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對菲利克斯來說並不是一個快樂的日子。五歲以前，他的父母總是被工作支開，但至少還願意準備蛋糕與禮物；在那之後則是經由經紀人轉交，和保母與較小的弟弟們在空蕩的房子慶生；十歲那年更糟，查斯坦夫婦已經在打離婚官司，他們完全遺忘了大兒子的生日，只顧著與對方、以及法院爭論自己能獲得多少贍養費以及小孩的監護權。

菲利克斯並不覺得自己來到世上有甚麼意義，更不把生日當作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尤其是當他更大了些，媒體會關注這個擁有查斯坦光環的青少年如何舉辦他的生日派對後，他就更厭惡了。

儘管如此，少數親密的朋友仍會幫菲利克斯慶生，知道他不喜歡盛大的慶祝，就簡單的送禮、吃蛋糕與許願。生日當天，男孩會將手機關機，自行開車出門，有時候會離開洛杉磯，沿著公路一直開下去，直到傍晚才詢問加油站的人該怎麼回去；更多時候就是做平常做的事，去咖啡廳讀書、練拳擊、或是看歌劇。讓對大多數人來說難得的日子變得平凡，這樣反而令菲利克斯安心，他不需要費心應付社交活動，只要放空、或是把時間留給自己就好了。

今天，他練完拳擊後回家沖個澡換好衣服便前往洛杉磯歌劇院，直到深夜才準備返家。

同樣在洛杉磯的琼斯烘焙坊，一位女孩正拿著自己的手機在廚房內來回渡步。
「菲利克斯，生日快樂。」
「你在嗎？」
「在嗎？」

-an hour ago-

「你在派對裡嗎，抱歉打擾你了。」

-two hours ago-

「⋯抱歉，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
「生日快樂，希望你今年一切順利。」
「就快要升學了呢。」
蜜妮安發出訊息後終於放下手機，她看著手邊的生日蛋糕，上面以深藍色奶霜與鮮奶油點綴，就像露營那晚他們一起看的星空。 她默默嘆息，將蛋糕放回冰櫃中。

菲利克斯出了歌劇院坐進駕駛座中，這才從一旁的置物盒裡將手機開機，幾則生日祝福的訊息他大略看過，但一見到查理士王小獵犬傳來的訊息時，卻是先略過了最新的那幾則。在漆黑尚未發動的車內他讀著訊息，不自覺得勾起嘴角。

「哈哈⋯謝謝你的祝福。你知道我今天生日？」

菲利不記得自己有與蜜妮安提過，不過要知道他的生日不是難事，除了從學校的人口中得知外，維基百科上頭也有註明。

「沒有打擾我，今天練完拳擊去看歌劇了。抱歉，手機關機了所以沒注意到訊息。」
「現在正準備回家。」

蜜妮安被訊息的提示音嚇了一跳，她趕緊拿起手機回覆。
「⋯身旁的女孩們都在說，很難不知道。」
「路上小心，舞台劇有趣嗎？」
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現在是晚間十一點五十分，菲利克斯的生日即將要過了。

「有趣。」
「我先開車，待會聊。」

回覆完他蓋上手機，發動車子駛離歌劇院。一小時過後，菲利克斯坐在沙發上，在看歌劇之前他忘記先吃晚餐，以至於整場表演都忍著飢餓，回家順路買了潛艇堡。

「嗨，我到家了。」
「我去看了《歌劇魅影》。」

他再度翻開手機，現在已經是隔日十九號了。

「我只聽說過，你喜歡歌劇嗎？」
蜜妮安搓搓雙手，一月晚間的天氣有點涼。 她從包包中拿出鑰匙鎖上烘培坊的門準備回家。

「恩，我認為現場演出比電影更迷人。雖然都是熟知的劇情了，但是每次看都感覺很不同。」菲利克斯叼著潛艇堡邊打字，他癱在沙發上把胸膛當桌子似的，樣子其實有些滑稽。麵包屑掉在沙發上讓他下一個訊息回得有些晚了。

