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將柚花安置回床上後，光希終於如願能夠一直一直注視著對方。不用擔心被發現、不用擔心小倉鼠竄出視野外、不用擔心是不是有人想傷害她，像寶物一樣被溫暖的柔軟包圍，在關懷與眷戀的視線中安詳沉睡著。

　　儘管對於柚花醒來後可能會生氣的舉動有些擔心——但享受當下也是很重要的，光希感覺自己像分裂成了兩個，身體趴伏在柚花的床頭、輕輕撫摸著淺色的髮絲，意識卻焦慮地思考著等藥效退去後可能會面對的情況。

　　而時間就這樣從指縫間溜走，像是捲曲的髮絲一樣。

　　光希是因為窗外透進來的光束越來越薄弱才發現已經接近傍晚的事實，冬天的日照比其他季節都要短，過了沒多久日光就從屋子裡完全退出。木屋裡沒有其他人，她也沒有起身開燈，讓黑暗壟罩室內只是為了讓沉睡的人睡得更安穩，即使她並不喜歡黑暗。

　　晚間八點時，口袋的震動再次喚回她的意識。閱讀完光希本來沒有任何動作，但看到依舊閉著眼睛的柚花以及可能面對的怒氣，她還是忍不住將氣撒在回覆的簡訊，反正這就像是群發訊息一樣，一定會淹沒在各種回覆裡吧。果不其然在那之後的訊息隻字不提她的抱怨，像是設定好的程序似地自顧自說著話。

　　要不是想起柚花在各種地方撿到的紙條，她真的就會無視垃圾訊息、繼續注視她的珍寶就好。她們始終不曉得紙條出現的意義，但與簡訊相對應的內容讓光希思考了一會，找出柚花的手機又編輯一條更長的怒罵簡訊回覆『國王』。

　　直到她跑去隔壁木屋問完最後一個簡訊的答案並發送後，光希又回到了床邊，等待安眠藥的藥效退去。

　　「……？」躺在床上的人眉間突然動了一下，像是代表著即將清醒的跡象。果不其然，下一秒身體的主人微微地動了一下，接著像是從深深的睡眠抓回意識般瞇起眼睛。

　　昏暗的環境對於剛睜眼的人來說很友善，只不過明日柚花此刻的腦袋就像是電波不好的舊電視。尚未完全恢復的大腦還有些沉重，白天的片段記憶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重新匯入她的腦袋，她的眼神也從虛無開始逐漸投入靈魂。

　　感受到自己的身邊似乎有人，柚花轉過頭去看，並不是太意外看見待在床邊的人就是光希。她不發一語地移動著身軀在床身坐起身，甚至將自身的距離與對方拉遠了些。往日的笑臉連一點影子都沒有出現在她的臉上，柚花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明顯不悅，可就是不再去看光希。

　　將視線轉向床頭的小背包，她伸手去翻，卻沒在裡頭找到自己的手機，於是她終於將目光轉向光希。

　　「我的手機呢？」

　　「……早安，小柚花。」習慣了黑暗的雙眼能看見對方的動靜，當然也不會錯過她刻意拉開的距離，光希眨了眨眼，像往常起床一樣打了招呼，語調卻明顯不如以往一樣歡快。還在思考該怎麼開口時，柚花率先發問讓她動了動有點僵硬的手，輕輕點了一下在枕頭另一側的手機，讓螢幕發光：「在這裡。」

　　「有國王的訊息，我不曉得有沒有時間限制，所以擅自用了妳的手機回覆……對不起。」光希其實可以隱瞞這個舉動，但要是事後被發現應該會更生氣吧，何況是已經做了更糟糕舉動的現在，像之前一樣遮遮掩掩也沒有意義了。

　　「妳在生氣吧，對不起……」帶著哽咽的句子接著上一個道歉，光希垂下頭，烏黑的髮絲遮擋住臉部、與黑暗融為一體，「可是我真的不想看到妳受傷，就像我早上說的，人體很脆弱，誰都不能保證敲下去會發生什麼事……」講太多就很像在為自己的行為找藉口，光希停下話語，又沉默了幾秒才開口。

