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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家族在深山裡，要走很遠才能見到一條河，夏天的時候男人們會帶著小孩子們去那裡郊遊和捕魚，除此之外，我們一年能吃到的魚就只有偶爾外來的商人帶來的海貨。海貨都是醃過的，很鹹，我並不喜歡，但我並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我很喜歡夏天，我記得裏跟柊日四歲的時候第一次跟爸爸去捕魚，裏很聰明，一下子就學會了技巧，大家都誇他，做母親的也忍不住覺得光榮，雖然我偶爾有點怕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感覺他知道一些我並未說過的事情，比方說，他會纏著我說晚上做靖魚夾飯吧，那個您更喜歡。

⠀⠀⠀我相信我從未表現過我的好惡，這是身為女人和妻子的義務，但也許是因為孩子的直覺更準確吧？我不願意想的更多。啊，柊日，又不說話了，好孩子，去跟哥哥玩吧，男孩別進廚房……

「好懷念啊，小時候母親還會做飯給我們吃呢。」

廚房裡沒有別人，這個時間不是做飯的時間，就算是，他的家族也會善待他而讓出這片地方。

現在是冬天的起頭，門守祭前最後一次漁獵帶來了不少收穫，全都在裝滿冷水的木桶裡。

「我看看，印象中需要這些吧？」把材料拿出來排開確認，「好冰，呀，真討厭。」

「嗯。」不會做，只負責幫他把東西放在桌上。

「鯖魚夾飯……您在裡頭的時候吃不到嗎？」清心寡慾的部分。「該不會只能吃白粥吧。」

「吃不到噢，畢竟要當個克制寡淡又無趣的好人嘛。」慢悠悠的刮鱗片，也不知道此人從哪裡學來這種事情，總之看上去沒有特別生疏。

滿手腥味。
「接下來，要把頭跟尾巴切掉。」

點點頭。

「很無聊吧。」乖巧的待在旁邊，只是看著而已，閃閃發亮的鱗片與腥羶一起流進排水孔裡。

「……我不認為您會喜歡那種地方。」

「我說不喜歡的話，柊日想要代替我進去嗎？」
「不行喔。」咚的一下，刀刃穿透了魚的皮肉撞在砧板上。

「柊日去死有什麼意思呢，我最討厭無聊了。」
刀刃抵住魚頭往右拖出了內臟，一團紅色的碎肉和液體在砧板上暴露出來，空氣中全是冰冷的腥味。

很自然的伸手把那些東西都撥進垃圾桶，沖了沖水，由於水很冰所以縮了一下，但很快又若無其事的拍拍魚肉準備下一步。
「說起來，柊日這幾年都在做什麼呢？我聽說神官大人希望你接任他的位置，因為我們親愛的表兄在宗教方面實在毫無天份，哎呀，真是個沒用的人。」

搖搖頭。

「讓我這樣的人去做容易引起太多意見，畢竟大多數的村民都怕我。」長相、性格、雙生子，諸如此類，總之淨是些無聊的理由。「神官應該由能夠使群眾信服的人去做，他們認為我是個詛咒，是個禍害，即使神官大人並這麼不認為，那也沒什麼用。」

「表兄……嗯、在這幾年間也受到了正式訓練，和之前比起來還是長進了點。」雖然還是不成火候，某次出自於好奇，無傷大雅的對表兄撒了小謊，表兄也並未起疑，完全被牽著鼻子走，令人擔憂。

「說起來我見過他噢，新年的時候，他不是要學習門守祭的事情了嗎？畢竟如果有下一個門守祭的話就得他來主持了，不過我沒有跟他說到話，真可惜。」
「之後他吐了呢，絲毫沒有長進，我從以前就覺得他是個心慈手軟的蠢貨。」
把油和鹽巴抹上，抹的很細緻，盡量整片魚都均勻的沾滿，這樣烤起來才好吃。

「希望他早一點學會體面的把人淹死，是吧？這點上我親愛的弟弟一定做的比他好，柊日，那些恐懼你的人不過是群瞎眼的螞蟻，哪裡有糖便往哪裡去……難道這裡的安定是以仁慈換來？」
「神官大人大概就是看上這一點才喜歡你，不過他好像不太喜歡我，哈哈，真難過呢，我明明是個這麼努力的好祭品。」

