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青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一直騎了好一段路才在一處公園停了車。
本想照著以往爬上滑梯躺著看星,卻在看到鞦韆時止了步。
他突然想起一個吵鬧的人。在同樣是大考前夕的日子,玩笑似的和自己做了個約定。
不知道,現在還算不算數。抬起腳走向鞦韆,周奉青拿出了書包裡的手機,撥響了電話。在等待被接通的時間仰頭望天,一方面希望對方不要接起,一方面又希望能聽見那能讓人放鬆的熱情招呼,實在矛盾的可以。
電話響起時,陸永杰剛好結束社團練習,一夥人正吵吵嚷嚷著要上哪去找那種吃不胖又快樂的宵夜來填補心靈。
要是有那種東西肯定能得諾貝爾和平獎!海藻綠笑著感慨,拿出包包裡的手機,瞧見上頭的來電顯示,眼睛為之一亮。
「奉青底迪——」甜膩膩又快樂的嗓音隔著話筒展開攻勢,即使對方不會看見,陸永杰仍忍不住笑瞇起眼,向人打招呼,「晚上好!種摩惹?想我了嗎?還是想找我去夜遊?」
背景音是那群依舊吵得要死的傢伙,他只好笑嘻嘻地閃開障礙物,努力跑到社團教室外頭想好好通話。
奉青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對比這頭還在掛與不掛斷間拉扯的靜默,隨後被接起的通話不出人所料的,傳來了足以將來自對方那頭的嘈雜喧鬧完全壓過的雀躍語句。
來不及理出答案的選擇變得徒勞,望天的雙眼在對方接起電話時帶著複雜的情緒閉了起來。靜靜聽著陸永杰劈哩啪啦甩來的連串問題,像極了期待出遊的毛小孩。
無法回應相同熱情的人在長的像是惡作劇的沉默後再次睜開了眼,對著夜空緩緩開口。
「……哥,我想看你跳舞。」
電話傳來的聲音,相比自己這邊要寂靜許多,是空落落的環境音。與預期的不同,對方並沒有像往常笑著吐槽他或什麼的,也沒有馬上接話,這讓他在踏出門外後,忽然有點慌。
呃、是什麼惡作劇電話嗎?還是誤撥?
無數的猜想,都不及對方突如其來開口說的話。陸永杰愣了一下,努力不讓自己發出疑惑的發語詞。
他稍微緩和下過分的熱絡,「——想看我跳舞,當然可以啊,我現在就穿著平常練舞的衣服呢。」
「但是,奉青底迪,你怎麼了嗎?」
爽快答應的後頭是這幾日從無數人口中聽到的疑問,而這一次周奉青沒再把錯怪在生病。
「我考糟了。」他說,「沒把題目看清楚,全都答錯了。」
不管是哪一道題都錯的離譜,甚至連簡單的關心他都答不出來。
周奉青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明明只是吵架而已,明明除此之外一切都和平常一樣。
即使得到論證也無法輕易導正的謬誤持續不斷的擾亂思考。
什麼都沒變,誰都沒變,變得奇怪的只有自己。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但我不想放棄。」
「所以讓我重新站起來好嗎,哥。」
他知道提出這種要求很任性,但他有曾看過所以很清楚。不管是排練還是正式演出,電話那頭的人一旦站上舞台,會變得多麼耀眼。
他想感受那份不會輕易耗盡的能量,想從中得到一點力量,所以,
「我現在真的,好想看哥跳舞。」
陸永杰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歛起活潑、歛起總是喋喋不休的吵吵鬧鬧,他背靠在門上、手拿著電話,安靜的、認真的、聚精會神的聽著。
