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映出身著一襲深藍浴衣的自己，西光視線並沒有在此停留太久，點頭向工作人員道謝後便邁步至門口等候。途中還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凌亂的棕髮。

穆海郵輪抵達了這趟旅程的終點前站──京都，甚至還包下了花火大會湖邊的VIP位置。對他而言，能遠離人群觀賞煙火實在是求之不得的難得機會。
老實說西光並不是第一次穿浴衣，但距離上次穿浴衣逛祭典似乎也有段時日了。天還很亮，他有些緊張的盯著手機確認接下來的路線，一邊來回踱步等待著旅伴打理完畢。

「哈啊……。」
重重嘆息與女性浴衣形成極大的反差，聲音主人垂下因緊繃微聳的雙肩，盤髮正好綴上輕柔的花型髮飾，尚未從肌膚隨時可能被捎過的忐忑中平復。

腰帶朱紅，令身著白底帶淺蔥紋路的浴衣踏出商家，步伐受衣擺限制而成了碎步，會合時定睛往朝陽覷了一會。

「抱歉讓你等──頭髮有點花時間。」

Rei_50:

「啊......沒關係的，我能理解。」木屐叩叩作響聲停下，他的視線多在對方身上停留了幾秒，特別是那華美繁複的編髮，這才搖搖頭表示自己的不介意。

「五十嵐先生很適合這身打扮呢。」
放慢步伐領著對方往車站方向走去，西光同時直來直往的把內心所想說出口。

「……喔，謝謝，你也很適合。」

「不過第一次穿這種的還不太習慣就是了，平常根本沒什麼穿浴衣的機會。」女裝資歷約兩年，身穿女性浴衣還是頭一遭。令手一攤，不禁把話接著：「你勒？難得看你穿這麼薄。」

Rei_50:

「倒是有點......不太自在。」西光摸了摸涼颼颼的後頸，隨即意識到寬大袖子會讓腕上疤痕無所遁形，於是尷尬笑了幾聲又垂下手。

雖然說令已經知道他會自殘這件事，而他也不介意被對方瞧見傷疤，但若是陌生人投以視線果然還是有些不安。西光邊誠實的應答，邊在電車挑了周圍幾乎沒什麼人的位置坐下。

「嗯……」依照禮儀令理應緊鄰友人落座，車廂尚有許多空位，因此他依然順從習慣相隔了一截距離，看著傷疤再度匿於布料之後。

「話說我之前就想問了，你怎麼不戴頸圈？手邊沒有了嗎？」

從關島之旅一路延續至今的疑問很適合接在衣著話題之後。縱使深知在穆海郵輪上配戴頸圈仍有被解鎖的風險，他也不是對關島與日本的治安有百分百的信心，但身為Omega全然不戴頸圈……在令看來實在消極到讓人擔憂。

Rei_50:

「啊......」
西光忍不住坐直身子，電車疾駛的聲響幾乎快掩蓋低語。「是還有一個，穆海配給的項圈也還在。」

他低下頭，視線停留在手上提著的信玄袋。裡頭除了重要物品之外，還塞滿了許多光是存在便能讓他感到安心的藥物。
「老實說平常就不常戴著了。我身上有一些抑制劑，論自保能力也不是沒有。況且也不太會有人......」

「......也不太會有正常人想對我這樣的人出手吧。」像是想到某個簡直是極端特例的女人，西光抿抿嘴改口。

「會對人出手的傢伙本身就稱不上正常了吧，你這種想法很要不得啊。」

「性暴力可不見得是基於性慾，想要支配對方也是可能的動機，非自願的永久標記更是可以重挫一個人的身心……」
放低成只有彼此能聽見的音量，細語絲毫不影響說教的力度，在這話題上令始終透露出一股敏感、不容反駁的氣場。

「講太多了，反正你最好再謹慎一點看待這件事。」
話還未盡，他及時打住喋喋不休。今天也是見面沒多久就開始製造凝重的氣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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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認西光自身確實是以消極的態度去看待這事，但絕非是因為對此感到無所謂，而是相較之下殘缺的精神狀況讓他反倒不得不忽視。

「重挫一個人的身心嗎......」西光恍惚盯著前方快速變換的景色，一時半刻說不上話。若是極端點來說被人支配說不定還輕鬆些？能停止思考的話該有多好，畢竟就現在的他也沒有能力......

啊，太卑劣的想法了，壓根只想逃避。

察覺再講下去會有些掃興，渾身散發濃烈負面氛圍的西光朝陽也跟著就此打住。「我、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嘆息承接在後，他垂首看手機裡早已記牢的公車號碼，只想圖個安心，甚至以此轉移話題。
電車駛進紅葉隧道，蓊鬱青楓如海盈滿車窗，這時節還盼不得一點紅，他們待會還得再轉乘一次才能抵達神社，所幸車程夠短。

來到山區，空氣不僅明顯清澈許多，也不如平地那麼炎熱，標誌性的赭紅燈籠堆砌出長參道，令從鳥居側邊登上石階，腳步小心翼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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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光不急著踩上階梯，而是站在最下方抬眸將整個參道映入眼底。雖然看過不少次貴船神社的相片，但實際見識後仍對這副美景感到驚艷。

「要拍張照嗎？」

陽光從樹葉間隙灑落，眼前身影及地面都鋪滿了不規則的陰影。常夜燈與周圍翠綠形成強烈對比，若是夜間點燈想必又別有一番風味吧，真不愧是貴船神社的代表性景點。

「你是說拍風景、拍合照……還是拍我？」
將主觀上最不可能的選項置於語末，木屐踏回前一階，令轉過身去，難得看見棕色頭頂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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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是指幫五十嵐先生拍張照。」原先正盯著令後腦漂亮的編髮瞧，怎料到突然對上了視線。西光講完後才意識到這樣的問句好像有些突兀，於是又再度開口。

