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過後,利里爾無數次想打給戈弗雷,指尖卻彷若有意識般,總在觸及螢幕的前一刻移開。而能夠放縱自己將道謝電話延後的主因,無非是週末他們就會再次碰面,到了那日再當面致謝也行——不如說更好。
畢竟他想親眼看看對方談起那日意外的神情,這是電話交流無法辦到的。
當指腹再次劃過手機,下一秒鈴聲乍起,螢幕上浮現利里爾近日來朝思暮想的名字,他不假思索地接聽,語氣有些輕飄:「喂?」
聽到利里爾的聲音,便把剛才心裡所想的話語都給憋了回去,有想過就這樣用電話談就可以不用看到利里爾的臉蛋。但又想跟對方見面,猶豫不決的心情讓他難以抉擇。
「我記得你家附近好像有個小公園......要去那散步嗎?」講話的語氣比以往要來的低沉,最後還是選擇見了面。
儘管猜想不到其他可能性更高的通話原因,突如其來的邀約依舊有些不尋常,特別是當他們幾日後就會見面。
距離上回面對面也不過四五天,應該也不會有什麼非得在此時一聚的理由,除了……
捏著手機的手指收緊,利里爾的嘴角漾起一抹泛著絲絲甜意的笑,他下意識抬手輕轉耳垂上的粉光,極細的刺痛說明了甫穿過不久的耳洞尚未完全癒合。習慣性地拉長了音,他對著電話另一頭的、為他綴上耳釘的天使道:「嗯——好啊,現在嗎?」
「嗯,現在。」閉著眼睛傾聽著電話另一方的聲音,寧靜的房間更讓他聽的更清楚,利里爾的聲音與平時一樣。
「待會見。」說完後掛斷電話,便起身準備出門到約好的小公園。
幾分鐘後戈弗雷來到約好的地點,在離公園入口附近樹蔭下,背倚靠著樹幹滑起手機等待著利里爾到來。
相識不久,但稱得上密切的交集讓利里爾隱約能從與過往不同的語氣中察覺異樣,他只當是那晚的尷尬延續至今。
作為當事者之一,他的羞赧難堪有過之而無不及,換作別的對象,他大概都會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或是逃避個半年起跳。但那一夜陪伴身側的是戈弗雷,又恰好是他察覺自身心意,並想旁敲側擊對方是否抱有相同念想之際。
當時的似水溫情與和煦體貼猶如應和驗證心底那塊柔軟,亦使利里爾想在水到渠成那瞬間表明心跡。
因此,他自然而然忽視了異常,對著鏡子整理儀容後,匆匆朝目的地快步踱去。遙遙的,挺拔的身影便映入眼簾,他扶了一把因步伐急促而略有位移的眼鏡,對著面前同族一笑:「你也太快就到了,剛剛就在附近嗎?」
「不,我也是剛到沒多久。」瞄向利里爾臉上微歪的眼睛,無自覺伸出手將它扶正,「......你可以慢來,眼鏡都歪了。」
手快速抽回,將雙手插進口袋內,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太接觸對方。
「今天天氣正好,散步一下在到附近的咖啡廳坐著,如何?」
「呀——想快點看見你,就走得比較急。」喜孜孜看向戈弗雷,利里爾不假思索地回應,語調和方才電話中一樣飛揚,甚至因為實際見著對方了,又帶著更多笑意。
感受天使為自己調整眼鏡的動作輕巧,利里爾差點就要問出今天不牽著嗎。但他只瞥眼戈弗雷隱沒在口袋中的手,便頜頷首,也將手放入口袋中,「不是週末就要見面了嗎,怎麼突然想散步?」
還真沒想過眼前這天使說話會那麼直接,也感受到對方心情似乎不錯。
「天氣好適合散步就約你出來......另外我們需要談談。」刻意的與利里爾保持著距離,不像以往那樣離那麼近,就連說話時都看著遠方。
聞言,利里爾首先想到的是那晚的事。
基於那晚戈弗雷一一滿足了無理的予取予求,滿室旖旎與曖昧的氛圍也似是表明他們的心意相差並不遙遠,他猜想對方應該是想說些別亂收下陌生人或天魔遞來的飲食。
垂首盯著自己的鞋尖,又抬頭看向幾步之外的長椅,問道:「啊……坐在那說?還是去咖啡廳坐著說?」字裡行間都透露著他想坐下歇息。
「到咖啡廳坐著說吧。」手指向不遠處的咖啡廳,雖說這小公園沒有多少人,但比起室外他更想在室內說。
「走吧。」語畢後自顧自的往咖啡廳的方向走去,完全不知身後利里爾內心在想著什麼。
與往常完全不同的態度讓他有一絲困惑與心慌,但毫無線索之際,也只能當戈弗雷仍為那時的事感到不自在。
