嗎?萩谷匡伸不是那麼強硬的人吧……
所以他的下一句,就只是普通的省略點真實想法的普通理由……再加上一點點的私心。
「我朋友不多,很常自己一個人待著,時間久了就覺得看看周遭,發現到任何好看的事物,如果當下能夠紀錄起來會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吧……所以對於不能拍到您的臉我到現在都還在扼腕啊。」

「不過我有說過嗎?我覺得您的眼睛很好看喔。」他維持其餘手指抓握紙杯的狀態,抬高手腕的同時笑著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眼角。
他聽著青年徐徐說著喜愛攝影的理由,並理所當然地再度想起當年安靜的男孩、當年純樸的回憶——
龍司此時意識到長大了的青年,那溫和時而頑皮的笑容下依然保留當年的寂寞;有了興趣、有了家庭和精神歸屬後,仍背負歲月一路帶來的孤寂。

現在的青年能自然地訴說這件事,龍司清楚並不需要為對方朋友多寡做出評斷、或顯露沒必要的情緒,畢竟喜愛感受自然、渴望獨佔美景的探險家,一直是條名符其實的孤狼。

光是這點,他跟萩谷匡伸是一樣的。

非人聽得出青年拐個彎稱讚自己好看,也還記得男孩在那年暑假稱讚過自己的雙眼,甚至送了那張藍色玻璃紙……

但他不能承認這點,於是龍司在青年點著眼角時,無聲地掠過敏感問題,僅僅彎著笑眼凝視對方。
「既然你這麼喜歡我的眼睛……」
他用手臂撐在桌面,稍稍傾身湊近青年的臉龐,與那雙溫煦深藍對視的同時脫下鴨舌帽,「現在你可以湊近一點看。」

黑髮店員故意曖昧地將對方的「覺得好看」說成「這麼喜歡」,彷彿青年不出聲否認就是同意這個說法。而即使少了帽沿陰影,兩只淡亮的冰藍仍被過長的瀏海遮蔽一大半,如果想要看清店員的雙眼,只能更加湊近一些或伸手撥開。

「我的眼睛為什麼很吸引你?」這問題像是穿越了時空,除了問現在的萩谷,也問當年的男孩。龍司的笑容多了一點溫柔與無賴,放任瀏海稍稍擋住眼睛的情形,只為了看青年會怎麼做。
啊……這人真的是……
萩谷確實因為自己的話被置換詞彙而無奈的瞇起眼,笑容轉為含蓄時不難看出青年已經不曉得要怎麼回話,窘迫的無聲配上那個遮擋不了的泛紅耳根等同無聲承認的情況他自己也清楚得很,所以萩谷也就靜靜的盯著對方兩三秒之後才嘆了口氣。

「……您之前也是這樣,真的很會。」被當作喜歡那雙藍色的眼睛那便這樣吧,畢竟程度或許與對方字面上的有些許差異,但他確實是喜歡的,而在知悉彼此身分以及明瞭自身現在想做的事情就是順著對方的邀請看得更清楚時,萩谷沒有猶豫多久,便將手中的咖啡一飲而盡。

他抹了把臉試圖提振精神後又用兩手抓抓公主殿下的背,低聲喃喃「抱歉我要移動一下囉」之類的字句後將椅子朝桌子拉近了些,接著如同搗蛋鬼般只扯起一側嘴角壞笑,再用雙手做出如同動物爪子的舉動當作開場。
「嘻、不介意我用摸過公主殿下的手碰你吧?哈哈——」但當然只維持一下子,他立刻拍了拍手,像是要將上頭一些可能存在的碎屑拍掉,改換成正常的手肘抵桌面,神情溫順,十指朝向對方,「總之我就不客氣囉?」

萩谷並沒有馬上回答為何非人的眼睛吸引他這個問題,而是維持在肌膚不會碰觸太多的情況下,向前傾身後以兩手輕輕撥開那自相逢以來每次都遮蓋掉雙眼的瀏海,並在最終讓少少的幾根指頭的指腹停在對方的眼角處。