「畢竟他們總是認為您會造反。他們害怕您，兄長大人，因為他們認為自己無法控制您。」

「雖然您一直都很努力。」但或許他們的擔憂也並非毫無道理，畢竟對象可是他親愛的兄長。

「……他們每隔幾年就派這麼多人去送死好換取他們的安定，還害怕受怨恨，被詛咒，這才是真正的毫無道理。」

「明明也是天意？這可是他們喜歡的說法，多任性啊。」

「本來就是這樣嘛，為了活下去做什麼都可以。」
「我為了活下來也什麼都可以做喔。」

挑要放進去的材料，但是沒有問柊日的意見，選了
「不過，柊日，不可以在別人面前講那樣的話，你明白吧？門守祭要到了，我不想這麼早給他們驚喜呢。」

在飯裡摻了明太子跟竹筍，紅色的小點看起來異常明顯，像是某種紅疹一樣。
「然後要塞進去吧？嗯，有點噁心？」

「嗯。」不會壞事的。

「是的，必須塞進去，多的就直接吃掉吧。」

「……」

「……我也相信您會回來的，兄長大人。」

「我會等待著您，無論何時何地。」

「……」把飯塞進去，魚的體內濕濕滑滑，骨頭帶刺。
「井下的水大概會很冷吧，就像冬天一樣，冬天就要來了。」

魚被塞的很滿，很滿，米飯和紅疹一樣的明太子從破開的皮肉微微露出。
「得趁現在多吃一點，親愛的……只剩現在了。」

「我知道了，兄長大人。」把竹葉拿給七井裏，讓他把包覆白飯的鹽漬魚肉放在上面，自己則是抽出綑綁食物用的棉繩，小心且仔細的綑綁，好讓明顯過多的餡料和魚肉一起待在竹葉裡。

… 「冬天要來了……」他說，又慢慢的復述了一次，「冬天要來了。門守祭後的一個月會是最冷的日子，至少您正好錯過了最冷的日子，不會在那天下水。」

火已經升起來，簡單的架出一個烤爐，窗外灰濛濛的，烤爐裡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七井裏蒼白的臉。
「今年的冬天說不定比往常更漫長，最冷的日子會持續幾天呢？」把包好的烤魚放上架子，調整位置，放熱度剛好的地方。
「來，柊日，暖一暖你的手，我記得你的手很冰的，你總是那樣叫我起床……哎呀，真好。」
剛剛還觸摸著死魚的雙手溫柔的握住弟弟的手靠近火邊，熱呼呼的，這樣的記憶已經間隔太久，但他的表情並沒有透出任何懷念的情緒。

「……」雖然才碰過死魚和冰水，兄長大人的手顯然還是比自己溫暖一些。

火爐很燙，要是覺得疼就翻面，如此一來，另一面也會跟著暖和起來。很快的，他的手背和臉頰變得又紅又熱，好像火爐其實烤的不是鯖魚夾飯，而是七井柊日。

「您如果願意的話，我明天也能喊您起床，母親大人做的早飯熱著吃比較好，她會高興的。」

沒事可做，用手直接幫飯糰翻面。

「嗯？母親還願意給我做早飯，真讓人高興。不過比起叫我起床，我更喜歡柊日想辦法哄我睡著……這可不是什麼難題呢。」
暖暖的，感覺有點睏了，烤魚的味道讓人模模糊糊想起童年的夏天，蟬鳴叫的聲音和即將落雪的風聲奇異的重疊。
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那樣的聲音。
「烤的真久，我們以前是這樣有耐心的嗎？」漫不經心的翻動著烤魚避免燒焦，香味已經發散出來，但他奇怪的有些反胃。

「嗯。」只要專心聽火烤的聲音，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不過並不介意分神和七井裏聊天：「以前會去其他地方，像是踢毽子、劍球、或是睡個午覺。我們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消磨時間。」

「總之等到回去的時候就有熱騰騰的鯖魚夾飯可以吃了，要是火再大一點可能會烤焦。」只能繼續等的意思。

ｏＯ（應該好了吧？）味道很香，有點餓了。想是這樣想，但只是安靜的看著七井裏，等他的決定。

「回來的時候……下次來玩敲門的遊戲吧。」
孩子們惡作劇的遊戲，去敲某人的門窗，然後躲起來不讓開門的人發現。
「……好像是能吃了？」捏著繩子把烤魚提起來，又遞給弟弟，「柊日先吃。」

