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闖入夢幻園地與逃脫那日不過幾日的時間,或許是當時的醒悟令他重新燃起鬥志,他閉關了幾日,足不出戶亦不上線,全心全力整理著目前掌有的資料以釐清事件的面貌,他一直執著於調查出最終戰役時令無數人罹難的那場墜機事故的真相,卻因為沒有足夠的把握與充足的資源而做得消極。
順著與異世遊魂交談得到的資訊,他調查出多起零散看似無關的事件,受害者大多沒有特殊背景也並未與任何人結仇,唯一的共通點是擁有超能力。
這可能是一起複雜的仇殺超能力者案件,無差別、沒有仇恨以外的動機,像種族清洗一樣面向特定族群的迫害與謀殺。
幕後主使……極有可能藏在帝國的名流權貴之中,甚至互相拉攏變成一個龐然大物,才能為所欲為,視王法如無物,也因為共犯結構足夠龐大且牢固,普通的家族哪怕不被拉攏也難以撼動,嘗試去揭發可能會招致滅頂之災,整起事件簡直像潘朵拉之盒,揭開後將覆水難收。
難辦,但不是沒有辦法,只是他手中的證據並不足夠,他能夠掌握的僅有最下游的間接證據,那些販賣人口與雇傭殺人的交易文件,源頭依舊未明,此時不善交際的壞處就顯現出來了,需要人脈時難以下手,權貴圈子裡幾乎沒朋友,雖然他在貧民窟與邊遠城區一帶頗受擁戴,有些情報人脈可用,可關鍵時刻這些人恐怕派不上用場。
他需要能與他一起走在最前線抵抗壓力、願意賭上一切扳倒這龐然大物的盟友,但他並不清楚哪些是可信的人。
帝國內部的勢力盤根錯節,有些家族名面上維持良好的合作關係,私底下卻暗算著要將其併吞,有些家族看似遠離是非,卻悄悄在暗處攪渾水,將局勢弄得烏煙瘴氣,再以旁觀者的姿態坐收漁翁之利,表面是不可盡信的,尤其是在這暗潮洶湧的地方。
元帥府屬於自立門戶也能生存的那一類,不需依靠任何家族的合作與供給,卻也因其地位而難以逃出這爾虞我詐的圈子。
若是能選擇,誰會想生來就活在一個充滿虛偽的善意,實際上滿是猜忌的世界?他將對現狀的不滿盡數怪罪到自己的血脈與身世上,但生下他的父母以及為國家征戰最後殉職的將士們何錯之有?是整個大環境在製造一樁又一樁的悲劇。
若不是帝國對於階級的執著近乎病態、若非那一系列對於超能力者的差別待遇,他何須活成今日的樣子?
眾人認定他會因為「回到」元帥府而喜出望外時,沒有人思考過為何他會恰好在那時被認領回去,更沒人嘗試理解過他的排斥,說來可笑,他因為那起根本不是意外的墜機事故而必須治療,也才在治療過程中被迫進行體檢,再透過基因資料庫找到父母。
全非他的意願,而引發這個巧合的正是那起事故的始作俑者與帝國對於超能力者的「優待」,帝國曾經為超能力者設下不少特權,如今大多已經撤除,然而仇恨與偏見早已根深蒂固,且帝國軍隊裡依然留有優待的文化與制度。
超能力者只要在體能檢驗上通過,便可以無視身體缺陷、年齡,亦不需要健檢,直接進入軍隊,多麼烏龍的制度,當年他便是靠著超能力與機械上的天賦進入軍隊的,儘管在其他方面他也不會輸給同齡人,戰術、紀律、禮儀、武術……無論是學識或體能,他都全力以赴地學習,可不論他多麼努力證明自己不需要超能力也能堂堂正正地獲勝,所有人第一眼看見的依然是他怪物般不尋常的能力。
他們並不知道,超能力也許能夠與生俱來,卻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控制,超能力者需擁有比尋常人更強壯的意念與自制力,才能夠克制那份力量。
如同學習武術,光是訓練力量與爆發不能稱之為習武,能夠妥善運用力量、克制自我而不是被力量與殘暴所操控才是修練,這種過程既是在修身也是在修心。
他們什麼都不明白,所以輕率地羨慕著超能力者、輕率地定下優待、再輕率地見勢不對取消一切,有多少超能力者為此犧牲他們根本不在乎,他們只是在表演看似包容的一面,實則利用著無依無靠的超能力者幫助自己,並剷除那些不願低頭服從的。
彷彿那些並不是與他們同等的人,而是需要被馴服的野獸──現在他就是其中一匹破壞牢籠不願臣服,甚至爬到比他們更高的位置的,怪不得軍隊要趕他走,這是怕他以後成長起來變成威脅,所以借題發揮想磨掉他的銳氣,那些人真以為這樣就能令他屈服?
