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的途中,一名婦女正在發放花圈,一個花圈不偏不倚的被放在了艾格尼絲的頭上。白色的長髮被粉嫩的色彩妝點了起來,意外的合適。
戴留斯沒有任何意見,只是婉拒了即將落到自己腦袋上的花圈,面帶微笑。
「謝謝您,今天是什麼特別的節日嗎?」
艾格尼絲對頭上的花圈沒有意見,好奇地觸碰一會兒沒發現什麼特別之處後,就任由它有些歪斜地頂在腦袋,將注意力轉至發放花圈的婦女及附近正在接待來者進入教堂的志願者。
「今天是童貞的聖母瑪麗亞受孕之日,她即是完全聖潔、純淨、且無原罪的聖母。」
面容和善的婦女以喜悅崇敬的語氣說著聽不懂的內容,邊將兩人往教堂裡頭帶,艾格尼絲本就喜歡人多之處,見戴留斯沒有反對的意思便任由著對方引導,最終來到幾排長椅的最後方。
「你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嗎,戴留斯?」信徒的虔誠細語中,艾格尼絲的疑問顯得有些天真:「什麼是原罪?」
「大概是上帝發現伊甸園被毀的藉口吧。」戴留斯望向教堂,彩繪玻璃上畫滿了神話與歷史,看起來像虛無縹緲的童話,「有一對男女偷吃了他的蘋果,而後犯了罪,嗯⋯⋯就是動物交配那樣吧。」
而聖母未曾犯罪便產下聖子,簡直是天方夜譚。他低聲補充。
挪威沒有這樣的神話嗎?或者是艾格尼絲住的那地方連懷有信仰的餘裕都沒有,戴留斯一邊想著,一邊帶著祂往裡頭走。
「要去逛逛教堂嗎?雖然我還是不懂這是什麼值得紀念的日子,但裡面很多你沒有見過的東西。」玻璃之下最醒目的便是那純白十字架,角落還有幾道小門。無人靠近那些門,但那看起來不像是告解室,大約是神父休息的地方吧。
祂似懂非懂,依舊是聽得非常認真。在艾格尼絲的認知裡故事的真實與否或許不是什麼需要過度探究的重點,只要那些信徒可算是真誠、那麼一切的邏輯就行得通。
因此祂也從沒太關心家鄉小鎮的居民們是如何看待自己,又是可能流傳甚麼樣的傳聞。
「好,逛逛。」戴留斯說還有很多未曾見過的新鮮事物,艾格尼絲馬上就來了興趣,祂跟著對方在眾人低頭禱告的空檔站起,悄聲無息地離開了禮拜堂。
角落處的小門拐角看著較其他牆面還要陳舊,但是能見特意保養的痕跡,祂回頭看了看戴留斯的表情,在得到許可的眼神後緩慢地推開——
不是神父的休息室、也不是準備聖餐的工作台。
在潔白十字架之後,掩藏的是一座傾斜的石階,一路通向看不清的地下。
戴留斯跟在艾格尼絲身後,趁著神父與修女的注意力在信眾身上時悄悄地溜了進去。教堂的地下室聽起來很適合拍一部電影,也許底下只是普通的儲物間,也許是神職人員罪惡的起源,也許是──
怪物。
教堂的燈光透過入口照進地下室,藉著微弱的光,戴留斯看見了窩在黑暗裡的那東西。紅褐色的毛皮破破爛爛,好幾塊明顯屬於不同狐狸的毛皮縫在了一起,集合成了一個形體。
看上去像科學怪人,又像死去的狐狸的集合體。有許多部位的毛皮染著血,而應該是頭部的部分以好幾塊狐狸腦袋的皮縫成。在那之上有一對眼睛,在戴留斯踏下石階時正好和他對上眼。
黑色的眼睛裡映著怪物,戴留斯還來不及發表他的驚喜,那東西便朝著他襲來。
幾乎不需要經過思考,艾格尼絲便迎了上去,沒有任何東西被准許在祂面前傷害自己的信徒,這似乎是祂與生俱來、從家鄉小鎮中帶出來的本能與固執。
為了扯開有些厚度的狐狸皮,艾格尼絲的十指已不若原先白皙修長,而是型如堅硬枯枝般灰敗卻堅硬,利指在巨型縫合怪的骯髒皮毛上留下道道血痕。