「難、難得來到這麼知名的景點，五十嵐先生還打扮的這麼用心，不留個紀念好像挺可惜的？」

「呃、好……」

──仔細想想，這是第幾次被對方稱讚了？

五十嵐令知道自己很漂亮，但從沒有自戀到以為朋友會基於這點替他拍照。儘管不怎麼露骨算來也是第三次了，他難得流露出明顯的無措，只想把責任歸咎於自我感覺良好或客套話上。

「你知道我不擅長被拍吧，不想拍出畢業照的話就順便指導一下動作。」然後連擺動作的責任都推卸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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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也不是很擅長被拍......但總之最重要的應該是不要太過在意鏡頭、吧。」
想想他之所以能這麼自然的面對鏡頭，比起擅長倒不如說是因為習慣了。西光察覺到對方的無措但沒多慮，反倒將其歸咎在拍照的緊張之上。

「那麼──五十嵐先生請裝作我不存在，別低著頭，並照自己的步調往下走三個階梯吧。」沒下任何動作指導，他就只是提出了簡單的指令並向退後幾步。

那麼大隻是要怎麼裝看不見。受人生三大錯覺之一糾纏的令太過煩惱，任憑淡淡慍色添上眉目，咕噥著好沒禮貌的句子邁出步伐──

而後喀擦一聲，快門聲在意料外的時機傳來。

此時的他根本還沒站到定位，令低下愣怔的眼察覺自己似乎是被拍了，何況還是被不經意地偷拍……不，或許完全稱不上偷拍吧，總之他仍舊非常錯愕，轉眼間又叩叩地下梯子，食指朝人鼻頭用力一指。

「照、照理來說不是要倒數三二一或是說個起司之類的嗎！？你搞什麼啊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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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下階梯那一剎那清風拂來，頰邊那幾縷墨色髮絲也隨之微揚。雖然側臉隱約能看見眉宇蹙起，但全然不影響這有如仙境般的場景，於是西光按下了快門。

「抱歉......想說這樣更能拍到自然的模樣。」他兩手一舉回應對方責罵，隨後把手機遞出，似乎是打算讓令自主決定照片的去留。

「就像畫一樣的畫面呢。」

「……在當事人面前這樣講？你認真？這評價也太讓人五味雜陳了。」

歸功意外和諧的肢體及面容，令從焦躁感中平復幾許，指腹抵住手機邊緣並推回，默許又一張的照片存在於對方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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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抱歉，或許該說是職業病？看到理想的畫面總是忍不住想記錄下來。」雖然他現在完全畫不出來就是了。西光沒把後半段說出口，只是眨眨眼睛又道了歉。

「回去再把照片傳給五十嵐先生。」收起手機，他總算踏上了石階往目的地前進。

「傳不傳隨便你。」

在心中默念三次是職業病的話就沒辦法了，憑藉朝陽的接話令成功說服自己他倆的友誼十分純淨。適逢神社七夕，參道以後懸滿短冊的笹竹隨處可見，一條條竹枝連接五色的狹長紙片。

「差點忘了，現在是七夕祭嘛。」令朝其中一張傾去，視線停駐於筆跡童趣的四字──上頭寫著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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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便能瞧見那片五彩繽紛，綴滿竹葉的心願數量比想像來的更多，看上去相當壯觀。目光跟著掃過其中幾張，他轉頭望向一旁神社提供的桌子，不少孩童趴臥在那寫下期盼。

「五十嵐先生要寫嗎？」西光沒有許願的習慣，只是杵在原地詢問身旁的人。

「說得好像你毫無興趣一樣。」

「機會難得，會寫吧，而且也才100塊。」令直起身來，聽似平淡的回應還以為是要捨棄七夕的情調，實則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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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實說我並沒有許願的習慣，就算拿了籤紙也想不到該寫些什麼。」

「況且就算真的把願望寫上去也不一定會實現吧。」毫無情調的男人如此消極回覆道。

「我覺得相信願望一定會實現而去許願的人反而不多？至少我是沒有迷信到那個地步。」

以百元日幣換來短冊，令拈住紙張邊緣在人前將其晃成水藍色的波浪。

「這種東西最多就是寫個一兩個願望，再多就寫不下了，可以用來明確眼前最重要的事啊。放在心裡想跟宣言出來還是不大一樣的。」
僅僅是對自己許願的理由加以補述，他取筆卸除筆蓋，不打算勸誘對方跟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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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也有道理。」他又抬眸望了眼滿載心願的枝條，沉默了下才換取一張籤紙，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對現在的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是什麼呢？西光明明很清楚，卻不知道該從何下筆。

「五十嵐先生會寫什麼呢？」
居然當面開口問人家的願望。

「中樂透，兩億就好。」

明顯在胡說八道的人提筆寫字，臉不紅氣不喘的，紙上看不見半個樂或透。

落筆沒有遲疑，他只花少許時間組織語句，指尖再壓住短冊向友人一挪：寫著要改進諸多缺陷。讓更多人聽見自己的歌。

這些令實在不太願意直接說出口來，尤其是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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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還想著中樂透能算是眼前最重要的事嗎？西光低頭往水藍紙面一瞥，這才把對方真正的願望盡收眼底。

沒有擅自對內容多做評論，他轉過頭面對自己短冊。筆尖停留許久，最後只簡單在白紙上寫下「繼續前進」。

「找、找個地方掛起來吧？」還有點不好意思的轉移話題。

「幹嘛這麼緊張，走啊。」

結巴的侷促模樣打消令延續話題的念頭，他同對方繫起願望，笹竹越發斑斕。

「嗯──偶爾這樣果然也不錯。」

白色短冊簡潔有力、字跡優美，他雙手叉腰，上盼一眼後神清氣爽地點點頭，「不管天之川上面的傢伙看不看得到願望，至少我們還能互相督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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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實說我幾乎不曾像這樣許願。就算知道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物為何，卻也不曉得該怎麼做才能明確的前進。」