青年想,對他來說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一點都不難。
「日本人很少有這種顏色的眼睛吧?所以視線會被吸引很理所當然,但要說為什麼喜歡的話……」他扯開一個至今為止在對方面前最燦爛的笑容,那或許已經比的上十年前看見螢火蟲時的明朗了。
「因為這個顏色會讓我想到泉水,而光是看著,就好像連您的眼底都是冰涼的山泉一樣,清澈到任何光芒都能毫無阻礙的穿透——這真的很美。」不是大海的深邃,也不是天空的昂闊,就是在山間的泉水,萩谷認為這樣的形容很適合龍司先生的雙眼,也很適合龍司先生的氣質。

因為在他印象裡的龍司先生,就算現在多了點捉弄人的態勢,他還是認為當年那個大哥哥離群索居的氣質溫柔的就像是藏在山林間的泉水一樣,而他現在有幸再次觸碰當年燠熱夏天願意牽起他的冰涼,這讓他除了開心的笑以外似乎也想不到如何表現了。
非人很滿意看到青年難以回話又羞紅耳根的困窘模樣,對方沒有否認而是接受字面上的喜歡這點也很令他愉快,「真的很會」宛如誇獎的牢騷令他聽得有些心癢……

這樣的心思是正常的嗎?龍司琢磨著,萩谷匡伸的反應溫吞靦腆,也不曾否定或拒絕,讓他不免升起捉弄到底的起心動念,似乎也十分自然——

龍司在內心將原因推給青年的單純而不是自己的壞心眼,那代表他的確沒有一絲反省。非人加深了淺笑,凝視對方一舉一動,調皮笑容和爪子般的手湊近時,黑髮店員也沒有退後,反而更加傾身無聲地讓對方觸碰。

眼前過長的瀏海被輕輕撥開,非人想起從來沒有人這麼接近他過,至少在生為怪談後並沒有。
少了髮絲遮擋,龍司也同時能清楚觀察到青年的雙眼——深邃又靈動,溫順的眉眼帶出暖意,耐看又令人喜愛。但令非人目光常駐的永遠不是外表,而是從靈魂深處透出的純然可貴。
當那燦爛的笑容在眼前綻放,非人之物仍是勾著笑,心跳卻明顯漏了一拍,龍司意識到青年此時的笑容是給他的,是專屬於他的——
那使得非人無法自拔地看呆了眼,彷彿第一次將稀有的光芒握在手中,深陷這短暫屬於他的美好片刻。

當年的男孩依然純真可愛,龍司饜足地想,被萩谷匡伸輕柔觸碰、被當作宛如人類的真實存在牢記並細細觀察,讓他興起許多安心又感慨的親暱感……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喜歡這份感覺。

「山泉啊……真浪漫,難怪你一直想拍出我的臉。」龍司垂下眼簾輕笑,像是掩飾方才那短暫的楞神。

比起被稱讚眼睛,更加讓他感到高興的,是萩谷匡伸不將怪談的自己當異類對待,而是單純發現自己的存在並如同常人相處,甚至看起來並不怨恨過去自己讓那段暑假殘酷的落幕……
他很快回到對視,即使臉上的微笑一直不特別燦爛,卻能從放緩的語氣和柔軟的眼神中,瞧出龍司的確因為萩谷匡伸的真誠而觸動。

「呵,第一次有人這樣形容我的眼睛……謝了。」

說完,他伸出手輕輕握住青年的一隻手腕,拇指有些親暱地輕輕摩擦肌膚,黑髮店員瞇起的雙眼和凝視的目光滿是肉眼可見的內斂溫柔,像是表達他的開心和謝意,和隱隱深藏在心底的內疚。
他發現在沒有任何髮絲遮擋的情況下直面那柔和以及逐漸軟化的笑容,自己根本無法像第一次感到熟悉時藏住神情。
手腕被摩娑的感觸太過陌生,那讓他頭一次在對方面前連眼下的雙頰都泛起一層薄紅,直視時仿若要拉著他墜入清澈深潭的雙眼讓他看著看著就覺得靈魂似乎哪處被揉了一下,萩谷想收回手,但收手了就得要讓黑色的髮絲重新變回遮擋靈魂之窗的簾幕,他捨不得。

