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最開始各位收到的信件內容所言，這次試煉為大小姐的指示，作為最後的指引，使各位確認自身意志，並給予日後行動上的協助。」
「恭喜各位通過試煉，相信諸位在其中皆有所收穫。以及ーー」
侍者朗誦般地制式語調至此停頓，他將雙手交疊腹前，再次迎上眾人目光，此時，已是那個平日在宅內穿梭，大家所熟悉的、總是帶著溫和笑容的侍僧梅倫。

「歡迎回來。」

「大小姐尚有禮物要給各位，請隨在下前來。」侍僧側過身，示意身後暗道，「雖有燈火照明但光線仍有些昏暗，行走時請留意腳下。」

不規律跫音迴盪在密道石壁間，眾人身影在牆面投下晃動黑影。
僅有引導者及魔術師知曉的密道對他人而言是全然陌生的環境，不僅無從判別方位，在術法影響下甚至難以判斷究竟是朝上行走，還是離地表愈來愈遠。

直到最前頭的引路人推開一扇門。
門後光線湧入，照亮暗道入口處地面，引路人穿越而去，等待戰士們踏入，並如預想般地聽見驚呼或疑問。

這裡，是聖女之子的房間。

魔術師僅以笑容示意稍安勿躁，逕自走到牆邊內嵌式的展示櫃，上頭陳列著依照每位戰士外貌特徵各自製成的精緻布偶，放眼望去彷彿來到由紅衣侍僧管理著的商店。

「這些是大小姐聖誕節的心意。」侍僧似乎因引導者的童心而笑著，他取下當前距離最近的戰士的布偶，將之交予對方。
「以及，這個ーー」

將單手可包覆、裡頭封存著一簇暗色火苗的晶體也放上戰士的手掌中。
在戰士接過的剎那，晶體以緩慢但可見的速度改變晶體結構，連裡頭的火焰都染上了其他色彩。

「大小姐的力量結晶，大約能提供各位一年的時間。要如何運用，請依自身意志判斷即可。當然，也可以將晶體繼續存放在這。」

「若有什麼話想說ーー」未完字句由視線及手勢延伸向房內另一端，聖女之子正於床鋪上沉睡。

－－真是的。
從來到這裡的第一天，炎之聖女不可盡信的概念便一直深植腦海裡。
但是這位小小的引導者一直謹慎地、笨拙地引導著眾人，足以打破那層不信任，只希望真相大白的那日她不會受到傷害。
……雖然現在也或許不會有那一日了。那麼，就希望她在夢裡不會感到寂寞吧？
「自己拿著自己的娃娃也太怪了，還是留給妳啦。」將自己的玩偶擺在聖女之子身邊，「重新說一次，晚安，大小姐。」

沈睡嗎？也就是指，她正處於無止盡的休眠狀態，雖然理論上與完全停止機能有所區別，卻欠缺有效機制來喚醒？泰瑞爾沉吟片刻後如此解讀著。

他詫異地意識到這有別於一般人偶的幼小引導者，除了配有超乎規格的感知系統外，似乎也乘載著特別的思考模式，能做出切割本體能量給予他人的決策，絕對有其特殊的構成。

假設人偶有夢，那又會是如何運作的呢？夢裡能是什麼光景？注視著女孩那張如同安睡的面容，男人不禁感到好奇。

侍者給予的道具，是引導者經過運算後所交付的未來。需要好好考慮利用這些時間能驗證的課題。

他認為晶體於他是有用處的，而另一個所得之物則缺乏研究意義，不過它或許只是無法在自己手邊體現價值，男人掂掂手中形似鐵匠重量輕巧的精緻玩偶，末了將娃娃留在引導者人偶靠著的鬆軟枕頭旁，比起留著，這玩意更適合伴她身側。

歪頭望著躺在柔軟床舖的小小身影，手中張揚的紅髮娃娃也像是感應到房間中安寧的氛圍，在不知不覺間轉回安穩的紫色。
一蹦一跳任厚厚地毯吞去高跟敲地聲響，蹲到面容祥和的嬌小人偶身側，被黑色手套包裹的纖細指尖拎著娃娃塞好，位置正在聖女之子的肘彎之中。
「這樣，結束的時候就能在一起了吧？呼呼呼。」