夏季微風穿梭於竹葉間，摩挲著籤紙發出窸窣聲響。他輕聲開口，略長的瀏海也遮不住視野內那抹炫目的藍與白。

「但五十嵐先生說得沒錯，寫出來的感覺還挺好的。能夠記住自己親筆寫下的目標，往後再陷入迷惘時至少還有個方向。總覺得心裡踏實多了，謝謝。」

「我一樣有很多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事情，雖然方向大概完全不同，有時也會想說乾脆就一輩子這樣了。」

令不曉得這股對無助的共鳴在對方聽來是否有點牽強，也字說得飄忽，他微微抿嘴，接著擺了擺手。

「……總而言之！那是你自己決定要寫的，用不著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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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光感同身受的點了頭，隨後收回視線望向對方，「但我不想一輩子就這樣。」

恍如在海中浮浮載載，明明知道放棄掙扎溺死更加痛快，現在的他卻甘願讓海水充斥鼻腔，即使快要無法呼吸也不肯讓身軀被淹沒。他還能掙扎多久？多久會因為失去氧氣而沒入海底？西光自己也不敢保證，至少現在的他還不會。

「嗯，我們還得互相督促......」他覆誦了一遍方才所聞。

「──五十嵐先生可不能前進的比我慢喔。」

「真敢說大話。」

那一夜，自曝畫家身份的對方還躊躇於葬送對繪畫的念想。令由衷為他斷言前進的事實感到喜悅，願望說不準將導致更大的痛苦，不過身為朋友總有些事能為他做。

「你才要小心別被甩掉了。」

揚起輕佻的笑容逕自先行，令一副當真要把人丟在後頭的模樣，腳踩碎步直往本宮──大概挺容易追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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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光用目光向籤紙道別，隨即三步並作兩步跟上令，就這麼並肩而行。

原木色構成的神社聳立眼前，這座被稱作本宮的建築祭祀著掌管水之龍神。在簡單淨手與漱口後，他拋下硬幣投入賽錢箱，與神明打過招呼便結束參拜。

「五十嵐先生新年會去參拜嗎？」準備前往下個地點時他好奇的問了句。不信神的西光並不會向神明祈求願望，更別說是新年這種人潮洶湧的時節。

「會是會，不過我都避免前幾天的人潮……新年本來就很累人了，再人擠人絕對會死在神社。」

五元銅板落入箱底，令腦袋空空地復述方才許下的願望並合掌，誰叫願望太少神明太多呢。他回神答覆問題，又自顧自地補充：

「就像是每年的例行公事吧，拜一拜順道想個新年新希望這樣。」聽起來很不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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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了解。的確有時候拜一拜才會有『新的一年真的要開始了』的真實感呢。」他附和道，腦袋裡也不自覺想起上次對方說過的年末打工。

走沒多久路旁開始出現些許遊客，不算短的隊伍似乎正在為了什麼排隊──看來是正巧也是他們目的的流水麵。

西光領著令一同加入了隊伍。好在雖然身處酷暑季節，貴船神社所處的山林仍舊帶了點沁涼，排隊也不會有太大負擔。

隊伍向前流動，可以見得享用流水麵的半戶外空間受枯草色環繞，店內以榻榻米為席，河水蜿蜒岩上的軌跡與淙淙聲更消了幾分暑。令隨興談起螃蟹與川床料理的話題，時間一溜煙走過，轉眼間便已輪到兩人入座用餐區。

一掃彼此桌面各有兩組小缽，分別盛裝芥末、醬汁與蕨餅，他舉起箸來，此時素麵尚未流下。

「感覺……莫名有點緊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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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布落水聲彷彿近在耳畔，抬頭就能瞧見遼闊的自然景觀，為這場飯局增添了幾絲愜意。

「第一次吃流水麵......不曉得會不會流很快？」
萬一撈不到會沒得吃嗎？應、應該不至於吧。西光繃直身子緊盯著出麵口，倏地，米白色的物體從水道滑出，他眼明手快用竹筷夾起。

蘸上店家提供的日式醬汁，清爽香氣在嘴裡擴散開來。雖然味道不至於到驚艷，但動手夾的形式倒是挺有趣的。

「比想像中好吃呢。」

「而且夾起來的瞬間意外地有成就感。」

滑順麵條搭配清淡的和風醬汁，適量芥末帶來的少許嗆辣一點也不膩口，著實是從形式上、味覺上都很涼爽。

他挺中意這種平凡的美味，細嚼慢嚥地品嚐著，回過神來水道中的麵條就要流過了，還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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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小心。」
西光下意識用自己手中的筷子去擋，隨後才慢半拍意識到這樣的行為好像有點太過踰矩，於是夾起麵團準備放入自己碗中。

「五、五十嵐先生等等多夾點我那邊的水道吧？」

「是也不差那團麵……」

令絲毫沒算到自己會顧吃而漏接麵團，成也素麵敗也素麵，心想表現出明顯的失落看起來肯定很幼稚，臉上依舊寫著好可惜三字。
正打算回絕對方的提議，不料另一水道的素麵倏地流下，他反射性動筷夾起麵團。現在彼此都夾走了彼此的麵，令也自顧自地尷尬起來。

「……我是說，夾到的就放自己碗裡吧，我不想這麼明明白白地吃到男人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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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令明顯寫在臉上的表情，西光還沒能說些什麼下個意外插曲便發生了。於是他點頭附和緩解尷尬，心安理得將手中撈麵浸滿醬汁，「好的。」