為什麼是這個表情呢?他這是第二次在龍司先生面前有這樣的疑問,即便他對對方的態度保持不悲觀、只是猜測方向樂觀的程度,但他仍然好奇為什麼會是這個表情呢?
是因為懷念、悲傷,還是喜悅?哪一個?還是全數皆有?萩谷想不明白,而在捨不得撤開手以及移開視線的情況下,他漸漸的收起笑容。

青年想到是面前的非人先想起自己的,也是面前的非人先選擇不跟自己相認的,為什麼?
這樣的想法讓萩谷感到些許的酸澀,黑色雙眼從原先明朗帶著笑意轉成了有些緊張、但又想要探知緣由的急迫,就算現在龍司先生真的不排斥自己的接近,甚至會有如此讓人心緒為之顫動的表現,其真實心意是真的可以接受他將兩人的身分攤開來說的嗎?

他記得自己曾在初次看見非人店員稍微流露出不同情緒時自省自身是否將這些非人之類劃作與自己不同等的存在,萩谷不敢說自那之後確實每一次都能不愧對這份新的體悟,然而現在他是真切的想要用體己之心去了解龍司先生,然後建立在這樣的同理之下選擇以目前的自己能夠做到最好的行動。

所以萩谷在靜靜的凝視片刻後,將原先只是輕輕點著對方面部側邊的手指往更遠的耳後挪去,最後變成兩隻手牢牢的捧著這張帥氣的外國面龐,接著開口時的嗓音夾了點氣音進去,興許還有仔細聽才能聽見的小心翼翼的輕顫。
「……那我可以、問您一件事情嗎?」萩谷嚥了口水,與非人面頰服貼的掌心力道不大,是只要有意,轉個頭就能撇開的程度,顯示他一點都不想逼迫龍司先生,「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您會選擇不跟許多年前認識、但現在又重逢的人相認呢?」

萩谷還是沒有直接挑明,但這個問題是指什麼對現在的他們來說也已經足夠明顯。
https://i.imgur.com/mZGYvZt.png

青年的臉紅讓龍司更移不開視線,喉間溢出驚喜的低笑,即使沒有半分調侃之意,但越發愉快的笑容讓這個笑聲多了幾分滿意的心思。

是因為被道謝而臉紅,還是被摩娑手腕的親密感而害臊?或許都有,龍司想,他與十年後的萩谷匡伸交談數次,便能察覺青年在情緒下皮膚易於泛紅的體質——

那真是……讓人難以停手。

而龍司以為對方觀察一會就會退開,但青年宛如斷不開、或是上癮般緊緊凝視自己,甚至手掌貼著他的臉龐往後伸,被微熱的掌心托起時,非人也忍不住屏息,盯著青年小心翼翼的神情和顫抖的嗓音。
這個問題背後暗指什麼再明顯不過,龍司無聲地看著萩谷匡伸,沒預料到先前不敢說破的對方,會試圖迂迴地詢問。而那擔心又小心翼翼的模樣,讓非人內心像是被糾起般複雜,他知道對方肯定鼓起一些勇氣才敢這樣詢問——

該說感到有趣嗎?有一些。該說心疼嗎?那當然。

但更多複雜的思緒,來自於他知道不能誠實、不能與萩谷匡伸坦承想法。即使他想道歉,即使他想繼續充當那名曾經守護男孩的大哥哥……但與青年相認真的好嗎?

