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瑞絲大老遠就看見了她們，她心頭一緊，趕緊躲到視線死角，祈禱那群女孩沒看見自己。

接下來不論是工頭示範操作的時間，或是排隊等待分配的時候，她都死命地和那群村女保持得相當的距離，在她的處心積慮下，那些女孩完全沒有注意到她，而她也如願以償的被分配到相距甚遠的工作區域。

儘管現在和她一起分配到同個區域的是一名高大乖僻的男子，葛瑞絲竟也覺得鬆一口氣。
她一邊檢查被分配到的剪子，一邊猜想著或許對方只是個面惡心善的守衛、或許是古怪的守墓人，也有可能是遊手好閒的混混，反正怎樣都好——她寧可和陌生人共享尷尬的氣氛，也不想和曾經出言侮辱親姊的集團產生任何瓜葛。

這個冬天他過得太過糟糕，晝伏夜出、大病一場還大難不死，以致於十報到時，拿著名冊的工頭還失禮地後退了一步，像其他人一樣與他保持安全距離。
「有、有什麼事嗎？」個頭矮小的工頭像是在與羊一起害怕地咩咩著問，十突然覺得一陣心累。
十清了一直未好全的喉嚨，友善地向面前被嚇著了的工頭友善表達自己是來應徵薅羊毛的。

他需要那帶有春天與羊騷味道的、新鮮的100G。

十不負眾望地被安排到角落的羊圈去，以免嚇跑被管事分配來幫忙的民眾們。
他擺弄著剪刀，對面前毛料澎澎、白花花、圓滾滾的動物們一籌莫展——該從何下手？工頭在早些時候展示了極佳的動物親和力，但十總覺得，若是自己貿然打擾羊群吃草，只會被羊不屑地踢出柵欄之外。

幸好這偌大的羊圈中不止他一人。

「嗨。」

「你好。」十的社交能力在面對女孩子時顯得特別拙劣，他用沒拿著剪子的手向包著頭巾的異性打工人打招呼。
空氣裡瀰漫著羊味和尷尬，他指著動物們特意繞開自而形成的、那圈由他組成圓心的綠色空地：「請問有什麼好方法可以接近牠們嗎？」

她看著那個綠色圓圈，顯然是不用問對方有沒有相關經驗，還擺明有更根本的問題需要解決。
「…你身上可能有牠們不喜歡的味道，還有你太高了，有壓迫感。」如果面積再寬點在羊眼裡可能就像隻黑熊了，她當然沒這麼說。
「總之你先坐下來看看。」葛瑞絲嘆口氣，解開繫在腰上的小布袋，從袋中抓了一把燕麥遞給對方，這是她準備給羊的小點心，也能利誘讓羊聽話，只是沒想到還沒開工就得用上。「放在手上餵牠們，如果有用那就趁牠們吃東西的時候順便摸摸牠們，混熟一點。」
說完後她從附近抱起一隻小羊，放到青年身邊。比起警戒心較重的成羊，年輕的小羊比較好應付，如果這樣都行不通的話，那她也沒辦法了。何況她本來就沒有義務幫忙其他同樣是來打工的人。

面前女孩的話語像利箭一樣穿透十的心。

十聳起肩膀左右聞了聞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臭，連帶旁邊正在吃草的羊都無聊地多看了他幾眼。
十先是彎下腰來，試圖與羊群們視線平齊——失敗；接著用相當彆扭的姿勢半蹲，想和公羊母羊領頭羊打成一片——大失敗；最後他聽從女孩的話坐下來，只差沒有四肢著地，虔誠地成為羊本身——徹底失敗。

「謝、謝謝妳。」
他半仰著頭看向面前同為打工人的女孩，雙手接過對方給予的燕麥，卻無所適從地不曉得下一步該怎麼做——然後對方抱來了羊。

女孩抱起小羊的方式非常熟練，就像是他一把把弟妹們攔腰抱起一樣。
她把一臉懵懂的羊羔放到我的面前時，背後似乎還有道聖光；我像獻寶似地將掌心攤開，好讓小羊看看我手裡有些什麼好料。

