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散處,玫瑰花開🥀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餘響殘歌】

『:喂,叫你準備的東西,明天該帶了吧?』
『:上次都約好了,你偏偏沒拿來,知道有多沒面子嗎?』
亮起的手機螢幕在漆黑一片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晃眼。
即使我趴在桌子上,光還是能打亮我的臉,再照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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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啊?』
『:今天還不夠長記性嗎?』
螢幕在鎖定時,邊框會隨著彈出訊息流過一串靛藍色的光。
之前我覺得這樣提醒還蠻方便的,至少很醒目,現在感覺就像是什麼雷射光直直掃描過頭部,想把我整個人都解析出來。
阿,是的,像科幻電影一樣。
我不喜歡科幻片。
還好之前就把手機調成完全靜音了,要是還會震動,感覺就更像了。
『:不讀不回?』
『:跟我裝死呢?』
好煩啊。
雖然我確實不怎麼想回訊息,但也不是在裝死啊。
我只是真的死了。
我看著耀眼的白光映上暈開的青綠色瞳孔,訊息在靜止的虹膜裡滾動,彷彿生命還在流轉一樣。
是阿,死了,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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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人總是會活成自己害怕的樣子。
我一直不太相信這句話,畢竟我最害怕的樣子,我是不可能成為那樣的。
事實証明,人不要太鐵齒。
這句話一天之內得到了好幾次印證,就像是為了把握時間好好打臉我一樣。
比如爺爺。
爺爺總說開快車容易出事,每次我坐在他的車後座,他的時速永遠保持在四十以內,連機車都可以從他旁邊超過去。
我知道他是害怕,聽說我爸就是開車開的太快,撞斷一隻手,爺爺伺候了他一整個月。
每次路上遇到有人開的快,他都會碎念好幾句,然後又再教育我一次開慢車的重要性,以後我考駕照了,他一定要好好監督我。
好可惜,我還沒活到可以考駕照的時候。
車燈熄了,腳步聲凌亂,路燈還照著地上的煞車痕。
好可惜,我這輩子也還沒坐過開的這麼快的車。
比如阿姨。
說實在話我們不熟,其實我也不具體知道她害怕什麼。
但每次見到她,她總是念叨著差不多的一串話。
什麼我跟我媽一個樣,整天哭喪著臉,裝的好像很慘似的,唉唷,有吃有穿有住,到底還在不滿意什麼?真是怕了我們這股勁。
她現在哭的樣子就很像在賣慘。
明明打了電話給爺爺奶奶後,她兒子想偷翻我的手機,她還一邊拍開他的手,唸了一句說死人的東西怎麼吉利,一邊偷摸著把爺爺奶奶放在餐桌抽屜裡的買菜錢塞進皮夾。
錢也拿了,還在不滿意什麼?
光打雷不下雨。
倒是奶奶,哭的聲音都沒了。
她手裡還抱著我說想吃的流心水果糖呢。
如果她知道,我一點都不喜歡那個,是同學要我買的,會不會更難過。
再比如我表弟。
這個更不熟了,而且他還小,現在也還不確定會怕些什麼。
不過在他身上,我確實感覺到家庭教育的重要性。
之前被我聽到,阿姨在我家打電話的時候和別人說我是老鼠,咬布袋偷大米。
在我家都這麼明目張膽了,估計平常在家也沒少嘀咕。
說來也奇怪,國中課本都有教繼承法,就算沒有我,我媽的遺產也是輪不到她吧。
但她兒子可能是不知道,畢竟他也還沒上國中。
他發現我死了的時候,表情很平淡,然後轉身去房裡告訴阿姨,我沒有呼吸了。
也是,畢竟放藥的是他,老鼠藥把老鼠毒死了,是沒什麼好意外的。
不知道他看見我的屍體,心裡有沒有害怕。
或許再等他大一點,就會發現,他早就活成了大多數人害怕的樣子。
最後是我。
感覺我有很多能害怕的,不過現在想想也沒什麼。
學校裡很過分的同學,打人很痛,調侃很傷人,總是要東要西,也沒要走我的命。
家裡很有問題的親戚,錢沒給他們,反送一堆閒話,最後成功把我的命要走了,也只能拿到買菜的幾百塊。
這些沒什麼值得害怕的吧?
不過,我還是很明確知道我怕什麼。
我怕鬼。
我不相信這句話,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覺得我不可能活成我害怕的樣子。
人要怎麼活成鬼?