他知道奉青不喜歡給人添麻煩,鮮少向他提出請求;他知道奉青的堅強和認真,發生事情通常也會自己調適好。
現在,這樣的少年、他重要的朋友說,想要看到他跳舞,想要得到力量,想要再接著站起來。
他是為了自己,也為了他人而跳舞的。舞蹈一次又一次拯救了他,他當然也希望,能以此帶來些什麼。
「——奉青底迪,你在哪?我現在馬上立刻去找你!」揚高唇角、咧開笑容,他的語氣充滿篤定。
「雖然我還是不太知道怎麼了,要是我能幫你打起點精神的話,我很樂意哦,隨時都樂意!」邊這麼說的同時,他已經邁開腳步,不顧剛練完舞的凌亂,朝停車的地方走去。
「所以告訴我吧,讓我去找你!」
「我在……」視線環顧,周奉青報出被草坪燈照亮,刻在大石上的公園名稱。
在掛斷通話前,他小聲卻鄭重的說著:「對不起…謝謝。」
對不起這樣麻煩你,謝謝你沒有拒絕我。
對話結束,空氣回歸於靜。收起手機的人雙手抓上鞦韆鐵鍊。
嘰…嘰…。後退、懸空、任憑搖晃。
嘰…嘰……。望著天,沒有任何思緒能夠投擲,於是專注在了等待。
陸永杰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對於那認真的鄭重,他瞇起貓眼,笑了笑,語氣真摯:「嘿嘿、不客氣哦,我很高興你打給我——」
謝謝你願意告訴我,此時此刻你需要的是什麼。
——
載著海兔的小黑車行駛在夜色中,離開學校、穿梭巷道,順著手機導航的指引,最後抵達目的地的公園。
陸永杰摘下安全帽,甩了甩十足凌亂的頭髮,不做任何停頓的朝裡頭小跑,總算在鞦韆找到少年的身影。
「嘿!奉青底迪!」宏亮朝氣的嗓音朝人打招呼,他竄到對方眼前,笑嘻嘻的說,「我找到你啦!很棒吧!」
奉青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等待的人像陣風一樣闖入視線,取代了星,帶著豔陽一般的熱情。
「……。」
短暫的愣神之後,周奉青笑了。勉強的、無奈的、鬆口氣的,摻雜著許多含意,難以分辦。
「哈哈…什麼啦。」啼笑不已的吐嘈完,還是給了對方應得的誇讚,「你最棒了,超棒的。」
奉青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然而看著頭上彷彿歷經龍捲的陸永杰,周奉青突然覺得更抱歉了。
「對不起,剛才沒想太多就打電話給你,如果你很累的話……」
話說到一半收了口。讓可能直到剛剛都還在練舞的人過來,現在又說可以不用配合實在很失禮,但如果人家很累還硬要人跳舞也沒好到哪裡去。
周奉青糾結的看著站在眼前的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看著對方露出的笑容——不對、用笑來描述似乎不太準確,當中參雜的情緒太多了,揉合著某種無以名狀的苦澀。
在碰面之前,除去考試,奉青是不是還經歷了什麼、面對了什麼?雙眸直勾勾的看著,無數疑問湧生。
陸永杰停頓幾秒,好好地、平順地,深吸幾口氣,然後,他伸手,輕柔的拍了幾下對方的髮頂,莞爾依舊。
「哎、說什麼對不起!我不是
講過嗎?你對我還是太客氣了,只要是奉青底迪找我,不管什麼時候,我絕對不會說累,而且會用盡全速的衝過來找你哦,所以,不要緊的。」
不要緊。他瞇起眼睛燦笑,聲音清脆開朗。
不要緊。我是來這裡,成為你的力量的啊。
收回手,稍微順了順頭髮,將那頭鮮明的海藻綠紮好,陸永杰向後退了幾步,簡單的做了幾個伸展動作。
「那麼,杰哥要為你獻上你最期待的舞蹈啦—。」他笑著打趣,朝人眨眨單邊眼,「可要仔細看好喔!」
不同於以往卯起勁揉亂自己頭髮的玩鬧,此刻輕拍頭頂的掌心所感受到的無形暖意到底像誰呢?
