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因的冬夜總是陰灰,飄下的雪雖白,但無光可見。
雪總從高山落下,而柯因的山腳下首當其衝。山腳邊,弗里德在一座牧場的穀倉裡,著手為逐漸暗去的視線點上油燈。
今夜興許見不著繁星,不過依然是美麗的夜。因他已親手迎接了今夜的星子降下。
牧羊犬派珀和牠的孩子正在一旁的乾草堆上。一窩幼犬稚嫩柔軟地蜷縮在母親身邊,任由牠們的母親舔舐自己。
派珀的生產雖無膠著,但亦稱不上順利。最後幾隻小狗以尾臨世,還是弗里德伸手將牠們輕拉出來。那時候,派珀有些焦急地將鼻尖湊上,小狗也不過弗里德的巴掌大,見小狗的身子沒動靜,弗里德以手輕輕搓揉著犬崽柔嫩的身驅,直到小狗的身體開始起伏,吸入牠此生的第一口氣。
弗里德將犬崽輕放在派珀身側,看著派珀忙碌地一一為孩子們舔去胎衣。他不覺微笑。
「恭喜妳,派珀。」弗里德輕聲地說,「妳的孩子生為妳的孩子是牠們的福。」
聽聞派珀懷孕的消息時,湧上黛安娜胸口的卻是恐懼。
很久以前也有一頭牧羊犬因為如此在她懷中嚥下最後一口氣,許多年後的現在她發現當年的悲傷仍未流盡。
直到今夜,恐懼終於散去,純然的喜悅充塞著她。
「乖女孩……做得好,妳好努力……」
她拿溫毛巾拭去血水,噎哽地誇獎牧羊犬。
「您會留下來休息對嗎,弗里德先生?」
黛安娜環視穀倉內的狼藉,這團混亂可以暫時留到明天,
「我替您準備床鋪,或許還有食物,我們所有人都需要。」
弗里德仰首望著上頭的小型通氣窗。
雪片自山上飄落,風吹來白雪與寒意,看來不下個一夜雪是不會善罷甘休。弗里德內心並無擔憂,無論是雄鹿路克又或是紅鳶昆佩,他的夥伴們總能好好照顧自己。或是說,他才是經常受牠倆照顧的人。
令弗里德躊躇的正是他自己。派珀的生產時間比他預想得要長,雪也落得更早。可以的話,他從不願在任何人家久留,並非出於厭惡或高傲,而是因為他的工作已經完成了。
他畢竟不屬於任何一戶人家,他只是生命的仰慕者,以助產的名義前來見證新生。那就是他想看的,他所追求的,生命渾身浴血地衝破生的大門,邁向死亡的道路。
他僅能仰慕,讚頌所有新生的勇敢無畏,以及他們奮力鼓動的心音。他不過一介生命的仰慕者,別無其他。
他回頭看向黛安娜。時間將她紅褐色的頭髮吻得灰白,將她的臉龐吻得些微發皺,那些悲傷的吻痕如今受到喜悅溫柔地撫平。
若非秋季市集,弗里德也不會認識黛安娜,確切地說是認識派珀。市集上,大腹便便的派珀吸引了他的目光,間接地和派珀的主人黛安娜搭上話。
過去幾周,弗里德連續來訪,協助黛安娜確認派珀的身體狀況,一面看著黛安娜異常的焦慮不斷攀升,焦急糾結的眉頭直至方才終於鬆了開來。
弗里德思量半晌,才緩緩開口。
「請不用費心,夫人。」他說,「若您不介意,我只需要穀倉的一角,還有簡單的飲水與食物。剩下的請留給派珀和您自己。」
他不確定雪會下多久,說不定只是場心血來潮的細雪。若落雪有任何減緩的趨向,他會即刻動身離去。
如果還是一個月前黛安娜會再嘗試邀請弗里德進屋,但這些日子以來她更加瞭解這位醫者,弗里德並不行走在人群中,社會習以為常的界線自然也不適合他。
於是她只是拿來了熱茶、晚餐剩餘的麵包、燉兔肉,還有一條舊棉被,在雪夜讓客人有可能遭受凍寒畢竟還是超出她的忍受範圍。
她替派珀與孩子們在壁爐旁安排了一個位置,那裡有溫暖、食物、無盡的舊衣服和乾柴。
有聲的風颳著無形的霜雪,幾乎蓋過了羊群的呼吸,按照過往經驗恐怕直到清晨都不會停歇,到時候再走吧,黛安娜建議弗里德。
SA|尼古拉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風雪始終未有歇止。
弗里德用盡餐食,穿過與隔壁羊舍相連的通道,黛安娜提供的舊棉被依然安然地疊放在一旁。他躺進羊群裡,閉上眼仔細感受羊隻的絨毛裡浸滿冬季的寒涼,生不出青草、進入沉眠的泥土,枯朽老木,大地沉靜冬眠的吐息……