／羊有多喜歡你（手上的飼料）／

碰不到。
摸不著。
沒有用。

小羊令人傷心地咩嚕咩嚕地叫著撞回女孩的懷裡，十手上的燕麥被自己的手汗和男兒淚沾濕。

「我、我…‥」

「還是我幫妳打下手吧？」他頓時有些語無倫次，「遞剪刀和掃毛……我還是可以的。」

oO(不，才不要。) 除了不想被人盯著看，葛瑞絲現在有點懷疑對方的氣場可能還會連帶影響她工作。
「剪羊毛都是一人作業，我不認為那樣工頭會給予工資，他們應該會檢查每個人剃的羊毛數量。」
「換其他東西試試看？牠們也喜歡蔬果，像是蘋果、葡萄或胡蘿蔔之類的，有些工頭或許會準備，可以去問問…」雖然她看這個雇人的規模和參差不齊的人手，這種準備大概是希望渺茫，「…或者是蒲公英的花，我是指那些黃色的花朵，不是白色的毛球，牠們也喜歡吃，多摘點方便牠們看見。這附近應該會有吧。」相較於那些蔬菜水果，蒲公英是隨處可見的野花。

「不管你弄了什麼回來都先拿給我看看，免得裡面有牠們不能吃的東西。」要是讓別人的羊肚子疼或中毒那就糟了。
「知道了就快去—啊不對！慢慢站起來，用走的，動作要慢，不要嚇到牠們！」她突然想到什麼而急忙改口，說到這裡的時候幾乎是命令口吻，彷彿這羊圈是她家開的，在教訓新來的臨時工一樣。

「好、好的。」
原本想要猛地站起來的十放慢動作，連說話都莫名地一併拉長，「我知道——了，」他盡量一邊移動一邊把自己縮到最小，不要嚇壞那些出生才幾個月的嬰兒羊。「我會去——的。」
與他分配到同一塊工作區域的女孩說的可真是對極了。

想來小時候還在襁褓中的十五也是這樣的，過大的聲響和黑影都會驚動到她脆弱的神經——把這些羊群們想像成遍地白花花的十五，十的神情也變得稍微柔和起來。

他將斗篷解到一旁，連走路都踮起腳尖，以免他站直時的陰影嚇壞綿綿軟軟的動物。

「謝謝妳，我先去遠一點的地方摘花……我馬上回來、馬上……」

她看著離去的身影再度嘆一口氣，轉身帶了一隻羊到圍欄旁，準備自己先開工。

「好了，我們開始吧，好不好？」她摸了摸那隻又白又澎的母羊，用如對孩子般語氣說話，這是她從家裡養成的習慣。

成年的母羊態度平平，大概已經習慣這些行程，葛瑞絲將牠靠在自己腿上，從牠坦露的腹部開始剪毛。

難道是她太久沒剃羊，技術生疏了嗎？不，她也是先剪完自家農場的羊群才出來打工的，大概是剛才被那樣一亂什麼都亂了，她決定先處理其他部位。

遠處的十在採花的同時，偷偷地往女孩開工剪毛的方向看了一眼。
oO（剪的真不錯……我還能拿到這100G嗎……）

換部位後手感好上許多，她的心情也好上不少，開始處理羊頸部。
oO(那個人還沒回來欸，該不會連蒲公英長怎樣都不知道吧？)

