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滯留在風裡，別圍困在搖籃。

一封沒有蓋上火漆蠟印的信件，安放摺起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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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親愛的，亞特蘭妲：


你好，亞特蘭妲。

說來羞愧，自下定決定要予妳寫一封信時，我竟感到怯懦與迷茫，這真是有失職業素養……而後我思索許久，該從何下筆，該述說什麼，這個決定下的突兀，大抵與欺瞞你的年少一般衝動。前些日子我去見了海倫女士，為她寫的信越來越薄，這真是令人擔憂，我恐怕需要耗上大半天才能對話出幾行的內容，她似乎很疲累，沒幾句話就犯起睏，我會為她點燃香薰。

這種時候，我與她之間會被一層白霧所籠住，好抱歉不能戴上妳去與她見面，她是很溫柔的老者，只可惜她的溫室門鎖難以輸入新的資訊，能夠透過身份解鎖的人好少，她小聲地要我和她約定，得每週去看她一次，否則……我曉得她在暗示著什麼。

其實我想撫平她眉宇間的憂愁，人至這個階段，身邊也是越發孤獨，所以她喜歡輕撫我的臉頰，說我好似永遠不會老去。

蘭妲，我感到恐懼，對死亡一詞又有了新的體悟，它是那樣的絕望而孤獨，抹煞了一個人所有的路，碰上透明的壁，告訴你，就到這裡了。


你知道當一個人在閱讀時，心裡會不自覺的默念那些字詞嗎？

海倫女士告訴我，得和妳寫一封信才是，她一生最後悔的就是沒能給她最親愛的先生寫信，給家人寫信，她那樣說，叨叨絮語也好，說不出來的，要寫下來才是。我想是這個意思，每一筆都得是思念，每一筆都要描摹你的名姓。

蘭妲，蘭妲。我總是這樣輕盈地喃唸你的名字，直至用筆所寫下，我才愣愣發覺，很久沒有呼喊你的全名了，久違到亞特蘭妲一詞都有些窘迫的陌生……我想你也是這樣的吧，我想了好久，已經記不清上回你喊我亞瑪安妲的時候，真有這時候嗎？但轉念一想，你大概只在上回對坐談話的時候在心裡偷偷罵我過，嗯——不能算罵，對嗎，蘭妲捨不得罵我的。

我們好像無話不談，所以寫起來特別費勁，那些該補充的話語，也都收納進紙條裡了，我們之間還剩餘什麼呢，那些無法言說的，親愛的蘭妲，我該怎麼告訴妳呢。

於是我寫你好，亞特蘭妲。

文字好蒼白，我想要告訴你，我希望你平安，要幸福，要快樂，這些都好膚淺，然後又想你不要再外受傷，不要為任何事掉眼淚。我告訴好多不曾見過你的人們，你是奔跑於草原裡的一陣風，笑聲是一道長廊裡掛在簷下的風鈴，親愛的亞特蘭妲，被賦予堅強意志、奔馳的小羊，你好合乎這名字，我常常在想，沒有什麼比這更適合你了。

你不在的某天午後，我從渾沌的午後裡清醒，滿臉淚痕，我總算知曉該如何下筆，原來我只是盼望你能好，只要能跟你一直待在一起，凝視你的方向就好，這些想法如此貧瘠，我只好說，你好。

我做了一個夢。

我不喜歡你眼眶下的烏痕，那次談話過後，我嗜睡了一點，醒來不知晝夜，只見你坐在我的床頭，神情難測，我總急促地下意識想撫摸你的臉。

後來我知道了，我會為將噩夢的一塊分割與你而痛苦，而你亦是如此不願見我痛苦。這道理我明白的太晚，慶幸是尚未釀下大禍，而這份你我共負的苦痛，似乎無關乎性格，是一種雙子間心臟的震動，我思忖許久，我並不是因為蘭妲軟弱或幼稚——讓蘭妲說出那樣的話，我真心地抱歉——但當初堅持的理由被歲月抹消的好淡，僅憑藉「想要一直見到蘭妲的笑容」一個意念咬牙，進而忽視了那些更為重要的東西，比如我們之間以血脈相連絕不可斷的羈絆，比如這份對你的愛是可以安心且柔軟生花的。

