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晚，北野的視線在山頭殘存的一點光線及腕錶上的指針來回擺盪，距離集合時間仍有半刻左右；手機沒有訊息通知的震動，應該快到了，他想。
短暫的預備時間讓他不禁回想印象中的金魚寺先生，像沖了兩三次後的柑橘茶，嚐起來淡薄如水卻香氣依舊。
他低頭望著鞋尖，再踮了踮，不遠處停著一雙素面皮鞋，看來舊，卻很乾淨。

每逢夏日，傍晚空氣總是多了熱鬧，時而蟲鳴，時而是街道上的吵吵嚷嚷。

尤其是盂蘭盆節時期在車站人更是絡繹不絕，剛放眼望去遠處看到少女在站在約定地等待，金魚寺便加快了步伐那兒走去。

「北野小姐，抱歉讓您久等了。」他穿著一身輕便的襯衫與長褲，腕錶和皮鞋照舊。

「夜安，金魚寺先生。」果然與記憶裡的裝束不差分毫，對方淡淡地笑著，北野瞇起眼點了個頭。
「我也才剛到，擔心來的人太多擠不上電車，稍微提早了一點。」雖然來的路程不算太平穩，但她總算逼自己睡著才不至於如此狼狽。
車站離河岸仍須走一段距離，但不難看到早已搭起的攤販棚子及支撐在河床的竹架，以及往目的地前去的人群；北野率先邁步但不忘跟在對方身側。

「那、看到有興趣的攤位、逛累了想休息啊──不用客氣請儘管說。」他點了點頭回應朝實，四處都能看見高掛的燈籠為人們指路，與平時所看到霓虹燈相比之下多了份懷舊及民俗風情。

跟著朝實的腳步，從哪個角度看少女胡桃色的髮都沾上暖和的光芒。

「要開始舉行的五山送火活動的是那片山嗎⋯⋯」雲層朝著山投下濃厚的影，不免令人擔憂幾分。他來過京都數次多是為了處理公務上與瑣碎的事，唯獨這次放慢腳步認識這塊土地。

「啊、是的喔！」他暫時收起物色攤位點心的動作，拿出車站外免費取用的海報，上頭寫著活動的流程，地點等詳細的資訊。
「你看，我們應該能在這個位置找地方看山上點燈，渡月橋下也會放燈籠。」
太陽下山，天色漸暗，人潮漸漸多了起來，令兩個同時舉辦的民俗活動更添熱鬧氣氛。久違的跨縣遠遊，北野的語氣藏不住興奮，步伐也不自覺加快。

「真不錯吶，那……從這邊到那邊如何？」，手指輕沿著路線指著宣傳單上的路程，指了從看五山送火到看水燈的最短路程。

「時間上您方便嗎？」顧慮到北野太晚旅館也似乎不太妥當，即便今夜熱鬧得不得了也得注意安危，交通上的問題倒是不用太擔心。

不過啊，北野小姐開心的話就太好了。

他眯著的那雙眼帶著笑意，原先用來搧風的團扇抵在他的鼻尖，金魚寺藏住表情好讓北野不受干擾的決定。

「可以的，其實也能走更上面一點喔？人潮應該會比較少。金魚寺先生也沒問題嗎？」
對方總是處處替人著想，但他有信心這點自己也不遑多讓。
踏在沿途的燈籠排出綿延的路線，低垂夜幕足以襯托出夏季的氣氛，北野沒有搭理一旁頻繁出現的路標指示，反倒直直望著逐漸在視野盡頭模糊得一片詩意的亮光；他轉頭看向金魚寺，被渲染到幾近透明的髮尾與臉部輪廓讓北野有著對方隨時會消失的錯覺。

「嗯，往北野小姐說的地方去吧。」他應了聲的尾音帶著笑意，看往少女那側，朝實堅定的目光與熟悉地侃侃而談的模樣顯然是早有充分的規劃了。

「我沒問題的。」一行行燈籠設置於山間，遠遠地乍看之下好似自神明大人手中垂落了條金黃色的水晶珠鍊，柔軟的植被是墨綠色的天鵝絨綢緞。

「……怎麼了嗎？」他無辜地眨眨眼，金魚寺察覺到少女像在顧慮什麼地往自己這方看，興許是他的腳步落後了，於是邁大了步伐。

「……嗯——」來自喉頭的長音，也許想要引他注意，直到金魚寺的視線完全駐足在自己。金魚寺先生，經常像這樣呢，明明就在旁邊，但感覺又在很遠的地方。他想。
北野放輕音量，也確保兩人距離足夠近，否則就算是徐徐的山風也能輕易帶走自己的聲音。
「你在想些什麼呢？」

