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蜻蛉停於院邊小石，來人的腳步驚擾了牠的歇息，薄翅扇了兩下便離了那石上，輕盈身姿在空中翩翩起舞。
來人碧色眼眸被一抹赤色吸了目光，側頭瞧了蜻蛉飛過他的身側，最後停在略為落漆的門上牌匾－－靜篤門。

他推開門，吱呀一聲在幽靜小院顯得格外響亮，倒像是習慣似的未給那幾乎是閂不上的老舊堂門一眼，他喊了聲：「夏璨舒－－」如要同老舊堂門比個動靜般的嗓門響亮。

也未等那靜篤門小師弟的回應，陸寂煙便徑直入室並在自己的房整理起了包袱，若師弟未在院內，那他便留個字條告知，只不過自己那未曾正經學過，歪歪曲曲的字也不曉得對方能否看懂就是了。

風拂草搖、鸝鳥翠鳴，山泉淙淙。

靜篤門坐落僻靜，步行至較近的市城只消一刻鐘，倒也不遠。夏璨舒一早就上城，隨意尋了館子點了熱湯麵飽腹，從他的小僕從寶成，那兒討了一個銅錢，往說書先生那裡擲過去，但並不怎麼細心去聽，只管悶頭吃麵。

說這時也趕得巧，他前幾日在橋邊輕挑的閨女的兄長，正在後頭吃麵。夏璨舒這會兒安靜吃麵倒好，不扔個銅板也罷，偏偏丟的銅板落進鐵罐子裡打轉響，引得那閨女的兄長抬頭瞥了幾眼，便一眼認出了輕慢了自家妹妹的渾小子。

那日他溜得快，沒來得及與夏璨舒算帳，那人一下子就把筷子撲到桌上，砰的一聲招來整間館子的眼珠子。

「直娘賊！那日你輕慢了俺小妹，俺還沒跟你算帳！」

夏璨舒素來眼色伶俐，很快就認出了那人來歷，緊緊地把碗裡湯麵全灌進嘴裡，便一溜煙地逃了，寶成也顧不得吃麵，從懷裡掏了幾個碎銀子攤在桌上，緊跟在璨舒後頭。

那人一路追著夏璨舒二人，叫罵著將夏家列祖列宗全數落一輪，夏璨舒管不得那些事兒，也顧不上那人拎住寶成做要脅，夏璨舒只管直直地往城門外跑去，脫開了那人的追罵，便一路趕緊跑回了靜篤門。腳步聲踏得重而緊，踏碎門外幾團落葉，驚走枝頭鳥兒，撞破院外一片寂靜。

夏璨舒用力推開堂門，關門時也不知輕重，那本就殘落的院門應著他的氣力，不尋常地震了幾下，叫人驚心動魄。他這時還上下喘著大氣，也不知他的師兄早早歸來宅邸，夏璨舒恍若四下無人，朗聲笑到：

「哈！可、可見得我、我腿腳還利索著呢！」

正把包袱打上個結，外頭便傳來豪爽笑聲，這聲音一聽也知道是夏璨舒回來了，陸寂煙走出房門，瞧對方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原本是想囉嗦這師弟幾句，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哪家的姑娘跑得這樣快，把你追到如此地步？」抱臂斜靠著門，還玩笑似的往堂門外看了眼，「不過你還是快些，人沒跟上呢。」
也未等對方說些什麼，便自顧自地認為一定又是招惹到哪兒的姑娘了，畢竟瞧著對方被追著打也不是第一次。

「師兄！你、你這次就說錯啦！」

他兩隻手撐著腰，仰頭喘了幾口大氣，總算緩過呼吸。又耍起無賴樣子，向著他師兄咧著嘴笑到：「是那姑娘家裡兄長。」

「你沒見著我身姿矯健，爺兒我簡直就是那地上的蛟龍！」

夏璨舒向來有著心思輕挑浮薄的壞毛病，那方才倉皇狼狽的落荒奔逃，這會兒便比做蛟龍遊動、虎豹奔騰，倒是不談寶成。那可憐小兒，因腿腳不及璨舒利索，絆著石子跌了跤，就此被那人揪住。橫豎都是一夥的賊黨，落了幾下重拳出出氣，才放過了夏璨舒。

他還得意著又溜過了一次劫難，才注意到陸寂煙回來的早，便坐到院落邊的小石凳上頭，支著頭問到：「師兄，你今早不是有差事麼？回來的可真早。」

「你還惹到人家家裡去了？」陸寂煙本靠著門的身子頓時直了起來，他快步走過夏璨舒，半個身子探出堂門左右瞧看了好一會兒，聽附近除了蟲鳴鳥叫外確實再無第三人的聲音－－尤其是姑娘或男子聽來氣憤之聲。
放心似的嘆了口氣，他稍加用力的關上堂門，試圖以門上木扣將堂門閂上，但那老舊門閂彷彿要與陸寂煙作對似的，愣是怎麼對也合不上，陸寂煙獨自在那弄了幾回仍是以失敗作罷，他嘆了口更大的氣，乾脆撒手不管了。

