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乾沙漠不如想像的乾燥炙熱,風中瀰漫的奶油與可可香氣令他作嘔,他痛惡甜食,而經歷一個月的毛球島歷險,他多少已慣於被包裹在甜絲絲的氣息中,大概就像服毒提升抗性那樣?他認為自己對甜品的抗性經此之後提升不只百倍。
看著系統郵件裡若去探究真意便顯得諷刺的開頭,他想,如果不提那些以可愛的外表包裝卻充滿惡意的事物,他對夢幻毛球島的觀感倒也算不上厭惡,不特別喜歡,但感激有這段奇妙的旅程,他重拾勇氣與信念,不再質疑自己作為倖存之人活下去的意義,儘管有一半是被極端環境刺激出來的。
那位大概想不到,分明是基於想陷害他的心思推薦的遊戲會成為驅使他從泥沼中奮力掙扎脫身的關鍵因素。
踏著不久前於鐵匠鋪鍛造出的新武器厚底靴,在餅乾殘渣堆積成的沙漠中前行,是的,他異想天開地將洞窟中獲得的那枚虛無原晶打造成靴子,原因很簡單,他雙手已經持有手指虎,額外多一把新武器只會互相衝突,就和非全息遊戲的按鍵衝突一樣,必定導向一次只能使用其中一把的結果,倒不如換個角度思考。
人偶缺乏防禦,而攻擊是最好的防禦,將武器打造成防具的樣子,能保護穿戴部位亦能當作武器使用,鞋底經過他精心設計能夠適應多種地形、不怕腳下有刺,更重要的是,他為新武器設計了方便的遠程攻擊模式──凝聚能量形成球踢出去。
用能量足球爆頭數不清的禿鷲後,他不禁感嘆,不過幾個月沒練習瞄準,動作慢了,儘管要殺這些小怪還是綽綽有餘。
餅乾沙漠比預想的空虛,按照每張地圖一個無指標的隱藏場景的傳統,沙漠中間的大流沙坑下大概有點什麼,畢竟坑旁還站著守門的騎士,而他決定按照慣例,將隱藏與支線任務留到最後,先把地表探索完畢。
分散於沙漠各處的綠洲長著形似椰子樹、卻全株橘紅的植物,看慣遊戲中各種長得偏離現實的生物,再見到與現實相近的動植物總感到分外親切。
系統提及餅乾沙漠不缺美食,可自他踏入沙漠起,他未曾看見與美食有關的文化遺跡或線索,連個攤販都沒有,只有垂涎雞屁股卻不自己去找、賴在綠洲霸佔水池的鯨魚NPC,以及另外一側長著雞頭的火龍的聚落,其中一隻正在為已逝去的屁股流淚。
他理所當然選擇遠離那盤「美食」,誰知道嘗試拿走人家的屁股殘骸會不會被那些雞頭龍一口咬成兩半,就像遇到大地走鴞那樣,或者被一把火燒成灰燼,畢竟牠們外表看起來蠢歸蠢,本質上還算是火龍,會噴火合情合理。
除去以上那些,鯨魚所在的大綠洲旁有片小綠洲,能看見許久不見的美夢商城,他果斷無視,他不曾在商店買過藥膏以外的物品,毛球糖果只要從人偶小屋拿就夠了,他的毛球幾乎不用戰鬥,其它道具娛樂性大於實用性,他不感興趣。
何況有過上次在夢幻園地的經歷,他對這位總是戴著笑臉面具的NPC的觀感只剩噁心,短期內不想接觸。
而後是綠洲邊角的塔羅牌,埋在貓掌樹叢下。
高塔,本該是一男一女從上方墜落,牌中描繪的卻是兩頭豬,意義不明,倒是牌義值得玩味,災難、破壞、劇變……若是用於形容一個人的命運,就會是因高傲自滿一意孤行而遭受毀滅,說不定系統郵件中提及的國王便是這樣的人,或者那些遭受到毀滅的人都是如此,沉浸在美好幻象中,而現實如同牌中所繪的那道雷電,無情劈開高塔,讓終於看清真實的人們無助地墜落。
彷彿暗示著,人們在安逸中不知不覺步向毀滅。
雞屁股不是隨處可撿、遍地開花的道具,地表上好像沒有存在於雞火龍視線外的雞屁股,他想過殺一頭雞火龍或冒死去砍火龍尾巴,然後做自己料理交代過去,但他不確定遊戲是否有防止玩家鑽漏洞的機制,譬如不將玩家的料理納入任務道具,或者讓NPC說出各種不收玩家親手完成的料理的理由。
依他來看,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島上多數的NPC比較像活人,若是玩家端著道具去質問,總該給個理由,哪怕聽起來不合理又蠻橫刁難,比如嫌棄玩家端上去的不是古法烹調的雞屁股,畢竟圖鑑中寫道,傳說中的食譜已失傳,幾乎無人能還原當年令人趨之若鶩的美味。
為避免白忙一場,他選擇先探探流沙底下是否別有洞天,甭管沙子底下是否真有雞屁股或者雞屁股放到土裡還能不能吃,在邏輯無法解釋的世界裡,什麼都是有可能的。
他事先在螢光森林與棉花糖森林收集木材與纖維,又到螢光洞窟採集螢光爬藤,並收集大量的巧克力岩與其他可堆高的物體,不知沙漠底下是否有像古墓或陷阱的地方,為防止墜落後無路返回,他準備製造繩梯和木梯,假設梯子不適用,他還有其他備用方案,如果底下是堅硬、不怕坍方的構造,他能用挖掘工具在牆上鑿洞爬回去,如果攀登物的結構不夠強壯容易脆裂,他能堆石頭踩上去,毛球如何移動不在他的考量中,這東西去哪裡都無所謂,大不了綁根繩子,自己上去後再把毛球拉上去。
擊倒半人馬騎士不困難,多數虛無碎片的行為模式像野獸,單純而暴力,這位騎士倒有些不同,思考與戰鬥模式都像人,而身手如同馬一樣靈敏,或許與其他虛無碎片相比較會顯得難對付,對他而言卻不成問題。
除去先天與種族的差距,這就和他往常在軍中與人對練格鬥一樣,有種久違感。
為保證回來的道路不會被阻斷,他殘忍地放任毛球吞食騎士,細想挺奇妙的,王國已經覆滅、所有歷史隨著時間被掩蓋在沙土下,即使如此依舊忠誠守衛的騎士,這樣的結局對他而言究竟是屈辱的失敗還是漫長等待後的解脫呢?