是啊,有必要讓已經不需要親王塚的青年,再度重新認識自己嗎?當時非人並沒有信守諾言,現在連內在已經不再像當年單純良善,那是不是根本沒有必要將過去重新揭開,讓美好回憶停留在記憶中便足夠?
龍司知道他根本沒有把握,能讓青年也喜歡、理解並認同現在道德觀逐漸崩壞的自己,破壞了那段回憶結局的他,又有什麼資格繼續待在對方身邊,並使用當年大哥哥的稱呼呢。

那麼或許他目前能做到的就是安撫……至少讓青年的憂慮稍稍平復。

「嗯……」黑髮店員側著臉,讓頭的重量輕輕靠著一邊掌心,雙手握住青年兩邊手腕,時而用拇指輕輕摩娑、時而稍稍收緊,非人勾起的淡然微笑沉吟著,原先有著暖意的冰藍多了點寂寞。

他們彼此仍對視著,龍司甚至能看見青年的深藍映有倒影,那讓非人不禁想著,萩谷匡伸眼中與心中的他,又是什麼模樣呢。

「我會這麼做……不,我通常會這麼做。」他終於啟唇,「我有可能一直在躲避、或是逃開想消滅我的人類,也可能是我想將過去的自己封塵…………」
「也或許正因為我的存在不穩,不想哪天失去書店的憑藉後,讓對方為了我的消失悼念——那麼不如從一開始就別相認,維持清淺的交情就好。」

他說了謊,連什麼原因都說得模稜兩可,龍司不在意前面這些謊說得多憋腳,至少最後那句帶了一點真實。

「所以這一切……都不會是對方的問題。」

黑髮店員將下半臉親暱地稍稍埋進掌心,閉上眼彷彿沉浸在人類獨有的溫暖。

雖然他原因說了謊,但最後這句同樣是個明顯的暗示,連他近乎留戀的神色和舉動,都鮮明的想告訴青年不是對方的問題——而他很快睜開眼,重新面向對方並牽起微笑。
那何止是安撫的程度?
萩谷在對方沒有選擇逃開,反而確實的用兩手與自己相碰時驚訝到睜大雙眼,因為在他心中確實有個選項會讓他最近這幾次相遇時的決心受到動搖——如果龍司先生連點心思都不願透露,並轉移話題的話。

但他卻得到這似真似假的回應,誰還管它到底哪些是謊話、哪些是真實的,因為那表面織就而成的暫緩謊言,抽絲剝繭之後青年只會得到酸澀但又捨不得放開的結論。
想將過去的自己封塵?萩谷看過親王塚的論壇,他知道那塊地方與當年比起變得不太一樣了,但在他心中始終能夠認為親王塚對他來說是場最棒的暑假。

不想讓人為了他的消失而悼念?萩谷想說,就算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相信親王塚的存在,那也是相信,而就算憑他一己之力無法維繫怪談存在,最後的悼念就算會很痛,他也不會選擇不去面對。

都不會是對方的問題——都不會是當年那個小男孩的問題。
看啊,就算您說想將過去的自己封存,但在我面前的還是當年那個待我溫柔的大哥哥啊,龍司先生。

萩谷無法形容此時被各種暖意充盈的感受,他還有很多很多想講的話,像是您在擔心什麼啊不用擔心啊,像是從現在開始算進親王塚只能進去六次好少耶,像是現在知道您並非因為嫌麻煩而推他下橋——那麼以後不要再推他下去了喔。

「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萩谷又重新笑了起來,如果方才觀察對方眼睛的神色是燦爛開朗,那麼此時的青年或許就是笑的溫潤又柔軟,配合從剛剛開始就沒褪去的薄紅,那看起來確實比單純的明亮還要多了不少難以言明的溫柔。

如果當年是大哥哥牽起無助的他的手,帶著他前往桃花源,那麼如今可以換作自己捧住面前這個看上去似乎正逃避過往、卻又彷彿依戀過去的對方嗎?
他想試試看,無論對方是怪談與否,而在下了這個決定的瞬間,萩谷或許就已經不再將對方視作普通的朋友看待了。
但下決定歸下決定……他完全沒打算要現在講。

不只是因為他還要稍微統整一下自己要講什麼、怎麼開場會比較好,而是現在還是龍司先生的上班時間啊!
有感要是開頭了就會講很久或是他得要花點力氣才能逼人承認之類的,他才不要選在現在直接攤牌,想想就手忙腳亂!