　　「而且柚花，連為什麼想這樣做都說不上來，這讓我更擔心。」

　　人在對一個人抱有意見時，無論對方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都無法被馬上接受吧。明日柚花此刻就是這樣的心情，何況光希的態度和說的話也完全不是她想聽的。

　　哭了嗎？光希她？是有什麼搞錯了吧。要哭的人應該是她才對吧？明明已經是國王遊戲的最後一天，就算明天就死掉也不奇怪，然而柳瀨光希卻在這樣的一天欺騙她、對她演戲——究竟從哪裡開始是謊言，全部嗎？

　　明明自己和光希說了實話。

　　她的眉間皺得更深，沒有開口安慰光希反而伸長手去拿自己的手機。柚花在查看時間時順勢看了眼所謂的國王訊息，只不過她短短地看了兩眼就熄滅了畫面，將手機螢幕蓋在床鋪上。

　　想要說些什麼的唇沒有任何動作，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說光希欺騙她，畢竟她也常常用謊言掩蓋自己的私事。可柚花自認她的謊言從沒有傷害到誰，而她此刻甚至想質問光希是不是想殺了她。

　　光希的擔心並沒有傳遞給她，柚花也不理解自己為何想要以被敲暈的方式幫助他人完成指令。她只覺得這麼做了她就能夠「繼續生活」下去，就像她完成各種製造傷口的指令一樣。所以光希的行動對她來說甚至就像是想把她的一部分殺掉一樣，儘管這一切都是她自身無法讓光希理解的緣故。

　　「騙子和騙子是好朋友還真是匹配。」應該要笑的，可明日柚花卻一點也不想對光希露出笑容，就像她對父親一樣。「我不想聽你說那些，你走開。」完全沒聽到想要的答案，而她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對方的話。柚花撇開臉不去看光希，彷彿想離對方遠點地縮起腿、像隻受傷的小動物在床上抱著自己的膝蓋，卻不自覺捏緊拳頭，用力得幾乎在發抖：「反正只會騙人而已。」

　　「別那樣說……」對方的反應比想像中還要劇烈，光希怔了怔，原本預想好的說詞全被打亂，倚在床沿的手無措的收回，放到了自己的膝蓋上。「我、我不會走開的，現在也沒有在騙人，我只是希望小柚花好好的。」

　　她知道人氣在頭上的時候什麼都聽不進去，但光希不可能停下。要是現在不說，以後再也沒機會說了怎麼辦？明明撐過了所有任務、成功收到了離開這裡的車票，卻在最後破壞了跟柚花的關係，這絕不是光希預想中的情況，那還不如死在這裡算了。

　　有哪裡不對，一定是她搞錯了，柚花這麼生氣，是對於哪件事憤怒？不是因為被阻止了？其實是欺騙嗎？

　　「對不起，我早上騙了妳。」來不及細想，她慌張地把句子組織好便吐出，「我不想傷害小柚花，也不想讓妳找別人做這件事，可是又說服不了……我說什麼柚花都不會動搖吧，因為我也不曉得妳為什麼想這樣做、就更不知道怎麼阻止妳了……」

　　「我怕小柚花其實是想藉由這個任務……解、解脫之類的，因為妳半夜的時候還說不做任務了……所以才不顧一切阻止妳。」仍舊垂著頭的人坐立難安的捲動著手指，無論是真心還是故作、一直以來兩個人總是帶著笑容在對話，她很少像這樣頗析自己，「我利用了妳的信任，對不起。但是請別討……別趕走我。」

　　柚花陷入沉默，安靜的小木屋内可以聽出她因爲情緒而有些急促的呼吸聲與暖氣運作聲合在了一起。緊握的拳因爲光希的話而鬆開卻又再次握緊，像是在猶豫自己是否應該就這樣心軟的接受對方的道歉——因爲她沒有自信可以再承受又一個重要的人的背叛。