同樣的溫柔拍撫,和去年在武嶺時吳桐安慰自己的那隻手所來帶的相似的熟悉感,周奉青直到現在才終於想起是從何而來。
可那落在頭上的鼓勵和安撫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只會在肩上短暫停留的,以至於他都忘了除了爸媽和外婆以外,那個人也曾像這樣,輕輕的拍著自己的頭,說著自己想聽到的話。
太久了,久遠到等一切都回不去了才再次想起來。
不要緊的。四個字把思緒拉了回來。周奉青看著眼前的燦爛唇角顫動,想道謝、想說些什麼,卻全哽在喉嚨中突然發不了聲。
直到頭上讓人安心的重量隨著主人向後退去,直到那人帶動氣氛似的熱烈鼓噪著。
周奉青只能撐著笑點頭當作回應,直到表演即將開始才將突來的情緒壓下,自語般的輕聲說著,「……我真的是、被寵壞了。」
他並沒有完全聽清,少年那句輕聲呢喃說了些什麼,只是下意識的向人勾起微笑,眼神寫著義無反顧的堅定。
將小小的藍芽喇叭安放在距離外,音樂播放前尚有充分留白。暖身完畢的陸永杰長吁一口氣,再抬眸時,明亮的眼底浸著全神貫注,唇邊含著沉穩笑意,與登台表演同等的慎重。
逕直坐到地面,他後仰,無聲息的平躺於地。
Michael Forster - Cornfield Chase 既舒緩且輕柔,琴聲蔓延,擴散而開。
像有無數繩子自上方垂落,使勁拽拉原先躺臥的人;迎著拍點,他踉踉蹌蹌的站起身,神色空洞。
逐漸連貫的樂音中,他旋身,抬腿、起舞,手臂揮畫著弧形,動作依然比初始流暢,可依然是任人擺布的僵硬。
直到他仰起頭。
加快的琴音是大片星雨,鋪天蓋地的墜入眼底、墜入心口,他抬起手,流線的繞轉右臂,星子彷彿自指尖流進身軀,燦燦星芒成為他的部分、他的靈魂、他的獨一無二。
他笑了。笑著握住了光。
於是,他衝破界線、衝破框架。
衝破他人的定義和制約,他一躍而起。
手掌支著地面,他像海面自由的鯨豚,身軀柔軟靈活,蹬腿輕巧,接連數個優美的側翻;他像深不可測的漩渦,反覆旋轉、再旋轉,繞出星系羅列、繞出宇宙廣袤,無拘無束。
越過銀河、踏過黑洞,穿梭崎嶇與未知,他以強而有力的步伐奔跑著、跳躍著,伸直雙臂,攫取無數星星。
——不用害怕、不必害怕。星光斑斕,始終與你同在,你不會獨自一人,你會變得閃閃發光。
向前吧。
向前吧。
向前吧。
向著光、向著深信,不斷奔跑吧。
音樂中止。他佇立著,仰面開懷而笑,笑得瞇起雙眸,神情燦爛、鮮明、活絡。
彷彿新的一切,才正要開始。
就像是掌控了這一小片天地,在陸永杰長吐一氣接著抬起頭的瞬間,彷彿所有照明都聚攏在了他身上,猶如聚光燈般,襯出那抹自信的笑和身姿。
看著我。屬表演者獨有的氣場如此表述著,將平凡之地化作專屬於自己的舞台,奪去目光、佔據思考。
周奉青看著和平時判若兩人的陸永杰往人工草皮一坐,接著躺下。
夜風吹響枝葉,為無聲的空白添上一絲響動,在感到疑惑前,琴音入耳。
一聲、再接一聲,低沉中伴著清響的琴聲漸漸相連、爬升,牽動著倒地之人狼狽站起。他舞動著,卻帶有不由自己的茫然,像極了唯一的觀眾此刻的狀態。
無形中共鳴,隨著樂音連綿成片,力道由虛渺變得充實,周奉青跟著陸永杰的視線一同向上,看著他對天伸手。緩緩的、似在感受,像在接捧落下的星。目光微落,那仍仰著天卻突然揚起的笑便闖入眼中,與此同時置空之手堅定的握起,下秒便如重獲生機一般,奮力躍起。
感覺到心臟也隨著那個跳躍狠狠的跳動,力道之大引得呼吸一滯。可不管是莫名顫抖起來的身體,還是為了獲取充足氧氣而微張開的嘴,當事人全都恍若未覺。只是專注的看著仍在舞動的人,感受那之中展現出的自由、歡快且無所畏懼,似想帶著觀者一同向前,併肩遨遊暢行一般。
他想把這龐大到似乎會撐破心臟的能量都收進空蕩的心海之中,即便感到雨水滑落臉頰也捨不得眨眼。
然而表演總會迎來尾聲。