「謝謝您。」接過烤魚，以指甲解開棉繩，小心的捏著竹葉，吹涼過後咬了一口最上方過量的餡料。此時一小團餡料不慎從側邊滾落到右手虎口，使他不得不盡快低頭將它吞入嘴裡，米飯灼傷了舌頭和上顎。

把烤魚吹涼，反覆以上唇確認溫度，感覺溫度沒問題之後就將它湊到七井裏的面前。

「請您先吃一口，兄長大人。」

「嗯？還幫我吹涼，柊日是好孩子呢。」以前也是這樣，並沒有伸手接過來而是扶著對方的手咬了一口，塗抹過調料的烤魚肉質軟嫩，因為是包起來烤的，水份被完美的鎖在肉裡。
但是好鹹，好強烈的溪水的味道，鹽巴在嘴裡殘留到後來變成了一種很奇怪的苦味，好吃嗎？好吃嗎？好吃嗎？
「我覺得還是加一下調味料比較好哦。」嚥下去之後這樣說，對烤魚已經露出了稍微膩煩的表情，「雖然柊日喜歡的話也沒關係，好吃嗎？」

「……」也咬了一口魚肉，是很習慣的調味，沒什麼特別感想。

「好吃。」

烤魚不知不覺間涼至方便入口的溫度，於是安靜地把剩下的夾飯吃完了。

「……」

「……」

「在這之後，」語氣停頓，抬頭看向七井裏的眼睛，「……在這之後，您希望我應該怎麼做呢，兄長大人？」

「要再吃一個嗎？」拆了另一個遞給弟弟，從頭到尾只是半撐著臉頰看對方吃，也看得挺津津有味的。
「……」
「你好像把我想的很全能呀，親愛的弟弟，你難道覺得任何事物都可以從我口中問出答案嗎？」
「……不過關於這件事，我確實有一個打算，想聽嗎？雖然就算不想聽也來不及了。」

七井裏向前傾身，靠在七井柊日的耳邊，他漆黑的頭髮和對方銀白色的髮絲融在一起，呼吸很輕，但是能讓人意識到他同樣擁有呼吸。

「我希望你在這之後做一輩子噩夢，柊日，直到你死去之前都將被源自於我的噩夢所糾纏。」
「你要像尋求我的答案一樣追逐我的夢境，然後永不遺忘。」

聲音如同喃喃自語一樣輕巧的落入七井柊日的耳中，七井裏的語調極其溫柔，飽含惡意與詛咒，互相矛盾的東西混合在一起形成某種詭譎而迷人的幻覺。

七井裏的聲音此時成為一團無形的咒詛，藉由氧氣鑽入他的身體，填滿胸腔，掐住臟器，因此七井柊日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耳邊一下一下的跳動，沉重而清晰。他靜靜地注視七井裏漆黑的雙眼，他親愛的兄長總是擁有致命的吸引力。

「我答應您，我會永遠記住您，並且等待您，兄長大人。無論何時何地。」

……無論何時何地。他再次複述，像害怕七井裏漫不經心地遺忘自己的話語。

「……」
「把烤魚吃完吧，柊日，放涼了就不好了。」

⠀⠀⠀那是在門守祭之前最後平靜的時光，作為箱鎖的裏終於可以短暫的得到一些自由，我見到他們嬉戲，在走廊上追逐，夜晚時久違的一同入睡，像他們還睡在搖籃的年紀，他們握著彼此的手。

⠀⠀⠀是裏的話，大概意識到自己的結局了吧，像這樣對孩子而言過於殘忍卻又必要的分離已經成為七井家長久而密不可分的習俗，裏會說什麼呢？我經常想，他也許會說一些新奇銳利的話。

⠀⠀⠀於是我的孩子，柊日對我說了當時他們的談話，一字不差的覆述。我害怕他的神情，也害怕裏口中提到的「母親」……我竟害怕我的孩子提到自己。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這樣紀錄下來。

⠀⠀⠀——七井千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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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的互動好棒 這種緊密相連的關係...

chuugokufuu: 謝謝 雙胞胎最好看的就是這種別人無法看見但是確實存在的某種相連的關係……！有傳達出來真是太好ㄌ柊日中真的好會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