「你有興趣嗎？我可以帶你去看。」

「⋯我看不太懂，還是不要亂花錢了⋯哈哈。」
蜜妮安將腳踏車推到正門口，她停靠在牆壁邊回覆著訊息。
「菲利克斯。」
「雖然日子已經過了，你有什麼生日願望嗎？」

「生日願望？」
「⋯恩」

菲利克斯坐起身喝了一口柳橙汁，他沉思。

「不知道，也許是吹蠟燭？」或許他還能許些永遠不會實現的願望來著。
「⋯哈哈，但我不想要被一群人圍著。」

蜜妮安已經牽著腳踏車離開了一小段路，但在這則訊息出現在她的目光內時她停下了腳步，轉身便快步返回烘培坊。
「抱歉，菲利克斯。」

蜜妮安再度打開冰櫃，看著裡頭裝飾的如星空的蛋糕。
這本來該是一份因為她的懦弱而被丟棄的禮物，而男孩也本該被聚光燈與派對包圍。但事實並不是這樣的，菲利克斯想要的不過就是如此單純，一個蛋糕、或是一首生日快樂歌。

蜜妮安嘲笑自己愚蠢，也厭惡沒有勇氣的自己。
也許已經有點遲了，但如果這是菲利克斯的心願，她想替他完成。

「如果不介意的話⋯」
「我今晚能去你家嗎？」

菲利克斯灑了一桌柳橙汁，他看了兩次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但依然感到疑惑極了，甚至非常驚訝。

當然，即使是菲利克斯，任何一個青少年從女孩子那裏得到這樣的訊息，都會認為是一個示愛的表現，或者說、有需求，更別說是從心儀的女孩那裏獲得。難免的，他正思考這句話有幾分那樣的含意。菲利克斯放下杯子與食物，無心管轄他打翻的果汁，任由它在桌上髒亂，就像本人此刻的心情。幾分鐘裡他在客廳走來走去，試圖釐清蜜妮安為何會說這種話，因為很顯然的，她和那些想和自己上床的女生非常不同。

「⋯蜜妮安？這是甚麼意思？」
「現在很晚了⋯」

「只是一個小時，我馬上就離開。」
蜜妮安將蛋糕放入精緻的盒子間。她絲毫沒有注意到一個普通青少年會把這些訊息當成什麼意思。

「你聽起來很孤單。」
「是這樣子嗎⋯？」
「⋯抱歉，如果我這樣的猜測太過自大了。」

所以她沒有要過夜，太好了。——等等，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會，沒事。」
「但、⋯你不需要這麼做，真的。」菲利克斯緊揪著自己的後頸髮尾，即便他認識的蜜妮安相當純真，但或許和那一票朋友相處久了之後，也清楚明白某些事了。

「我的天啊、我不知道⋯我沒有那樣想過⋯」
「⋯你真的想做嗎？是為了我？」

「就為了你。」
蜜妮安將盒子打上漂亮的藍色蝴蝶結，看著手上的蛋糕她泛起一抹微笑，她希望菲利也同樣滿意這個生日禮物。

「可以給我地址嗎？」

「等一下，蜜妮安。」

菲利克斯天人交戰，他的確喜歡這個女孩，不可能沒想過與她更親密的接觸，但或許一切都不對，在他決定認為自己準備好前都不想改變這樣平衡的友情關係，更別說他之後還會離開洛杉磯了，菲利克斯不想讓蜜妮安浪費時間在自己身上，但他又無法拒絕她任何要求。

「⋯我不想改變我們的關係，我們還會是朋友吧？」

蜜妮安再度鎖上門，她拉低腦袋上的粉色毛帽，有些疑惑的看著菲利的訊息。

「當然⋯？我認為沒有什麼能改變這點。」

菲利克斯整理好桌面後已經開始翻找房裡還有沒有保險套了。他覺得自己很白癡，也許蜜妮安根本就在講別件事情。你知道的，就像上次那個餅乾和內褲圖案一樣，菲利克斯搞不清楚狀況，在這女孩身上他一向會變得有些笨拙。

無論如何，他將地址發給了蜜妮安，然後匆匆忙忙的洗了個澡。

蜜妮安將腳踏車停靠在大門邊，眼前氣派的建築令她忍不住「哇嗚—」了一聲。
她發了訊息給菲利克斯表示自己已經到達，同時她緊張的整理著頭髮，不禁思考這樣的行為是不是過於衝動了。

菲利克斯注意到訊息，拿著手機前去開門，蜜妮安可以注意到他的白金色髮還有些濕，身上飄散著沐浴乳的香味。

「⋯嗨、請進。」他讓開位置讓蜜妮安進來。

「⋯嗨。」
蜜妮安撫上自己的胸膛，那裏頭的心臟咚咚跳動著，只是男孩的綠色眼眸與香氣讓它變得更快、更快的。
「你吃過晚餐了嗎？」
她嘗試開啟話題，讓兩人之間的氣氛不會如此尷尬。