隨著音樂霎停,舞者也像踩在了休止符上靜止不動。
可笑聲卻不按牌裡出牌的持續著,為表演寫上了未完待續。
奉青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周奉青慢慢從那爽朗的笑聲中回過了神,平復著呼吸、平復著情緒,接著給予怎樣都感覺不夠表達內心澎湃的掌聲,最後才感覺到了臉上的濕潤,於是他一邊抹去一邊笑說著。
「哥,好像下雨了,最近天氣都不太穩定,你要不要先……」
奇怪。
為什麼低頭還淋得到雨、…
猛然意識到了什麼,頓慌了神的周奉青趕緊擦去臉上不斷落下的水珠,側開了臉將頭仰高,彷彿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一樣。
不是,我只要能讓我前進的動力,不是這個、
我還沒認輸,還不想放棄,我不能---
眼淚被夜空拒收,失控一般的不斷滿溢又接著被倉皇擦去。
陸永杰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笑聲漸緩,將手安在胸前,感受靈魂的震盪與共鳴。他喜歡跳舞,他果然比什麼都要喜歡跳舞,充斥全身上下、讓他情不自禁展開笑靨的力量,就是他想最想傳遞給奉青的事物。
在豪不吝嗇的熱烈掌聲中,澎湃高昂的驕傲、得意油然而生,噢對了、還包括微乎其微的靦腆。
只是,當人提起下雨,他眨眨眼,邁步朝少年的方向走回去,途中順道撿回跳舞前扔開的外套,預防著涼,邊穿起邊困惑的問:「有嗎?我沒感覺到—」
……啊。他在奉青面前站定,恍然明白。
此刻下起的,是少年世界裡的局部大雨。
不曉得究竟蓄累多久,或早已遠超負荷,只是習慣壓抑,哪怕少年仰面抹去,雨一時半載都沒能停歇。
少年說他考糟了、全都答錯了。
想要站起來啊,明明不想放棄啊。
想要看他跳舞,想要,得到力量。
就算很痛、很無助、很不知所措,在看到他的第一時間,少年依然向他露出微笑,依然為他考量,說了對不起。
陸永杰抿了抿唇,在短暫停頓後,他彎身,他知道自己現在還是超狼狽的,因而不像往常那樣甜膩肉麻的勾肩搭背,而是接近擁抱那樣,伸出的手放到奉青身後,輕拍背部。
你很迷惘嗎?很不安嗎?
如果有什麼想說的、想抱怨的,我都會在這裡。
他就這麼輕柔的,拍著、拍著。
彷彿想將對方攬在身上的沉重,稍微弭平。
「……奉青,你也知道我很笨嘛,從以前到現在,不管在學校、在打工的地方,在和家人跟朋友的相處上,我搞砸的考試、做錯的習題,肯定都比你多好多好多。」
「但是,無論如何,我覺得,只要某天能找到自己發自內心選擇的答案,就是很好的事了。」
收下的鼓舞有多龐大,反芻而出的悲愴就有多強烈。
彷彿抗議著它始終存在,從未消失。
斥責著心的主人,想再得到快樂,就得先接受它。
可周奉青卻仍死命的想將那道門關上,用力閉著眼,不斷吐息想讓淚水冷靜。
他知道這樣的異常藏不住,所以抬起手示意著沒事,說著心口不一的話。
「等一下,別管我…我只是、被哥的舞技觸動到而已…很快就好了,真的…很快就沒事了……」
沒有說服力的話語沒得到像平時那樣逗人發笑、巧妙揭過出醜的回應,取而代之的是輕輕拍在背上的安撫。
極力關上心門的力道頓時一鬆,才剛有停歇跡象的淚水隨著一下下輕拍再次蓄滿眼眶,周奉青伸手抓住安慰人的手臂要人停下,即使感到抱歉卻還是沒有看向對方,抗拒表露脆弱。
從認識至今,他已經從這人身上得到夠多鼓勵和歡笑了,再多的,他還不了。
剛才在舞中的跟隨前行如夢初醒。在這的他並沒有跟上那歡快的腳步,到不了對方想展現給他的,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在這的他看不到,就像還躺在了最開頭。
既握不住給予也無以回報,所以不能再索求更多。他已經嘗過貪心的下場了。
