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洛伊就找到了佐緒理，拋出了這樣一句話。

他的神情有些呆滯，本就白皙的臉龐此時看起來就只能用蒼白二字形容。

「手銬，我帶來了。」他拎著手銬，以這樣的表情說出這樣的話，看起來無比的詭異。

即昨晚後，他的狀況就急轉直下，他甚至無法待在有人聲的14號木屋裡。

結果，佐緒理告訴他，她們一行人要先去找和久津幫忙穿耳洞。

「......那我、先去廣場。」

語畢，他直接掉頭就走，完全不打算跟其他同學有所互動。

虛偽的表象，已經在逐漸的瓦解。

不對，狀況不對。

在看到洛伊克前來找自己時，佐緒理就有這樣的想法了，她甚至覺得自己能嗅到洛伊克身邊不太穩定的氣息。

「等我，好嗎？」雖然她很想就這麼和他待在一起，但早些她就已和芽依說好，要去執行打洞的指令，於是她只得讓洛伊克等等她。

其實自從昨天接吻指令之後，佐緒理有些害怕碰到洛伊克，總覺得有些尷尬，但看見洛伊克今日的狀態，讓佐緒理根本無心去管這些無聊的事。

匆匆和大家結束打洞的指令後，佐緒理幾乎是用奔跑得來到廣場，四處張望沒看見洛伊克的身影，原還覺得奇怪，但靈機一動她繞到了廣場舞台的背面。

這裡是一個幾乎不會被人發現的角落，隱蔽的很，也正因如此佐緒理才猜想洛伊克會出現在這裡。

「洛伊。」她輕聲喚他的名字，果不其然他就待在那裡，佐緒理走到他身側，安靜的挨著他坐了下來。

這裡很安靜，和前幾日的熱鬧氣氛有著強烈的對比，荒涼的景象在無聲的訴說著所謂物是人非。

灰暗的舞台後方，洛伊克找了一個角落窩著，手抱著雙腿，將臉埋入膝蓋中，纖瘦的身軀縮成一團。

寂靜的空間裡，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他感受不到時光的流逝，只是朦朧間彷彿回到了過去......

男孩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很久很久...... 不知道過了多久，卻依然沒有人來找他。

沒有人在乎。

沒有人會找到他。

「......」

洛伊。

那輕聲一喚，如撥開迷霧的風、驅走黑夜的晨光，他抬頭望去，見到了心心念念的身影。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伸手揪著她的袖口，他身子依舊縮著，看起來很委屈的樣子。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那怎麼可能。」佐緒理柔聲安慰身旁瑟縮的少年，心裡倒也覺得奇怪。

少年看上去好脆弱，與往常的他不同。

她也不是沒有看過幾次洛伊克狀態不佳的時候，但這次她明顯能感受到並不是之前可以比擬的。

「我永遠都不會不要你的。」她伸出一隻手，握住了男孩的手，輕輕捏了捏，好似在告訴他自己一直都在。

她確實從不會背棄男孩，就如同她始終堅信男孩是她的夥伴一樣堅定。

佐緒理手心傳來的溫度就像鎮定劑一樣，使他原本亂成一團的心緒逐漸安定下來。

永遠......？真的嗎？

明明就，沒有什麼事是永遠的。

內心默默的反駁，洛伊克卻在看著對方的雙眼時，看到了那無比清澈的天藍裡頭的真摯，直勾勾的回望著自己，像在許諾。

約定好了的永遠。

一瞬間成為了永遠。

腦袋裡閃過這樣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念頭，他微愣了一下。

「......」

不知怎地，刷的一下，雙頰被一層紅暈覆蓋、發燙得厲害。

撇開目光，慌亂的將臉埋起來，他有些失措。

原本只是想安慰眼前人，怎料眼前人突然的慌張，也讓佐緒理有些手足無措。

她抽開自己的手，眼神看向一旁，顯得有些侷促，這種時候才回想起昨天那個吻，她也霎紅了臉頰。

「我們是要銬在一起對吧？」偶然瞥見一旁的手銬，為了脫離眼前尷尬的處境，佐緒理拿起了手銬，顧左右而言他的向洛伊克問道。

「唔、...嗯......」他差點就忘了這件事了。

於是，他接過手銬，先銬住自己的右手，再將另一端銬在了對方的左手腕。

「要銬這麼久，還真不知道要做什麼。」他抱著雙腿嘀咕著，什麼無聊的任務啊。

畢竟是冬日的關係，舞台後的隱蔽角落並不悶熱，反倒是寒冷，難道就這樣窩著睡上12個小時嗎？

「確實……」聽著洛伊克的話，佐緒理低聲回應了一句，她垂眼用沒被銬著的右手撥弄著手銬上的鎖眼，看上去相當無聊。

「那個……你還好嗎？」突然的佐緒理開口道，不知道該做什麼於是她試圖找找話題。

而眼下她只想到他那不同於往常的狀態不佳，她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洛伊克低着頭，看著兩人被銬在一起的手發愣。