事實証明,人還是不要太鐵齒。
我活是活不成,但我有可能死成我害怕的樣子。
這個世界真的很諷刺。
關於我死的這件事,似乎大家都有責任。
至少他們都是覺得自己有責任的。
真的很奇怪,責任明明是一件充滿負擔的事,他們偏要往自己身上攬。
就好像選擇了一份,打包帶走,其他就沒關係了。
好像我死的很複雜,又特別簡單。
雖然說他們很奇怪,但我也沒好到哪去。
我覺得我也得為我自己的死負一部分責任。
要不是我三更半夜貪嘴,爬起來微波一份麵,小朋友也不會聞著香味跑來要一份。
要不是我放著熱好的麵跑去廁所還滑了手機,估計他也不會有下藥的時間。
要不是我選了一個完全沒試過的新口味,或許我就會發現味道不對。
荒唐的是,這個東西也不是當下發作的,這段期間我是有機會獲救的。
一整天食慾不振,半點飯沒吃,我覺得是正常的。
回家的路上流了鼻血,可能是因為我剛被打過,我覺得是正常的。
在餐桌上腹部絞痛,畢竟今天挨揍,又沒吃飯,我覺得是正常的。
一直到視線模糊,喉嚨湧出味道極苦的血,我才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勁。
不過,我想我最大的責任,是我在最後猶豫了。
畢竟我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裡,所以我那時候在想,如果我叫了救護車,房間裡的人聽到了,會不會出來把我掐死。
就是想了一秒,我就再也沒有伸手撥電話的力氣了。
總結一下,我生前的最後一天,就是什麼事都在後知後覺。
這是我需要為我的死所負的責任。
阿姨說,都怪她不注意。
多久了,她還在哭嚎著,中氣十足,我都替她感覺累。
她打給爺爺奶奶的時候,是說我好像自殺了。
確實,我身上沒有特別明顯的傷口,一個人趴在餐桌上,手邊一杯水,口鼻流著血,手機上滿滿的恐嚇訊息。
真的很像承受不住霸凌而服毒自殺的。
更何況,吃到老鼠藥都是昨天半夜的事了,我的死亡現場一點線索都沒有。
但我一個人死在那,屍體還是她兒子發現的,她是真的很不注意。
她錯了,又好像沒錯;沒錯,又好像錯了。
說到底,要是她不來我家住這兩天,什麼都不會發生。
要是她真的是打算在爺爺奶奶出門的時候來照顧我這個未成年人,而不是借著名義蹭住蹭吃喝,什麼都不會發生。
要是她好好教小孩,不要整天說閒話,什麼都不會發生。
總結一下,她說的對,都怪她太多事都不注意。
這是她需要為我的死所負的責任。
爺爺奶奶說,他們不該回老家的。
他們已經整理好情緒,爺爺還在客廳和員警交談。
是的,他們不相信我會自殺,所以選擇報警。
因為嫌晦氣,阿姨沒有碰我的命案現場,表弟的意圖也被她阻止,除了抽屜的錢,基本上重要物證都沒有任何破壞。
他們為警察的偵辦方便幫了很多,就只有我在幫倒忙。
凶器被我吃的一乾二淨,還洗過,今天早上裝在垃圾袋裡一起拿出去丟了。
外面雨那麼大,找到線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算了吧,就算抓到真兇,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爺爺奶奶對自己的責怪很多,但我覺得那些不能怪他們。
他們回老家是去給我爸媽掃墓,忌日到了,總得清清那些肆意生長的墳頭草。
要論責任歸屬,應該是我爸媽的問題更大吧。
他們還說,要是跟預定的一樣在今天回來,我就不會出事了。
他們晚回來是因為雨太大了,要爬山去掃墓太危險,他們想說晚個一兩天,等雨勢稍微小一點也無妨。
要論責任歸屬,應該是天氣的問題更大吧。
我覺得不能怪他們。
要說他們有什麼錯,大概是把我養的太精緻了。
如果我不會走山路就暈車,一路上吐個半死,爬幾步台階喘的比兩個老人家更兇,他們也不用縱容我留在家。
如果我能自己照顧好自己,會正常做飯燒水,一個人在家也能讓他們放心,他們也不用到處找親戚來家裡顧著我。
總結一下,他們錯就錯在,不應該對我這麼好。
這是他們需要為我的死所負的責任。
有一個員警收繳了我的手機,雖然破解手機密碼需要時間,但一直到現在,我的螢幕還會時不時亮起,跳出那些晃了我眼睛很久的威脅訊息。
對,關於我的死,他們也該負一些責任。
要不是那一頓打,我或許有機會發現自己有問題的。
他們現在還不知道我死了,在之前的群組瘋狂咒罵我,用詞難聽,全部被記錄的一清二楚。
我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得到什麼懲處,也不知道在發現我是他殺後他們會不會脫罪。
至少今晚會是他們這幾天能睡的最後一個好覺。
大概吧。
這是他們需要為我的死所負的責任。
警察們終於拍完照,做好紀錄,要把我抬走的時候,奶奶的情緒又崩不住了。
她的聲音很啞,嗚咽吞沒她的咬字,我其實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爺爺紅著眼眶,顫著伸手蓋住她的臉,不讓她繼續看下去。
我現在才意識到,報警這件事,對他們來說似乎是個很艱難的決定。
我父母死於空難,雖然他們從來都不細談,但我也有一些基本的觀念。
就論屍體吧,肯定是死無全屍。
誰都很難接受親人變成這個樣子。
現在,要報警的話,意味著我需要被解剖。而他們需要再承受一次,一手養大的孩子,身上留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痕。
還是他們簽字同意的。
為了有真相,他們選擇做這個艱難的決定。
但他們可能永遠找不到真相。
每件事都會有個段落的。
就比如,在我的屍體被推上車的這一刻,關於我的死亡,就暫時告一個段落了。
無論是該辦公的,該惆悵的,該休息的,每個人都有下一個去處。
除了我。
我該去哪裡?
對我來說,接受自己變成鬼這件事,要比接受自己死了來的困難很多。
雖然我怕鬼,可畢竟我之前是看不到的。
看不到,可以當作不存在,這點我很擅長。
但現在我自己就是鬼了。
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的程度呢,怎麼說,就以我的行為舉例吧。
因為怕往別處走看見其他的鬼,我直直盯著我的屍體看了三個小時。
我的屍體要比鬼來的不可怕。
可能有些人會覺得,在自己家裡怕什麼鬼。
但我爸媽就是死人,家裡還供著他們的牌位。
我都變成鬼了,要說他們不是,我都很難說服自己。
而且他們一定很恐怖。
誰來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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