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
1 years ago


荒野二十六

好讀

「金鼻子的故事。」燕子輕笑一聲,就如他以前跟牛車說這個故事時一樣,「我說『永別』時,他說『真好』。」
latest #19
牛車
1 years ago
驢車在黃昏後奔馳,穿過因落日而失去青翠的樹林。

牛車將小車停在林中的小旅店。空氣有幾分冬日時的寒意,如雨雪天,卻更煩悶一些,天色把旅館映得更陰沉。從木頭車下來一看,車輪鬆脫了大半,也難怪一路上驅車嘈吵無比,彷彿向整個柯因宣告他們的離開。「沒事的。」牛車騰出一隻手臂支撐小豆下車,深色的罩袍下小豆臉如死灰,呆滯的眼睛仍然看著柯因方向。

牛車四處張望,也來不及說好聽的話安慰小豆,便拉著小豆進了旅店。櫃檯後也不見老闆,燕子宛如這裡的老闆,喝著小酒歡迎他們入住。燕子讓他們喝一點酒暖身,小豆喝了幾口,臉更蒼白了。
牛車
1 years ago
「喂,小豆怎麼了?」小豆睡了後,燕子才小聲問蹲在房間前的牛車。小豆到來後就沒有說過半句話,裹著外袍,畏首畏尾。雖然是二人是隱藏身份逃走之中,但燕子記得早一陣子的小豆就明朗許多。

「女巫審判開始後他就不是很高興。」牛車看著自己的腳尖,「有一夜我們聽到了審判的聲音,大概從河邊傳來的,小豆聽了後就很害怕。」

「這小孩兒始終太善良了。」燕子嘆氣,「怕是沒看過⋯⋯」

牛車起身,把燕子從小豆安睡的房間推開,生怕半醒的小豆聽到。燕子下了樓梯,又道:「他也是有怕的道理,畢竟那個安東尼沒有上火刑架。」

牛車在大門邊套上外袍和手套,唸道:「要是再見到他,我就要殺了他。」
牛車
1 years ago
「你這是馬上要去殺了他?」燕子坐在長凳上,打趣地看著他,「我是不會幫忙埋屍的。」

牛車橫他一眼,語氣倒不敢囂張:「幫我顧好小豆,我日出前會回來。」

他費了好些心力才將小豆從山洞拉出來。小豆如此依賴山洞裡的燭光,看到山洞外的灰濛的白日時卻差點尖聲大叫。破爛的木頭車和驢子是燕子準備好的,但聊勝於無,他們得趕快離開柯因。誰都不知道女巫審判後,靜默會的修士會不會試圖尋找小豆。

小豆窩在木車頭上,即使在趕路之中他也能聽見那緊逼的大口喘息。他並不喜歡強逼小豆離開,但小豆的緊張無疑也感染了他,他總覺得多留在柯因一秒便會出大事。於是他請求燕子幫他準備載具,趁小豆鬆口,便馬上驅車離開柯因。半天路程跑不遠,也正好給他短暫折返的機會。

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回到柯因。
立即下載
牛車
1 years ago
他們清晨離開柯因,但已經好像相隔了數十年。牛車踩在柯因的泥土上,彷彿能夠聽到泥土的呼息。柯因的泥土從不歡迎他,但是從前的他也不知道世上還有何種泥土。他如站在分水嶺,這次離開後,他過往的一切便將埋葬入土。

清晨離開時,他們並沒有收拾山洞。小豆抱著魯必達修士的莎草紙捲軸上車,雜物通通散落在山洞各處。小豆以燭光填滿了山洞,他們離去時竟還留著一點火珠,映出略顯凌亂的山洞。

牛車猶豫了一會,才開始執拾。有些物品和工具是魯必達修士留下的,他也不便帶走,只能放在石床上,連同燈芯草和蠟燭一起擱置。他想起初次踏進山洞的那天,地上放著一隻垂死的兔子,如今那小小的鐵籠子空蕩蕩的,也一同放在石床上。
牛車
1 years ago
沉默之中沒有愛。血紅的文字早已變得暗啞,仍堅忍地鑲在石牆上。牛車脫下手套,食指觸碰字痕,他跟著寫了一遍,就像小豆有時在石床上那般。他突然覺得有一天他們會回來柯因。他們會再次看著魯必達修士的字句,那時他們不必逃亡,也可以自由地聆聽山洞的迴聲。所以牛車現在要在山洞口多鋪上幾層蔓藤和草葉,或許下次再見,山洞裡仍完好如初。

月光下他繞了道,循著樹影來到了長了雜草的地面。他沒有清理雜草,魯必達修士大概也習慣了這些野花雜草,但願靜默會修士始終找不到這土地。

「嗯。」他不知道可以講甚麼道別的話,只能摸著地上的雜草道:「我是牛車。小豆也很喜歡你,我們要離開了。」

陰冷潮濕的夜風變得落寞,可是他不敢在月光之下久留,只好趕快再次回到樹影之下。他一直走,走著這熟悉了十餘年的路,直至回到了一切的起點。
牛車
1 years ago
破爛得僅存空殼的木屋,彷彿沉默等待已久。那是曾經收養他的窮苦人家所有的,一切早已過去。木屋就像野獸,曾經待他如獵物吞食著他、讓他喘息,如今也被蠶食殆盡徒留一具空骨。