從剛才金魚寺就隨風飄盪的雲層對於感到不安。
此時，當講不當講這般不解風情的話呢？

「嗯──」學起北野困惑的淺吟，將身子轉向少女，更仔細觀察北野的表情，在等少女說出話語前，他就這麼隻字不提地凝望少女。

「說起來……圓滾滾的棉花糖看起跟雲朵一樣呢。」他像是被看透似的目光閃躲著北野，加上隨口想出這樣不著邊際的回答，多少帶點不真切。

北野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對於金魚寺避重就輕的回答似乎不感意外，就像當初在攝影棚的談話，他總覺得對方把自己當作小學生搪塞。說搪塞也許又有點粗魯了，北野追隨金魚寺不安晃動的雙眼，其中之一覆在細碎淺髮下，他補捉不到。
「就像我平常說話給你聽那樣，鱗生偶爾也告訴我心裡在想些什麼吧。」
鱗生二字喊得很輕，不捨驚動他眼底的浮光。

話說到此處。
無須過於包裝的體面話、無須形式上的交好、無須編織更多的草稿來隱瞞北野，他試著學著北野朝實那樣率真的表露心聲。

「因為、大自然是這麼地溫柔又無情的，和反覆形狀不定的水一樣恣意妄為……」他吐露的真心話卻又聽來朦朧抽象，好似擋在毛玻璃後讓人看捉摸不清本質。

「雲啊，會待到什麼時候呢？」清涼的晚風挽起他額前碎髮，雙眸沉靜得如一池止水。

同望向壟罩山頭的他的不安，啊──藏得如此深的心思。北野緩緩吁了一口氣，可惜還吹不散那些雲。
「水呢......就像形形色色的生物那樣，每種形狀都是獨一無二的，卻總急著想成為別人的樣子，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形狀也是有人喜歡著的。」

「是吶。」北野的見解溫和一掃他的憂愁，他了然地輕笑出聲。

倘若是個炎熱得灼目的夏日，那麼濃厚的雲層必定是遮蔽了暑氣再好不過的慰藉，而如今在此刻朝山頭飄曳，不忍感受到幾分惋惜。

他朝天許下小小的祈願，祈求雲隙間能看到點點亮光，如願觀賞月亮與明火在這樣的夜色熠熠生輝 。

見金魚寺以微妙的幅度瞇起眼，北野才發現他竟自顧自的提供莫名其妙的想法，不免感到有些丟臉；羞窘的搓了下手掌，對方就像蓮池承載蓮葉蓮花那樣溫柔的接捧著各種意見，北野認為那大概不是因為工作訓練出來，而是金魚寺本就是如此的人吧。
「話說回來、那個......不知道有沒有雞蛋糕跟可麗餅呢。」
試圖以方才欲進行的行程起另一個頭，儘管赴約前早已用各種當地小吃填胃至八分滿，也阻止不了攤位傳來的熟食香氣圍著自己鼻腔，他大概又餓了。

一昧的追求改變，逐漸失去本我。
而忽略原有的特質與價值地隨波逐流，並非長久之計。

少女青澀的小動作他都看在眼底，於是低聲軟語的說：「北野小姐的這番話意蘊深長呢，溫柔又富有啟發性。」精煉的話語警醒了他，而細膩的觀點更是引人深思。

時光荏苒趁此時享受夏日的歡快，他便不多著墨於先前的掛慮。

「有呦，我剛才看到有人拿著雞蛋糕吃，大概離這裡不遠的樣子，可麗餅……我們一起找找吧。」稍停下腳步在熙攘的人群間尋找攤販。

那真是太好了，他在心裡應答，原本皺在一起的眉頭也因金魚寺的反饋而逐漸舒開。
或許雲層，也或許是晚風驅趕了些許暑氣，即使置身人群中也沒想像的燥熱，北野不自覺地往對方身邊站近了一點，再踮腳放眼四周：
「找到了，雞蛋糕——啊！可麗餅在斜對面！」
指向目的地，他略雀躍地拉高音調，希望金魚寺也有看見。

「真的耶，我們去吧，這麼近真幸運。」他盡量跟在北野身側，雞蛋糕攤位麵粉與奶油的陣陣香氣，挾帶著暖烘烘的熱度在爐邊飄散。
他朝老闆點了兩份雞蛋糕，付完帳攤主老伯熟練地裝入牛皮紙袋，將剛出爐的熱騰騰的雞蛋糕分別遞給兩人。

剛沾手略燙的溫度，他忍不住摸了冰涼耳垂降溫。
「剛出爐的蛋糕很燙嘴，請北野小姐務必小心。」

「誒。」
正捏著紙袋邊緣的北野被金魚寺的小動作愣了一會，他緊緊抿著嘴忍住差點衝出嘴的笑聲，欲蓋彌彰的遮住唇角。
完全，不是前幾分鐘的金魚寺先生呢，對方有趣的反應他已經悄悄印在心底了。
「好的，啊、可麗餅想吃什麼口味的呢？」
他帶著收不回的笑意詢問。