而且萩谷現在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剛才眼前的非人是把下半臉蹭進他的掌心裡了嗎?是氣氛使然嗎?好吧先捧臉的是他啦但到底有誰會對一個普通男大生做出這種撩妹舉動都不會覺得很奇怪嗎真的是——
所以萩谷在感性完之後的動作,就是默默的把臉撇到一旁,接著嫌不夠的又低下去,笑容尷尬像是快承受不住此時的距離,垂眼時他已經不想管自己的臉龐熱度又往上升多少。
他只能用點些微的力道讓兩手往自己的方向收,但不是很強硬,暗示對方可以放手了。

當然,口頭明示也要。
「那個……那您可以把手放開嗎……」他現在害羞到很想馬上逃走!萩谷匡伸才是真的想逃走的那個人!
青年看起來不再小心翼翼,重新展露的的微笑放鬆許多,顯示龍司的話語達到一定的效果、並且被對方打從內心相信著這是段溫暖情誼的真實。

即使那清澄的珠子彷彿還有話想說,但非人以為這時的話題和試探,讓彼此達成不說破的共識,既然沒有人會再試圖挖掘和揭開,那麼就讓過去的回憶永遠埋藏在心裡、偶爾在內心流連懷念吧。

保持現在的關係很好,他淡淡地想,他沒有資格用當年大哥哥身分去相處和重新接觸對方人生,但至少「古田書店的龍司先生」可以做到遠遠地守護青年,像是方才書箱掉落時出手保護那樣——

直到未來,當年的男孩隨著年齡增長、踏入社會,忙於工作或經營人生,漸漸不再踏入古田書店,逐漸忘卻那名黑髮店員、那危險又寧靜的怪談——那也沒關係。

這樣的結局很好。
龍司凝視著青年像是終於感到害臊的細微舉動,忍不住低低輕笑,頰邊的溫暖退開,非人在聽見對方的請求時不禁瞇起眼,心裡升起一股捉弄的心思。

「明明是你先摸著我的臉,怎麼現在說得好像是我不放手……」
龍司輕輕偏著頭,勾起弧度故意說著埋怨的無辜話語審視青年,他圈著腕骨的手指刻意輕輕收緊,彷彿沒有要聽從請求放開的意思,「還是……你看完我的眼睛後就滿足了?」

「但,我可是還沒有看夠你……」
他輕緩的語氣有一絲曖昧,對視的眼神又湊近了些,還故意將對方的手腕往自己方向扯了一下。冰藍的山泉少了點清新而是蘊著暗潮深沉,他主動深深望進對方眼裡,像是想將臉紅的青年給吞噬。

此時的對視有些迫人,幾秒的沉默後他才笑著往後退,連同雙手一起放開,回到方才的無辜眼神,彷彿剛剛的埋怨都是演戲。
「……!」萩谷根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選擇這麼曖昧的方式對待自己。
那在他的認知中根本不應該出現,先前他還能在內心抱怨龍司先生這些舉動不該對自己做吧,但現在光是手腕被收緊,搭上那個聽在他耳裡已經有些甜蜜的回話時,青年的腦袋就已經完全當機。

那幾句話的確成功讓他驚愕的與人重新視線相交,驚愕過後因為那還沒看夠自己的發言小小抽了口氣,夾雜了一點像是小動物被什麼東西夾到的聲音,他現在只差真的如同小動物般跳起來逃開,而萩谷的臉也在手腕被扯那一下後徹底脹紅。
任何人來看都知道要是再多用言語戳個幾次,這名青年就會害羞到掉眼淚,當兩手終於脫離對方掌控時他便彷若被燙到般迅速的收回手,那完全不是平時溫和的自己會做出的過激反應。

萩谷也稍微有點自覺,尤其是當他這麼大動靜的收手之後,公主殿下終於開口喵了一聲時他才開始有點能力思考。
他在看著公主殿下對龍司先生哈氣時第一個想法是對,多哈幾下,雖然嚴格來算對方沒有對他做什麼,但他就是在野貓對非人做出威嚇舉動時感到爽快——爽快?他嗎?
萩谷花了幾秒鐘才發現自己是對被對方抓住這件事感到惱羞,原因不明,但惱羞是事實,所以在貓咪從來時的窗戶跑走時,他做的下一件事就是直接站起來。

