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有句俗話,人各有志。
但卓婭才不相信那套,九年前,她親眼看到那個孩子,在所有古拉格黑手黨成員到場的情況下,逃離了她自小生活的家庭。
為了自己的志向,而脫離組織,卓婭解讀為—背叛。
她不是看不出來,莉莉那張瘋狂的臉蛋下,多的是饒恕奧爾加的仁慈與寬恕,她從不提及她的姐姐,老大想保護她,但卓婭想與永遠結束這個禍患。
但她可不想成為叛徒,是的,為了忠誠殺死另一個叛徒,就誕生了殺死老大姐姐的叛徒,何其有趣?
她打聽到她在皮亞斯,還開了一間診所,卓婭想這小鬼還真有理想。
她攜帶了兩個保鏢,在治安比較好的3區,這點人就足夠了,卓婭進入診所後,等病人全數離開,再像個普通黑道一樣,將大門的看診中牌子轉成休息中,讓手下顧著門口。
她走進診間,冷冷看著這名醫生。
診所平常都是自己確定整理好一切後才關門。
送走最後一位小病患,等會兒的時間打算趁空檔去市場買些食材再去接才藝班下課的女兒一起回來。
奧爾加原本是這麼想的。
脫下白袍將之掛在牆上,聽見門口響起的開關門聲及極其細碎的腳步聲,以為是剛才下班的診所櫃檯人員慣性忘了東西跑回來拿。
「剛剛不是才說不要忘記拿——」
從診間裡頭探出半顆頭本來要調侃對方幾句,藍眸卻看見自己不想見的身影。
「……」
有點微愣,已經想去忘了是幾年前見過面,也不想去想起,畢竟這就是自己最想逃避的一切——
「……阿姨,您好。」
可無論怎麼跑,終究擺脫不了這些。
總是會追上來將自己深吞活剝。
她討厭這種無力感。
調整姿勢站直了身,就只站在看診室外面對來者,臉上的表情不是顯露緊張,而是微笑。
頗於無奈的微笑。
「您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如此有禮貌,有禮貌的讓人作嘔。
這孩子,什麼不學竟然去學好了?
多年前看見她,雖然很不看好,但還想說相信弟弟一次,沒想到又是一樁錯信。
卓婭的雙眼,冷若冰霜,宛如西伯利亞的冷鋒南下,看著這一位幹好人幹成才的姪女。
「還敢叫我阿姨?」哪裡來的勇氣?葬禮上,扔掉遺囑交代的大位跑掉,那是多麼可恥的事情?
「妳過的不錯啊。」這句話絕非讚賞,而是百分之百的調侃,她作勢看了幾眼診所裝飾。
「我想找到人,我自然會找到。」講這句話時,她站在門邊一動也不動,像尊雕像。
「我只想確認一些事情……」妳還活著這件事,可以不用提了,反正現在也不重要。
「確認妳是真的當了好人。」在皮亞斯?真的好人?真是笑掉她心裡的大牙。
想找到,自然會找得到。
─......也是。
其實這些年都有心理準備他們隨時會找到自己。
不,與其說這些年─
是她選擇轉身離開父親喪禮會場時就已做了心理準備。
沒有收起笑,那微扯的嘴角聽見對方最後那句話,顯得有些苦於複雜。
「.......阿姨您覺得.......怎樣算是好人?」
反問,「如果我算是您說的好人,那為何我會在葬禮那天不見到現在?」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常常也想著同樣的問題。
─為什麼當時會選擇逃避?
而現在思考著,因為家族環境複雜,她無法內化太多沒有辦法化解的憎恨及厭惡。
厭惡出生在這家族中的自己,也沒辦法真正的離去。
那就當是作為尤斯提契家族血緣的最後掙扎吧。
所以逃到了現在。
「承擔責任?不逃避?不背叛家族,像個大人一樣,將職責履行到底?」她每一句話,冰冷刺骨,都在企圖刺痛著眼前的人。
「我就沒有逃跑,從未。」曾經為了弟弟的事業,她留了下來,選擇當了黑手黨的幹部,他們是被俄羅斯當局迫害的一代,自從弟弟們從勞改營被釋放出來以後,作為大姐的她,扛起了所有事情。
而對她來說,客觀上的好人出現在家族裡,就像個天上掉下來的巨大笑話。
下一代人,出生在黑手黨世家裡,不是他們的選擇,但那也不能成為不告而別的理由。
「因為妳恨我們,說白了,妳痛恨我們做的事情。」出生在不用受苦的時代,想像著自己能脫離龐大的人蛇集團,當個自由自在的醫生?按照以往,她還可能跟家族有器官移植上的合作,但奧爾加不會是那種醫生,她了解她。
「如我,恨妳所做事情,曾經恨過。」九年了,如今的卓婭,已經沒有對她的殺意。
「那是您的做法,我打從一開始就不覺得自己是好人。」
知道對方的話都是具有攻擊性的,但冷漠及諷刺往往是家族內的溝通方式。
從來沒有肯定自己過的奧爾加,現在也是沒辦法去面對。
畢竟這好與壞的分界是如此衝突。
「......現在也是。」
逃跑後,依靠能力隻手打拼出目前的診所,又在暗地裡釋出願意救治一切的旁門小道急診醫療資訊。
也是想彌補一些什麼。
卻也不用這樣站在任何需要分界的地方去評斷自己。
可能這樣比較好過一些。
原本需要分擔身為成為家族之長的那份沉重感覺起來就會輕一些。
「要說恨,我沒有否認,但我恨的可能是我剛好不能選擇我出生在哪裡。」
女醫生的眼中除了同樣與笑容的無奈也有著微些悲傷黯淡。
失去了些光彩。
「說恨也不是.......」搜尋可以形容自己內心深處感受的詞彙,觸及那麼一點兒也好,「我只是.......討厭父親每次自以為是的決定。」
每次,霸道,卻沒有給她選擇。
她能選擇的只有承受,所以給她選擇時她不想承受這些。
父親憑什麼幫自己決定一切?
