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簡單概括我看完這本書後的感想,我認為這本書雖然有很多條故事線,但大致呈現的是一種氛圍:
陷入漫長令人不安的黑暗,感到恐慌與急躁,最後望見破曉般的希望並重新感到寧靜。
或許問題沒有被解決,或許遺憾已經造成,但在看見光明之後就算不堪仍然存在,彷彿也有了能夠解決的轉機與耐心,這是我看完的感想,是作者在結尾傳達給我的。
結合我自己的經驗,我覺得或許人們在絕望中急切需要的不一定只是解方,可能只是一絲光亮,穿透重重黑暗來到面前,訴說著仍有希望,光明不遠,只要有這重盼望存在,找到解方也未必是難事。寧靜,是突破黑暗的重要心境。
這本書的故事線大致可以區分成幾條:
1. 歷史中與現在發生的寧靜鎮青少年不明暴力事件與相關計畫
2. 故事主角克蕾兒•艾略特與她的兒子諾亞•艾略特對新生活的衝突與適應
3. 克蕾兒與寧靜鎮警官林肯•凱利的感情發展
4. 寧靜鎮對外人的抗拒
針對寧靜鎮青少年暴力事件,作者大致用幾種方式呈現事件與結構:
1. 多件個案描述與說明
2. 跡象陳述
3. 案發
且數個個案之間都有關聯,呈現出青少年暴力這個大標題之下,每一位案發少年背後的形成原因,包括霸凌、家庭因素、人際關係,我覺得這點正好與書中一個常用概念呼應,那就是孩子們總是大聲疾呼並反抗大人們對他們的誤解。
書中的大人們認為孩子們暴力、難以掌控,必須把處分變得嚴厲才能嚇阻,事實上並沒有效果,因為他們治標不治本——他們沒有發現孩子們的怒氣從何而來。雖然孩子們嚴重的失控甚至殺人的確受到不明荷爾蒙的催化,但怒氣並不是憑空產生,荷爾蒙只是引爆點——讓他們無法壓抑怒火。
比如最早案發的泰勒,他心中的壓力與焦慮來自父母離異、學習成效不佳;接下來的史考提,他發育較晚、身形瘦弱,無法融入同儕,因此感到焦慮;最後的貝瑞,他有家族內部帶來的肥胖問題,減肥治療使他感到壓力,同儕嘲弄使他沮喪憤怒。而沒有真的導致案件發生的諾亞,他也承受了父親病逝、被新環境抗拒、與母親衝突、案底的標籤帶來的壓力。所以孩子們的暴怒真的只是因為荷爾蒙嗎?或許除了一位解開謎團與杜絕災厄的醫師,他們還需要願意關心這些細小事件與整體環境的大人。一如貝瑞對老師的控訴:謝謝你什麼都沒做,孩子們需要的是大人的了解與幫助。
但坦白說,身為青少年,其實我也無法理解年紀更小的孩子。或許年齡帶來的認知差異真的就是一條巨大鴻溝,但不論如何,就算再怎麼困難,努力還是很重要的。無法一次改變全部沒關係,重要的是做出改變,哪怕只有一點。
而圍繞著這起事件,作者追溯到了更古老的案件,並往源頭進行鋪陳。我很欣賞的一個部分是作者布局的巧妙思維,許多懸疑推理劇情大部分喜歡把謎題歸咎在人為,而這部小說雖然也探討人為,但更多地是關注自然環境。我想起高中地理老師告訴過我們關於人類與環境關係變遷的三種理論(環境決定論、環境可能論、環境協調論),這些理論的變化說明人類與環境的關係是不斷改變的。其實看完這本書後我聯想到,青少年的暴力起源於夏季在湖中游泳時吸入河流上游東西聚集的不明蠕蟲,導致不明荷爾蒙使他們無法控制怒火,這是否能歸咎成人類應該對大自然感到畏懼的信號,是所謂大自然反撲的象徵?不過我並不想這樣輕易劃定這本書中自然與人類的互動模式,甚至我認為本書的自然與人類,其實就像克蕾兒與寧靜鎮、緬因州與外人——還不夠熟悉罷了。
因為陌生而造成誤會,進而引發浩劫,也體現在解謎過程中鎮民對另一位外來者兼小眾宗教信仰者瑞秋•索金的獵巫行動。鎮民認定瑞秋行巫,禍害寧靜鎮,不也是因為他們對外來者的陌生與提防嗎?鎮民也不熟悉自然,所以對於自然造成的人禍也沒有頭緒,感到畏懼,進而默許或旁觀了浩劫的發生。我認為這兩者是有相似之處的。