青年看起來臉紅程度還是沒有退,有些蹙起的眉頭與咬著牙的模樣就算有多了那麼一點點其本身的微笑,看起來還是像惱羞成怒。他接著立刻把兩張照片夾進面前的攝影集裡,同時背起自己的背包,再有點控制不住音量的揚起嗓子。

「結帳……!」那本竹內敏信的攝影集維持在桌面上的狀態被推向店員。
萩谷現在終於可以在內心大聲抱怨了,抱怨龍司先生捉弄他幹嘛,戲弄他幹嘛,這有哪裡好玩嗎?他才想不通看一個男性臉紅有哪裡好玩的!永遠無法理解!
那麼大的害臊反應是怎麼回事……龍司忍不住發出被逗樂的低笑,目不轉睛地想著青年的反應越看越像是容易受驚的小動物,只差沒辦法立刻從他手中竄逃;又像是沒有經驗的處女,從沒被人碰觸而容易敏感臉紅……

糟糕,這個形容用在對方身上真危險——非人某種心底竄起的某種聲音嚴肅地阻止,像是僅存的道德觀覺得這個想法在他們此時的關係並不妥當。

龍司意識到正因為他與當年男孩是多麼純真的關係,對方溫和又偶爾調皮,自己又喜愛對方的溫柔,才會忍不住多加戲弄,沒想到能收穫如此惹人憐愛的反應,這要他怎麼不感到有趣、感到有些上癮……

如果再捉弄下去,萩谷匡伸又會露出什麼表情?

龍司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因為現在他滿腦子都是想戲弄對方、想看更多對方的反應,並不是真的為對方好,而是想滿足自己捉弄慾望和邪惡心眼——哈,這可不行啊。
「剛剛的對話很有意思。」戴回帽子的他若有似無地勾著笑,像是很高興他們用隱晦的方式稍微說開了過去,又像是表達方才萩谷的反應讓他看得很開心。

接著他伸手壓低帽沿,彷彿回到原本認真工作的普通店員,帶著書走回櫃台,掃過條碼後拿出紙袋幫攝影集包裝。
什麼很有意思啊這人到底在說什麼——萩谷知道自己的神情完全沒辦法表達一絲一毫的譴責,因為他的臉面現在肯定還是很紅,只能乾乾的瞪著那個身影輕鬆的拿起攝影集走去櫃台,然後他也只能恨的牙癢癢的跟上去。

而在這個過程中萩谷內心的想法絕對與非人店員的完全不一樣,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人表現得如此游刃有餘,他好不甘心,而現在目所能及能馬上報復的機會就是他揭開對方身分的時候。
哈!他當然看的出來龍司先生的態度是沒打算要相認,那麼儘管要念凶狠的咒文,他也要用靈力把人釘在原地逼對方承認!

像是從來沒想過要獲得更大的決心竟然是以這種方式,萩谷感到好笑,但在結帳時他還是很不甘願的掏錢,瞄向店員的神色也很不甘願,直到最後接過包裝好的攝影集後才表現為難的多問了一句。
這只是確認他要什麼時候來書店才能堵到對方而已,「……您大概都幾點下班?」
龍司當然有注意到萩谷匡伸滿臉不甘心的表情,畢竟他的視線很少從對方身上離開,誰叫青年目前是書店中讓他最關注的事物。而對方現在一臉不甘願的模樣瞧起來就像不得志的小孩,有些孩子氣,但很適合萩谷匡伸——非人好笑地想。