深淺色皮毛被看不出材質的細線縫合,亂七八糟的技術和戴留斯的手術技巧有著天壤之別,與那頭殘缺的大型毛怪相互撕扯時甚至還分出一點心思,想著如此巨大的身軀究竟是犧牲了多少頭被剝了皮的狐狸。
腥臊的氣味才能堆疊得這麼濃,熏得祂有些找不著方向。
艾格尼絲於是選擇依循本能,尖利的指尖和牙齒都成了武器——樓上全是人,除了勉強維持人類的模樣祂別無他法——然而這造成了不對等的力量差距,好幾次想要前進時祂又退卻,最後硬是扛著狐屍源源不絕冒出的作嘔臭味扯下牠頸間一大塊肉來。
然而這很顯然是不足以抵擋怪物的執念,僅剩一隻的爪略過了祂朝著後方而去。
祂便又跳了回去,混亂之中以肉身擋下了那頭怪物伸向戴留斯的爪子。
艾格尼絲的動作明顯凝滯一瞬,淺紅色半透明的液體從被扯裂的軀體流出,像是盛裝著淨水的玻璃瓶中滴入紅墨汁。現在瓶子被打碎,染著淡淡紅色的血水也不斷地從破口冒了出來。
祂低頭凝視從腹部穿出的暗紅棕色肉爪,又抬起頭,雙手還緊握著狐狸被撕得殘破的那只手臂:「戴留斯,我怎麼了。」
「壞了?」
打鬥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即使作為代行者出行時戴留斯也未曾加入近距離戰鬥,遑論現在這種場地窄小又不可引發騷動的時候。
他只得退避,維持著不會干擾到艾格尼絲的距離觀望著這一切。他見過許多次艾格尼絲的戰鬥,但這般委屈的場景是頭一次,教祂不可以讓人類發現究竟是好是壞?戴留斯分神的想著,狐狸的臭味濃厚的連他都聞得到卻不影響他的思緒,直到肉體被撕裂的聲音傳來才拉回了他的神智。
艾格尼絲站在他面前,祂被染紅了。
原來祂的血是紅色的,以前有見過祂流血嗎?這樣的傷口會自己復原嗎?祂的腹腔是不是和其他怪物一樣有著特別的──戴留斯一瞬間尋找不回自己的記憶,阻止不了自己的想法。
「......沒有壞。」他深吸一口氣,將那些想問出口的話全吞進肚子裡。現在不是時候,晚點再問也可以。
「我可以修好你,就像我修好那些動物一樣。」戴留斯一直都認定獸醫的工作範圍包括醫治怪物,畢竟祂們也不是人類,他可以救治所有不是人類的東西。
「但首先我們要把牠處理掉,牠......也許找到上次被我丟掉的廚餘了吧。」是教會抓到牠了嗎,準備將牠交還給梵諦岡?或者是單純的飼養著牠,怎麼都不怕這東西闖上樓去吃人呢。
他望著那看似怨念的集合體,透過被撕扯開的縫線看見血肉,有些縫線已經撐不住了,狐狸皮緩緩剝落,怪物已經面目全非了。戴留斯想了想,他可能對這種東西的內在沒有興趣,他只想知道牠的起源。
「把牠丟在這,我帶你回家。」
戴留斯說話的時候祂難得地表現出怔愣,直到聽見對方說到回家才放開那頭怪物,緩慢地朝前伸出雙手。
那是沾染了些許泥濘與肉塊的手指,沒有指紋、沒有任何人類皮膚該有的皺摺紋理,因此從怪物身上撕扯下的組織輕易就掉到了地上,直到上頭僅剩半透紅的、祂自己的組織液。
艾格尼絲沒來由地感到有些失措,踏出的步伐堅持兩步就突兀地停止,被戴留斯穩穩接住。以人類軀體正常的體溫與有力躍動的心臟來看,他大概是一點傷都沒有,這又讓祂稍微安定了下來。
「我走不動,戴留斯。」
蜷縮起身體護住腹部的大洞時,艾格尼絲想,至少戴留斯保證了會修好祂。
用背的會扯開傷口,現在大概需要清理盡快縫合。非人類的傷口還會需要消毒嗎,或許只要縫起來它就會自己復原了?戴留斯一邊想著不切實際的可能性一邊脫下大衣,將艾格尼絲包裹著,再用圍巾在祂頸邊還了一圈,才將祂抱起。
