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模糊之際她聽見越漸接近的腳步聲——

離開咖啡廳的胡金深深了一大口氣，試圖驅散胸膛中因與狗兒店主交流而產生的怪異的感覺。

他真該把那杯咖啡喝完再走的。

「… …？」

耳邊傳來的重物跌落聲剎住渡鴉煩躁不已的腳步，金眸順著聲音來源看去，並好奇的轉移前進方向過去一探究竟。

不看還好一看他就後悔了。

「… 、」

從鼻孔嘆出一口無奈又厭惡的氣，在距離女人十步左右的位置蹲下。
身體嚴重受損，還被大量的黑水覆蓋，胡金不敢確定對方是男是女，但他知道這又是一個遭受深淵洗禮的戰敗者。

感受到了，是活物的氣息。不知道來者是誰，不知是善是惡，為了自保而提起警戒，畢竟這裡是不受約束的逆位，遇到鬣狗或禿鷹也是非常正常的事。

　　忍受著深淵的重量撐起上半身，腥紅的眼眸就像是在夜中盛開的罌粟，艷麗的同時亦是不祥的，直視離她有十步之遙的男人。雖然髮型不同了，但金眸依舊如太陽那般閃耀，如果記憶沒有出錯，他們應該見過面。

　　雖然僅有一面之緣，姑且算是有不壞的印象，況且如果真要把她當成鬣狗的下午茶，不該會相隔這麼遠的距離。評估對方應該沒有惡意後，妮嘉絲稍微收歛她的銳氣，只是稍微。

　　艱難地支撐著身體，背靠牆壁坐下，又留下了一大片嚇人的血跡在牆上，比起人類的血液還要更加暗啞。妮嘉絲沒有完全放下警戒，至少她不會將弱點暴露在陌生人眼前，雖然現在想藏也藏不住。

　　「沒想到會以這麼狼狽的姿態再見面，先生。」本該溫文的語氣夾雜著突兀的寒意，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即便虛弱也不打算低頭示人。如果足夠細心的話，不難發現她的影子尚未完全定型，扭曲的、彎曲的、非自然的影子形狀。

　　「我們應該……在耶誕節那天見過。」

「…啊、聖誕節的小姐。有些遲了，但謝謝您的花。」

聽見對方的聲音，胡金的大腦才想起那天異國的節日慶典中所遇到的非人女子，以及她別在他胸前的花襯和落在額頭上的祝福。

若對方是普通人類胡金搞不好在整理資料後，便把腦海中的相關訊息全部扔進垃圾桶，但渡鴉察覺到對方的一些異常，為了日後找機會進行更多調查才保留。
而他也十分慶幸他做了這個選擇。

「您怎麼會離開布朗到逆位呢？這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啊。」

右手撐著臉頰靠在大腿上，金眸滿是困惑的詢問，他暫時不想理會那些新鮮的深淵，也對女人身上的鮮血與銳氣不感興趣。

　　「我有一位朋友，因為工作關係很常到訪逆位……」不難發現她的聲音在顫抖，但比起恐懼更多像是忍耐，壓抑被深淵所挖掘出來的本能。努力把注意力轉移到對方身上，不要去思考關於深淵的事，不要去理會昔日回憶的嘲笑，以迴避的方式對抗深淵。

　　「我們……原本約好有個小聚會，但如您所見的……我們遇上一點意外。」這顯然不只是「一點意外」的程度，說是遇上仇家也許會更有說服力，但妮嘉絲不打算對平凡人解釋太多。深淵與黑影原本就超出常人的理解範圍內，如其多費唇舌解釋，以一句意外帶過比較輕鬆多。

　　雖然眼前這男性顯然不是普通人類，與平凡兩詞也扯不上關係，但現在的妮嘉絲更傾向於做一些輕鬆的事，畢竟解釋起來很麻煩，也會漸漸勾起惡魔的天性。

女人顫抖的聲線在胡金耳裡十分不悅耳，還連帶勾起前幾日他自身被深淵侵蝕的記憶，才剛從創傷走出的渡鴉微微皺眉把那些不美好的回憶掃到記憶角落，也導致他接下來的口氣附上了一層冰霜。

「… 是場不美好的意外呢，您的朋友應該沒有被波及？」

先確認沒有第二位被黑水覆蓋的可憐人在逆位，雖然不甘他的事但胡金知道在這裡受傷是會被當成獵物獵殺的，聖誕小姐全身又有除了黑水以外的嚴重傷害，肯定是個肥美的完美獵殺目標。