手指貼在冰涼的處降溫了些許，緩過神來便瞧見少女藏不住的笑意。

「啊……起司可麗餅口味的！」他意識到方才的失態，輕輕抽走了北野手上那袋雞蛋糕，現在於北野朝實手上取而代之的是，以手帕包覆紙袋作為隔熱處理的雞蛋糕。

「北野小姐想吃甚麼口味？有很多各式各樣的口味呢。」若無其事的把話題焦點轉到可麗餅上頭。

「呵呵、嗯──藍莓果醬。」不假思索，藍莓果醬絕對是定番對吧？
剛才到現在臉上的笑容一點都沒消退，不管是捏耳朵或是體貼的隔熱手帕，僅僅是一個晚上北野就有許多新發現。
輪到他買單，北野在等待出餐過程頻頻望向給他帶來驚喜的金魚寺，直到手上拿了兩份可麗餅。雖然期待看見更多，但果然還是不能燙到啊。
也許有點雞婆，他朝起司可麗餅輕輕吹了幾口才遞了過去。

尚未體驗過由他人吹涼食物的經歷，他著實地感到新鮮。
這般的情景他多少只在電視裡面看過，最接近記憶的是和貴船小姐學習泡奶粉的經驗。對其抱持著情感與細微的關心，是金魚寺家教育方針之下不曾擁有過的。

鱗生不由暗自感嘆在各式各樣家庭生活中飲食習慣都有所差異。
在享用可麗餅前他開口詢問：「謝謝，對了、北野小姐要試試看味道嗎？」他把可麗餅拿近北野一點。

「好的，謝謝。想吃藍莓味的也請自便哦。」
打量著扇形的薄餅選了邊角的位置輕輕捏了一塊下來，看來除了片狀起司之外老闆也加了會牽絲的種類增添口感。
「我開動了──」
臉頰兩側隨著鹹香點心入口倏地發痠，些微的飢餓感也歸零。北野一邊適應一邊感謝想吃的甜點就在相鄰的位置。

「那我不客氣了，謝謝。」捏了一小口的量，在點餐時北野不暇思索地點了藍莓口味，他想北野應當是喜愛藍莓的，幸好在鄰近邊角的可麗餅能盡量少取藍莓醬的部分，細細咀嚼經廚師特調的藍莓醬濃郁的莓果香氣風味絕佳。

「我開動了。」變得溫涼的可麗餅很好入口，略帶甜味的餅皮與莫札瑞拉起司一同品嚐，整體口感層次更是融洽。

邊緣微焦的雞蛋糕，厚實的雞蛋香氣和純粹樸實的食材，所構成的甜美滋味，吞嚥後溫暖了的胃，不由自主地感到滿足。

像個過分懂事的孩子一樣是北野目前對金魚寺表現得出的暫時感想，對方嘴角綻出的滿足笑容感染了自己，對美食一番誇讚後他提議不如順道走去觀禮位置的河堤。
北野瞄了下腕表，尚未八時，提前在手機定位好的地點如同他期望的並沒有太多人，而路途也因為設置了足夠的燈籠使北野沒找得太困難。
與金魚寺的小聊止於柑子色的光芒開始流於深色河道。

書寫上過文字的水燈，乘載思念與載浮載沉地往彼世的愛，生命的熱度猶如流螢與於夏夜稍縱即逝，隨著水流前進暖意流過河岸邊的人。

山風捎起涼意，待在水源處特別令人感到幽涼，而親近自然的周遭，此刻聲響多是蟲鳴更嘹亮於人聲。

「如果說……水意識到了備受喜愛著會怎麼樣呢......」

低柔的嗓音在水聲流淌襯托下顯得更加溫和。北野抬頭看著不知從幾時開始雲層已經散得差不多的夜空，月暈映照的此時此刻他早有答案。
或許是不想讓自己顯得敷衍，他反覆咀嚼腦中文字使其組成得當的詞語，過於複雜的脈絡並不會比較有意思或有深度。
他不清楚從鎂光燈下逐漸褪出的金魚寺先生遭遇了什麼，也未曾想過詢問，是否與幾小時前的擔憂有關呢？自己的回答是否有辦法同帶有暑氣的夏風驅離遮擋住柔美月色的厚重烏雲呢？
水面上的小燈籠莊嚴肅穆的逐一流往終點，北野看向金魚寺，緋色明眸滿載著粼粼波光與溫暖的亮點，他說：
「嗯──會感到幸福吧？」

他垂首髮梢飄盪，睜得圓潤得雙目似蘋果飴通紅，反射周圍搖曳的燈光靜靜地閃爍。

月，水面中倒映的月。
好似是升起隨後又沈沒，蕩漾成其他生疏不成形的模樣。

──多麼地天真美好的回覆。
喉嚨殘存若有似無的甜味，金魚寺鱗生抿了唇後回道：「那真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予之回以純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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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hishi OST 2 - Kago no Naka搭配食用BGM，謝謝鱗生中ㄉ交流，對完突然好想吃可麗餅

謝謝朝實中，一起吃可麗餅真的好好......好想吃日式的軟皮可麗餅

約會！約會！

mr_samurai: 你在四捨五入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