都不得而知了,或許也不重要。
順著流沙坑滑落,墜入成山的廢棄品中,他揮開阻攔視線的廢品探頭,陽光穿過砂土的空隙照耀這座廢品山,山下是不明的紫色黏液,據系統的描述是巨大的黏鼠板,廢品中參雜不少碎裂的人偶部件,其中一側甚至躺著一具只剩半截的廢品人偶,會動,但不是玩家,他不必理睬。
順手解決蜇服的蠍子,喚出油燈,向暗處探查,雖說有古代遺跡的味道,卻沒什麼人為活動的痕跡,空間中穿插許多突兀的要素,例如那塊黏鼠板、深處由餅乾砌成的高塔、高塔中由錫箔紙構成的迴旋梯、插在牆壁上的巨大刀具,以及迴旋梯的終點──
他落在破敗的石柱旁,所幸迴旋梯的末端與柱子相距不遠,能夠原路返回。
黑暗的空間,破裂的地板溢出紅與青交織而成的光芒,猶如遊戲畫面錯誤時呈現的色彩,融入墨色的大臉掛著詭異的笑容。
對不起、對不起……
空蕩的祭台旁迴盪著道歉聲,他心中生出一絲不明的愧疚與罪惡感,但並未擾亂他的心神,他知道是背景那些虛無碎片搞的鬼,之前是他渴望而未能得到的事物,如今又想利用他的罪惡感。
可惜,他不認為自己此生愧對過誰,或許他有過幾段不圓滿與遺憾的緣分,但人生就是如此,沒有人理應為成全他人而犧牲或者為他人的不美滿感到愧疚,他已盡力做好能做的,有些事就是人窮盡一生、付出所有也無法改變的。
隨著跫音響徹,懺悔聲漸微,靴底叩響地面時,彷彿也敲打著那股莫名的罪惡感,直到胸中沉悶的感受猶如那日甜蜜河盡處的幻象破碎,他感到自由。
潛伏於黑暗的生物見勢退縮,不再侵擾,而他亦不打算追擊,只上前端起放置於祭台的陳年雞屁股,在任務完成的提示音下踏上返程之路。
餅乾沙漠空虛又荒蕪,過去更新的地圖多有功能性,或是在支線任務與隱藏地圖中帶有故事性,若棉花糖森林的設計是引導玩家探尋隱密,甜蜜河與螢光洞窟為揭示島嶼背後的故事,那餅乾沙漠該是什麼?
線索忽然斷開,令人不痛快,倘若如此,為什麼郵件中需要提及王朝覆滅?而力挽狂瀾的騎士又似乎與甜蜜河的詩人與騎士有所連結,正是因為以失敗收場,最終付出生命的代價……
從頭開始整理吧。
目前已知,島嶼上曾經發生過一些事情導致毀滅,虛無碎片出現,之後饑荒襲擊整個島嶼,遠在巧克力山脈的小夢夢一族因此受害,小夢夢投靠美夢先生,而守護島嶼的吟遊詩人在愛人死後銷聲匿跡,或許是死了,但他先前看到的夜鶯又是誰?
有太多串不起來的地方……光是如何從一個世界變成遊戲就很弔詭,熔岩與甘草從何又為何而來?毛球……宣傳中寫道是原生物種,可在此處他得打上一個問號,乍看之下沒有問題,可細想一下,為什麼島上只有毛球能夠吞食虛無碎片?如果不用遊戲的角度來解釋,那麼毛球會是什麼樣的存在?
突破遊戲的框架思考,他能想到的只有兩種可能性,都指向單一的結果──毛球並非原生物種。
其一,伴隨虛無碎片而生的絕對優勢掠食者,源頭不明。
其二,與虛無碎片本質相近,虛無碎片之間也存在互相吞食與融合的行為,藉由融合能使它們變得更強大,毛球能藉由捕食虛無碎片變得更強壯,是不是同樣的道理?
他更傾向於相信後者,畢竟親眼見過熔岩處刑疑似毛球真身的生物,再細品虛無碎片介紹中的「喜愛人類的靈魂」的描述,那句他曾在毛球回憶中隱約聽見的「我深愛你的靈魂」瞬間變了味。
它們的目的是奪取人的靈魂。
然而系統的操控權在立場相左的熔岩手中,熔岩與甘草等NPC至今沒有過侵害玩家精神與靈魂的舉動,或許登入遊戲所需要的靈魂另有用途?還是純粹的警告?
還有一個他往日沒有深思過的問題,NPC與島嶼的真相正慢慢被解開,毛球也許不如表面單純可愛,那麼虛無碎片呢?
足以影響並毀滅島嶼、與毛球息息相關的生物,它們真的是不知何時入侵島嶼的生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