他當時也是這樣，而那也造成了他的頭髮被不屬於自身的血液浸泡受損，才落得剪髮這地步。他耳邊依然能聽見上司嘲諷的稱他這頭新髮型為雜亂無章的草莓頭。

「這個、過幾天就會蒸發了，請您不用太擔心，這附近也有一些能落腳的空屋，能讓您暫且休息...療傷。」

用手指了指妮嘉絲身上的深淵，胡金並不清楚對方的能力，因此語帶保留的建議著。

「……您認識維切格爾吧？」
不然現在的微笑惡魔應該不會隨意展開攻擊，胡金苦澀的推測。

　　「她應該很安全……」在開戰之前布藍達已經啟動了座標，連同可憐的小兔子一起，或許她們正在龍核的某個角落吃著茶點。

我在工作室等你，要小心。

　　妮嘉絲依稀記得布藍達傳送之前說了什麼，雖然當時她快被殺意籠罩，但好友的聲音她絕對不會聽漏。這代表她不能在逆位停留太久，而且上一次被重創後的短暫消失，也讓護士長們和克莉絲汀很擔心。

　　「幾天可能也……太久，有人等著我回去……」傷不可能一夕之間完好，但至少先把黏稠的黑水解決？只要沾染上就甩不掉，連同深層的恐懼亦附著其上，她多少能與深淵對抗，但人類或似人的生物實在是太脆弱，她不能拖著這一身黑水回去。

　　如果能夠蒸發，是否就像水一樣？能夠被高溫揮發？

　　思考到此卻聽見那可憎的名字，原本逐漸定形的影子又開始狂躁，像是要把活物吞噬的巨獸在咆嘯，銳利的尖牙取代人類的犬齒張舞著，雙目的眼白也逐漸被污穢侵蝕。

「　不　要　提　起　他　的　名　字　。　」

　　原本優美的女聲被蒙上一層雜音，似是野獸的低吼與強風的呼嘯，狂亂又混亂的嗓音。但很快這一份慍怒被理性壓制，把不像人的特徵都藏好，恢復那副端莊的皮囊。

　　「抱歉，我現在有點……容易失控。」她長嘆著然後向男子道歉，她不該將憤怒傾瀉於無辜的人身上。

　　「我們……能算是認識，但關係並不好。」

「… …失禮了，我沒想到你們的關係..那麼不好。」

眼前女人的失常並沒有讓胡金受到驚嚇，不、他反而被激起了極大的興趣，完全忽略了她道出朋友安全的消息。

她的影子隨著情緒波動而有所變化，被黑暗侵蝕的眼白以及尖銳的牙齒也隨之露出，胡金本想著再看多一些，甚至要開打也無所謂，卻在對方拾回理智後回歸正常的人類模樣，沒辦法再繼續獲得更多情報不免讓渡鴉感到有些遺憾。

「不用介意，被深淵覆蓋都會有這種衝動，如果是人類肯定當場就受不了了吧。」勾起紳士般的微笑安撫著她，由此推測胡金能更加肯定對方不是人類。「但您急著回去...得想辦法把那些髒東西弄掉。」

撐著臉頰的手改為撫摸下巴，渡鴉想趁此機會尋找黑水的弱點，而釋出善意的舉動背後則是想獲得更多情報與資料，尤其在對方勾起他極大興趣後，這慾望更強烈了。

　　「您也認識他？」既然能說出那個名字，自然便是認識，但不確認兩者的關係如何，或許與她一樣又另一位受害者。

　　所幸男子那紳士般的微笑沒有讓她引起疑心，或者該說現下的狀況不容許她分神。隨著時間流逝深淵的影響愈來愈明顯，惡魔的本能亦愈加猖狂，一不留神便會全然失去理智。

　　污穢的黑水不管怎樣抹也抹不去，甩也甩不掉，只知以常人的方式是無法擺脫深淵。但若果深淵能夠自然消退，像男子所說的蒸發掉，也許有什麼方法可以加快這過程……

　　「或許這個像水一樣……遇火會被蒸發……」現下只能如此猜測，然而偏偏森林與火焰是最不能共處的存在，她無法親自認證這一個假設。

　　「……可惜我不擅長用火，能否麻煩先生佐證我的假設？」除了男子之外也不能拜託誰，這副身軀目前無法走遠，無疑是危險的賭博。

　　如果對方有什麼小動作，她不介意再次短暫回歸那片黑暗。

回答前胡金斟酌下該用何種用詞來形容他和惡魔的關係，導致在他開口回應前有了一段小沈默。「...算是吧，我猜。」

「他以前很常偷學我的魔法。」胡金無奈地聳肩，甚至還讓瓦特跟著一起叫他老師呢，他可從來沒想過要當教職人員，也不覺得他能勝任。光是回想這一切就足以讓胡金胸口被不舒適的痛感麻木。