他當然知道青年不甘心的原因,被逗得團團轉還無法反擊看起來有些可憐,彷彿是自己趁著年紀欺負人,但龍司就是喜歡看對方困擾的樣子,宛如這樣才能被對方深深記得而愉快。

所以聽到那句問話,黑髮店員頓時停下動作,偽裝的冷淡面容抿起鮮明的微笑,就像發現獵物且把握機會的獵人。

「嗯……」他瞇起眼故做沉思,看起來困惑又有些狡黠,「以前有客人問過我這個問題,她的目的是想約我出去……」

「你是嗎?」

他怎麼可能放過這次稍微捉弄的機會呢。
他都問得這麼心不甘情不願的了這個店員到底哪隻眼睛看到他是想約人出去——!萩谷在內心尖叫,要是沒有前面那些對話的話,或許他的反應會跟第一次被問約會時相同,耳朵泛紅、講話支吾,但還能好好地否認。
然而他現在只做的到繼續抬起頭咬牙瞪視,他恨死自己現在輕易的臉紅卻阻止不了,一面生氣粗魯的拉過自己的背包將攝影集塞進去時一面碎碎念。

「公主殿下比您好多了,還會叼粉色紙花給我,他很可愛……」言下之意就是這對死對頭,比起龍司先生他還是更喜歡公主殿下,這樣的話有些幼稚,但萩谷完全不想管,而在氣呼呼地把攝影集塞好時,他才繼續不甚願意的回到約不約的話題上。

「……不是約就對了,」萩谷瞇起眼,決定不據實以告,「如果您不想講的話,我就改去問雅子小姐吧。」
畢竟他其實是要堵人還要逼迫對方呢,才不會讓龍司先生這麼逍遙!
原來少了一張的紙花是被那隻野貓叼走,叼走就算了居然送去給青年——龍司在內心默默想像那古怪的畫面,帶著笑一邊無聲欣賞面露不滿的對方,完全沒有要安撫的意思。

「通常是半天班,下午到午夜。」黑髮店員雙手交疊胸前,笑吟吟地稍稍偏頭,「不是約會邀請嗎?真可惜。」

「但我跟你想得不一樣,在我看來,你比公主殿下可愛。」

仍勾著笑意的非人說得輕描淡寫,他當然知道這句稱讚聽起來調戲成分居多,畢竟人跟貓比誰可愛的確有些幼稚——不過這還真的是龍司真實的想法,在他眼中,會臉紅、會不滿、會開朗笑著的溫和青年,當然比那隻驕縱的野貓可愛多了。

龍司不在意對方會怎麼曲解自己,他就是想看這句話有沒有機會在萩谷匡伸上引起更多漣漪。
被衝擊了這幾次之後萩谷自然還是沒辦法感到麻木,然而短時間之內出現這麼多撩人用的話語讓他的思想開始歪向另外一個層面——龍司先生是當太久怪談,腦袋壞了嗎?
前幾次他還可以以為是對方一時興起所以戲弄他,但這麼多次他實在無法阻止自己開始思考龍司先生到底是日子過得太無聊才會想捉弄自己,還是因為活太久所以思想變得很奇怪……

但不管是哪個,萩谷的表現就是有夠傻眼的睜大雙眼看著對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再過片刻之後才傻眼的笑出來。
那個答案他有聽到,所以最快的話今晚午夜就可以來堵人了是吧?但他卻完全不想選擇這部分回應對方。

「……貓明明比較可愛吧?」對啊,他到現在還是覺得對男大生做出曖昧舉動超級奇怪,他比貓還可愛這個命題超級匪夷所思的——然而萩谷還是不爭氣的紅了耳根加上面頰,無助的摸了摸鼻子之後決定放過這個話題。
否則他再繼續站在這裡,就不知道龍司先生還能生出多少話題玩弄他,他不想再生出更多機會了。
所以萩谷在偷偷囁嚅了「您有夠奇怪」之後,便彷若投降且無奈的朝對方揮了揮手,這次的步伐方向是書店正門了。

「但我就當您是在稱讚了,連同咖啡跟……幫我擋書,都謝謝,」差點就要忘了最剛開始關於那個意外的道謝,萩谷為此姍姍來遲的禮儀感到靦腆,笑容也回復正常的程度,接著離開櫃台前也簡單的點了個頭,「下次見,龍司先生。」