弗里德並未真的入眠,僅是閉著眼沉浸在羊群的睡眠裡,一面聽著外頭風雪喧囂,凋零生命的燭火一一熄滅,直到天明,直到落雪漸緩,而日出緩緩將昨夜的寒意融化。
他仰頭凝望外頭天色清晰,模糊的雪夜一掃而空,看來美好的天候將維持一陣。弗里德拍去身上的乾草,親吻每一隻羊告別。代我向派珀獻上祝福,他說。
只見小窗外,很遠很遠的地方,天上一點漆黑逐漸靠近。弗里德一眼認出黑鳥長了他熟悉的模樣。渡鴉飛近,展翅停到穀倉的小窗。
對黛安娜而言這不是安眠的一夜,她裹著棉被就躺在派珀旁邊,即使壁爐添滿了柴火也無法放下心安睡,她彎著眼角看小狗勾們與母親親暱磨蹭,大半個晚上便過去了。
天還沒完全亮,黛安娜已經在廚房忙碌著,前一夜剩下的燉肉,加入切塊的蔬菜、燕麥熬煮成粥,羊乳酪融化在酥脆的麵包上,果醬與蜂蜜裝成小碟,最後以一壺熱茶收尾,應該來得及吧?儘管新下的積雪難行一般人會避免外出,但那位特別的醫者卻不是一般人,隨時都有可能離開,思及此她又走得更快。
啪唰。
「克拉克,早安。」
渡鴉僅是以與毛色相同的瞳孔回望,深邃智慧沉澱在牠的眼底。
「你可選了個好時機,但我得先招待客人,所以先等一下。」
黛安娜輕搓那顆小腦袋,給了塊沾蜂蜜的黑麵包,渡鴉從善如流地接過。
渡鴉聽應黛安娜的喚聲離開了小窗。弗里德聽見外頭黛安娜對渡鴉說話,似乎還為渡鴉取了名字。
弗里德不禁有些訝異。渡鴉鮮少聽從梵克里人以外的指示,即便是友善示好,看在渡鴉眼中也不一定討喜。
他聽見黛安娜的腳步聲已來到穀倉門外。弗里德靠在牆邊,思索了半晌,沒卸下身上的狼皮斗篷,亦沒有移動腳步。
渡鴉引起了弗里德對黛安娜的興趣。他於是轉念,決定再待一會。
弗里德看著黛安娜走進穀倉,而那隻被名為克拉克的渡鴉正停在她肩上,大方地接受黛安娜的黑麵包。
「太好了,您還沒走。」
黛安娜報告道派珀與孩子的狀況、她與派珀有多麼感謝這一切、小狗勾又有多麼柔軟與惹人憐愛,感謝被重複了很多次,更多的是純粹的喜悅。
擺上木箱的食物在冷空氣中蒸騰冒著熱氣,她為倆人倒了熱茶,招呼著用早餐,一個包裹被塞到弗里德手上。
「包裹裡是皮手套與毛線衣裳,應該符合您的尺寸……派珀一定也不會希望您著涼的,弗里德先生。」
相比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渡鴉悠然自在地閒晃,一會兒啄食黛安娜分享的早餐,一下又站上弗里德肩頭。
「您還真是受動物喜愛,據說這些孩子平常不會輕易親人的……您有什麼特殊的秘密嗎?」
黛安娜用開玩笑的語氣提問。
弗里德以微笑聊表感謝,不著痕跡地將包裹擺到另一邊閒置的木箱上頭。
他沒吃東西,頂多就是喝了幾口熱茶。任克拉克啣走他盤內的食物。
「世上沒有特殊的秘密,秘密是每個人都有的。」
弗里德眨眼,伸出手指搔弄克拉克的羽毛,克拉克享受地瞇上眼,甚至不覺地拍了幾下翅膀,差點掀翻弗里德的餐盤。
「但確實,渡鴉不親近外人。」
弗里德的手掌撫過克拉克的背脊,讓牠站回自己的肩頭,一手拿著盤內的食物遞上。
「弗里德先生的意思是,您對於克拉克來說是親近的人。」
黛安娜搖搖頭,「若真是如此我肯定更早就知道您的名字,這些孩子與牠們的主人幾乎片刻不離,而我卻從未見過您。」
但渡鴉確實與弗里德互動親暱,無數猜想在她心頭紛飛。
「您於渡鴉而言不也是親近之人嗎?」
弗里德微微笑,瞇了瞇眼。
盤裡的食物幾乎見底,克拉克依然窩在他肩上。弗里德心底思量,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渡鴉也能與梵克里以外的人如此親暱,此種親密並非出於命令,而是渡鴉打從內心的信賴。如此行為實在難能可貴。他不覺微笑。
「渡鴉沒有主人。人類從不能選擇渡鴉,而是渡鴉選擇牠們守護的對象。」