為了不讓自己再度淪陷於其中，他選擇深吸一口氣，將注意力聚集在眼前的女人，思考著她的提議。

「小姐的假設很有趣呢，也十分有道理，我很樂意協助您...」

善良的紳士自然願意協助任何需要幫忙的人們，但狡猾的渡鴉想要相對應的報酬才願意。

畢竟他講求公平嘛。

「但，小姐有能回報的東西嗎？噢、不用擔心，我要的很簡單——一個故事，那就夠了。」

「對了，沒有自我介紹實在太失禮了，叫我胡金就可以了。」

紳士的笑容依舊掛在俊俏臉上，等待妮嘉絲的回應。

　　「原來教他冰魔法的人就是您。」猩紅的視線變得更加冰冷，似是薔薇上的尖刺。

　　妮嘉絲還記得初次與維切格爾交手時，提起一位叫作「胡金」的人，沒想到原來是曾經遇見過的訪客，更加意想不到原來對方也是「同病相憐」的受害者。

　　「妮嘉絲，拉比林特斯的巡林者，亦是布朗的守護者。」

　　互相報上姓名是最基本的禮儀，相對於那標準的紳士微笑，她是冷若冰霜的撲克臉，一暖一冷的強烈對比，難以想像是耶誕節當天那位溫柔的女士。

　　「故事的話……恐怕我沒有美好的故事給您。」以故事，或者該說是情報作為交易籌碼，於人類社會並不常見但亦不罕有。

　　「但相信您也不需要童話故事，對吧？」

　　「就某方面而言，我和那個你也認識的惡魔很相似……」雖然她非常不願意承認，但這是擺在眼前的事實。如果巢穴沒有被重疊，假若沒有被外來的惡魔襲擊，她或許仍然是潛伏黑森林中捕食人類的怪物。

想起來就令她非常不愉快。

　　「我曾經是黑森林的主宰，誕生於恐懼中的惡魔……不過已經是好幾百年前的事。」現在要她心平氣和地訴說昔日的回憶恐怕是非常困難的事，語句中不自然的停頓是她壓抑本性的嘆息。

　　「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拉比林特斯是曾經黑森林的一部分，被迷霧分割後的碎片……雖然只是碎片但普通人類在裡頭很容易就會失去方向，再待久一點就會連『自我』都迷失。」

　　「最近也有一部分科學家和探險家研究前往其他碎片的方法，但說實話我並不建議這樣做……」嘴角揚起一定的弧度，不知是冷笑嘲諷人類的自大，還是在苦笑未能制止人類的好奇心。

　　「這樣有滿足到您嗎？胡金先生。」

「非自願教他冰魔法，我從沒答應過他，和他交過手的您想必也知道。」

無奈地再度聳肩，他不清楚妮嘉絲有沒有聽進這又敘述一次的事實，但從對方冷如冰霜的臉蛋判斷，看起來沒有聽進去。

不過他不介意，他完全不介意。
胡金保持紳士的笑容聆聽著妮嘉絲的自白、她與微笑惡魔之間相似處、以及她對『家鄉』的描述，開心得不得了。

如果他現在是渡鴉型態，那肯定會尾羽蓬鬆展翅高飛。

噢、不行，他得集中注意力。
這樣對給出報酬的女...惡魔十分不敬。

既然得到回報，現在該他了。

「感謝您的...故事。」對著妮嘉絲點點頭表示敬意，同時也表達他收到款項。

畢竟他是隻十分講信任的渡鴉，不是嗎？
朝著女惡魔伸出被刺青佈滿的手，默念幾句咒語後寬闊大掌掌心冒出絲絲火苗，逐漸纏繞在妮嘉絲周圍，展開清除黑水的大掃除。

　　當火光纏繞妮嘉絲時，她難以抑制本能縮了一下，森林懼火是刻在靈魂中的訊息，即便只是點燃一根乾草，也足以對森林構成威脅。當初以人類少女的身份生活時，她也花了點時間克服明火煮食。