幾步追上與男子並肩,利里爾有意說些什麼打破沉默,便隨口說:「我記得你那天在酒吧裡好像摔碎了什麼,老闆或店員有為難你嗎?」若真有此事,那怎麼說也該由他來負起賠償的責任。
「也許是常客,所幸沒有被為難。」何況當時自己也是太過於激動摔了酒杯,何況那酒杯也沒多少錢,加上時常去觀迎那,連叫他賠都沒有。
說起來利里爾記得此事,那麼那晚的事情大概也記得一清二楚。
走到咖啡廳內,看著店內坐位,「選角落坐可以吧?」
知道對方沒有因為那齣插曲而被為難,利里爾稍稍放下了心。
「當然沒問題。」往戈弗雷口中的角落踱去。倘是要談那天的事,的確選在較為隱密的座席處會好些,總不能在人來人往的店面正中央提起那種羞恥的話題。入座後,大抵是客人不多,服務生幾乎是跟在他們身後抵達,當即送上菜單後佇立一旁靜候。
端詳精美的紙面,利里爾一頁頁翻閱,最後點了壺水果伯爵茶嚐鮮。
走到角落坐位坐好,伸手接過菜單上的目錄,似乎沒有讓他感興趣的飲茶,思考了許久點了一杯卡布奇諾來品嚐。
等服務生點完單便回到工作崗位,周圍並沒有其他客人入座,很適合接下要談話的寧靜氣氛。
「那晚你記得了多少呢?」剛才利里爾稍微提到丟酒杯的事情,但往後的事情到底記得了多少也不確定,只好開口問著對方。
收回跟在服務生背後的視線,又仗著自己面對的是角落而非咖啡廳中心,利里爾取下眼鏡,像面對親近好友們那樣直視戈弗雷雙眸。排除掉荒唐的那晚,這是他第一次在沒有鏡片阻隔的情況下與對方四目相接,困擾多年的夢魘並未浮現,有的只是面前一雙比濃墨更深沉的眼,以及成功揮別陰霾的滿足、輕鬆。
幸好戈弗雷並不清楚眼鏡的佩戴原因,否則只怕這般信任會顯得自己麻煩或沉重。利里爾想。
開門見山的問句將他拉回眼前,而他歪著腦袋,想也沒想地道:「喝了那杯很漂亮很好喝的酒,一直到你摔杯子,把我送回家,然後幫我……」說到較為敏感的部分時,耳尖泛起了層薄紅,思量片刻便直接跳過,「啊——反正就是,我喝醉了也不會斷片。」
「啊、你想看那杯酒嗎?真的很可愛。」邊說,便點開相簿與戈弗雷分享危險飲品的照片。
這是利里爾第一次面對他時將眼鏡取下,直視那翡翠的眼眸時,立馬回想起那晚充滿色慾的眼眸。靜靜地傾聽著對面天使談起那天的回憶,果真一切都記得。
「......不了。」本身就對於那杯酒沒什興趣,以往都是配合利里爾才看得,然而這次選擇拒絕。
「你不該喝陌生人給的飲料。」也許過了今天他與利里爾......大概這次是最後一次見面,還是提醒著對方。
推到對方面前的手機沒有收穫預期的注意,拒絕的語調相較以往也平直了不少,似乎是毫無興致,又像是心情不怎麼好。利里爾搭在邊緣的指尖一滯,抱持著幾分對於朋友回心轉意,突然又想看看照片的期盼,慢吞吞勾回。
事與願違,直至手機回到自己面前,戈弗雷也沒有開口。
當他再次開口,又是上回就叮囑過的事,利里爾不怎麼意外,畢竟不是每次都能那麼有驚無險。
「我知道了。」點點頭想多說些什麼,但一反常態的氛圍讓他有些卻步。此時服務生恰好端著托盤走近,他忙垂下視線,肩線因擔憂視線交會而繃緊。待到茶壺、茶杯與咖啡杯一一被安放在桌面,服務生也離去後,他才又抬眼。
桌上的咖啡香味飄逸著,舉起杯子湊近杯緣聞著,張嘴喝了一口咖啡並輕聲地說著:「那麼該談談正事。」,將手中的咖啡放回桌上,翹起二郎腿,眼神變得比以往要來的慵懶。
「我記得你那晚的話,所以......你喜歡我?」記得那晚利里爾說了很多次喜歡,就算不用問也知道對方的心意,「勸你還是改變心意。」
說要談正事,姿態與神情卻都變得更加慵懶,利里爾沒有幾分心意被道破的困窘,只覺得那晚的反應已經將愛慕盡數攤在戈弗雷面前,被察覺到也是意料之中。
真要說就是這副態度有幾分古怪,但對方心底似乎本來就住著戲精,他一時便以為面前同族又演起來了,索性抱著茶杯笑回:「是那樣沒錯,怎麼,這是什麼新玩法嗎?」
……只是,這畢竟是自己的心意,被這麼拿來開玩笑總覺得有些不舒服,但既然是戈弗雷,那就沒什麼關係了。
「呀……就知道你對霸總小說有興趣,下次來店裡的時候提醒我拿幾本給你。」
對於利里爾嘴上說的霸總小說完全不瞭解,也不想因好奇去問著對方。
「你認為現在我是在開玩笑?」戈弗雷露出無奈的神情,嘴角上揚露出嘲笑的笑容,「的確,我對你是以玩玩的心態。」本來一開始就是玩弄對方的心態,所以他這麼說也正確,有趣的反應更讓他玩得很開心。