親愛的蘭妲，我做了一個夢，只關於你。

這麼說會產生一點歧義，因為我的夢境往往有你，蘭妲，你幾乎佔了我夢境的一半，另一半是宛若深淵的噩夢，多年前我想就這樣了，把我脆弱的自身分割成僅你所見的溫柔那半，剩餘的一半泡在苦澀的污水裡腐爛，夢境好似水，無窮盡淹沒靈魂的巨大水缸，已然成年的我緊盯過往的孩童落淚，她每每都眼眶泛紅，掌心淌血。窒息是那樣的感覺，我在想，是因為我想把這一切都吞噬嗎，水缸裡察覺不到淚，氣泡聲破碎的聲音好脆弱，呼救時只會被滿腔的鹹味灌滿，我可以理所當然地放棄掙扎，放棄哭泣，放棄去觀測他人的惡意……這些都在渺小的瑪圖斯形成纏繞好緊的命運，欲要拉斷我的脖頸，而這時，夢境的後半段，你會帶著光來，朝我跑來，好清澈明亮的笑顏。

往日的夢境裡，我只篤定無法放棄你。

但蘭妲，這個夢裡只有你和我。

它好寬闊幽靜，不存在任何的憤恨，我的愛得以溫煦地流淌，你能想像嗎，我在夢裡好小，是坐不上成人椅子的模樣，但我在織圍巾——我好像自小就編織，小小的手被戳了好幾下，你當然也好小，皺著眉頭很輕地吹我的手，好像如此一來疼痛真會飛走一般，我想我深信蘭妲，深信你，所以在夢境裡真的沒有疼痛。

你在夢裡那樣喊我：安妲、安妲。

我記得母親笑話過你的，雙生子之間並無確切的姐妹之分，短暫幾秒的先後對於擁有漫長壽命的羔羊同塵埃無謂，所以沒有人管束你要長幼有序的人類倫理——管他的，我們又不是人類！父親總那樣說，放任的讓你喊我的暱稱，在尚輕的百歲裡僅你一人所能擁有的特權，早年我不愛他人如此呼喊，覺得羞惱，長輩之外只允你所喊，因為這是如此親暱而綿軟，好溫暖的喚聲。

你會怎麼想呢，蘭妲。你不喜於喊我的全名，懶惰又任性地在喚完一回又覆道，像層層堆疊的水波，透明又輕盈。

你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親愛的蘭妲，我總是為了生計做著書寫情書的工作，太多人請我代筆比日常還瑣碎的愛、生死之前宏大的愛，每每滯筆於此，我總耐心詢問起愛的定義，愛是可被定義的嗎？

你知道嗎？提起愛時，我的腦海裡總是想起你，壁櫥燃燒焰火噼啪的聲音、烤爐裡陣陣飄出的餅乾香氣，蘭妲，我讀的書籍寫人們會忘卻要和親近的、身邊的人表達愛意，可我不這麼想，我喜歡為你留下字跡，在你即將離開房子前開始憂心，在你尚未踏出門，與我道「我出門了！」之前開始思念你。

親愛的蘭妲，我將這一紙信悄然收納在我書櫃裡的最裡側，也許你哪天翻找東西時會看見這些。

因為這一切都是隨你瀏覽、任你可見，但就算你沒有看見，也不會有太多的區別，蘭妲，我對你完全坦承，包括愛。

被你同等愛著的，亞瑪安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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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漫繪製｜Artist_少逸

很多年以後，她拉著她的手，給予她答覆。

我呀，一直以來，都有個心願，想要可以，安心的、不靠謊言的、很純粹的……愛著妳。

然後，也被妳愛著。
——亞瑪安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