奉青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不吝溫柔的人接著說的話他都明白,他知道現在自己所處的低潮別人肯定也經歷過,他知道錯誤的答案只要換一個選項就可以,他都明白的。
「我知道的,我知道這種事總會遇到…我只是沒想到會這樣,我真的沒有、想到會、突然這麼想哭……」
心知肚明的人才一開口就破了防。抽著氣,倔強的昂首隨著壓擋淚眼的手緩緩垂落,也鬆開了抓著陸永杰的手。他敲捶著而後緊抓堵得悶疼的胸口,緊縮雙肩背脊彎駝,放任雨水宣洩卻死咬著不讓泣音出口,用力的不住發抖。
奉青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想讓你看到我這樣……」
「我應該要好好的、振作起來的…」
「你真的很棒…不能再更好了…是我的問題、都是我…對不起……哥……」
那聲哥像在喊身前的人,也像在喊那突然變得無比陌生的人。
所有鼓勵都顯得冗贅,所有安慰都顯得蒼白。
眼前的身影,從抓住他的手阻止拍撫,到將自己徹底蜷縮,用力全力地壓抑著、克制著、緊繃著,不想將淚水以外的更多脆弱展露,就連椎心刺骨的悲傷,也得小心翼翼的隱匿。
防堵情緒宣洩的出口,緊縮到隱隱發顫的少年,彷彿下一刻就會被夜色吞沒。他怎麼能放手、他怎麼能不管……
溫熱感在眼眶擴散,亟欲流淚的衝動渲染氤氳,他不著痕跡的吸一口氣,在奉青背上輕拍的規律依舊持續。
不論原因是什麼,受傷摔跤在地,往往越想站起來,越顯得無力,好像每一小段路都迫不及待的絆倒自己,好像無數認為閃閃發亮、近在眼前的星星,都用影子沉重地壓垮自我。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
他沒有對方說的那麼好,他也曾一蹶不振、自暴自棄,甚至背負某個人自始至終的期盼,說著放棄、做不到,選擇輕而易舉的逃避,在原點躺平耍賴了好久,才終於鼓起勇氣。
……那是因為,有人陪著他一起啊。
因為有社團的大家相信他做到到,給他無數次機會,因為有里內無數溫柔到不可思議的人,給他好多溫暖和快樂,讓他也想變得溫柔而堅強。
——光靠我一個人是沒辦法的,所以,我也不想讓你獨自面對和承受,我想陪伴在你身邊,只是這樣而已。
輕拍漸漸平緩。
最後,他給了人一個扎實的擁抱。
「不要緊的,奉青。」他的聲音沾著一點沙啞。
「你永遠不用向我說對不起哦。」
「你曾經給過我超多力量,讓我開懷大笑了好幾次,因為你陪我度過許多快樂的時光,我才能開心的、笑容滿面的,重新跳舞,而現在,我要把這些,再分享回去給你。」
他抬起手,掌心輕拍對方的頭髮。
「倒地不起也沒關係、放聲大哭也沒關係。」
「你已經很好了,你已經很棒了。」
沒有餘裕阻攔,背上輕拍順撫的手猶如一次次在枯枝打上火星的燧石,試圖為失意之人點起暖身的火卻無奈燃起的每一瞬都緊接著被撲滅,力不從心,索性將自身化作暖焰,將所有脆弱一併裹入懷中。
周奉青被突來的舉動嚇得慌了。
「不…」太多了。用力嚥下差點收不住的哭音,隨著身體出現一瞬僵硬,下一刻他猛然抓扯起陸永杰的衣側,掙扎著想脫出過於溫暖的擁抱。
鞦韆鐵鍊咔啦作響晃動,無法提供足夠的平衡使得坐於上頭的人失衡滑下,帶著給予擁抱者雙雙摔跪在地,也將周奉青的推拒動作摔停了片刻,隨後耳邊傳來陸永杰略微沙啞的聲音。
他說,不要緊的。
要他不用道歉,一字一句,訴說從自己身上的所得所獲,等同於如今他所給予的溫慰。
告訴他能夠放聲大哭,因為他已經夠好、夠棒了。
奉青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於是抗拒不再,仍抓在對方衣上的手攢得死緊,周奉青輕輕抵靠在那帶著草息的肩上,帶著細碎嗚咽深深吸氣--
「----!!」