但下次就不會讓您那麼好過了——他在內心有點小得意地想。
青年的表情一臉不敢置信,彷彿重新刷新了對當年大哥哥的印象,困窘的模樣讓非人略顯得意,壓抑差點輕笑出聲的衝動,一臉「我知道你拿我沒輒」的笑意回看對方。

是啊,當年的探險家早就不太一樣了,就像樹木的年輪無時無刻都在老化或新生,每天流行的新聞資訊日新月異,沒有根的怪談怎麼可能跟十年前一樣呢。

如果青年不對那段回憶的結束有所疙瘩,不排斥、也願意理解自己,那麼……除了美好的過往,他希望萩谷匡伸認識現在的他、更記住現在的他。

黑髮店員對青年靦腆的道謝和道別無聲地點了頭,在對方準備轉身時又想起什麼般出聲叫住:「等等。」

「你想找的那兩本梵語書籍,下禮拜會到店裡。」龍司放下原本交疊在胸的手臂,改為一手手腕倚著櫃檯,「有空再來店裡看看書況吧,再決定要不要買。」

淺淺的笑容依然,像是在說我說完了,並用無聲的溫柔道別。
啊、對喔,他上次就有說過這次要來把梵文書籍買齊,沒想到先忘記的是自己……不過導致他忘記的罪魁禍首肯定是面前的非人吧,所以萩谷將頭轉回來時並沒有任何自己怎麼忘掉的懊惱。

「原來有找到嗎?好的,謝謝。」青年的神色已經跟平常相差無幾,而對方的神情也溫柔的像是剛剛那些插曲根本沒有發生過……但這完全不會讓萩谷打消強逼對方承認的心思,所以他在最後也給了個開朗的笑容。

「我有空會再來看的,下次見。」下次見,雖然他下一次來的原因絕對不是來看書。
萩谷這次踏出書店時內心已經開始在盤算如果要午夜準時堵到對方的話,那麼他得要幾點出門之類的小細節,要怎麼跟叔叔說自己要幹嘛,以及——

他希望下一次的道謝並不只是給龍司先生的了。
沒有讀心能力的非人無法知曉青年想要堵人的心思,龍司輕輕點頭說了聲「再會」,一如既往地壓下帽沿,目光直直盯著對方背影消失在門外,才在陰影下斂著眼簾。

青年剛才的問話繚繞於心、感觸深刻,幾乎消弭了他原先內心的預想和不安。
即使彼此沒有把事情完全說開,用曖昧不明的迂迴方式探討當時狀況,自己也自私地沒有說出真話,卻在最後仍能得到青年的笑容和理解,這點真是太好了——

他原先以為當年的決定會讓男孩從此怨恨親王塚、怨恨那名探險家,但青年的溫柔選擇原諒那件往事,那麼或許……自己又能成為對方的朋友了嗎?

對龍司來說回憶越模糊越好,一直探討過去只會發現今非昔比、發現當年的大哥哥不再美好……不管自己能否在萩谷匡伸的人生一角駐足多久,身為隨時都能消失的怪談、身為一個自私的非人,這已經是幸運至極的發展。

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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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攝影中一起對文!!達成讓萩谷掀開龍司瀏海的成就好快樂 !!龍司的瀏海太長太礙事終於讓那雙眼睛放風了(乾阿)而且萩谷覺得龍司奇怪真的好好笑wwww抱歉龍司真的好怪人他會一直對萩谷特別奇怪下去.... (怎麼每次都在道歉??
(在要不要打論文的邊緣反覆橫跳(?)
謝.....謝龍司給掀瀏海還一直調侃萩谷雖然萩谷好困擾但中之是這個狀態在對文的 (好?)然後龍司中不要道歉啊一樣也是雖然萩谷覺得好奇怪但中之是這樣ry (好了!
而且午後氛圍真的好好看唷化成龍司中魔術般的手筆下變成實體畫面我真是可以也盯著一下午甚麼事情都不用做 (可怕)龍司等著吧啊哈都因為龍司自己調侃萩谷到讓他下定決心要舊事重提ㄌ所以龍司等著!!!(就說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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