另外讓我欣賞作者的一點是追溯案件源頭的方式。作者在書中鋪陳了兩個案件,一個發生在五十二年前,一個發生在大約一百多年前,都是青少年暴走殺人的案件。針對這兩起案件,作者讓人物們尋找的幾樣證據主要有人類遺骸、過往報紙存檔、地質資料、地籍資料等。作為歷史系學生,看到人物運用這些資料進行推理真的有種熟悉感(甚至是讓我不願承認的親切感),也讓我佩服作者的知識背景,他不只將醫學與生物學等科學知識運用自如,在社會學與人類學的研究方式上應該也有一定程度的涉獵,才能把這些情節安排得恰如其分甚至天衣無縫,讓我感受到作家不只是作家,彷彿也能分身成醫師、微生物學家、寄生蟲專家、地質學家、地理學家、歷史學家、人類學家……
同時這本書也讓我感受到,一本小說的格局究竟能有多大。
還有一個讓我欣賞的點是,作者沒有把克蕾兒塑造成無所不能的女強人,而只是一個雖然堅強卻也脆弱的母親、一名懷抱著使命同時也為生計煩惱的女醫師、一位走不出喪夫之痛並對新的感情迷惘的不再年輕的女人。書中反覆強調陌生感,是克蕾兒對青春期兒子的陌生,是克蕾兒對失去丈夫遠離原居地的陌生,是克蕾兒對衝突與困頓的陌生,而令我感動的並不完全是解決,更多的是突破。在開頭沒多久,身為外來者的克蕾兒就被反覆提醒冬天的恐怖,書中也大篇幅描繪冬季清冷黑暗的景象,這是以景敘情,因為克蕾兒也即將進入她人生裡一片未知的黑暗。
是圍繞在身邊發生的謀殺案,是圍繞她兒子身邊的諸多暴力,是為了破除災難而承受的不信任,是母子關係的冰點,太多太多的事情遮蔽她的前路,讓她一度想要放棄,但她沒有,不論那理由是兒子還是愛人,她都選擇了留下並突破現況,終於找到了衝出黑暗的光線,找到了暫時的寧靜,並再從中獲得奔向光明的勇氣。書中結尾也暗示春天的將再到來,不只是說明對於寧靜鎮民而言可怕而黑暗的冬天要過去、喜悅與光明的春天要到來,也是在說明籠罩寧靜鎮歷史的血腥陰霾即將散去,克蕾兒的人生也要春暖花開。讓我被觸動的,就是這種突破與隨之而來的勇氣。是勇氣帶來突破,也是突破帶來了勇氣。
寧靜鎮與人物的共通點除了黑暗與光明,還有焦慮不安與寧靜。書中有直接提到過,寧靜鎮遭遇的危機簡直是對這名字的諷刺,我認為這是黑暗帶給他們的副作用,也是這樣的心態加深了黑暗——恐懼。冬季使人寒冷脆弱,減少的光線讓人情緒不明朗,不明暴力與謀殺加深了陰影,不論季節還是現況都讓人感到壓力與絕望。人物自身也是,克蕾兒不斷被鎮民口中的冬季威脅,諷刺她也是愚蠢天真的外地人,而實際給她帶來黑暗的不只是季節也是人生的困境,她的兒子也是,背負著失敗的婚姻與一連串刑事案件的林肯也是。
這些壓力讓他們焦躁,鎮民高呼著要解決孩子們的暴力,甚至解決暴力的孩子們,克蕾兒焦慮,諾亞憤怒,林肯疲憊,所以諷刺寧靜這名字的不只是案件本身,也是大家的心態,大家早已無法寧靜。而在案件破解看見曙光後,暴力的孩子們脫離了荷爾蒙效用變得冷靜,克蕾兒找到解答,諾亞也恢復正常並與克蕾兒破冰,林肯也改變心態,以守候取代徒勞的彌補,這些都是突破黑暗之後,眾人們找尋到的新的寧靜。
所以整本書看完之後,可以發現所有人物的心裡大致可以整理成一條情緒線:對未知恐懼、驚慌、突破後的平靜。其實現實世界的我們也是(至少我是),對未來感到不安,闖入黑暗或被迫走入黑暗而感到恐慌,或許未來當我面對這樣的心境時,我能學著告訴自己冷靜。這種冷靜不是一味地安撫或強求,而是同時也告訴自己,唯有冷靜才能看清黑暗裡模糊的影子,唯有耐心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希望我能一直這樣穩住自己,在或許很顛簸的人生路上行走,也期許每個人都能在混沌的黑暗裡,找到光明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