大張的嘴發出了無聲的嘶吼,用盡全力的,直至全身猛烈顫抖著,直至氧氣耗盡。他用力回擁著此刻僅有的陪伴,放肆釋放著迄今為止的所有忍耐,狠狠的掉淚。
……。
「……好丟臉。」
這是將負面能量宣洩殆盡後,帶著哭了許久造成的濃濃鼻音,埋在陸永杰肩上不敢動作的周奉青說的第一句話。
「好想死……」接著是第二句。
待對方放聲大哭、稍稍平復情緒以後,陸永杰抱著人的力道才鬆減少許,嘴角小幅度的微微上揚。
「哎、種摩可以這樣說咧?」手在對方背上又拍了幾下,「一點也不丟臉!而且奉青是很寶貴的!」
既帶著往常的笑意,又充斥著不容反駁的認真,他摸摸自己的外套口袋接著問,「我有面紙哦,要嗎?」
「不要安慰我,我從來沒在誰面前哭得那麼慘…連對我媽也沒哭成這樣。」可能也因為這樣,周奉青這才知道原來把情緒完全釋放後連呼吸都會變得輕快。
連日來若有似無的煩躁感蕩然無存,像是把信箱中積累堆置的垃圾信件一口氣清除一般。
可隨之而來的便是在人前爆哭的羞恥感,無地自容到想從人生登出。
「要。」吸著鼻子回答,還是不肯抬起頭的人鬆開了兩隻手一左一右朝上攤開,等著支援物降臨。
「好、好,不安慰,還是我們來作個約定?下次我想哭的時候就找你出來,一哭抵一哭,公平吧?」
既然大哭過、釋放過,陸永杰也不吝於說些幹話,無非就是想讓對方脫離窘迫,被逗樂哪怕一點都好。
可能因為隨手塞在外套,他掏出皺巴巴的袖珍面紙,放到奉青的左手,並把自己的手放到人的另一隻手上。
「…成交。」雖然聽得出是玩笑話,周奉青還是答應了。
當手上感覺到東西放上而反射性握起……果斷抖掉右手上的胡鬧,忍俊不住。
「我鼻涕都快吸不回去了,你還讓我笑!」抱怨的話語間帶了點笑意,周奉青從接過的面紙包抽了兩張面紙,剩餘的暫放在腿上,總算是甘願抬頭了。
各拿一張面紙的手一隻掩去口鼻,另一手則快速覆上剛才賴著的肩膀,比起擦去臉上的狼狽,周奉青更急於把留在人外套上的狼藉清掉。
「雖然你說不要跟你說對不起,但我覺得這個還是很有必要道歉所以,對不起。」哭得紅腫的眼還掛著些許淚滴,臉上泛著尷尬的紅,認真的用面紙吸拭著眼前纖維上的髒汙,把面紙用的見底,自己卻還在吸鼻子。
「流下來就流下來啊!又不會怎樣!」看到鬧人玩的作法還真有點用,他笑嘻嘻的變本加厲、說起歪理。
連面紙到手都還先幫他擦外套,而不是打點自己,陸永杰忍不住有點無奈的笑了,跟著抽出兩張面紙,小力的輕拍去對方眼角的淚液,再用另一手戳戳人掩著口鼻的手。
「好吧,那這個道歉我收下囉,不過你也不用太在意,我回去會讓林添紘跟洗衣機幫我處理!」朝對方浮誇的擠眉弄眼,似是想降低那份歉意,「所以哇,你趕快擤擤鼻子唄。」
「我是真的沒關係,看到你好我就好了。」
「髒死了,我才不要。」拒絕隨涕逐流的周奉青手上擦拭動作未停,倒是沒拒絕對方給自己擦淚,坦率的道了謝。
「……。」
一聽陸永杰說要把自己搞髒的衣服丟給室友洗,周奉青一下抬起頭盯著人看,瞬間有想把人的外套扒下來帶回去洗的念頭。接著又想著這人可能也許應該,不會真的把東西甩給林添紘處理…吧。的重新低下頭。
奉青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直到鼻下傳來瀕臨極限的騷癢感,周奉青才不得不聽話的停下手邊動作,收手整理起自己儀容。
「……我不知道現在這樣算不算是好了。」揉揉總算通暢的鼻子,周奉青揭示了情緒失控的主因,「我跟我哥吵架了。」
像是每個家庭都會有的,稀鬆平常的原因,他繼續說著:「我總說希望他能回國、回家生活。一直循著他走過的路前進,以為只要站上同樣的高度就能讓他放心回來,但我錯了。」
「他根本不在乎這些,他說從離家那一刻起就沒想過要回家,偶爾回來的原因…我不知道,也許我的家人早就知情,但從來沒人跟我說。」