木屋的人待他不好,也沒有留給他甚麼,但因為有了小豆,他為自己留了許多東西。他舉起銀鏟,直搗枯樹下的泥土。

他握著鏟柄,銀色的鏟尖映著一抹陰冷的月光。昔日沉重的大鏟,最終來到了他手上,從這一刻開始,也許大鏟將遠離墳墓?
牛車
1 years ago
野人的大鏟雖沾過血,但也是挖掘墳墓所用。野人快死的時候,他們在柯因附近落腳,距離這地方大概也是不到一天的腳程。野人將死時並不喜歡躺在床上,總是曲著背脊,坐在石頭上,對著大鏟暗色的花紋喃喃自語:「這自掘墳墓的東西。」

有時野人會漫無目的地看著遠處,然後摸摸金鼻子,道:「這自掘墳墓的東西。」

他跟隨野人時,野人已經老了。野人易怒,常嫌棄他,為人陰晴不定,是個難懂的老東西,有時會反覆說著同一句話。「自掘墳墓的東西。」「這自掘墳墓的東西。」有次他忍不住讓野人別說了,野人踢他一腳,道:「你看我像個自掘墳墓的東西嗎?」

燕子回來後,野人的步伐便一直往東走。他們本是居無所定的掘墓工,哪裡有瘟疫便逗留,但那是他首次覺得野人有刻意的方向。於是野人便停駐在柯因旁邊,一直待了好幾個月,直到死。
牛車
1 years ago
燕子並不喜歡這處。瘟疫的掘墓工作沒有變化,但是燕子說這裡不是甚麼好地方,野人就是在這裡被割了鼻子。

「差不多十年前。」野人在小屋睡著了,燕子才敢說話,「那時我們還不完全是挖墳的,沒有那麼多死人,而且野人跟我還有很多雜活……別看這老頭落魄凶狠,也曾經娶了個漂亮富有的寡婦,帶著我在克勒門斯混日子。」

「打牌,現在野人不打牌了。前天我不是問他要不要玩牌嗎?他大發脾氣實在難搞。」

「他不是也玩了嗎?」牛車記得掘墓回來時二人正在石頭上玩牌。

「玩是玩了,但手法差了很多,以前他很會記牌,那天連牌也不偷換了,也看不出我偷偷做記號,老實得讓我以為是酒館的冤大頭。」燕子嗤笑,「但是十年前,我們就常常到處耍人的。」
牛車
1 years ago
「這有意思嗎?」牛車皺著眉頭,這就是他和野人燕子不合的原因,他總是不懂得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嫌他頑固無趣,他覺得他們過於複雜。

「甚麼意思不意思,還不是為了幾個錢。」燕子也摸摸因寒意微紅的鼻子,柯因外的樹林四季冰冷,但牛車早已習慣了這溫度,「那寡婦知道野人是個混蛋,而且我們也太會混日子……被趕出來了嘛,只好另謀生計。世上也沒有那麼多富貴祖先的墳墓,那就只好從生人的桌上挖錢了,野人就是那時沒了鼻子。」

「他換牌被發現了,那傢伙不接受賠錢了事,掏出劍便要跟野人決鬥。」燕子握著無形的鏟子,在空氣中揮動,「那個大鏟喔,拍得那人暈乎乎的,也拍壞了一條腿,但那人的劍很急,一下削了野人的鼻子。」
牛車
1 years ago
「兩敗俱傷,對方也站不住了,屈著腿胡亂揮劍,那樣子還想要野人的命。他的朋友想息事寧人,便趁機多向我們敲詐一筆重金,那是野人贏的好幾倍呢。」燕子雙手捏著自己的鼻子,「血一直流啊流,我撕了新造的衣服,幫野人掩住鼻子,但可憐我的新手套,全都是血了……我也無暇反駁那堆討錢的,野人半死不活,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可是這時來了個修士……真是神聖在上。」

「尋常的修士,那袍子看上去不如克勒門斯的修士明亮,但也不破爛。嗯,現在想起那張臉,大概長了髮,換了衣服,還是一張修士的臉。他站在野人和那幫人中間,好言相勸,也動用了神聖和修會之名,總算讓那幫人退讓了。我連忙掏出詐來的錢,讓他們散去了。野人可能很氣吧,整天的成果就這樣沒了,可是他臉上都是血,也無暇阻止我。」燕子朝野人睡著的角落看了一眼,「畢竟野人一直在看那個修士。」
牛車
1 years ago
「那個修士看了我一會,他的眼神……那時我覺得有些可怕嗎?他好像很可憐我。」燕子揮著手,讓牛車跟他離開小屋。外面沒有月光,黑色的夜空被黑色的烏雲覆蓋,隨時要滂沱而下,卻非雨水,而是整片雲層都要塌下,「可他又不認識我,要可憐我甚麼呢?」燕子對黑色的天空微笑。