「這是在說渡鴉選擇了您,」黛安娜又搖頭,比起不認同更多的是不解,「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讓渡鴉對一位陌生人這麼做……來吧,克拉克,我先送你回去找尼古拉。」
渡鴉只以清亮的圓眼回望,絲毫沒有離開弗里德肩頭的意思,徒留黛安娜的手懸在空中。
「克拉克?」
「怎麼了?克拉克。」
弗里德微笑,模仿黛安娜的語氣稱呼渡鴉。
只見那渡鴉不滿地猛拍翅膀,惹得弗里德大笑,一面連聲賠罪。
「感謝您平日對尼古拉以及渡鴉的照顧。」弗里德還在笑,單手以撫摸撫平渡鴉的怒意。他對黛安娜眨眼。
「渡鴉相當感謝您。」
然而,渡鴉是為群體之一,雖說牠們各是自己,但每隻渡鴉依然屬於渡鴉。弗里德本想這麼說,但話才浮現腦海,嘴便打住動作。
「尼古拉受您照顧了……以渡鴉之名,我奉上梵克里一族的感謝。」
他看過太多太多次,尼古拉來到黛安娜家,又或是黛安娜前往尼古拉的墓園。在妳面前,尼古拉的影子終於停止寂寞,他的悲傷亦有了顏色。
弗里德起身,手貼上胸口,向黛安娜欠身。
想來,弗里德沒想過透露身分。然而,黛安娜對尼古拉是如此傾心盡力,他若不表以感謝實在有違禮儀。
他說了啥來著……?弗里德口中的姓氏將黛安娜的思緒捲入狂風。
她曾經聽說過一些故事,事實上每一年流浪藝人前腳剛踏入小鎮,興奮的情緒就像爐上的水壺悶燒著,即使你沒看過任何一場演出,也無法阻止相關話題的小泡泡不斷冒出水面:來自海島的可怕血族、遠方戰場殺敵無數的英勇太陽騎士、操弄死者的古老家族終於被滅門……
隔年黛安娜就遇見了尼古拉,這孩子瘦弱如羽,沉默如雪,白日行走在墓碑之間,夜晚就在棺材裡入睡。黛安娜不曾深入問過,但是一位獨自一人沒有任何依靠卻擁有良好教養的孩子,嗯?總是有那麼點不對勁不是嗎?
即使她藏在心底的猜測不正確,真相肯定也不會是什麼好事情,能夠連同傳言一起埋進土裡有時候並不壞。
而現在眼前的男人正宣稱自己是尼古拉的親族,早在鎮上停留過超過一個季節卻也未曾對那孩子有過分毫關切,還談著關於禮貌和自己的感謝,黛安娜簡直難以置信。
回過神來前她手上的茶已經潑出去。
黛安娜舉起茶杯時,克拉克已經展開翅膀,輕蹬離弗里德的肩頭。弗里德閃過茶水,在冷天之中,還能看見蒸騰的熱霧散盡的模樣。
真美。弗里德暗忖,笑得更開。妳的怒氣即是妳的愛意,尼古拉有妳愛她,實為梵克里一族的榮幸。藍色眼睛映入黛安娜猛烈燃燒,將她衝頂的怒火一分一毫都刻入記憶。
然而,此地已不宜久待,或甚,弗里德猜想自己餘生再也沒有資格靠近這裡。他側身趴在地面,躲避接二連三飛來的杯盤,一面輕吸了口此處的氣。他將永遠記得這座牧場的氣息。
弗里德靈活地翻身,平躺的上身隨雙腿躍起,他穩住平衡,正巧站在黛安娜跟前。弗里德拾起黛安娜的手,低頭親吻對方的手背。
「謝謝妳愛尼古拉,女士。」
眨眼間,弗里德迅速鬆開手,轉了半身繞向黛安娜背後,倒退著離開穀倉。
「再見了,克拉克!」
他大笑,不忘與渡鴉道別,克拉克自上方的橫樑追到小窗,發出難聽的憤怒鳴叫。弗里德回過頭再看了眼,希望能將黛安娜美麗的愛情永遠放入心底。
SA|尼古拉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大感謝黛安娜中!!!!
啊不對!
我在要感謝尼古拉中您

吼您美麗感性的文字……能和您交流太好了
太感謝黛安娜中百忙之中陪我玩,交流前也有各式討論好開心

終於有人要罵一罵弗里德真是太好了(?)
沒錯!!!為所欲為!!!!!
也感謝美麗派珀跟小狗狗們串場

克拉克是黛安娜家的食客(克拉克?
把克拉克養得肥美豐滿

(表符?
雖然黛安娜想把梵叔做掉(?)但派珀是剩下唯一的家人了所以真的很感謝梵叔,等安娜跟阿尼弄清楚狀況之後會對你好一點的(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