「你可別對人說你是來自靜篤門的蛟龍啊，我們這小門小院的可容不下追著蛟龍大人來的追求者。」陸寂煙擺擺手，語氣戲謔道。
「只是替李大姨送幾份餐唄，不過我倒是順便接了另一份活，明早出發呢。」指了指自己房間，「提早回來整理包袱了。」

「噯！我可沒有啊！」夏璨舒直起身，扁著嘴佯裝著一副無辜模樣，看著陸寂煙探著外頭，他隻腳盤上石凳，兩隻手撐著身肢：「不過就…就是撓了那娘們的腰……我就不懂啦！這事兒用得著這樣哭哭啼啼麼——」

看著陸寂煙嘆著氣，他這時才想起那可憐的寶成，不是擔憂的神態，他忖著寶成命大，終究是死不了的，因此也沒得擔心他。夏璨舒下意識地尋著身上的靜篤門牌子，從腰間那處掐住一只木牌，形狀熟悉得很，才又耍著無賴咧開嘴，一張臉皮子嘻笑著道：

「那大漢連我的影子都瞧不見，哪裡可能知道咱們靜篤門，你說是吧！師兄！」

夏璨舒順著陸寂煙的指頭，望見敞開的房門，裏頭沒點燈，另一面窗子洩進一些光芒，仍舊是灰撲撲的，影影綽綽地瞧見一個包袱形狀。夏璨舒這會兒一雙眼都亮起來，但凡是出外遊歷怎能撇開他不計？他立刻站起身叫道：「師兄你不早說！我也要去！」

他便拔起身子，奔向房門，碰地一聲推開半殘的門，吱嘎聲伴著哪處木板斷殘的喀喀聲，這門哪日斷破了也不叫人意外。他從門內探出頭說：

「師兄咱們幾時出發？咱們要去哪兒啊？」

一聽夏璨舒對人家姑娘毛手毛腳還這麼理所當然的態度，陸寂煙那又想碎念的嘴頓時吐不出話來了，他張了張嘴口又抿了起來，以一種無語及譴責的眼神看著對方。

看來他倆是師兄弟的關係在外可得保密到底，否則他賺不到銀子的未來可是近在眼前……雖然靜篤門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畢竟這地兒現在除了前去雲遊的師父，也只剩他倆守著了，這門派人數可說是比城內隨意一家麵館的店小二還少，名氣也是。
夏璨舒說的倒是，人家哪兒知道咱們靜篤門呢，字面上的意思。

他走到夏璨舒房前，抬手彈了下對方探出的額頭，另一手插腰的道：「卯時二刻，去頤江城。我話可說在前頭，你去那兒可不要隨意調戲人家姑娘！你要是被那些官兵扣住了，我就……」陸寂煙頓了頓，眉頭輕皺正思索著該提出何種結果才能鎮住這小師弟，但他對頤江城了解不甚多，只覺得這種軍事重鎮的把守應當比其他地方嚴峻才是，騷擾姑娘會被官兵強制扣留也並非毫無可能。

「我就……把你扔那兒不管了！」鏗鏘拋下這句話，留在那種地方的無聊與嚴苛程度可得讓對方收斂些了吧？何況那兒一想就是沒有漂亮姑娘的地方。雖是這麼想著，但道出口的話又彷彿小兒遊戲般的沒有威懾力。

「噯呦！」夏璨舒探出門外的腦殼上領受一記栗暴，儘管並不疼，也沒落下幾分殷紅印子，他仍是佯裝著一副吃疼模樣地撫了撫額，旋即又嬉笑著道：「知道啦！用不著師兄操煩！別說調戲啥的，我就是正正經經的，連一眼都不看！」

他這會兒趕緊又溜回房裡頭準備包袱，房裡東西不多，行囊收拾起來並不費力。夏璨舒將收在枕頭底下的小匕首收進腰帶裏頭，套著外衫遮掩，才收拾起其他東西。

他離開夏家那時沒多帶出些什麼玩意兒，連財庫的半分金銀珠寶都沒動過，這可叫他惱得很，但凡是多順出幾條珠玉鐲子，不僅日子好過些，這靜篤門上下也不至於這般清冷。

這時說起夏家，那個陪夏璨舒一同離開夏府的小僕從寶成，總算是從那個虎背熊腰的大和手裡逃出生天，可憐他做了主子的替罪羔羊，折騰得不輕，青淤凝在眼窩上頭，鼻肉下緣還掛著一條血漬。