　　污濁的黑水逐漸消退，壓在身上的無形重量減少了，隨之而來的是如火燒般的灼痛，並非是來自火焰，而是源於被拔走雙翼的後背，一片血肉直接暴露在空氣中，如針戳的痛楚密集且灼熱。但至少那被掐緊心臟的錯覺消失了，暫且不需要再花費精力去對抗。

　　「謝謝……」語氣和態度明顯放軟了一些，也清晰看見她鬆一口氣的動作。

　　「……所以說，他會模仿別人的魔法？」承接剛才的話題，在印象之中從來沒有見過維切格爾使用她的魔法，至少在她的眼底下沒有。「我可能比您幸運一些……之類的，我沒有見過他偷學我的魔法。」

　　將注意力集中在修補腹部的傷口，最起碼先止住流血，背上的創傷恐怕難以在一時三刻間痊癒，更不用提重新長一雙新的翅膀。所幸的是，懷錶應該沒有壞，只是魔力不足夠讓她先去龍核再回去布朗，剛才的暴走讓她消耗過多的魔力。

　　「最後能否再拜託您一件事嗎？只是傳達一個口訊。」

「您請說。」

眼見火舌清掃完畢，妮嘉絲也沒有受到火吻，胡金大功告成的呼出一口氣。

雖然火魔法他挺擅長的，但要控制這不穩定的元素依舊是他需要練習的課題，方才有好幾次環繞時險些與女惡魔的皮膚觸碰，實在太危險啦。

而妮嘉絲所給予的情報量頗讓渡鴉滿意，因此毫不猶豫的答應她的第二項要求。

他不打算對維切格爾有更多回應，畢竟那都是過去的事情，無需再提。

　　「龍核佐敦大道二號屋，那裡是一間標本工作室……」先是說出一段地址，流暢且清晰，不難聯想她對這個地方有多熟悉，「替我向工作室負責人說：我沒事，只是受了點傷先回去布朗休息。」

　　或許這是多此一舉的舉動，但妮嘉絲不希望讓好友擔心自己，如果沒有任何一絲音訊就回去家裡休眠，她的善心會過意不去，是多餘的行為也罷、撒點小謊也算，她只是想讓朋友安心。

　　「……如果您嗅到什麼屍體的味道，這是正常的。」沉默一會之後再提醒一句，以前在龍核居住時已經習慣了，少數防腐失敗的例子，但對於初訪的人就不一定。

「龍核正好是我要去的目的地，我會幫您轉達消息的。」

為什麼工作室會有屍體的味道？胡金疑惑的思考著，下一秒又和對玩具沒興趣的孩童般扔下。迷霧中總聚集著各式種族的存在，他不該那麼大驚小怪。

「您回布朗的路上還請多加小心，多休息養傷。」

自己起身的同時也紳士的扶著妮嘉絲一起，確定對方能站穩後渡鴉才放開攙扶的手。

　　沒有排斥預料之外的肢體接觸，只是有一下的停頓，她現在確實難以單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接受外人的幫忙也不是一件壞事。在胡金的攙扶下站穩了身體，終於不再像敗者一樣倒在地上，輕聲向對方道謝：

　　「日後有緣再見，還有……謝謝……」

　　語畢便拿起了座標懷錶，啟動之後便沒入金光之中消失不見，只留下殘存在牆壁上的血跡。

謝謝妮妮中的交流！！！
獲得黑森林知識的渡鴉跟中之都好開心...嘿嘿...還能被美女兇我更開心...妮妮生氣的時候好好看好帥氣好喜歡陰影的描述

耶！感謝胡金中交流！得出克服深淵的方法了！期待之後再看你們打架 （？

美女最好看的時候居然是生氣的時候
妮妮不是有心要兇胡金的，只是當時她情緒很不穩，提起維切格爾就生氣了

不是很重要的補充，因為布藍達個人的興趣，工作室裡有挺多鳥類的剝皮或骨架標本，玻璃櫃裡也有大罐小罐不同生物的標本，連常戴的飾品也是鳥鳥頭骨

關於NPC布藍達可以參考二期的這篇和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