咀嚼著細滑的麵條，西光望向前方美景若有所思。他想起上次一同品嚐的烏龍麵，富有嚼勁的口感與其有所差異......要再問一次上次的問題嗎？穆海郵輪也快抵達終點站了。

「......啊、粉紅色的麵。」結果低頭時馬上被不一樣的色彩打斷了思考。

「喔，這是最後一球了！」

在身旁友人沉思的時刻裡──令的心中只有吃麵跟夾麵。

不再放過任何麵團，雙箸精準撈起自己水道的粉色素麵，下一刻盼往朝陽，不曉得對方的麵是否也安全降落到碗裡了？

Rei_50:

西光也順利的撈起麵團，最後的麵條品嚐起來多了一股淡淡紫蘇味。而後他放下容器，用竹籤輕輕戳著作為甜點的抹茶蕨餅。

「流水麵感覺是以享用氛圍為賣點呢，說起來，上次提過的那個......五、五十嵐先生回──啊、好痛。」關鍵時刻又咬到舌頭了西光朝陽。

猛地一愣，眼前這傢伙的口腔內部再度發生悲劇讓令原先想應的都吞回腹中，「……當初真應該多送你一根口內膏隨身攜帶的。」

「你原本要說什麼？上次是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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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

眼角還掛著生理淚水，西光感到丟臉的用掌心半摀著嘴。怎麼老是在這種時刻出糗呢？他簡直想把剛剛的問句都吞回去了。

「我是說、我們上次一起吃的烏龍麵也很好吃。五十嵐先生回去後......能推薦幾間名單給我嗎？」於是臉皮薄的男人又沒能好好傳達關島當時想提出的邀約了。

「原來是在說武藏野烏龍麵。」

「我知道的基本都是埼玉這裡的店，仔細找找東京應該也會有，但要是來埼玉的話也想讓你試試看川幅烏龍麵……。」

埼玉烏龍麵大使候選人似乎有很多意見，末句都快成了自言自語，接下來往嘴裡放入小塊蕨餅，抹茶苦甜逐漸擴散開來，他反覆咀嚼這段乍聽之下自然的對話，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Rei_50:

「我、我住在東京非市區的地方，開車去琦玉距離也不算遠──或、或許能過去琦玉品嚐......我的意思是，既然都要吃了那當然得試試最道地的口味......對吧？」

心思完全沒能放在抹茶蕨餅的身上，西光又試探性的旁敲側擊......雖然聽起來還是相當迂迴。他甚至已經自暴自棄的想著自己果然不適合邀約朋友吧。

「你還是老樣子這麼奇怪。」由不帶貶意的口吻承接，令微微轉動指間竹籤，熟悉的支支吾吾總算讓他參透了對方的思緒。

「別說推薦名單了，我可以直接幫你帶路，不過嘛，要是你想當個孤獨的美食家就另當別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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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說奇怪了。他視線低垂，手肘靠在桌面撐著腦袋，完全不敢看向身旁的人。

「嗯......那就麻煩五十嵐先生了，我很期待。」帶路是指願意跟他一起去吃麵的意思嗎？聽起來應該是吧？西光決定不細問下去，兩三下便解決了手中甜品。

基於旅途中後頻繁的見面次數，受到邀約已經不如當初那般不可置信，但質疑他人好感的老毛病依舊，令疏忽了對方的微妙反應，早一步把蕨餅收拾掉，在前往結社途中一度有些寡言。


結社坐落樹木之間，與參道邊一致的赤紅圍繞建物，此處供奉著結緣的女神。他預設朝陽自然明白這點，僅是參觀建築而無上前參拜。

「這麼說來，你知道磐長姬的故事嗎？就是這裡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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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被瓊瓊杵尊退婚的那位嗎？」西光對神話沒有太詳細的涉獵，對磐長姬的傳說僅是略知一二。他遠遠看著前方參拜的人群，當中似乎又以年輕人居多。

「明明是姐妹，卻因為容貌只選擇迎娶妹妹木花開耶姬......雖然聽來諷刺，但是很貼切現實的神話故事呢。」

「寫這些的舊時人類一樣有外貌協會的觀念，這確實熟悉到令人討厭。」令略略壓低音量，維持在彼此能聽見的範疇。

「這之後木花開耶姬與瓊瓊杵尊只過了一夜就發現有身孕，所以瓊瓊杵尊懷疑那不是自己的小孩而惹惱了妻子……堪稱現代感情問題。」

日本神話明明就是個流血、掉眼淚都能生出神的世界，他邊言，一不小心把對神話的小小興趣都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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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時間選擇懷疑也難怪木花開耶姬會生氣......不過真的有可能會一夜就發現懷孕嗎？」
天馬行空卻又飽含寓意正是神話的特色吧。仔細聽著對方分享神話故事，他邊吐槽邊發表幾句感言。

「嗯......雖然也不難想像明明已經很無助了，卻還是被親近之人懷疑的心情呢。」想想自己身為Omega，如果遇到這種不負責任的傢伙肯定也會很生氣。

「無助啊……至少祂有很激烈地表達不滿喔？因為這之後木花開耶姬就放話說『如果這是你的孩子，那麼火燒也不能傷他半毫！』，把自己關起來邊自焚邊生……最後還真的順利出產了。」

聽起來跟一日發覺懷胎一樣不可思議。令及時消停講故事的嘴，以免他們間的對話都要成了日本神話單元。

「你有過那種經驗嗎？被應該要相信自己的人懷疑、說風涼話什麼的。」

Rei_50:

「嚴格來說也不算是被懷疑吧......或許是不被肯定的成分比較多。」
他下意識想起自己親人，滿腔理想既不被支持也不被肯定，最終只得選擇背道而馳。西光的視線仍舊望向前方，明明他壓根無心端詳眼前建築。

「不過說風涼話的人倒是遇過很多喔。畢竟對那些人來說，畫不出來這種事實在太難以想像了......我也不像木花開耶姬能夠這麼堅定的表達立場。」

「不被肯定……該不會是家人吧……」

考慮到對方在藝術領域的才能，最容易置喙於職涯並否定的人八九不離十就是親人了──雖說自家那關係差到不行的老爸從未唱衰過他對音樂的嚮往。令立刻意識到這發問挺有打探家務事的意味在，隨即改口：「啊、不，這個不回答也沒差。」