多少還是有些寂寞的吧— —。
聽著侍僧們轉述眼前正沉睡著的小小人兒想傳達給予大家的話，不禁想起多年前決定出遠門時，聖女之子給予自己的忠告。
阿奇波爾多看著手中與自己十分相像的玩偶露出苦澀的微笑，「為何您要進入沉睡了還這麼擔心我呢，別擔心了，好好的休息，願您在夢中有個美好的旅途吧。」
阿奇波爾多彎下身將自己的玩偶放在小小人兒的床頭，並靜靜的凝視著沈睡的面孔，片刻過後隨時轉身離開房間。

看著再次陷入沉睡的嬌小人偶，那幼小的身軀雖然不會經歷死亡，但也無疑正處於靜止的狀態，惡魔勾起嘴角，令人難以看透他的情緒。
「真可惜我沒有機會看到妳醒來的模樣。」把懷裡模仿自己的玩偶放在人偶身邊，這樣嬌小的人嬌居然要擔起引導宅第戰士靈魂的重任，庫恩真的很想看看賜予人偶這項使命的人到底有多壞心眼。「那麼，我期待妳醒來的那天。」惡魔彎下身，白皙的手指輕輕撩起沈睡人偶的長髮，「在妳醒來的那一刻，告訴我妳所渴求的美夢吧。」庫恩微笑，「若這世界成為妳夢想中的樣子，妳也沒有必要再沉睡了吧，我編造的美夢可是比天國還要美妙，哪怕是聖人也會樂於為其出賣靈魂。」

——所以，快醒來吧，可愛的人偶，無論妳期盼的是天堂還是煉獄，我都會讓它實現。

距離甦醒也經過一段時日，無論是從侍僧、旁人的訴說或莽撞行動來拼湊影世界的樣貌，想親自與引導者交談的渴望愈發強烈。

既然是能讓那位提及時也顯露從未展現的柔和神情，想必也是相當特別也獨一的存在。

——如果你已經預料到我與其他戰士的甦醒，你是不是......
威廉揮去心中猜測，同樣走上前去將手中的玩偶留在人偶女孩身旁。

果然，死亡並不是終點。這是最初之日受到聖女之子召喚時，第一個出現在腦中的想法。

然而真正的甦醒，意義是什麼呢？即使自己是第一個被召喚出來的戰士，在來得及理解這件事情以前，引導者卻已經陷入了長久的沈睡。

可是，在這樣的時刻醒來的威廉・庫魯托，似乎又讓自己擁有執念的理由變得明朗起來。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聖女之子精心安排的「驚喜」的話，威廉的出現，在這冥冥之中，是否、也是其中微小的一部分呢。

——「不要忘記。」
無論後面所接替的是什麼樣的詞彙，矮小的人偶認真地這麼說著的模樣彷彿就出現在眼前一樣。

看了看手中的玩偶，就姑且代替自己陪伴她吧。這麼想著也和其他人一樣沈默地走上前，將自己的玩偶擺在了聖女之子的身旁。

聽著一旁的侍僧說明著禮物的功用，又回想著方才解決了羊角獸時與少女一同看見的人偶錄像，盯著手上與自己相似的娃娃半晌，將娃娃遞給了一旁似乎正與聖獸在交流的少女。

對上她疑惑的眼神，搖搖頭沒多做任何表示的從人群中退了出去到一邊的角落待著，看著圍繞在人偶身旁的戰士們，下意識地屈了屈指節最後還是什麼也沒做的轉頭看向了人偶房的窗外。

……？雖然能與聖獸溝通，可不代表自己就擁有通靈能力。
但這默不作聲的作法，真是始終未變。女孩鼓起雙頰捏了捏有著青年樣貌的娃娃，暗自嘟噥著，面龐卻流露出自己都未曾發現的笑意。

眾戰士尚能有聚首的一日，都多虧這位小人偶——即便僅有短暫春夏秋冬。
有限的時光不會令我們愁苦悲傷，而是愈發珍惜此刻擁有的每一瞬。獻上來自家鄉的祝禱，少女跟著將兩人的娃娃一併擺置於小人偶週遭，和其他戰士的玩偶將聖女之子圈環起。「我們始終都伴在您身側。大小姐，佳節快樂。」