他服從的從來不是帝國或者軍隊,而是守護的信念,在任務中他願意服從紀律,可放到平時,他只為自己的信念而活,他願意為守護重要的事物而與位高權重者對抗,即使相較之下他是多麼的渺小脆弱。
從來不將就或者得過且過,他就是如此固執的人。
人脈問題現下有一解決方案,在幾天前午後閒談時,瓦勒莉佯裝問他是否打算以不同材料嘗試進行發明為開頭,邀請他到家中指導晚輩,也就是當家教,他當下沒有回應,雖然不缺時間,但對方能給的他幾乎都不缺,論金錢,就算沒有元帥府雄厚的背景,他的薪水也夠養活自己,論名聲,他不是很需要,也不想因後續效應惹上更多麻煩。
瓦勒莉卻給了他意料之外的答案──人脈,可說是正中下懷,唯一讓他猶豫的是他不曉得對方為何會選擇幫自己,僅僅是因為好鄰居的情份嗎?他正在做的可是會賭上一切的戰鬥,輸了便是全盤皆輸,屆時作為關聯人的瓦勒莉自然也難以脫身,即使如此對方也能義無反顧地支持他嗎?
「鬼魂」打來了一通電話,毫無預兆地,正好在他調查陷入瓶頸時。
他們通常只透過居家系統溝通互動,他往日未曾接過鬼魂打來的電話,會知道那是對方打來的,還是因為號碼顯示為元帥府系統的來電,他沒有理由拿家裡的電話打給自己演自閉。
接通時只傳來一陣刺耳的雜訊聲,猶如惡作劇電話,同時電腦開啟,畫面停在音控軟體上,方才的錄音已被導入軟體中,顯然鬼魂有些事情想告訴他,而在知道真相前,他需要經過一番解謎。
倒放不管用,倒是放慢時隱約能聽到些訊息,只要再將雜訊濾除……
將低頻分量調低,高頻部分調高,慢慢將過濾範圍縮小,直到雜訊足夠小,能聽清楚密語──
到地下室找我,那裡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地下室?古龠回憶著元帥府中有何處能被稱作「地下室」,符合描述的似乎只有那間他沒有權限,只有前元帥也就是他親生父親能進入的機密資料室,隨著元帥的消逝,那間資料室算是塵封了,畢竟無人能開啟,被暴力突破的話系統會開啟自毀模式銷毀所有資料。
為什麼要去一個他根本進不去的地方?他可不想一個不小心毀掉那些珍貴的檔案。
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思,他乖巧地依照鬼魂的訊息來到那扇封閉的鐵製閥門前,層層嚴謹的封鎖凸顯出此處的重要性,前面有密碼鎖、辨識鎖,最後還有一扇需要擁有權限的人啟動才能解開的鎖。
他初次來到此處時便是卡在最後一層,不得不放棄。
重來多少次結局都不會改變的,正當他這麼想時,那扇封閉著的最終關卡應聲開啟,還未能發出疑惑,他便被資料室的內部環境驚得瞪大雙眼,本就不甚清晰的思緒如今更為混亂。
一切與其他樓層的資料室無異,紙本與數位的資料被明確分類在不同的架子上,按照年分與性質排序,也有查詢用的電腦,唯獨矗立在其中一側的克隆體製造儀給此處添上詭異的色彩,更微妙的是製造儀裡有一具成長中的克隆體,相貌與他至少有八成相似,體格相近,髮色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