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相當有難度的長征。（過於誇張）

除夕清晨天色才剛濛濛亮起來，雪白的皮卡已經駛出停車場。

花夏帶著裝了幾件換洗衣物（都是前兩天他媽媽買給他的新衣服）的背包，把公告貼起來宣告洗衣店也進入年節休假，偷偷的往回家路上開，如果不是太差的車況他應該在中午前就可以回到家把所有人都嚇一跳。

原本這個嚇一跳他是想留給前輩、阿公跟喬醫生的，但反正年假很長，所以等回來以後再去送禮拜年應該也是可以的。不過為了講求真實他決定在那之前要再給大家發一些照片營造一下他還沒回來的樣子，這樣屆時才會更有驚喜感。

一邊這麼想，隨著導航引路，他開上高速公路。
開心的回家旅程不該被限制，就要搭配隨機播放的歌單，永遠不知道下一首是什麼歌。

如同往常一般，離開高速公路之後，湛藍的大海會開始沿著海岸線一路通往花夏的目的地，但車速似乎也降了下來。

時間總是溜得太快，快的很難去注意身邊的一切，也許多數人會覺得塞車很煩，但是剛好可以趁這個時候用一種不同的方式去欣賞海景與湛藍的天色。花夏喝著可樂，剛剛聽完一首快節奏的饒舌歌曲，正想如果下一首還這麼躁的話他實在躁不動了。

車裡有幾秒鐘的安靜，片刻音響裡輕飄飄地傳出悠長慵懶又迷幻的吉他前奏 ——

操操操！花夏幾乎是猛然去刷開手機，秒把這首歌點上綠色的愛心、單曲循環。連Siri都不知道的歌終於被他找到了。（Xpotify表示：Excuse me？)

自從婚禮那天結束以後，他變了好多方式都搜不出這首歌，卻恰好出現這隨機歌單。真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那歌卻在......卻在......吼押不了韻。

歌曲頁面上是兩人在黃昏海邊相擁的模樣，襯著車窗外的暖陽，花夏想起那天婚禮也是一樣的好天氣。聽說人與人相遇的概率是0.00487，那共舞的概率是多少呢？

期間他一直輕輕在哼唱那吉他旋律，夾雜著一些他還記得的歌詞——

I can't describe oh, oh......

花夏是在午後一點左右到家的。
當白色皮卡轉進他家前面的停車場，他看到他正在給香草植物澆水的老爸直接傻了，臉超好笑。

「有塞車嗎？吃飯了嗎？」
「還好只有塞一段，還沒吃，家裡有什麼我吃什麼。」
男人之間不問廢話，都很直接。

然後是他的外甥洋洋，先是站很遠不敢靠近，直到認出來以後才開始大喊：「九揪——九揪——」
花夏他媽媽從房子裡出來看到花夏驚訝的問你怎麼回來了，不是不回來嗎？
「因為要給你驚喜啊！開心吧！」
「啊呦——不要這樣嚇媽媽！」
花夏媽媽尖叫著被履行決定的花夏抱起來轉了兩圈，洋洋在旁邊扯他褲管說也要。

「好啊，舅舅把你飛高高！」
「飛高——」

小小孩被花夏舉起來往上拋，像是飛起來一樣，發出咯咯笑聲的落下來再被花夏接住，一大一小這麼玩了好幾次，看的花夏媽媽在旁邊緊張起來喊夠了夠了。

他姐花朝跟姐夫去市區買東西，所以他們一大一小又去花菲房間敲門，三個人鬧了好久，最後洋洋累的在花夏的床上睡著，花夏也跟著瞇了補了個覺。

再醒來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左右，他肚子餓得不行，下樓進廚房想找點吃的先墊一下。廚房裡熱氣騰騰，爐子上有鍋燉湯咕嚕冒著小泡，散發很濃郁的香氣。

「餓了是嗎？我給你煮點麵。」花夏他媽媽拿著高麗菜從後院裡進屋。
「好香喔，是雞湯嗎？」花夏在他媽媽身邊轉來轉去，像是聞到食物香味的小狗。「我還要加荷包蛋跟火鍋料。」

「這湯那麼燙，你別在這裡晃。」花夏媽媽把越大越黏人的兒子撥到旁邊，拿了一個小鍋燒水煮白麵，「你那草莓我幫你都做成醬了，你記得給你那漂亮哥哥留一罐，還有上次的張益先生也留一罐，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年節要送點禮，謝謝平常人家照顧。」