「別忘了一開始我在酒吧教過你的。」說完舉起杯子繼續喝著咖啡。
三句不離「玩」字的答覆狠狠撞在柔軟溫熱的心上,每一聲都像細碎玻璃往深處扎,使得利里爾一貫的笑在臉上凝固,腦中飛快掠過初識那時的回憶片段。
「來這的傢伙以喝酒、玩人為目的。」
「那你今天是來喝酒的,還是玩人的?」
「你覺得呢?」
「啊……先喝酒再玩人?」
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他抱持著最後一絲希望,翠綠雙眼與淡色唇角維持著僵硬的弧度,他聽見自己不願死心地問:「啊……所以現在是渣男角色扮演,對嗎……對吧?比你演小女生還像欸。」
「許久沒聽到那稱呼了。」至從遇到利里爾就很少去玩弄其他人,自然而然就許久沒有聽到,但這次聽起來卻特別的刺耳。
「你還是認為我在開玩笑?」眼前的天使似乎不願意承受這個事實,「對你我沒有付出過真心過。」當說出這句話時,心臟就像許多根針刺中,仍然選擇忽略。
聽出弦外之音,利里爾既意外又不怎麼意外,因為一直以來他認識的戈弗雷都是和善又溫柔的,即便愛開玩笑,或是做出一些親暱的接觸,也都恪守著一定的界線,並不會得寸進尺。但眼前的戈弗雷不一樣,舉手投足乃至唇角嘲諷的角度都確實符合尋常定義中的負心與渣。
這個玩笑不好笑。
這個……好像不是玩笑。
直視那雙自己曾迫切想要凝望的漆黑潭水,放在桌面下的手握緊眼鏡,半晌,才確信對方不是在說笑。
「所以你沒有喜——我們連朋友都不是……嗎?」
「你與我什麼都不是,硬要說相同的話......都是天使而已。」說完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喝著咖啡,表情冷靜地看著對面的天使。
「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將杯內的咖啡喝光便放回桌上,「你還有想說的?」視線從利里爾身上挪開,往窗外看過去。今天的天使雖好但就是心情說不上美麗,明明擺脫了對方應該會輕鬆。
那雙經常掛著倜儻瀟灑笑意的、常會突如其來進行有趣角色扮演的、曾在某天夜裡安撫般覆上交纏的嘴唇,此刻正用不帶任何情感的嗓音吐露鋒利字句,一刀一刀刺進某個規律跳動的臟器,再漫不經心地拉扯割裂創口。
利里爾張開嘴想問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卻怕得到更加殘酷的回應,只能徐緩斂下難得不被特製鏡片遮掩的翠綠。停頓幾秒,他重新戴上被自己捏得溫熱的眼鏡,從皮夾中分文不差地取出水果茶的費用置於桌面。
隨後,粉橘光點在鏡片上凝聚成笑彎的眉眼:「沒有了。」起身,他頭也不回地離去,腳步絲毫不拖泥帶水。
親眼看著利里爾起身離去,有股衝動想要去拉對方,但現實告訴自己憑什麼?說了只是以玩弄的心態對待利里爾,那又有什麼資格去阻止對方離去,目的已經完成了,為何現在開心不起來。
伸手扶著額頭,回想著之前的一切曖昧的行為,這一切都是玩弄不帶任何情感才對。想到之後對方碰面的機會可能永遠不會,胸口悶悶不愉快又帶點刺痛感......又該如何解釋。
呆坐了幾分鐘後戈弗雷也起身離去。
離開咖啡廳的步伐越發快速,利里爾清楚感知到有什麼龐然大物壓在心頭上,沉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當即揪著胸口衣料抒發苦楚。
返回糖果店前,他已經在街上跑了起來。
——站在粉色鐵捲門前,他看見初識那晚揹著自己返家的戈弗雷。
——看見沙發,他想起坐在那幫自己穿耳洞的戈弗雷。
——打開衣櫃,他扯下海豚紀念上衣和心裡的戈弗雷。
分明認識不久,這段時光短得甚至連來到人界的一半也沒有,但利里爾無助地發現這個家,以及自己的生活裡早就充滿了那位天使的身影。
空前的低落讓他感到窒息及空虛,踩著虛浮腳步回到床緣,摔下。蜷起身子,他伸手攫過龐大的貓型長條抱枕鎖進懷中,聊以慰藉。
呀渣渣這個壞壞這個有故事的男人……
小小虐了一下利總真的是通體舒暢
好期待終於看清自己真實心情的渣渣以及心碎利總的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