「......」

還好嗎？

這是他們從沒問過他的。

他受傷了就自己舔了舔傷口，默默的，日復一日，傷口化膿了、惡化了，侵蝕著他。

逐漸的，心就像是被掏空一樣，整個人十分的疲憊，無心去在意任何事，他不在乎。

不在乎任何事。

「不好，一點都不好。」

他鮮少這樣坦白的將自己最真實的感受說出來。

她不知道他家確切的狀況，但她總能在洛伊克的身上感受到無形的重量壓著他，所以很小的時候她就能分辨出洛伊克的笑究竟是出於真心，還是迫於現實。

小時候兩人在一起時，他確實很常開懷的笑，只是隨著年紀越長，她便越來越少看見洛伊克真心的笑容了，即便他依然笑容滿面，似是討好身邊的每個人。

是不是也和他的家庭有關呢？不只一次佐緒理曾這麼猜想。

「怎麼了？你要說說嗎？」她仍然沒有看向洛伊克，繼續低者頭玩著手銬，只是在撥弄手銬的無意間她好像看見了洛伊克手腕上有傷。

雖然只露出了一些，但佐緒理確信那是長時間累積下才會有的傷痕，是新舊傷痕重疊、橫豎交錯、觸目驚心的傷痕。

洛伊克說不出來。

那是多少個失眠的夜、數不盡的淚水，最終都化為無聲的吶喊。

以前，他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他們說，但從未有過機會，而如今他已然失去了傾訴的能力。

說不出來。

像是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裡。

焦躁與不安感使他慣性的開始撓手腕，用力的撓。

「別抓。」看見洛伊克不對撓手的動作，佐緒理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

她這才看向了他紅色的雙眸，像是尋求同意的看著他，然後慢慢的、輕輕的拉起了他的衣袖。

方才看到的真是冰山一角，佐緒理瞪大眼睛看著洛伊克的傷痕，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佈滿手腕，幾乎沒有ㄧ處完整肌膚。

看得佐緒理好生心疼。

「我都不知道。」不知道你那麼痛苦。她有些膽怯的撫摸著洛伊克的傷痕，好像怕把他弄痛了。

佐緒理越來越想不透了，洛伊克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讓她的男孩那樣的痛苦，而她卻渾然不知。

她突然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他。

男孩的傷口被窺見，他原本想抽回手，卻在對視之後慢慢垂下眼簾，像是在默許。

傷疤被看見原是沒什麼，他總會用一個堅強的表象去保護自己，但此刻被正視的卻是脆弱的內心。

他不習慣這樣。

「......已經不痛了。」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模樣，他如此道。

「沒關係。」

身子有些微微顫抖，咬住下唇，他努力的壓抑著。

她是不相信的，不相信所謂的不痛了，她知道那是皮肉的傷結痂了、麻木了，但內心的傷卻怕是一輩子都痊癒不了了吧。

「是真的沒關係，還是……不得不沒關係？」因為身形的關係，她從低處抬頭，迎向了他低垂的雙眸，問句是直接而鋒利的，眼底卻是深深為眼前的男孩心痛著。

「嘛……我不知道說出來會不會好一點，但如果我什麼都不能知道的話，也挺難過的。」好像意識到自己這樣的動作會給男孩壓力，佐緒理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重新正坐好，然後裝得不太在意的說道。

她靠得很近，直視著、注視著，他甚至可以從她的明亮如鏡的眸子裡看見被映出的自己，鼻尖纏繞著昨日那淡淡的香甜氣味。

他下意識的往後躲了一下，對方也正好在這時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為什麼？」他歪著頭，不解道。

為什麼會因為不知道我的事而難過？

「那、......你想知道什麼？」或許，有明確的提問，他可以更好的回答。

我想知道什麼呢？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你的家人對你好嗎？腦子裡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最想問的是什麼。

「昨天分開以後……發生了什麼事嗎？」最後她決定先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因為至少在她知道的範圍裡，兩人還待在一起時洛伊克並沒有異樣。

問題被拋出的那一刻，他感覺心臟重重的往下沉，一瞬間彷彿意識落入了深淵之中。

腦子裡閃過零碎的片段，混雜著一些非現實的畫面。

斷了頭的娃娃。

浸泡在血水裡的四肢。

無人的摩天輪。

耳邊又響起了那首兒時聽過的歌曲。

「......」

洛伊克的神情有些恍惚，他縮起身體，抱緊了雙腿。

「是我掐的，我掐的。」

佐緒理被洛伊克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但並沒有愣神太久，和洛伊克銬在一起的手動彈不得，佐緒理只得翻過身用自由的那隻手抱住了洛伊克顫抖的身體，輕輕拍撫著他的後背。

「沒事了，沒事了，你現在很安全。」邊安撫邊說道，佐緒理試圖平復洛伊克的情緒。

是我掐的。掐的，誰呢？越是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就讓她越是好奇……但眼下，似乎也不適合繼續追問下去。

於是她只是安靜的摟著他，輕輕拍著他被冷汗浸濕的後背，獨自傷神著究竟是何令眼前的男孩如此恐懼。

被抱住的洛伊克並沒有反抗，只是乖巧的窩在佐緒理的懷裡，一動也不動，只是嘴裡低喃著細碎的，讓人聽不懂的字句。

最後，他近乎崩潰的哽咽、嗚嗚咽咽的哭出聲來。

「......撒歐理......」

他發出哭泣聲夾雜著含糊不清的咬字，但唯有對方的名字，是清晰可聞的。

他也只有她了。

「沒事的、沒事的。」她收緊放在洛伊克背後的手，想給予對方更多穩定的力量。

模糊的呢喃中，清楚的聽見了自己的名字，聲聲用力的擊打著佐緒理的心，聲聲喊出了少年的最脆弱、最柔軟。

不知道過了多久，懷裡的人不再顫抖，嗚咽的哭泣聲漸平，佐緒理想總算是讓他安靜了下來。

「好點了嗎？」她試探的輕聲問道。

哭泣漸小，急促的呼吸逐漸平緩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平緩、略微沉重的呼吸聲。

「嗯、......」

像個孩子一樣，依偎著，她的少年在她溫暖的懷抱中，沉沉的睡去。

這裡很安全。

非常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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