表面向前靠攏的走近一步，心神彷彿停滯原地面向遙遠彼端，每一分每一秒，那道細瘦身影被沉眠時分拘束，與錄像相同的精緻容貌近在眼前，差別在於生動的活絡色彩被抽離；不再望盡一切的閉闔瞳眸，不再吐露言詞的緊閉唇口，不再恣肆揮動的靈敏雙手，不再自由邁步的脆弱細足，不再規律起伏的空虛氣息，不再循環流轉的休止思考ーー人偶會有屬於她的「夢」嗎？那會是何種內容？那會是何種意象呢？

也許是潛藏心底的面會意欲被滿足，又或者已於先前捫心自問的遺憾之中填補答案，逕自將手邊從羊角獸奪回的「禮物」交予侍者，僅只取走那隻與自己相仿的精巧娃娃置於聖女之子身旁，在諸多目光之下肆無忌憚地彎下身，並以僅有二人聆聽的聲量在人偶耳畔呢喃，隨後再謹慎地退離。「大小姐，我不會跟您道晚安，但願往後的每一日，這個娃娃與我的琴音能夠驅逐您夢中的孤寂。」

最初的記憶，是如何開始的？
手指摩娑著方才取得的娃娃，神色顯得有些飄忽。
記得沉睡前，最後看到的女孩是帶著茫然的樣子，不似孩子般那樣哭鬧，只是靜靜坐著思考著。
當時的自己不過是粗淺的以為身為孩子樣貌的聖女之子也會害怕沉睡，害怕死亡。

但此時才發現，光是引領著眾戰士，連沉睡之前都需要考量到如此深遠的地步的女孩，到底背負了多少......？
五年、十年，不、對方考慮的甚至是想為可能甦醒著的戰士們鋪好所有的道路，她所害怕的......絕非單純的沉睡而已。

不是不明白身為引導者的職責，對於一個連的心靈都還初生的人偶而言，那份擔憂又是個多麼沉重的負擔，但如今卻只覺得，她穩重得讓人心疼。

精緻小巧的娃娃有著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髮色、同樣的眸子，像著當初執起女孩的手那樣，將娃娃輕輕的碰觸在那微微收攏的掌心。
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感謝之意，以及無數的不捨一同滿溢在心中。

原來也是會笑的嗎？
印象中的的人偶少女就彷若真的人偶般除非必要鮮少有情緒與反應，雖然這點由同樣身為自動人偶的自己來說或許有點違和，但有時多少會覺得做為引導者人偶少女比自動人偶們更接近『人偶』。看著其他戰士們將玩偶放在人偶少女身旁，端詳著手中的玩偶，自己身邊已經有羅布了，而人偶少女好像沒有什麼特別屬於自己的事物，記憶中的人偶少女儘管身為引導者引領著戰士們，周圍總有著戰士或者是侍僧們陪伴，卻還是有股無法言喻令人感到寂寞或者是悲傷的氛圍。

總是為著別人著想呢。
卻很少關心自己，就像現在一樣，明明可以自己留著力量卻分了出去，這點還是和記憶中的人偶上少女一樣純粹。
走近仍在沉睡的人偶少女旁，將手中的玩偶輕置於其他玩偶旁，被玩偶簇擁的引導者彷若往日般身側都有戰士們陪伴。

「謝謝。」讓我們能再度醒來並生活著。
人偶少女背負的太多了，也付出了太多，同樣身為自動人偶，儘管不曾依靠過願望的力量，雪莉還是悄悄許了願、至少希望人偶少女能有個好夢。

您已經是個成熟的領導者了。
從開始只會簡單應答的人偶，到如今有著守護戰士的意志、擁有『心』的上位者。
是欣慰、也是難受。
在恍若強制讓他重新讀取記憶的層層關卡，挑起情緒過載的警告聲響徹電子腦，但他視若無睹。
［警告］
他並沒有發現大小姐為了延續他人絞盡腦汁的煩惱容顏，這是他的失職。如今散盡力量而緊閉的雙眸與無法動彈的身子，他也有部分的責任。

但在看向躺在床上、被戰士的娃娃們簇擁的精緻人偶之後，眼神柔和了些。
這不會是她想要看到的反應
就算是這樣溫柔的主人，待她起床之後還是得好好唸一頓呢。
我真正的主人是……