「閉上眼睛。」
抱著個女孩子走在教堂裡是相當突兀的,不少信眾的目光都往這裡飄,戴留斯陪著笑,說著艾格尼絲因為昨晚玩得太晚,有些體力不支。
大多數人還是知道戴留斯和他那名義上的遠房親戚的,既然不是什麼犯罪份子,大夥也就不把這當一回事,關心了幾句便任由戴留斯離去。
踢開家門後直奔手術室,戴留斯輕輕將祂放到金屬檯面上。大衣和圍巾已經不能再穿了,他剝開布料,靜靜檢視著傷口。
「如果要修好你,我得先理解你。」這有一半是在徵求同意,但他已經在進行前置準備,並取出手術刀了。
祂聽話地闔上雙眼。
腹部對穿的洞已經不再流出血水,儘管那顏色淡得像是什麼血紅素缺乏、或是經過好幾次稀釋的墨水,依然將純白的洋裝染上深淺不一的色塊。
戴留斯的體溫較常人更低一些,對艾格尼絲來說也已是足夠溫暖,祂蜷縮在熟悉且心安的氣息中由著他將自己抱起,理所當然地將一切外界的關懷與打探擋在大衣之外。
雖然捕獵的技巧有點一言難盡,戴留斯在某些方面還是比自己有用得多。祂安靜地想。
教堂距離住處不遠,一陣動靜後艾格尼絲感覺到自己被放上手術台,冰涼堅硬躺得並不非常舒適,祂在長舒了一口氣之后才睜開眼睛:「可以,戴留斯。」
洋裝已經變成破布了,再將它弄得更破一點也完全沒有問題。挑開沾黏在血肉上的布料,將衣料沿著胸線割開,接著便是處理那破洞。
血止得比戴留斯預想的還要快,他乾脆就也不過度消毒,按著自己的想法開始觀賞,打著修復之名行滿足知識之實。和艾格尼絲生活這麼久,他有無數次想將祂按上手術台的想法。他猜想只要自己妥善的編造一個謊言,艾格尼絲就會聽話的躺上來,但他始終沒有那麼做。
為什麼呢?總不可能是真的將祂當成遠房親戚。
艾格尼絲腹部的破洞方便了戴留斯的作業,將皮肉與脂肪掀起,將傷口簡單清理,他的刀尖向內,左手則拿起筆,準備記錄下祂的一切。
祂的裡面長得比他想得還要驚人。他忍不住讚嘆。
「艾格尼絲,你是我見過最不一樣的。」
與動物、異端、或是其他的什麼不同,艾格尼絲端坐在上頭的姿勢看起來無比自在。或許是知道自己已經安全,祂放任眼前的人類對自己敞開的身軀品頭論足,甚至跟著低下頭打量那處已經乾涸的大洞,並且對於戴留斯即將書寫在筆記上的內容感到無比好奇。
「哪裡不一樣?」
第一次仔細觀察自己的腹腔,艾格尼絲才知道原來裡頭什麼都沒有——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骨灰質感的腔室中不存在其餘應該在其中的臟器,只有一團黑色霧氣狀的物體不斷湧動,艾格尼絲抬手將它捧了出來,舉至對方眼前。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祂試圖解釋,深灰眼眸透過黑霧看著戴留斯:「不過這個沒有了,我就也沒有了。」
「摸摸看嗎,戴留斯?」
「全部。」準確來說,他其實也沒見過內在完全相同的兩種怪物,每個種類都有自己的系統和器官,或是根本不需要那些東西。這樣的差異使他期待下一次的相遇,也讓他對於瞭解牠們更加的癡迷。
這次的刀下沒有鮮血,戴留斯先是確認過除了那團黑霧外艾格尼絲體內再無其他東西,隨後才看向它。他掉轉手裡的刀,輕輕將刀柄探入黑霧中,看著銀質刀具漸漸消失。
不像是被吞噬,更像是被抹去。
「看來你的晚餐都在這裡了?」那為什麼還會吃不下呢,戴留斯思考起艾格尼絲的消化問題。沒見到消化器官,那這東西理應包辦全責。
比心臟還要更重要的──話說回來,祂有心臟嗎?