「我有看到，謝謝媽媽，收到消息使命必達。」花夏舉手行了個軍禮。
「幾歲了還不正經一點。」（打小孩手臂）

篝火在黑夜裡帶起暖意，霹霹啪啪的火花聲的與後頭山林裡的蟲鳴相應。花夏與花菲的頭頂就是一片星空，雖然不及深山裡的繁盛但也足夠清楚；很遠的地方大概是海邊吧，還能一小簇一小簇在空中稍縱即逝的花火。

還住在家裡的時候兄妹兩個也常常在庭院裡生火烤堅果地瓜之類的東西，或者搭個帳篷看星星看到睡著。不過今天是除夕，吃過飯以後花夏一家人還把阿明跟他爺爺找來一起烤火聊天吃東西，今年還多了阿明的女朋友——阿明打遊戲認識的美國女孩。阿明的八卦戀情再加上小調皮蛋洋洋，ㄧ整個晚上都熱鬧的不行。直到夜深，因為明天民宿很早就要接待客人，大家才各自散去。

「葛格我想跟你說一件事，但不可以跟媽說是我告訴你的喔。」花菲抱著一碗他媽媽削好的蘋果在吃，探頭確定父母房間那扇窗的燈光沒亮，才小小聲的跟花夏這麼說。

「什麼事？」花夏正奇怪他妹怎麼還沒去睡，原來是有秘密要說。「幹嘛？姐又懷孕了喔？」想到秘密花夏以為是這次換他媽要給他爸爸再次獲孫的驚喜。

「不是。」花菲搖了搖頭，臉上神情有點猶豫，她知道她要說的這些花夏肯定是不愛聽的，但應該要知道會比較好。「那個，上週亦懷哥哥跟他的男朋友，來我們家。」花菲嘗試開了個頭，想看看花夏反應再決定要說多少。

知道李亦懷的時候她還只是個國中生，特別愛看言情小說。她印象中的李亦懷帶著眼鏡，話不多但是很溫柔很有書卷氣息，就像小說裡那種知識型的男主角。週末的時候都會來一起讀書，偶爾過夜住一晚。她爸媽也很喜歡李亦懷，剛上大學的時候她媽媽還會給人寄吃的。但兩人分手的原因花夏倒不曾說過，一直是一個秘密，她爸媽以為就是太年輕鬧點矛盾，也許等幾年兩個人成熟點還能有復合的機會。

「他們來幹嘛？！」花夏適才還飽含笑意的臉立刻垮下來。

花菲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朵煙花，要炸了。她斟酌了一下用詞，決定盡量精簡：「他們來問，能不能用我們家民宿這裡，辦婚禮。」

「靠！有什麼毛病嗎？」花夏低聲罵了句，眼尾肉眼可見的紅起來，握拳在膝蓋上重重捶了一下。他直覺是劉士臣的意思，狗男男戀情修成正果還要他來見證，真的有毛病。

「然後！我我我還沒說完——」花菲比手勢阻止他哥可能要開始的爆炸,開始一串沒換氣：「然後亦懷哥自己私底下跟媽說當年你們為什麼分手......可能是想贖罪吧whatever他向媽承認自己有錯說是因為當時各方面都需要現在男朋友家的幫助所以才會劈腿，被你發現所以跟你分手......然後，媽就......」

「就怎麼樣？」

「媽就拿那個竹子掃把，掃落葉那種......開始追著亦懷哥跟他男朋友打，一邊打一邊罵，爸都攔不住的那種，還說辦婚禮不可能，叫他們滾，然後他們就趕緊開車走了。」花菲說到後面，明明是很沈重的氣氛不知道為何也覺得荒謬起來，大概是說到攔不住那邊，花夏開始不可抑制的仰天笑起來，導致她也覺得好抓馬好好笑，也就跟著大笑起來。

但後來她發現不對勁，花夏起先用一隻手遮著臉在笑，但笑著笑著，花菲看見眼淚從花夏的指縫間露了出來，笑聲與哭聲有一瞬本就是很難分辨的，動作也是。花夏實在不想在花菲面前哭，但家人是他最後的底線，他曾因為不想給家人傷害所以選擇不說，誰知道最柔軟的底線其實才是他最無堅不摧的防線。

「葛格......不要哭。」花菲站起來抱住花夏，在他背後輕輕地拍。
「我才沒有哭。」花夏鼻音很重。

難怪那天他媽媽突然來四色里，說什麼跟爸吵架，帶了好多吃的來，還給他買衣服買生活用品，趁他睡覺以後打掃熬果醬，全都是一個父母親無聲地，用自己最溫柔的方式在安慰兒子。

他到最後，還是讓父母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