［警告］

——不，我已經跳脫那個框架才是。

［警告——無效］

邁步，走去櫃子前將與三侍僧容貌類似的娃娃們拿下來，端詳片刻後，轉身把路德跟梅倫的娃娃分別送到他們手裡。
「梅倫，連我們也一起隱瞞的話也太過分了吧。」微微一笑，往大小姐的床鋪走了兩步之後回頭看向兩個同伴：「不過來嗎？」

他並不喜歡人類，甚至說不喜歡都還委婉過度，卻一點也不討厭如孩提的純粹，當聖女之子以幼小卻不柔弱的姿態降臨於世，路德便陷入了迷惘，看著背負過多的少女人偶，連什麼會傷害自己都無法判斷，他們的行動究竟為的是什麼、又該渴求何樣結果。

如今——看著、經歷她出於自身想法而建構出的這一切，忽然明瞭大概是能看見她發自內心的笑容，便已足夠。

儘管與引導者的接觸和熟識程度都遠不及另外兩位侍者，路德還是嚐到了帶著甜的苦澀，又能怎麼辦呢？只要脫離了商店工作的範疇，私底下他一直都是個情緒顯露於色的存在。

接過和自己有一定程度相似的娃娃，雖然是看過無數次的商品，記憶卻賦予其完全不同的意義。

——好比曾經的嫌隙無法因為一天的經歷就冰釋前嫌，但完全可以在佳節氣氛裡軟化。路德盯著那名老是笑著獨自蠻幹的魔術師皺起眉，倒不是平時一觸即發的態度。

「這種時候還需要用問句？」他搶在梅倫有機會做出回應前對布勞的詢問抱以一笑。

「少在那裡以為自己很特別了，給老子過來！」商店店長毫不猶豫的一步向前，也沒管在場其他戰士是否能聽見就不顧對方意願抓住手臂把人扯向自己與布勞旁邊。

於地下樓層不為人知的密道及密室中，藉引導者的力量為媒介佈下術法；傳遞大小姐的書信，觀察眾戰士的情況，等待戰士們通過試煉歸來，引導眾人回到宅內、回到聖女之子身邊……

與其他戰士們不同，魔術師對聖女之子的安排及試煉等事一直知情，並獨自執行命令長達數年之久。
也如商店侍僧所言，魔術師與其他戰士們沒什麼不同，都是追隨大小姐、受大小姐指引而行動之人。

在下也……？侍僧在心裡想到。
綠眸注視手中玩偶，隔著手套亦能感受到做工精緻，棉花柔軟又充實的觸感。

身軀被商店侍僧強硬帶離原先站位，踏穩腳步再次來到大小姐床邊，布勞及路德先後在大小姐身邊放下自己的布偶，並向旁移動兩步，空出明顯是要讓自己過去的位置。魔術師從善如流，邁步填上空缺。

侍僧三人組的布偶也湊齊了。

他端正身姿，向大小姐彎腰行禮，一如每次都確實執行的禮節，一如那日早晨他與大小姐道晚安的時候。

尚未起身，耳邊忽然傳來極為細小的吸氣聲。那恐怕是離大小姐最近的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
綠眸侍者呆愣半瞬，維持彎腰的姿態，僅僅側頭看向聖女之子的臉龐。

「ーー大小姐？」
他不禁脫口而出，語氣輕得彷彿擔心驚擾停駐於此的蝴蝶。

時光殘酷平等且不停歇流逝，春去又春來、花謝又花開，停止機能的聖女之子不再與其相關，他這永恆的睡眠中脫離世界的交替。

可在這沒有盡頭的黑暗中，似乎傳出了些許的聲音，有點耳熟、惹人憐愛，蹭著他耳根發癢，忍不住想再仔細傾聽，而越是靠近源頭越是溫暖，像是沉浸在一片溫暖閃耀的金河流絲中，將蓋在面前的厚重打開，照耀整個空間——

畫面朦朦朧朧，待人偶少女適應光線後，在眼前的景象是熟悉與陌生的揉合，他的戰士、侍僧，接著他注意到，包覆全身的柔軟是一個個玩偶，多麼可愛的禮物。

窗外白雪蒼蒼，可他卻再也不畏懼寒冷，

「早安，諸位。」人偶少女開口，再次綻放微笑。

——・:.⋆*:. ✽

ーー道出晚安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