　　她低下頭將整張臉埋進自己的雙膝之中，把額頭靠在有些冰涼的膝蓋上，閉上眼回想起光希白天時故意欺騙她的笑臉。心臟好痛，最喜歡的家人和朋友，爲什麽大家都可以用笑臉自若地爲了達成目的而説謊呢——難道她自己看起來也像那樣嗎？

　　在反應過來以前就感受到溫熱的液體滴落到腿上，她卻顧不得去擦，只是任由淚水繼續染濕身上的布料。明日柚花沒有哭出聲，只不過卡在鼻腔的鼻水讓她即使不想發出聲音也由不得她，在重新開口説話之前像是放棄掩飾地用力吸了一次鼻子，反正只是天氣太冷了而已。

　　「我很討厭，小光希連嘗試都沒有試著開口，就直接騙我。」在她看來，早上的談話中光希甚至沒有明確地説過「不想」、「不要」、「不同意」這樣的話，只是認定説服不了她就擅自欺騙她，即使是强硬到硬是留下她也不會有那麽大的反應：「我也討厭這種藥。」

　　她的聲音被淺淺的鼻音覆蓋，説這些也不是爲了指責光希，更像是在解釋自己爲什麽不高興。只不過話語説到最後卻有點模糊，也不知道有沒有想讓人聽清：「不是只有物理的傷害是傷害，明明這一邊更痛。我寧愿選另一邊。」

　　至少還願意繼續講話，大概不算最糟的情況——雖然這麼想著，但柚花的聲音開始染上哭腔、讓本來就對她沒有原則的人更加心慌。隨意抹去自己眼角被逼出的淚水，在視野恢復清明後光希將床頭櫃上的面紙盒拿起、伸長手推到柚花身邊。低垂的頭仍舊沒有抬起，她不願意對上柚花帶有指責意味的表情，在黑夜裡或許看不清，但光是想像就令她心生抗拒。

　　「我……不想跟小柚花吵架。如果妳很肯定的拒絕，我知道我一定沒辦法阻止妳的。」光希雖然不認為自己沒有嘗試阻止，但順著對方的話說總不會錯，她乾脆的將責任歸於自己：「是我太害怕了，被恐懼沖昏頭了才會這樣，不會有下次了，我知道錯了。」

　　「對不起，讓小柚花難過了。」明明自己是最不願意看到柚花哭泣的人，造成現在情況的人正也是她自己。光希咬住下唇，是啊，是因為她既沒辦法對柚花強硬、又想不到更好的方式才會出此下策，歸根究底都是她的錯。

　　連剛才把氣撒在國王身上也是不理智的表現，彷彿跟柚花有關的事總能輕易讓她失去控制，在這短短七天內更是發生了不少次。就是因為自己總是這樣不理智，所以柚花才會選擇跟結理傾訴吧……要說不忌妒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遷怒在別人身上。光希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要陷入負面情緒裡，聲音卻比剛剛還要乾澀：「……我只想到柚花如果受傷我會很傷心，但是卻沒考慮柚花的感受，都是我的問題。」

　　柚花沒有馬上回覆光希的道歉，只是保持著把臉藏在黑暗中的動作，將哭泣的臉藏起來。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大概就像是在抱怨的小孩子一樣，但她不想去細想這種事，只覺得若是不好好說出來的話光希是不會懂的，而眼下這個糟糕的狀況也會一點進展也沒有。

　　僅僅一次的錯誤就將人判於死刑並不好，理智告訴她不應該把他人的罪狀次數也一起算在光希身上。所以明日柚花才會對光希說出那些話、想給對方和自己一次再上訴的機會，只是她仍是沒辦法一下子將次次堆疊起來的感受都獨立分割開來。