他想了想,乾脆扔下手術刀,左手親自摸向黑霧,「當然,我非常想摸摸看。」
五指被黑色吞沒,像是憑空截斷一般。戴留斯看著自己的左手,臉上略顯癲狂的喜悅有些無法遮掩。
「你、我是說,這個,只有你能拿得起來嗎?」
深色的眼眸幾乎完全固定在祂腹部的洞口,艾格尼絲也不覺得冒犯,祂低下頭看著從掌心一半直接沒入黑霧的戴留斯的手,半晌後才像是弄懂了他的問題:「大概,就在那裡。」
「我不想吃,那就吃不下。」
艾格尼絲見過不少他解剖、或是研究非人之物,從劃刀拆解最後紀錄的過程能夠清楚明瞭地感受戴留斯將這件事作為畢生事業,而祂也清楚地理解當某一次適合的時機顯現之時,自己同樣會出現在上面。
祂伸出蒼白的手,探進黑霧準確地抓到戴留斯的指尖將其拎了出來,接著雙手捧起那團不斷湧動的物質——輕鬆得像是撈起一隻毛茸茸的奶貓——舉高至神色癡迷的青年眼前,深灰色眼眸眨也不眨地對上那雙逐漸狂熱的雙眼。
「拿起來了。」艾格尼絲說。
祂的雙手已漸趨透明,如同冰原上垂吊的冰晶,腹部洞口大開卻全無內容物的模樣,艾格尼絲自己其實是覺得有些無聊,雖然對自身擁有懵懂認知卻也沒想過裡頭還真是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只能獻寶般將乾冰狀的黑霧又往前遞了遞:「戴留斯,你還想知道什麼?」
全部。
面對想知道的、世界的另一邊,戴留斯向來是誠實的。即使對話無效,他依然按下艾格尼絲的手,讓祂將那東西放回肚子裡,以免祂就這麼沒了。
他承諾了會讓艾格尼絲復原,但在他看來自己的承諾根本是多餘的,或許只要有那東西在、祂就會自己修好自己?
「再一下,然後我就去做點心。」舉刀,他將祂打得更開了些。骨頭也是可見的,艾格尼絲的骨頭和人骨不一樣,是與手術台的銀光不同的灰。與其說是骨頭,不如說是樹枝。
那骨頭看著纖細、脆弱,但似乎不需要皮肉的包覆也能殺死他。
筆記本逐漸被記錄填滿,他填上了所有他獲得的內容,這一頁的標題屬於艾格尼絲。他想,他會感謝教會,無論基於什麼原因在那裏豢養狐狸他都會感謝。
戴留斯開始著手將腹部的洞縫起,接著才是其他被他劃開的部位。絲線開始動作的時候,他隨口問道:「你有心臟嗎?」
「我想吃蛋塔。」對於戴留斯拒絕繼續觸碰祂內在的舉動,艾格尼絲一點都不在乎,而是精準地在對方動作時捕捉到關鍵、並適時且理直氣壯地提出要求。
回到戴留斯目光停駐的部位,那是一片無機質的淺灰色,從中能生出無數尖刺毫不費力捅穿眼前人類,也能像現在這樣維持一副平凡無奇的骨骼。
或許還有什麼是與人類骨架不同的地方,然而在艾格尼絲初次生出想要偽裝成人的想法、並就著小鎮送來的祭祀品模仿塑造之後,也沒有再特意改動過了。
大概在哪裡少了一根脊椎或是肋骨,祂自己也不是非常確定。
「我有心臟,戴留斯。」專注地看著對方以熟練的技巧將自己縫合,祂淡然的嗓音中顯出一絲驕傲:「我看著你的人體結構書做出來的。」
「可以。」
雖然蛋塔不在他做得好特別好的點心範圍內,不過也不能難吃到哪裡去──再說了,這附近還有烘焙坊的──,是個很划算的交易。
當他聽見艾格尼絲炫耀祂的仿作來源時,他更認真的決定自己晚點要擺出一打蛋塔在祂面前。嘿,可以按照自己心意製造內臟,這在他的筆記裡是嶄新的一頁。
「你太了不起了。」他由衷的誇讚,正在進行縫合的雙手有細微的顫抖,「我不會謝謝那隻狐狸,但我會感謝這一切,你簡直是我見過最特別的生物。」