「老實說，吃到一半。」菲利克斯帶著蜜妮安來到客廳，她能發現茶几上放著一個沒吃完的潛艇堡，還有那因為被灑光而見底的空杯。

才剛沖過澡，但菲利克斯就感覺自己的背冒了許多汗，與蜜妮安獨處於他的房子令人緊張、心動，又不知所措。這種感覺很難以掌控，卻使人懷念，光是與這個人面對面說話都讓他開心不已。

「嘿、那是甚麼？」少年注意到女孩雙手抱著的白色盒子，他們坐在彼此身側。

「你的生日禮物。」
「⋯但這也許是晚點你才會需要的東西。」
當然蜜妮安的意思是指菲利克斯大概現在吃不下蛋糕。

菲利克斯沉默，他的腦袋被蜜妮安搞得有些發熱，胡思亂想只會令情況糟糕且尷尬，因此他試圖放空，不試圖去猜測裏頭是甚麼。

「⋯恩，我沒想到你有準備生日禮物。」
「不能現在拆？」

蜜妮安將白色盒子放在桌上，並再度整理了上頭的藍色緞帶，即使菲利克斯將要拆開它。她撩起臉頰邊的髮絲順至耳後，看起來不是太自在。

「當然可以，但⋯答應我就算不喜歡也別在我面前說好嗎。」

菲利克斯點點頭，將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拆開，他能聽見自己巨大的心跳聲，不管裏頭是甚麼禮物都讓人期待。那是一個以深藍色奶霜與鮮奶油點綴的蛋糕，——猶如露營那晚他們摔倒在草地上時望見的星空。

「⋯蜜妮安、我⋯」他訝異地看向身旁的女孩。
「這是你特地做的？」

蜜妮安點頭，接著她從包包裡取出一根如星星般的蠟燭遞給菲利克斯。她的手微微顫抖著，因為緊張。
「⋯你的願望現在實現了。」

菲利克斯想起剛才蜜妮安問他是否有任何生日願望，男孩為自己下流的想法感到愧疚。他不知道該說甚麼，雙眼發熱，感動地注視著這個獨一無二的手作蛋糕。

「⋯這真的⋯是最好的生日禮物了。」他朝著女孩笑，將蠟燭插在蛋糕中央的位置，並找到了電視櫃裡置著的火柴。

蜜妮安則找到了客廳的電源，在一片黑暗中微小的火苗緩緩亮起，映入兩人的眼眸裡。 蜜妮安深呼吸，開口——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happy birthday⋯」

「Happy birthday to my dear Felix.」

在唯一的微光之中，菲利克斯的雙眼便得濕潤，他一直以來想要的就只是平凡的日子，撇除光鮮亮麗的背景與外表和煩人的目光，擁有自己的一片淨土，能夠自在的做他自己。無論是露營還是簡樸的慶生，這些令他好久沒有獲得的寧靜都從蜜妮安身上得到了，更別說在這個人面前，菲利克斯感到非常的快樂。

是的，他清楚明白自己對蜜妮安的感情，等到未來他必須離開洛杉磯，也同樣是要放下這份心意，這讓他猶豫、猶豫是否要遠去。將來這個女孩若是成了別人的女朋友、甚至是妻子，菲利克斯還能祝福她嗎？或者為了彼此都好而選擇不接受與給出消息呢？拿不定答案，也只是一再拖延這份越是加深的愛。

直到生日歌結束，菲利克斯許了願，且吹熄蠟燭，他終究是擁抱了蜜妮安。

「⋯非常、非常的謝謝你。」

來自菲利克斯的擁抱是溫暖的，蜜妮安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滿足，只因為她能用自己微弱的力量讓另一個人感到幸福，一個她非常感謝、也珍惜的男孩。
「⋯生日快樂，菲利克斯。」
蜜妮安伸手擁抱對方，久久沒有放開。

無論如何，此時像是暫停的，猶如世上只剩下他與蜜妮安，分享彼此的溫度與祝福。

「⋯我想馬上嚐嚐看。」他放開了懷裡的女孩，打開燈後，從餐廳拿來了刀叉與盤子。當然也順手拎了相機過來，為蛋糕、蜜妮安各拍了一張照，對方也替他和蛋糕拍了一張。

「說到這個，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三月十一日。」
蜜妮安切開蛋糕，把有最多藍莓鮮奶油的那塊給了菲利克斯，並且把裝飾在一邊的巧克力餅乾也放上去，她隱藏不住期待的看著男孩。
「到時我們也快要畢業了。」