「如果我能更早發現,是不是就不會演變成這樣了?」周奉青曲起雙膝抱著,下巴抵靠在臂窩間。明明在跟Mars報告這件事時什麼感覺都沒有,時隔數日再提起反而讓人消沉。
「如果長大是要把認定堅持著的事物全部否定,那我不要了。」
「我不想長大了。」逃避似的把臉埋進雙臂,說著至今以來最孩子氣地話。
早知道會這樣,
那時乾脆、不要醒來就好了。周奉青不止一次這麼想著。
被對方無聲的盯著看,沒打算真的把外套扔給室友洗、單純在亂開玩笑的傢伙,還是有點心虛的別開視線。
當奉青緩緩闡述面臨到的難題,陸永杰沒有插話,安靜的聽著。他總算明白對方難以控制情緒的理由。
向來深以為然,以此為目標、信念的事物,一夕之間似乎什麼都改變,什麼都被否定,當然會不知所措。
對方用幾分鐘的時間告訴他這些,但為了達成堅持,那肯定是好幾年的努力,以及遠大於言語能傳遞的付出。
不由得,他又一次伸出手,在對方將臉埋沒時,拍拍人的髮頂,輕輕搓揉幾下,再將手放到奉青肩上。
「對啊,長大真的一點都不好玩,討厭的事、煩惱的事、處理不完的事只會越來越多,到底為什麼要長大咧?」
帶著無奈、帶著一點似有若無的淺淺笑意,陸永杰的嘴角上揚,「……我到現在也常常這樣想。」
為做過的決定感到懊悔。
為選擇的道路感到迷惘。
懷疑、疼痛、徬徨、悲傷、憤怒、無力——長大真的一點都不好玩,偏偏時間從來不肯多等幾步。
「我也常跟我姊還有我哥吵架,以前還曾經吵到離家出走。那時候想著,我姊就是討厭我、不相信我,既然我那麼對不起她,我們就永遠不要見面好了,哈哈哈。」
「可是、我不知道欸?我覺得,長大好像就是——慢慢理解別人,也慢慢理解自己的過程。」
他的聲音放的很輕,緩緩的降落在兩人之間。
「奉青知道,你葛格為什麼不想回來的原因嗎?」他歪了歪那顆海藻綠色的腦袋瓜,神色柔軟的眼睛望著對方瞧:
「還有就是,不想長大的話,意思是——現在的奉青,最想要什麼都不做、什麼都算了嗎?」
聽著對方認同自己的逃避,周奉青微抬起眼看著對過去不愉快一笑帶過的人。這樣快樂又溫柔的一個人也曾和家人吵到不可開交,實在讓人不解。
拔出手覆上肩上的安慰,反過來為已經發生過的曾經給予遲來的拍拍,還窩在手臂裡的聲音說著,「如果我們是親兄弟,我絕對不會跟你吵架,就算不是親的也不會。」
他說過會
保護好幻想鄉海兔,不讓他的心靈受到任何傷害。
在理解他人與自我的路上或許還有得走,就算重要的部分被否定、變得不確定,但他的個性還是屬於他的,那個討厭爭吵,想為誰付出的個性不會輕易改變。
奉青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對接下來的第一個問題周奉青明確的點了頭,可第二個問題卻是遲疑了片刻,然後搖頭。
「我哥說家裡沒有他的位置,說外婆不喜歡他…說…除了我媽以外,他誰都不在乎……」眉頭微微一皺,在手臂蹭了下把泛起的鼻酸蹭掉,接著回答第二道題。
「他說光是維持現狀就很痛苦。所以如果我不放棄,情況只會更糟。」
「現在我的腦子整個亂糟糟的,明明不想就這樣停下但又提不起勁,覺得什麼都無所謂卻又沒辦法真的放下,全都亂調了……我已經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走了,感覺不管選哪一個答案好像都會有人受傷。」
「海兔救我……」耍賴似的拉晃著陸永杰的袖口。
不期望能得到答案,只是想暫時把難題丟給誰,給自己換取一口喘息。
一下下就好,幫我拿著、一下下就好。
陸永杰不由自主的瞇起眼,露出燦爛的笑容。來自少年堅定而溫柔的承諾,聽起來是如此的可靠,又令人高興,要是過去的他得到這份安慰,一定也會受到鼓舞,莞爾一笑。
「怎麼這麼暖?乾脆我們都把家裡的葛格放生,組成可愛兄弟檔唄?我們一定可以天天相親相愛!」