「用他自以為是的關心,然後很突然的,要我去接受他所安排的這一切。」
所以─
「我這樣,有回答到您所問的嗎?」苦笑加深。
「妳可能不是,妳只是不違法。」安分守己,不願觸犯法律的選項,這會不會也是一種選擇?
「……」冰冷的湛藍色彩中,多了一絲掙扎與動搖的空間,這時候她捫心自問,是什麽在扼殺那些空間?她想起了她最小的弟弟,也是這孩子的小叔,他已經離善這個字離的太遠,成為一個毫無人性的人口販子。
不,她在想什麼呢?
也只有她有懊悔的間隙,因為她曾是個連小動物都沒辦法傷害的人。
卓婭閉上雙眼,一次,數秒。
「……安排,是啊,他曾是個異議份子,異議份子走到了極端,就是容不下其他人聲音的狂熱份子。」她又回憶起了已故的那個男人。
「自以為是,奧爾加,妳也是這樣的人,不是嗎?」她不願意帶起這個話題,但她想替莉莉說點什麼。
「黑手黨老大,即是權力的中心,那是一個黑洞,吸收著所有跳進去的人殘存的人性。」她親眼看到兩個弟弟這樣,現在又看到莉莉變成這樣。
「而妳的妹妹,她拿下了這個位置。」她說的雲淡風輕,冷淡的告知她這件事情,「當妳偷跑後,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控制,我不得不跟妳小叔決裂,爭搶酒店的老大位置,但…妳小叔他,在葬禮上用槍射擊了妳妹妹。」是走火還是故意,那都不重要了。
「當她從醫院康復後,她變了。」她不再認識的一個新的人,一個彷彿披著她姪女皮的其他—事物。
「她殺了很多人才到了現在這個位置上。」卓婭說到這裡,自責了起來,或許,由她來承擔這一切會不會更好?但莉莉比她更心狠手辣,簡直是個天生的犯罪者。
自以為是——
她承認自己很自私。
她沒有辦法去做像父親一樣的決定,一樣的行為。
「我以為會是您……去接這位子。」
當聽到自己的妹妹有安全疑慮且是因為自己選擇而造成的結果,奧爾加的語氣有些顫抖及焦慮,頃刻被深深地愧疚感連同無法言喻的罪惡感籠罩。
垂放在身側的手,輕握成拳後緊握。
她甚至以為自己快無法呼吸了。
——所以再怎麼逃,怎麼選擇,怎麼決定,雖然覺得輕鬆卻也傷害到別人。
—……所以,應該或是必須怎麼做才好?
所以到目前為止——
「……莉莉……還有家裡……還好嗎……?」
停了好幾秒,找回了微弱聲音詢問。
偶爾耳聞一些道上的事,她也只是聽聽。
知道目前誰當家,可能自己是始作俑者,但從阿姨口中確定這件事,又得知到妹妹因為自己的逃避而受過傷,奧爾加的反應如同當初聽見父親遺囑內容時,腦中一片空白。
——所以,當時的決定是否應該是另一條路?演變到現今讓自己承擔,是否傷害到的人會比較少?
……她不知道。
以為?不只她這樣認為,當時很多人都認為卓婭的機會要比斯塔尼斯拉夫還要大的多,在黑社會界來看,酒店的穩健派全站在她這邊,她的機會非常的大。
但卻是莉莉起了一個改革的苗頭,接著朝著整個歐亞大陸,甚至是世界。
穩健,有時不代表希望,有時代表了消亡。
她看著奧爾加顯露出的情緒。
「我……不行。」她極度簡短的說了自己無法承受古拉格酒店老大的座位。
她自知,她其實就是另外一個奧爾加,雖然卓婭選擇了留下,卻在奪權的這件事上—不感興趣。
加上莉莉的推波助瀾,她彷彿只能隨之起舞。
她不願說出,正是她將莉莉推上那個位置的,另外一種…難以啟齒的逃避。
讓莉莉冒著被暗殺、被逮捕的風險,她終究在那個時刻,選擇了自保。
「妳妹妹將古拉格酒店經營的有聲有色。」
一個大可讓人放心的程度,就這點來說,還能提供給她們一點慰藉。
「自從她接手,生意水漲船高,甚至超過妳父親。」她說著,竟莫名感到有點自豪。
「但她…變的更肆無忌憚了。」雖然還沒到最糟糕的程度,沒有變成什麼單純殘忍的殺人魔,而是她對人的同情心已經越來越少。
包括對卓婭,她的阿姨。
迷惘中知道莉莉還好。
目前聽起來還算好。
但……是怎樣的好……?