　　她明白光希想說的話了、對方也道歉了，是不是就剩下她說出「原諒」了？然而喉間卻擠不出類似的話，她沒有理會被推到身邊的紙巾盒，最後僅僅吐出一句糊得幾乎要黏膩在一起的話，彷彿那些吵架後會有的典型的小女友發言。

　　明日柚花需要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諾言，即使是謊話也好、毫無證明也好、明天就會死亡也好，只要一句保證，一個讓她能夠再次相信柳瀨光希的承諾——即便她已受夠了承諾。

　　「永遠都不會再有下次了？」

　　似乎聽出話裡的轉機，光希握緊拳頭，掌心的疼痛使她終於鼓起勇氣抬頭，映入眼簾的少女抱膝縮成一團，捲曲的頭髮遮蓋了光希恐懼會看到的眼神，跟顫抖的語氣一樣、看上去脆弱又無助。

　　感情再怎麼要好，她們終究是兩個個體，一方隱瞞著不願告知別人的心緒，一方擅自認為不追問是最體貼的選擇，然而沒有人願意扯開傷疤開誠布公，她們永遠都不曾理解對方在想什麼。這是一場雙向的折磨嗎？光希不得不承認自己從最一開始的起步就錯了吧，一次又一次的因為懦弱錯過所有能夠產生轉機的瞬間，在最後更是自亂陣腳、讓國王棋走入敵軍的包圍，導致這盤棋的失敗。

　　但都已經失敗過了，還要繼續恐懼嗎？不再顧忌對方刻意拉開的距離，至少現在不能再逃避了。光希踉蹌的撐起身跪到床鋪上，急躁張開的手卻是輕柔地擁住柚花。

　　「永遠不會了，我向柚花保證，之後不會再有任何欺騙。」只是口頭上的諾言不能證明什麼，話語的真假終究只有本人清楚，光希沒辦法用更多作為去表現真心，只能收緊手臂、一再的複述。

　　「不會再讓柚花失望，不會再讓柚花難過了，對不起。」

　　「……嗯。」光希的擁抱讓本來就昏暗的視野變得更暗，柚花並沒有躲開而是接著閉上雙眸，模糊地應了聲。

　　「我明白了，我相信小光希。」說得像是在討取承諾一樣的提問，假如特地問了卻不相信對方的話才是一點意義也沒有，而她更為了相信光希才開口的。所以柚花願意相信光希，也只能相信光希。溫暖的體溫傳遞過來，明日柚花下意識想起第二次的指令任務。牽手、擁抱、親吻，假如這三項都是表達愛意的方式，那麼對明日柚花來說，擁抱便是她能最大限度感受到愛的舉動。

　　「我也，讓小光希擔心，對不起。」她調整著呼吸，道歉的話也因為鼻音而有些斷斷續續。她埋著臉先是用手去擦去臉上的淚痕，才終於抬起半張臉，露出雙眼去看光希。

　　聽見想要的答覆，儘管不清楚對方心裡究竟信不信，光希仍是稍稍鬆了口氣。她願意在此刻欺騙自己柚花真的接受了她的說詞，且願意在接下來的日子用行動表現自己的決心。

因為她最喜歡的柚花心思纖細又敏感，一定能夠接收到她的真心吧，她不介意要花多久時間，就算是一輩子也可以。

　　感受到懷裡少女的動靜，她鬆開手臂的束縛，讓柚花抬起頭時能夠與她對視。還帶著水光的眼睛不似光希想像中的樣子、只有讓她更加難受。黑暗中看不清、但她能想像到對方的眼角因為摩擦而有點發紅的模樣，抽了張剛剛被推到旁邊的面紙，光希輕輕吸去用手抹不乾的水跡。