不過,即使玩笑般歡快的話語可以輕鬆道出,奉青面臨的問題依然橫亙在眼前,困難重重。
感受到兄弟間的矛盾和拉扯,這道題簡直是魔王等級的難度,連那雙往往帶了點狡黠和鬼點子的貓眼,都透出些許茫然:「對你葛格來說,回家是這麼痛苦的事嗎…。」
「唔、等一下哦,我想想看喔——」任對方搖晃袖口,幻想鄉的海兔收到求助,理所當然的要回應,他可是想成為對方好搭檔的人哇!他皺起臉,表情用力又認真的思考。
怎麼辦啊啊啊——事實證明,哪怕用臉發力,好主意也不會馬上跑進腦袋裡,他有點抱歉地看向對方。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
「可能,我還是會不想放棄吧。如果他覺得家裡沒有他的位置,那就、就給他一個位置啊?」
他自己都覺得這個答案好爛,沒忍住尷尬的笑了兩聲,努力把想表達的講完,「就像我哥老說他不在意,叫我別做什麼之類的,啊我就是很在乎他,想要給他嘛。」
「你看,我是不是超不會解決問題的。」
「感覺好像不錯哦。」不由得跟著對方揚起嘴角,雖然以現在的情況看來自己才是被放生的那個才對。
因他的回答與求助而糾結在一起的臉,在進入同樣的無解迴圈後,得出了最簡單暴力、極具海兔風格的回答與建議,周奉青呆愣幾秒後莫名的笑了出來,使得對方的乾笑聽起來似乎也不那麼尷尬了。
聽著接下來補充的話,周奉青收了收笑意,吐槽著:「剛剛說要把這麼在乎的人放生的是誰啊?“葛格”?」學著陸永杰的口吻加重了最後兩個字。
是啊,屬於林奉平的位置一直都在,只是被誤解給佔據而已。既然排斥的原因已被揭示,接下來只要把它清除掉,把位置還給他就行了,很簡單的。
就再努力一下吧。
旋緊的神經鬆動,鬧完人的周奉青就著抱膝的姿勢往旁傾倒在人工草皮上,接著也不管髒的舒展開來。
「雖然問題還沒解決,但哥幫我解決掉雜念了。」仰望著夜空,對著陸永杰說,「我想,我應該沒事了,謝謝哥。」
「——我不會放棄的。」
看著人愣住的表情,正想試圖再生出一個更好的答案,卻沒想到會逗笑對方,以及非常具有道理的吐槽。
奉青版本的『葛格』讓他沒忍住笑了出來,邊笑邊掙扎的嚷嚷著,補充解釋:「哎呦不管!想放生跟在乎不衝突嘛!哥哥姊姊不就是這種會讓人又愛又恨的存在嗎?」
說起跟葛格相處這回事,他是直到這一兩年才慢慢找到訣竅,彼此也還在學習如何把藏匿的話都講開。
因此,當話語傳入耳中,他知道對方一定能做到。面對兄弟間的衝突和爭執,即使那可能會花上不少時間,在相似的迴圈中兜轉,他相信,奉青會找到屬於自己的方式。
他瞇眸笑了,在那聲謝謝以後,跟著一起躺倒到草皮上,用拇指和食指捏成一個手指愛心發射。
「真的?我有幫上忙?那就好啦,不客氣!」
「我對奉青底迪有信心哦,不過如果你隨時需要力量,或是需要快樂的話,都可以來找杰哥!」
他邊說邊拍拍胸脯,笑得直率開朗,「別忘記——你在我這裡存了很多正能量!」
不衝突嗎?對這沒說服力的辯解周奉青只是笑笑搖頭,不置可否。
對他人沒來由的自信、不加思索的拍胸承諾,似無上限的付出卻謙虛的說是曾經收下的給予。他們也許有著相似的本質,但他沒有辦法做到像陸永杰那樣不帶保留,豪邁中藏著讓人感到安心的細膩。
「…原來哥不只是海兔,還是能量金庫。」說著伸手朝著一旁做了個撿拾的動作,把總習慣性拍掉的那顆空氣愛心撿回來,拍回陸永杰胸口。
「那我要存回去,既然是我的就不能浪費。」把能量拍拍拍的塞回去,在對方不肯善罷甘休的吵吵中重新躺好。
噗嗤一聲。笑聲延遲而至,對自己剛才的舉動、對耳邊正在進行的正能量轟炸。
不帶保留,豪邁中藏著讓人感到安心的細膩,有如閃爍在永夜的恆星,令人羨慕。
如果能夠成為像這樣的存在,或許長大也不全然是件痛苦的事。
就再努力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