Rei_50:

西光的嘴角扯了一個弧度，眼神卻感覺不到笑意，顯然是決定以沉默附和這個問句。
雖然他並不覺得這是不能回答的問題，但現在的自己還沒想好該如何向他人解釋的一套說詞，於是乾脆閉口不談。

「前面好像還有一座參拜的神殿，我們繼續往前走吧？」

識相答了聲好，令順從提議朝奧宮前進。奧宮入口附近名為相生之杉的千年神木聳立，因根部相連被視作長相廝守之徵，他揚首去看，感想只有好大兩字。

Rei_50:

興許是奧宮位於貴船神社最深處，駐留這裡的遊客比方才都來得稀少。空氣清新的彷彿沒有任何雜質，一路走來蟬鳴鳥叫不絕於耳。

「這就是樹齡超越千年的樹......親眼見到比照片更震撼呢。」視野同樣被偌大的枝幹佔滿，西光沒忍住發出讚嘆。

「我還以為同根生的樹木都活不久......畢竟養分來源只有一個？」既不浪漫又充滿偏見的發言。

「……」

「講話好直男。」相生之杉都要成了相爭之杉了。

沒情調的五十嵐令充分理解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幸好他倆談論這種話題時身邊總是恰巧沒有情侶，畢竟討厭白痴情侶不代表他喜歡破壞一般情侶的羅曼蒂克。

Rei_50:

「咦......啊、抱歉。」雖然完全不覺得對方帶有任何貶意，但講話好直男的西光朝陽還是下意識道了歉。

隨意在四周走走看看，西光的視線掃過好幾個原木告示牌，而後停留在某處，還倏地講起了同樣毫無情調的鐵輪傳說。
「說起來，貴船神社好像還有個靈異故事......丑時之刻會出現的白衣女子......」

「丑時參拜嗎，有點嫉妒心的女孩子確實很棘手。」

將傳說中會咒殺人的女子以有點嫉妒評之，令的措辭隨興，神色宛若在遙想過去──再怎麼說現在可是大白天，他才不怕什麼靈異故事吧，因為是白天。

閒聊有一搭沒一搭的，兩人結束奧宮的參拜自神社深處折返，最後抵達的是授與所。 那兒陳列琳瑯滿目的開運物及御守，心繫妹妹與母親之下令分別揀來結緣、祈求平安的御守，無意間多取了一人份又歸位，沒讓對方等待太久。

「我挑完了，你沒有要買什麼嗎？」

Rei_50:

「沒有喔。」

授與所販售的商品琳瑯滿目，各式各樣的御守甚至還有著獨特造型。西光拿起其中幾個看過又放下，撇除他自己，腦袋也裡完全沒有合適的送禮對象。

「五十嵐先生是要買給誰嗎？還是幫自己買的？」視線瞄到對方手上的御守，西光邊往結帳口前進邊問道。

這倒是預料之內的回答。令以無意義的單音回應前句。

「老樣子是要送給我妹跟我媽的，家人間平時送這種禮物也有點奇怪，難得出來旅遊就多帶一點土產囉。」

三兩下完成買單，他從週遭留意到成疊的空白籤紙與木製矮盒，幾枚百元硬幣怡然地平躺盒中，「是水占卜啊，很有名的那個水占卜。」

挑選喜歡的籤紙浸入水中，籤詩內容便會浮現──記得貴船神社有著如此特別的求籤方式。令往朝陽那悄悄瞥一眼。

Rei_50:

「五十嵐先生是想占卜嗎？請？」接收到視線，西光無法解讀對方眼神的用意，於是眨眨眼比了個請的手勢。

他在行前也已耳聞貴船神社特殊的求籤方式，雖然並沒打算親身體驗水占卜，但倒是不介意在一旁觀看流程。

「喔、喔……你果然沒打算試嗎。」不知不覺間已經掏出兩百日圓，獲得許可後他禮貌地放上兩枚硬幣。

「你不覺得……泡水字就會浮現很有趣嗎？就像用檸檬汁寫字再烤一烤，字就會跑出來那樣……。」好像想尋求認同似的。充滿童心的五十嵐令手顫抖著抽出一張籤。

Rei_50:

「嗯，很有趣啊。」直男站在原地坦率回應。

「因為供奉的是掌管水之神，所以設計這樣的求籤方式很別出心裁呢。」

「你應該不是在附和我吧？感覺你對這種的很沒興趣。」
他總覺得今天似乎有很多地方勉強人家配合了，從不太適應的浴衣到吃氛圍的流水素麵都是，說不準現在的回話也一樣。
令藉被邀約的安心感道出疑慮，口吻故作平淡，一邊朝室外移動。

Rei_50:

「就跟不信神一樣，不會特地想透過求籤評斷自己往後的運勢吧......。」對他來說都有點太不切實際了。西光搖頭否定令的問句，隨後動身跟上對方腳步。

「如果是要體驗的話......看五十嵐先生體驗好像也就夠了，總覺得也不需要再多抽一張。」非常理性思考。

「……是沒差，這樣總比迷信好多了。我大概也只是想把平時幾乎不會做的事情體驗一輪而已，拉著你來真抱歉。」

令走在稍前的位置不打算給對方好好回話的空間，並記取先前的教訓捏了捏眉心，使得眉宇間不至於皺起。
抵達鄰近的水占齋庭，他謹慎地按住浴衣左片低下身，放籤紙輕落清澈的水面。

「你可以過來一點，但是別太近。」

罔顧前後句有些矛盾，令稍稍讓開位子好讓對方也能觀察到籤紙的變化──頭幾秒白紙還未有反應，邊緣倒先蜷了起來。

Rei_50:

「五十嵐先生不用感到抱歉喔，難得出來玩，想體驗沒做過的事情很理所當然的。」
抵達池邊後仍是開口回話。西光朝對方移動了幾步，小心翼翼維持著自覺不會讓人反感的距離，傾下身子跟著觀察籤紙變化。

沒過多久池水逐漸浸透整張紙，原先空白的幾個欄位隱約浮現內容，然後慢慢變得清晰。
「啊、出現了......」

「唔……真的，剛才明明還不是很明顯。」

就是不想讓對方說出這種體恤自己的話才快走的，令差點嘆了一口氣，回神後眨巴著眼，注意力完全被籤紙牽引而去。

「我看看喔……末吉。學業繼續努力就好，願望之後才會實現，戀愛是會因為自身的變化開始苦惱……蛤？什麼意思，寫得真含糊。」
每個字都讀得懂卻想像不出那是個怎麼樣的情境。

Rei_50:

「聽起來好壞參半的感覺。」一旁的西光誠實發表感言。

「──不過『願望之後才會實現』那就代表願望在之後肯定會實現吧。」腦袋裡不自覺浮現搖曳在風中的籤紙，他難得如此樂觀的回應道。

「你又不信這套，少來了。」

令撈起紙張壓除多餘的水份，腳尖轉向綁籤處，不遠處一條條細繩已經繫了不少水籤，「不用它說我也會實現的，這才是寫短冊的本意呢。」

「不是祈求織姬替自己實現願望，而是請祂見證、向祂宣誓自己會實現願望。至少主流的說法是這樣。」

Rei_50:

「......嗯。」西光只簡短回應了單個音節，抬首盯著對方繫起籤紙的模樣陷入沉默。

須臾待令處理完畢，他這才側過視線望了眼不算整齊排列的籤紙。「那織姬肯定很忙呢，畢竟得見證這麼多人的願望。」

供奉神之處承載著大量心願，無論是垂掛竹枝的短冊、隨風搖曳的繪馬。他想，若真有神明，或許對此也挺分身乏術的吧。

「是啊，說不定織姬每年夏天都超時工作，在天上加班……」
雙臂垂放，令轉身不再面對白茫茫的一片籤海，木屐底部擦過了小石，看來正要移步。
「希望自己的努力被看見，有這樣想法的人應該不少吧。」

Rei_50:

「說得也是......就算是為了自己才選擇努力，但能被他人見證的確是種肯定呢。」有了鼓勵肯定更有前進的動力，西光點頭附和道。

結束水占卜後貴船神社也差不多逛了遍，於是他們回到不算陌生的參道口，再度搭上電車前往下個地點。接近日落時分的天色仍舊微亮，太陽的位置緩緩靠近地平線，周圍雲朵被光暈染上些許橙黃。

趨於同一方向的行人與少許攤販為街道增添活絡的氣氛，琵琶湖花火大會作為關西的夏日盛事自然匯集人流，其中不乏身著浴衣的遊客……雖說他們彼此也是其中一員。令離開神社以後略嫌沉默，途中該有的溝通沒有少，時而再次做出舒緩眉頭的動作。

「椅子好多。」

並排的鐵合椅正對湖泊，付費區域相較稀疏的人群凸顯場地廣闊，可實際算來座椅仍然不少，他嘀咕並觀察湖面，夜幕一點一滴隱沒湖色。

「你以前看過嗎？煙火。」

Rei_50:

「要坐角落一點的位置嗎？」不善於應付人群的西光這麼提議。雖然說這個區域已經全被包下，但郵輪上的乘客實在不算少，也不曉得屆時會有多少人來到現場。

「以前是看過，但都是遠遠的站著看......來到花火大會人擠人倒是第一次。」

「視野還行的話就那麼辦吧。」

角落至少比較沒有被人群包圍的感覺，對雙方也許都暢快一些，低身入座時始終如一的動作維持住浴衣整齊，令以食指繞著側邊垂墜的髮絲。

「我也只看過一次，那時候是全程站著看──嗯，近看的風景很不賴喔，不過敏感的朝陽同學可能得留意音量，這個距離煙火聲肯定會很大。」

Rei_50:

「我又沒有那麼敏感......有做好心理準備的話才不會像上次那樣被嚇到。」他駝著背與對方入座，同時不甘示弱的在嘴上嘟噥。
周圍不算太過吵雜，距離煙火開始似乎還要一些時間。西光的視線緊盯著前方，雙手自然垂放於兩腿間空隙，坐姿相對隨性許多。

「......老實說每次來這種人多熱鬧的地方，總會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周圍的人好像都閃閃發亮，但我沒辦法跟他們一樣發自內心的享受這些。」

興許是平靜的夜晚讓人鬆懈，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湖畔，用極淡的音量回憶著自己逐漸無法面對人群的理由。

令無視辯駁再虧了一兩句，豎耳傾聽隨後的坦白，同為不適應人群的人，他明白彼此應是基於很不一樣的緣由。

「你啊，從以前就這樣子想？從來沒有享受過？這趟旅行實在不缺人多熱鬧的場合。」

Rei_50:

「後來才這麼想的。跟畫圖一樣，好多事情都在某個時間點過後逐漸變得陌生。」

稍稍垂下眼簾，西光嘴角揚起無奈的弧度。細想這趟旅程中種種活動，在人多的場合他確實不曾享受過，更甚是被不好的記憶給填滿，像是讓他不願再回憶起的穆海晚會。

「擔心著會不會被認出來、會被用什麼樣的目光看待。明明只是我在庸人自擾，明明這些事情對那些人來說可能根本就無所謂......」

啪的一聲，第一顆煙火猝不及防拉開花火大會的序幕。殷紅在夜空裡綻出光芒，西光也因此抬起頭來。

「所以你對外才會只報名字呢。」

當時的疑惑消解歸消解，令反而更加不懂對方選擇與自己坦承身分的理由，如今煙火光跡還小，彷若序章的試放未成節奏，他揚起首，避免意識到天空之下人潮眾多。

「只要畫不出來的事仍然重要，那你的擔心就不會消失，被認出來、被傷害、然後想起無力的現況……這些都有可能發生。我覺得重要的不是停止擔心，而是帶著擔心過生活，你可以有自己的答案。」