　　「只要小柚花還在就好。」帶點沙啞的聲音輕輕說著，她接著拾起對方的手擦拭，動作輕柔又細緻。「讓我擔心多少次都沒關係，請別離開我。」

　　不想妄下承諾，柚花沒有再開口回應，僅僅是在光希動作的時候輕輕地眨眼、呼吸，像是生病時一動不動地被照顧的孩子，垂下視線好似什麼也沒在思考，卻毫無疑問地活著。

　　柚花重新拿起她的的手機，手機畫面的燈光在昏暗的環境之中照在她的臉上。已經十點半了，她重新看了一次國王的訊息和最後光希替她獲得的車票，仍是沒能明白國王的目的是什麼。這真的是回去的車票嗎？明日柚花對國王一點信任也沒有，可倘若國王的話為真，那這還真是天大的鬧劇。

　　「……休息了吧。」繼續看下去也沒用，她重新熄滅手機螢幕的亮光，哭過的眼睛和強烈的光線讓她的眼睛有點發酸。雖然睡了大半天的她無法肯定自己是否還能夠睡著，不過褪去的藥效仍舊讓腦袋有些昏沉，除了躺在床上無所事事以外她也不想做其他事。何況本也差不多快到該入睡的時間了，除了睡覺以外也無事可做，就這樣等待明日的到來看看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吧。

　　說完柚花便重新調整了一下姿勢，然後就這樣筆直地躺回床上，看著這已經連看了七天的天花板紋路，準備等待天明迎接最後的結果：「小光希也睡吧。」

　　沒有得到如以往一般虛假的笑容，光希並不在意，或許這就是柚花最真實的想法，無法做出回應正是重視彼此的表現——因為誰都不想再說謊了。

　　手心的紙巾因為吸了水而產生皺摺、又被使用的人隨意折疊，她將身子退到床沿，拿起面紙盒歸回原位。「好。」即使沒有睏意，她仍然順從的回了話，雙腳落地時沒有發出聲響，光希彎腰替柚花把棉被蓋好，繞到另一側上了床鋪，布料摩擦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她掀開自己的被子鑽了進去。

　　在第五天因為任務而靠到一起的床鋪仍未分開，光希側過身就能看見柚花，讓她想起昨夜的對話。

　　「……」張了張嘴又無聲的闔上，光希最後將手探出去，順著柚花的髮絲輕撫著，「……最喜歡絕對不是騙人的哦。晚安，小柚花。」

　　「明天見。」明天，要一起順利的回到正軌上，絕對。

　　「晚安。」目光放空地仰躺著，柚花輕聲回應了句。一直在黑暗中睜著的眼眸直到厭倦和酸澀才終於閉上，讓睏意重新籠罩她的腦袋。

　　明日，究竟會如何呢。

　　光希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再次睜眼是因為溫柔的光照刺激著眼皮。手機設定的鬧鐘仍未響起，她揉了揉眼睛，提前將其關閉，像是過去的幾天一樣自律，起身梳整完又輕手輕腳的整理好行李，坐在床沿等待未知的結果。

　　柚花不做聲地陷在柔軟的床鋪上，肩膀以下都蓋著棉被。不曉得是何時起的床、也不清楚現在是幾點，只是隱約地聽見布料摩擦和走動的聲音，卻沒有起床收拾的意思。

　　不知不覺半睜開雙眼，失去睏意的柚花看著天花板那塊像是颱風眼一樣的紋路發呆——一直到早晨八點的廣播聲響起。

　　使用了變聲器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尖銳，柚花眨了眨眼，感覺自己似乎什麼也沒有明白。不過她在躺了十秒之後便直接坐起身，穿上毛絨絨的室內拖走向浴室準備梳洗。然而柚花沒走幾步便停下腳步，她轉身看向光希，像是在做確認。