研究者遇上難得一見的研究對象時大抵都是這樣的吧,戴留斯不認識其他的學者,但他想肯定是的。這或許可以說是一種圓夢,儘管他知道自己還有許多知識尚未觸及,可光是今天他就覺得自己不虛此生。
「那,你真正的心臟呢?」他拉長了縫線,最後一針,「就是那個嗎?」
「就是那一個,你見過了。」
以艾格尼絲的理解,心臟對於人類來說是生命運行的中樞,祂不想也並不覺得像捏製黏土的方式做出一個贗品塞進體內有什麼意義,畢竟這樣的東西艾格尼絲自己也有。
祂專注而仔細地檢查從胸口而下一路收針在腹部的縫合痕跡,倍感新鮮地摸了摸有些突起的細線,而後才抬起頭朝染著淡粉色、已經幾乎成為破爛布條的衣物看去:「不能穿了,戴留斯。」
艾格尼絲覺得今日這場插曲是個失敗,但是戴留斯答應了要給自己弄來蛋塔。
或許再要個幾件新衣作為了不起的犒賞,也是符合在情理範圍之內的要求?
「我想知道你寫了什麼。」衣服的部分暫且不談,在終於真正上了手術台之後,祂對戴留斯將如何紀錄自己感到好奇得不得了,絲毫不顧自己身上還掛著破布就探出頭去:「戴留斯,讓我看。」
我想也是。他說,有一半還是他割破的。
衣服是小事,和蛋塔一樣,反正他向來不吝於給艾格尼絲買衣服,錢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戴留斯將用具收拾,空檔間將自己的筆記本遞給了艾格尼絲。
紙頁上沾了一點血跡,但不影響閱讀。字母整齊的排列在格線上,寫著艾格尼絲的體內構造、那團黑霧、假心臟與枯枝。一旁有他速寫式塗下來的構造圖,被剖開的女孩子肚子裡是空格,一旁的骨骼細如枯枝,右手邊有一團混亂的線團。
大概是那團黑霧。
記載是客觀的,和戴留斯的語句不一樣。下一頁才是他個人的想法,一半都是誇讚艾格尼絲的構造與怪物們的神奇,最後一句有些模糊,被血跡沾染了。
被這樣的存在殺死似乎也無所謂。
饒有興致地翻開筆記上屬於自己的部分,祂先是看見類人體的速寫、潦草但不顯混亂的描述、最後是戴留斯自己的感想。
艾格尼絲不是第一次翻閱他的解剖筆記,一筆一劃代表的可以是好奇心、也可能只單純紀錄某些畫面描述,但是當被形塑的對象成為自己,從旁觀轉變成為主體的感覺還是使祂感到特別新鮮,並且滿意。
視線在看清最後一行暈染開的字跡後停頓,艾格尼絲的修長指尖在乾涸墨漬與血跡上摩挲片刻,視線終於落回他身上時依舊沉靜:「這是你的願望嗎,戴留斯?」
「你想被我吃掉。」這一次換成了陳述。
是嗎?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許,艾格尼絲。」完好的左眼直視著艾格尼絲,漆黑深沉之中映著雪白的身影。那一夜闖入他家的東西也是這樣的,突兀而完美,無可挑剔的存在。他在笑,微笑像是可以溺死誰。
「也許。」他重複,「如果祢願意替我實現願望的話,那它就是我的願望。」
戴留斯其實也不能確定自己的願望究竟是什麼,筆記本上的記錄都是他當下的心情,內容不連貫是常態,無法被理解也是常態,但艾格尼絲似乎用祂自己的方式理解了。那,遵循祂的理解也未嘗不可。
被吞進肚子裡是什麼感受呢?用這當作他人生中窺得的最後一個秘密聽起來不是壞事。
「但首先,你要吃的是蛋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