去承受自己本來要接過的一切責任,甚至青初於藍更勝。
靜靜聽著卓婭的陳述,奧爾加卻微微蹙了眉。
印象中的妹妹,肆無忌憚的方式是像她語句形容的相似,或是其他模式?
如果自己聽得沒錯——
「所以您才來找我、嗎……除了您之前說來確定我的理由之外……?」
還是有什麼其他目的……?
卓婭嘆了一口長氣。
「妳可以去見見莉莉嗎?有空的話。」本該堅毅的女人雙手交叉在胸前,她望著鞋尖前的地板,「她變得越來越殘暴……精神上,離我們越來越遠。」
她在奧爾加面前,那語調從冰冷,變成了傷感,甚至帶了點恐懼。
「見見她,看能不能帶回她的精神,至少…將過去的她,帶回來一點也好。」她沒有低聲下氣,而是做為家人之間的一種請求,她已經抱定對方可能拒絕的態度而來的。
「見過這一面以後,我保證妳下半輩子,都不會再被古拉格酒店打擾,相對的,妳也不再能尋求古拉格的幫助,妳將—獨立。」她再追加了更多條件,希望奧爾加能夠回去看望莉莉一次。
「……」
後頭這些話其實是不必說的。
她厭惡的是父親。
而不是妹妹。
更何況是從小和自己一同長大的親妹妹。
自己最關鍵的選擇導致目前的狀況——
「……我不需要這種保證……您只要保證我和孩子的生命安全就好。」
沉默一陣,輕聲說道。
自己有女兒的消息相信已經找上門的阿姨會是知曉的。
眉心未解,奧爾加顧慮的是其他的考量。
自己在親情這塊的確需要去做些什麼。 伸手若是搆取得到……她會盡力出手。 但如果自己得踏上回去的路,只擔心無辜的女兒被牽扯進來。 她只有這個要求。 「我該怎麼找到她……?」
很像她的性格,一個不求功利的老實人。
「你們會很安全,莉莉已經獨攬了古拉格酒店大權,我想你們在這邊的重要性已經不同以往了。」舊古拉格人也早就不把奧爾加的歸來當成一種期許看待,現在莉莉讓所有人都有錢賺,沒有甚麼抱怨。
「來酒店的話,耳目太多。」她腦中閃過對安娜塔西亞的擔憂。
「約在外面吧,你們見個面,吃一頓敘敘舊…我想也差不多了,我跟安全主任討論完以後,會再聯繫妳,妳到時候就直接去現場就好,但如果—」她考量到了莉莉,「她不想見妳,那就另當別論吧,就當我今天來是自作多情。」
那,「……我等您消息。」
還是以禮貌的微笑回應,應該也只能這樣了。
阿姨的請求,自己是做得到的。
另外剛才對方有強調自己的重要性其實不像以前想避風頭那樣。
……那是否在這地區幫助的人可視為一視同仁?
看在卓婭找過來的面子上?
又考慮了片刻,才緩緩從自己口袋抽了一張只會給特定對象尋求醫療幫助的,屬於自己的名片。
雙手遞向了前。
……這樣的情況,跟以前不一樣了吧。
「您需要找我,或有人需要救命時,不限時間,可以直接打上頭的電話……這跟診所裡的電話不同線。」
所以自己可以選擇這麼做。
以愛笑著這點來說,姐妹沒什麼不同,給人的感觸卻截然相反。
「嗯。」她以單字回應。
奧爾加奉上了她的名片,卓婭內心是千頭萬緒。
「……我先,收下。」她抽走名片,陷入沉思,這支電話背後飽含著前老大女兒…不,她不是了。
那東西,飽含著奧爾加這個人的善意。
卓婭的背脊離開了牆面,雪色長髮隨著她的動作飄逸而起,黑色的長靴敲擊著地板,外頭的手下替她開了診所的門。
她沒有眷戀,僅僅是挺著胸前進,作為一名核心成員,她沒辦法輕易的展現軟弱。
手下開了車門,黑頭車揚長而去,她望著車窗外,三區悠閒的人文風情,回到了古拉格酒店。
目送對方離開診所後,奧爾加緩緩收起嘴邊的笑。
不著痕跡輕嘆了口氣,抹了把臉。
藍眸內的情緒又變得深了些。
而後轉身回到診間拿自己的外套,也離開了診所出門接女兒去。
現在趁有空偷偷在這裡說,我喜歡卓婭阿姨~
看起來很厲害的阿姨其實很溫柔很心軟ˇ喜歡這種反差
hsi1202: 整個被告白欸
卓婭就是那種重視家人的好阿姨
阿姨幫了現在的莉莉很多忙,也幫她注意到很多事情
核心三人不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