他見著陸寂煙在院子裡頭，便十分恭敬地鞠躬問候：「陸公子。」

儘管寶成隨著夏璨舒住進靜篤門裏頭，但是並沒有拜入師門，喚起陸寂煙也是恭恭敬敬的陸公子，對著夏璨舒依舊叫著三少爺。

「寶成！我明天跟師兄出遠門！快來幫我找東西！」
看著陸寂煙儘管有些苦水打算吐露，但夏璨舒在那房裡翻箱倒櫃，估計房子都要讓他給拆了，寶成這才一臉苦兮兮地走進房去。

陸寂煙滿意的點點頭：「就知道咱們璨舒最讓人省心！」這話要不是在現場看見人是個少年郎，還以為是哪家囉嗦的老爹大姨在說話呢。

話音剛落，熟悉的聲音便在身後響起，陸寂煙轉過頭後愣了愣，要不是這已聽過數次的聲音喊了自己，他可快要認不出這總是待在夏璨舒身邊的小跟班了。
「寶、」許是瞧見人這模樣而嚇了一跳，陸寂煙那名愣是卡了末字在喉頭，他清了清喉嚨，驚愕的看著寶成滿面愁容走進房內：「咳、寶成，你這是怎麼回事？」

又望了眼夏璨舒翻找東西的模樣，怎麼對方也不驚訝的樣子？人家可是被打得連媽都不認得了！

寶成方進門，兩扇門還隨著餘力盪著，這時又被夏璨舒給用力推開來，他扛著那袋包袱，興高采烈地又踏出房門。怕是自寶成進門那會兒，夏璨舒的包袱就打理得七七八八了，因此寶成臉上那副無辜神色又深刻了些。

夏璨舒咧嘴笑著對陸寂煙說到：「師兄！我的包袱都在這兒了，咱們現在就能出發啦！」

他這時才注意到陸寂煙的驚愕，回頭看了看衣衫狼狽、鼻青臉腫的寶成，心裡頭沒有歉疚，僅僅想及了還沒解釋起寶成的事，說：

「師兄，寶成是替我擋了那大漢。他福氣底子厚，這不是還好好的麼？」
「是吧寶成？你能有什麼事兒呢，還得怪我不成？」

他這時對待寶成，不知怎麼地倒有些不寬厚起來，無賴得很。可對著陸寂煙又是笑嘻嘻的臉皮子，長短幾句不離師兄，有幾分神似跟前跟後的小狗崽子。

「師兄，別說這個了，我們為什麼等到卯時二刻才出發啊？我這都等不及了！」

「原來是給寶成擋了去，辛苦辛苦。」陸寂煙的表情轉為了然，看著寶成那淒淒慘慘的樣子道：「放心罷，你這樣的三日後便會消了。」他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只不過你這個烏青倒是有點嚇人，大抵會多跟著你幾日。」

看見夏璨舒迫不及待的模樣，他拍了拍對方的肩：「璨舒啊，你可別急，卯時二刻咱們可有免錢的順風車能搭呢。」陸寂煙笑了兩聲。
那是紫嫣替他安排的，對方本是猶豫了一陣，陸寂煙是東拉西扯的說怕書信落在半途、騎馬顛簸他和馬定會暈死一個在路上等云云，人家才勉強點頭答應，只不過來的是牛車馬車還是什麼的他也不曉得，反正哪個都比徒步去頤江城好上不只一丁半點兒。

「明個兒可別睡過頭了。」

寶成這總算遇著了善良人，關心他滿身的傷勢，寶成一雙眼珠子盈滿感動神色，人都活力起來，連忙對著陸寂煙道謝：「多謝公子上心，我這就是跌打損傷，搽點藥就好了！」

不如他擋刀擋槍的也換不上半句感激，但這件事兒上他也怨不得夏璨舒，這主子也從來不是那樣沒心肝的人。

夏璨舒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冷心腸模樣，也不管寶成的傷勢和陸寂煙的關心，全部心神都黏到明日的旅程上，聞言明日還有免錢的順風車可乘，夏璨舒一下子就咧嘴笑得歡喜，道：「真不愧是師兄！想得就是周全！」

這話兒裏頭有真心實意的讚美，亦挾著幾分諂媚心思，有免錢的車子能乘，這自然是上好的事情，但寶成回來的頂不湊巧，夏璨舒就怕陸寂煙會看著寶成的事兒上，扣了他跟著去頤江城的機緣。

現下這情勢來看，他師兄還沒想及那份上，寶成倒也算是識相，沒多嘴說些閒話。夏璨舒喜孜孜地猛力點頭，緊緊記著明兒卯時二刻的時辰。

「知道啦！我定不會睡遲的！」語畢，他便使喚寶成把包袱放回房裡。

外頭天光正晴朗，鳥雀啁啾高鳴，夏璨舒推開了院落大門，站到外頭伸了個大懶腰，呼了個長長的哈欠聲，便雙手插腰見著院落外頭的樹頂搖曳，一陣樹葉摩娑颯颯，他如同既往笑彎嘴角。

頤江城啊……不知道又能遇到什麼新鮮好玩的事兒呢——

謝謝璨舒和可憐寶成和璨舒中！！！（？）璨舒真的太可愛了中之好想抱起來轉圈圈 ＱＱ
然後附上一張雖然沒用上但我還是寫了的寂煙醜醜書信（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