　　「小光希想要搭這個遊覽車回去嗎？」她的語氣和眼神並沒有特別的起伏和情緒，不如說更多的只是剛起床的朦朧和久未喝水的悶啞，就只是這樣一個普通的提問。

　　廣播聲響起時她深吸了口氣，才能平靜的聽完內容，昨天到手的車票還在手機裡，如噩夢一般旅程的終點彷彿就在眼前。

　　「是的，我要搭。」光希回應的語氣十分堅定。就這麼……簡單嗎？可以順利的結束嗎？即使這樣懷疑著，只要不去搭就不會知道後續，況且留下來的結局或許更容易能被猜到。

　　「會一起回去對吧？小柚花。」抿了抿唇，她揚起一個笑臉看向起身準備盥洗的人，「等妳出來之後就來整理行李吧。」

　　「好，我去刷牙。」根本不知道犯人提供的遊覽車究竟會駛向哪裡，但在意這點卻也毫無意義，或許無論是要駛向哪個終點都可以吧。對柚花來說，車子會載著眾人回去的可能性是最小的——因為明日柚花難以想像就這樣回到正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的。

　　回去也好、充滿陷阱也好。她似乎得不到正確的答案，所以她現在只要跟著光希行動就好了，那是光希的期望。於是她回給友人一個微笑，轉身走向浴室梳洗。

　　想是考慮到多半小時就要出發，柚花沒花多少時間就回到房內，而她的行李本來就只把需要的東西拿了出來，所以將東西都塞回去更沒花多少時間。回時的行李比來時還要少一些，東西都收好後柚花便和光希一起到門口穿上鞋子，拿著行李往停車場的方向去。

　　往停車場的路上還能看到其他倖存下來的同學往相同的方向走去，有些人看起來死氣沉沉，卻也不乏有人腳步輕快地相信著只要乘搭上遊覽車就能夠回歸日常。

　　無從選擇只能聽命行事的學生們在廣播的指引下一同前往停車場的畫面讓光希心情有些複雜，自己正也是這個行列中的一員，就像被戲耍也只能順從主人指令的小狗。意識到這點，談不上憤怒、或許該說是對自己的無能感到絕望吧，尤其柚花也因為自己的決定跟在身旁，未知的路途更加重了她的無力感。

　　儘管如此，她沒有表現出不安，帶領柚花走向屬於他們班級的遊覽車。沒有細數人數是否有減少，她也不想面對這件事，只幫著人將行李放進車廂，接著從前門上車。

　　「這個……」與來時不同，車上多了台像是公車感應票卡的機器，光希只猶豫了一會便拿出手機，或許是NFC的功能？抱持著這種心態，她將手機靠到感應的位置上，下一秒就傳出了「嗶」聲，電子螢幕上也顯示著感應成功的文字。

　　「是昨天拿到的車票。」因為柚花的車票是她獲取的，怕對方沒有印象，她轉頭提醒，並將手機畫面轉向柚花。

　　「好，我知道了。」柚花回以一抹微笑點點頭，淺色的捲髮隨著她的動作晃動。已經放進車廂的行李讓她得以空出雙手從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機，她打開昨天讀過一次的短信、學著光希的動作在感應器前掃描車票。

　　嗶。電子螢幕跳出成功的文字，柚花眨了眨眼才慢半拍地跟著光希踏上遊覽車。車内的地毯將脚步聲轉化為悶悶的摩擦聲，明明格外結實卻又像是踩在隨時會掉落的雲端。她和光希找了個空的座位坐下，車上的氣氛明顯與七天前完全不同，來時有多熱閙此刻就有多冷清，僅剩下細碎的交談聲。

　　八點三十分，在所有人都上車之後車門也準時關閉。柚花回出車窗外，看著困了衆人七天的園區逐漸變遠，這才重新靠回椅背上。
　　「給小光希～」像是和好的證明，她從口袋中拿出兩顆檸檬茶糖，笑著將其中一顆放到光希的掌心，接著也拆開自己的那一顆隨手送入口中：「要是可以順利離開就好了呢。」

　　「謝謝。」她接過糖果，也像對方一樣拆開糖果放入口中。帶著酸味的甜在口腔裡擴散，光希用舌尖頂了頂圓球，然後才勾起嘴角、讓自己的眼睛微微瞇起。
　　「如果順利就好了，」她說，「但不管去哪裡……」

只要小柚花在就好了哦。

　　「——我們都會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