「要是真無法負荷人群壓力我們就一起逃走吧，能多享受眼前的事情一秒，那都是一種進步。」

Rei_50:

「我......我很自私。當初只是想著五十嵐先生都對我毫無隱瞞了，那我也該開口坦承身份......但我知道自已心裡想的並不完全是這樣。」
「畢竟都過去三年，肯定已經沒有人記得這個姓名了，而我也早該走出陰霾。反正眼前的人下船後或許不會再見面，那或許我可以試探看看他的反應......」

一提起名字他又自顧自的說了一長串，話語間還夾雜幾聲道歉。眼前表演仍然持續著，單顆煙火依序炸開，薄弱的火光即使無法照亮整片夜空，卻也足夠美麗。

「我......」

「......我一直、一直在逃，像個懦夫一樣逃避去面對。即使我是這麼自私的人、即使我是這麼軟弱的人，五十嵐先生也──」

他收緊拳頭，不自覺的挺起腰桿，音量也因為不斷被煙火聲覆蓋而逐漸提升。


五十嵐先生也願意跟我一起逃嗎？


鼓起勇氣說出口的瞬間，花火施放似乎也來到高峰。轟然巨響響徹湖畔，淹沒了西光的問句，那五彩絢爛也在此刻蠻橫的填滿了整個視野。

光芒不知馳騁過幾光年，要比舷窗之外的星空更為奪目，它化作花火反覆死去，再以多彩的姿態重燃於晦暗。

罔顧一瞬的滿天璀璨，此刻唯獨令側過了臉，琥珀瞳眸困惑的眨動，全是出於異於平時的肢體語言。

「……我沒聽清楚啦，自私、軟弱，然後呢？」

Rei_50:

「啊啊......」

太丟臉了。他好不容易匯集起來的勇氣頓時溜走，西光不敢回望那雙金眸，只是用掌心捂著嘴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

數十支煙火齊放，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觀賞比以往都來得震懾人心。周圍的驚呼與歡笑不絕於耳，而他沉默許久後在下個施放空檔勉強擠出幾個字。

「煙、煙火......開始了喔......？」

「幹嘛老是這樣愛講不講的，我當然知道。」

明顯對朝陽的話介懷得很，令不乾脆地轉過眼，咚響想必將一再掩蓋彼此的對話，他乾脆停止追問。

這是場多麼熱鬧的煙火大會，讚嘆聲終究揭露了煙火師及觀眾們龐大的熱意，縱然仰望天空也沒能當人潮並不存在。
如含羞草盛開般的火光中心泛白，外圈紅橙錯落有致，令聽見花綻放時的節拍，輕輕合起五指，將憂慮、欣然盡數收入掌心。

其實我也是很軟弱的人。
尾音落下，由低處上攀的軌跡恰好在天空盡情延展，這卻是他的刻意為之──他又不打算給人接話了。

Rei_50:

突如其來的坦誠讓他為之一愣，但還沒能說些什麼便又被打斷。西光悄悄地垂下手，還側過視線偷瞄了對方一眼。

「嗯......。」
不曉得令是否打算解釋這般沒頭沒尾的告解，於是他僅回予單個音節，告訴身旁的人他正在聽著。

「我害怕的事遠比你知道的還多，那讓我註定只能猜忌和傷害別人，所以、總有一天你也會……」

愛講不講的人不只對方而已，面掛複雜的莞爾，令好似突然反悔地搖搖頭，昭告了他不願再說。

Rei_50:

接連好幾個花火同時綻放，劈啪聲響像是在揭示著煙火大會即將迎來最後的高潮。西光陷入沉默，任憑炫目在視野暫留下一條條軌跡，如飛瀑墜落般的光點佔據了整片夜幕，反反覆覆在一瞬間的絢爛後又歸於平靜。

很快的壯麗景色趨於尾聲，遊客的喧鬧嬉戲取而代之，大批人潮也開始散場移動。西光則坐在原地，彷彿仍沉浸在煙火餘韻之中，幾秒後才打破無語的氣氛。

「我......我很高興，很高興五十嵐先生剛才說了那些話。不是因為逃避的行為得到認同，而是因為五十嵐先生說了『我們一起』。」
曾有人告訴他累了便停下腳步、曾有人感謝他至今所做的努力，但他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話。

「因為我啊，正好完全相反，既不擅長複雜的猜忌也不懂得如何傷害別人。」西光稍微拉起袖子指了指自己腕上的疤痕，「所以總有一天五十嵐先生不信任我也好、傷害我也罷，如果那是源自您所害怕的事物，那我也毫無怨言。」

「但假使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我想我或許也會好奇緣由──當時在樓梯間說過的話還算數的，請別忘記了。」

他像是在開玩笑似的朝對方眨了眨眼睛，隨後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又再度開口：「......現在人很多，我們等等再走吧？」

「不該接話的時候一直接，什麼毫無怨言，好聽話誰都會說……」

令當然理解他倆為何得等待人群散去，卻依然口吐暴言，立刻實踐了對人的不信任。
話題被扯來又被拋了開，而窘迫足以搗毀一路以來的端莊坐姿，他手肘壓上大腿，頭撇一邊讓掌心支撐下巴。

「唉，講了這些話還得在這裡乾等，我絕對是腦子壞了才會跟你來看煙火。」

明明起初只是想表達自己也絕非什麼了不起的人，結果又犯了一樣的毛病，人群混雜的氣味與對方所言攪得令緊繃又茫然，他硬是開口：「就等吧，也不能太晚走。」

Rei_50:

與對方相反，難得把想說的話說出口的西光此刻反倒顯得心情輕鬆，表情沒有方才來的僵硬，也不覺得令的回應讓彼此間的氣氛更加困窘。「嗯，還得趕上電車才行。」

「說起來，下一站東京的樂園肯定也有煙火秀吧......我也很久沒去那樣的地方了。」

「大概有吧，記得遊行之類的也很有名。」

隨口接話後停頓半晌，令維持著相同的、絲毫不正眼看人的姿勢。
「……你想去嗎？」

Rei_50:

「總覺得去到那裡的人都閃閃發光的......我去那種地方很奇怪吧。」

又回到剛剛的話題了。西光沒有正面回覆令的問句，明顯是在擔憂自己到底能否應付遊客。

「你可以考慮用LED燈串把自己包起來。」
完全不是什麼可以考慮的選項，東京迪士尼樂園也不會允許。

「我再問一次，你想去嗎？……不去的話我把票塞給我妹好了，免得浪費。」

對方在無意間落入窠臼，他很明白這種感覺，而刻意道出的後句簡直是迂迴的示好，語尾之後又煩悶地重嘆一口氣。

Rei_50:

「五十嵐先生也會想去嗎？」遲鈍如西光朝陽還是聽出了對方話裡的含意，但語尾接連的那聲嘆息又讓他有些退卻，於是便小心翼翼的再度拋出疑問。

「雖然說穆集團贈送的門票不使用也無所謂......但我不去的話的確會造成浪費......」畢竟他也不像令有妹妹可以送。

「我沒去過遊樂園，姑且可以去看看──這樣的心情是有的。」

「如果要去那裡不舒服隨時要講，看是要休息或是離開都沒差，別忘了我們是在旅遊，不是要特地出門勉強自己。」

挺直背部的曲線向後一靠，視線前方的人潮雖要散盡，想必腦後還是壅塞無比，所以他沒有回頭去看，只是順手確認了手機時間。

Rei_50:

「嗯......嗯！」

下一次的邀約比想像中還順利成行，西光如搗蒜般猛點著頭，應聲的語尾不自覺上揚。「五十嵐先生也是。」

「笨──蛋，用不著這麼興奮吧。」

會場不再嘈雜。
電車門向外滑開迎進秩序的隊列，月台乘客魚貫而入，他們消磨了足夠長的時間，換得車廂內相較新鮮的空氣與座位。

令呆看窗外夜景一晃而過，面對人群和處處留意姿勢多少囤積了些許負擔，他符合電車禮儀的音量提醒旅伴明天還得出來歸還浴衣，至此便是小憩不語。

Rei_50:

疾駛中的電車不斷發出轟隆聲響，西光用後腦靠著窗，一整天累積下來的疲憊也隨之湧上，卻不知怎的毫無睡意。

整個車廂因為接近午夜時分而顯得寧靜，他用單個音節輕聲回應了對方的提醒，隨後也陷入沉默，邊望著窗外景色邊留意到站廣播。

視界以內由清晰逐漸朦朧，不受控的長睫垂下。伸手可及之處只有同行的朝陽，登上車廂的同批旅客們自最初便分散到各處席位，隨列車一次次駛進月台離去。

令約略低首，在寂靜裡幾度闔上眼皮打盹，單薄的身子被電車輕輕搖晃著。

Rei_50:

（啊......睡著了嗎......）

餘光注意到身旁旅伴似乎陷入夢鄉，西光的視線不自覺在上頭多停留了兩眼。那原先整齊的編髮整天折騰下來稍顯凌亂，髮絲搔著頰畔睡著不曉得會不會不太舒服？

對面遊客倏地起身打斷了他的思考，他很快撇開目光望向腳尖，同時對自己盯著對方睡顏這個舉動感到失禮。
回想起無論是神社參拜或花火大會，體驗都與他隻身一人時大不相同。自己佔用了令比想像中還多時間。

電車廣播宣告著目的地即將抵達，他想著郵輪之行也快迎來終點。彼此下船後的生活交集或許不會這麼密切，他也不曉得該如何去定義自己現在的心情。

「五十嵐先生、五十嵐先生......快到站了......」

一聽見人聲立刻驚醒，甫從半夢半醒中回神的男子沒有回話，眨眨眼睛，茫然的樣子乍看之下還沒清醒。

「抱歉，不小心打了瞌睡，我的睡臉……不，我沒給你添什麼麻煩吧？」

活動因前傾而僵硬的頸肩，儘管一度生硬改口，令的應答卻不怎麼像睡茫了。

Rei_50:

原先想著要是喚不醒對方該如何是好，西光在聽見「睡臉」這兩個字後還有些罪惡感的挺直腰桿。好險話題沒有延續下去。

「......麻煩？沒有喔，五十嵐先生沒有給我添什麼麻煩。」

「那就好，你怎麼突然坐得那麼直啊？」

就算自己瞌睡時露出醜態、真添麻煩對方八成也不會講吧──令同樣自顧自地暗忖，其實更困惑於自己竟然在外頭犯了睏，明明再無聊的課也未曾引他入眠。

他在形式上遠離這名讓自己掉以輕心的男性，只挪了不到半格座位的舉止堪稱多此一舉，電車行進的速度漸緩，現在是該下車了。

Rei_50:

西光語調急促的否認自己坐姿變化，此刻停止的電車也恰好替他打了圓場。
步入月台，他們不需耗費太多時間便能迎來稍嫌刺骨的海風。即使處於盛夏時節，入夜只身著單薄浴衣或許還是不夠保暖。

一如以往道著晚安點頭告別，明明他與五十嵐令在同個地方分別的次數仍屈指可數，但這種逐漸熟悉的感覺並不讓人討厭。

門扉掩上，而今夜想必他會懷抱著盈滿花火的回憶與期待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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