「太好了，我還能替你慶生，你也會告訴我你的生日願望吧？就像你為我做的，我也會為你達成。」
菲利克斯微笑，他用叉子切了一小塊蛋糕，並嚐了一口：「⋯噢、蜜妮安，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蛋糕。」

「你真厲害，我想我以後再也不會滿意其他地方的蛋糕了。」

「你的稱讚每次都讓人害羞，但也讓我很高興⋯謝謝你，菲利克斯。」
蜜妮安微笑，她跟著吃了口蛋糕。而她也認為這是她做的最成功的一次，至少男孩的笑臉讓一切都是如此的值得。
「⋯對了，你稍早說我們還會是朋友吧，那是什麼意思？」

「⋯、咳恩」菲利克斯嗆了一下，他說：「沒什麼⋯別放在心上，只是微不足道的事。」

「⋯但你應該沒有這麼對其他男生過吧？」
「我是說⋯深夜跑到對方家裡去。」他小心翼翼地問。

「⋯什麼？噢、天啊⋯當然沒有，我做不到那種事，雖然我正在做⋯」
蜜妮安慌亂的抬起手左右擺動。她後知後覺的了解了對方的意思，這令她的雙頰泛紅。

「⋯但這是因為菲利克斯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很重要的朋友⋯」

菲利克斯想，或許他們只要是這樣的關係就足夠了。他只能在畢業後慢慢收拾自己的心，讓一切都停在這。

「⋯你知道，我不太把自己的事跟人分享，我的朋友可能也覺得我不是很敞開心房，但⋯⋯」
「⋯總而言之，我明白了。你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非常⋯重要的那種，蜜妮安。謝謝你把我也放在心上。」菲利克斯微笑。

蜜妮安看見菲利克斯的微笑，於是她也勾起嘴角。對於蜜妮安而言，也許重要的朋友一詞不夠完整，菲利克斯還是她嚮往的模樣、最珍惜的回憶⋯還有喜歡的人。

「⋯噢天啊，現在已經凌晨了。我完全忘了告訴爸爸媽媽。」
蜜妮安拿出手機，上面果然有一整串的未讀訊息。她立刻打了電話回家並表明自己正與菲利克斯在一起過生日。

「嗯⋯爸爸！別說這種話！我們才沒有⋯！」

菲利克斯在一旁安安靜靜的，還多吃了幾口蛋糕，他看著蜜妮安和琼斯先生講電話的樣子，大概可以知道內容在討論什麼，直到對方掛斷了電話。

「⋯他怎麼說？」
「現在很晚了，讓我載你回去吧，你是騎單車來的對嗎。可以先放在我家，改天再來騎。」

「⋯沒什麼。」
當然沒什麼，只是爸爸無盡的哀嚎與媽媽教導她保險套該怎麼使用的一通電話，蜜妮安連看都不敢看菲利克斯一眼。

「不過我該走了⋯，你真的方便送我一程？」

「當然，我喜歡開車。」菲利克斯將剩下的蛋糕收進冰箱後，他帶著蜜妮安來到車庫，啟程送人回家，一路上他們鮮少有對話，兩人心裡都在想些甚麼而紊亂。

「謝謝你幫我過生日，蜜妮安。」抵達了琼斯家，他搖下車窗後說。

蜜妮安彎腰湊在車窗前，朝菲利克斯微微一笑。

「⋯我多希望每年都能如此。」
「生日快樂，菲利克斯，晚安。」

「晚安。」菲利克斯看著女孩進了家門，她就連背影也是相當愉快的。驅車回家後，他躺在床上，想著自己稍早會錯意的愚蠢，以及難得想快點過上未來每一年的生日。儘管他不確定當時的自己會身處在哪，蜜妮安卻讓這樣的日子有了期待的空間。

這晚，菲利克斯夢見心儀的她，放心，不是那種奇怪的夢。他們只是靠著彼此，手牽著手，平凡的依偎在一塊，看著電視上的節目而笑倒在沙發上，喊著名字親暱又自然，就像生活在一起一樣。

而夢境有多麼令人嚮往，現實就有多令人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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