「然後他看向野人,他們對視了很久,始終沒有說話。當我用布條包好野人的半張臉時,修士才離開,那時他才說了一句話……」

「永別。」
牛車
1 years ago
牛車回到旅館時,渾身都因為雨水濕透。他在棚子安頓驢子,燕子無聲地在角落出現,驚訝道:「你偷驢賊?」

小士兵噴嚏不停。牛車難得好心地脫下外袍,用沒有濕透的內裡擦乾小士兵的驢耳朵。他這才回答燕子:「這是我的驢子,被當成養蜂人的家畜。」

「自找麻煩。」燕子也彎身舖平乾草,「老病驢,比不上你的家當吧,妨著人家安享晚年……咳嗯。」

「不見了。」

「嗯?」

「我的錢,不見了,被挖走了,全沒有了。」牛車背著燕子,雨聲蓋過了他聲音的情緒,但燕子看見了他握緊的拳頭,「是騾騾和杜蘭。」
牛車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啊?那混小子?」燕子頭腦轉不過來,卻無意識地低頭,看著自己擺弄乾草的七隻手指和三隻金手指,「杜蘭,柯因?女巫家的小孩子?」小士兵噴嚏不停,燕子也跟著咳嗽起來,冷風中說話似乎讓喉嚨不好受。

牛車不敢回答,他其實並不想在燕子面前提及杜蘭,哪怕燕子並非脆弱鼠輩,他只是道:「騾騾見過我在木屋旁挖掘,可能是逃走的時候偷挖了我的錢財。」

「打算怎樣?他們去哪了?」

牛車不回答,他拍拍小士兵的背,便舉步回到旅館。旅館似乎暗了很多,也許是深夜的雨使一切更加黑暗。金髮的弗里德這時也坐在廳堂中,在桌子上整理一些毛皮。牛車放輕腳步上樓梯,然後默默打開房間的門。一室燭火,如同星光包圍小豆,明亮如白日。小豆在床上熟睡,比他想像中的安詳。
牛車
1 years ago
他關上門的時候,燕子站在樓梯邊道:「他說,房間太暗,我和弗里德翻找了整個旅館,湊到那麼多油燈蠟燭。」寒風隔絕在外,燕子的嗓子似乎順暢了一點,「你不在,他心慌得很,我當作是哄小孩,說了點故事他才睡著。」

「你說了甚麼?」牛車在階梯坐下,小豆安睡了,他卻覺得屋頂的雨聲太扎耳,難以放鬆。他想起上一個春天,小豆回到柯因,在春雨鐘聲中剃髮。他站在修道院外無能為力,就像此刻的他。小豆後悔修道,小豆也會後悔與他逃跑?

「金鼻子的故事。」燕子輕笑一聲,就如他以前跟牛車說這個故事時一樣,「我說『永別』時,他說『真好』。」
牛車
1 years ago
牛車揉著自己的額頭,手指摻著自己的濕髮。這雨似乎會下很久,但是他不得不拉進小豆冒雨前進。「小士兵賣你。」他深呼了一口氣,鼻子又因雨的冷意發癢,也許向燕子求助始終令他不自在,「幫幫我,我們要離開王國。」

「我要老病驢做甚麼。」燕子在他往下一級的階梯坐下,從背影看來,大概是看著縫著毛皮的弗里德,「我在貝森等你。我們分別繞過諾鄔利,不要惹人注目,然後就離開王國吧。」
牛車
1 years ago
++++++++++++++++++++
牛車
1 years ago
真的在倒數了,填坑,填坑!
然後又利用了魯必達,不過魯必達的部分算是用光了,魯必達的一生已圓滿(
SA|尼古拉
1 years ago
呀牛豆終於準備離開恐怖的柯因了!!!!這篇好好看(每篇都好好看)
前段又是那麼詩意,故事裡又包了故事,魯必達跟野人都記得彼此QQ雖然那段我一直想到現代就是離婚夫夫重逢
牛車最後跟魯必達說的話讓我好快樂,他已經圓滿了(
永別讓我想到沙草紙跟蓋烏斯的最後一晚(什麼都沒發生的晚上),實在太喜歡永別這結&原來鼻子是因為這樣不見,雖然我沒想過野人竟然是因為沒有鼻子
魯必達最後再見野人時,野人如此落魄,但魯必達伸出了援手後卻是放下的一句永別,真好(模仿小豆
好好喔,太好看了吧,太會寫了吧,我喜歡魯必達與他的異男忘(瘋狂受傷的魯必達
您的文字總是如此詩意細膩,短短場景就道盡千言萬語 太喜歡了...
牛車
1 years ago
VANCLEEF:
柯因山明水秀民風純樸恐怖的都是牛豆
金鼻子故事本來以為會早一點出現,結果魯必達故事集太豐富了只好拖到現在,魯必達下架了想必牛豆收尾會快很多這篇沒了魯必達就不會那麼多字直奔大海嘿!!
永別你看出來了!可是野人就是那麼爛,自己可以說分手但魯必達怎可以提分手(不是這樣)不過金鼻子野人也老了是不可能追的,小豆覺得大快人心小豆高興!
也是時候讓牛豆告別過去,展望美麗的未來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