今天好糟糕！農場出身的她怎能弄成這樣！幹嘛關心別人啊！

oO（這裡、這裡……還有……啊、）
想著要摘小黃花結果摘到白色蒲公英本人的十，略顯懊惱地放飛了和棉花一樣白白的絲絮。
他可能和白色不太對盤。

不算全無收穫但也不至於高興地對著女孩喊大豐收，他攏著掌心，小心翼翼地跨過柵欄後，在盡量不嚇著生物的狀況下接近熟練的打工人前輩。

「我摘回來了。」十連講話的聲音都放輕，生怕干擾到對方的工作進度，「暫時只有這些……沒問題吧？」
他邊說邊往旁邊的看了一眼。

看起來相當面善的黑面母羊正在吃著草，彷彿可能也許大概是對他手裡的小黃花有點興趣。

「嗯，沒問題，去吧。」她沒放開手上的羊和剪子，用目光確認了那些黃花。
「讓牠們分著吃！點心不能別吃太多。」交代後她繼續自己手邊的工作。

目前馬馬虎虎，離優秀有段距離。她耐心的繼續剃最後部分的羊毛。

計分：52

普普通通的羊完成了

得到女孩的認可，十頓覺信心大增，在成功使用蒲公英花誘拐到黑面羊後，開始了他的第一次剃毛嘗試。

也許是有一些不可言說的共通點，十覺得黑面羊是全世界最好的食草生物。
他放平自己的膝蓋，讓羊可以輕輕靠在他的腿邊，剪子先貼近了牠白毛澎澎的臀部。

最好的食草生物正在品嘗他摘來的花，剪毛工作出乎意料地順利，儘管連手都沒有抖一下，但十詢問的聲音還是顫抖著出賣了他的緊張。
「啊、這個，」由小尾巴往上進行的除毛來到有些棘手的後腿內側轉彎處，十出聲詢問方才熱心且嚴厲指導他的打工人女孩，「這樣做可以嗎？」

剃完一整隻羊的葛瑞絲打算先休息一會，順便看看共事的青年狀況如何。
「哦？很不錯嘛，第一次做就能弄這樣也算蠻厲害的了。」她平實地說出想法，對方逐漸上軌道的模樣和剛才連羊都摸不著的慘況形成強烈對比。
「嗯，這樣下去應該沒問題，這工作誰都做得來的，只是需要時間和耐心，小心剪子別傷到羊就好。」她隨意的在附近坐下來，有隻羊靠了過來，她便隨意地撫摸著。

oO（真的誰都做得來嗎……）
十心中小小的聲音吶喊著疑問，由於先前被拒絕得太過徹底，並沒有欣然接受女孩的讚揚。

他伸手將剃下來的羊毛大概地攏在一起，接著將剪子上移到胸腹的位置。

三隻有著犄角的公羊和小羔羊在葛瑞絲身邊打轉，她伸手從小布袋中拿出一點燕麥，羊隻理所當然地吃了起來，小羊更是一陣興奮，用牠小小的蹄子蹭著少女，似乎想討食更多。
oO(嗯，所以不是燕麥的問題。) 不是她想比較，只是身為打工人想知道這邊羊的喜好，這樣下次來這個羊圈剃羊毛前她才知道要準備什麼。

食草動物上半身的毛有些亂糟糟的，牠咀嚼時一動一動的呼吸，以及女孩已經進行到下一匹羊的動作讓十有跟不上對方步伐的緊張。
最後是四肢的關節處。


他盡量小心地下刀，不去在意女孩簡單使用燕麥就吸引到更多討食的羊。

～計分：66～

雖然黑面食草生物的臉龐看起來有些亂糟糟的，但這並不妨礙牠感到趾高氣昂。
黑面羊對著十抬了抬下巴，溫潤的眼睛裡似乎還點只有同為黑面人才懂得驕傲；十多撓了牠兩下，食草動物看似心滿意足地、叼著一朵小花走了，還在行徑路線上用頭撞了撞牠毛澎澎圓滾滾的同類，發出咩嚕咩嚕的聲音。

看起來就像是熬過冬日的瘦身成功。
十突然對自己有了點信心。雖然和受動物們喜歡的女孩相比，他得一隻一隻哄騙——誘拐——還是心酸得多。

十大略地將剪下的羊毛集中在一塊，接著試圖從女孩和羊的互動中找出一些受動物歡迎的小技巧，接著現學現賣地對女孩的方向笑著比出一個沒問題、但羊群慌亂著散開的手勢。

「我會小心的，謝謝您的指導。」

話雖如此，十還是打算每隻順手牽來的羊，都讓打工人前輩過目比較安心。

「嗯……」原本還在她身邊討食的羊隻瞬間四散，少女表面鎮定，實際上內心錯愕不已，若不是對方外觀和魔女的傳聞差距甚遠，青年胸前的十字架也足以證明對方絕非異教徒，她差點就以為那個手勢是什麼驅羊的魔咒，遠勝牧羊犬驅趕羊群的威力。

不過也差不多該繼續工作了，葛瑞絲站起身，將燕麥的小袋綁緊，拿起掛在腰上的剪子——這把是去年冬季時在管事那邊換到的，她也想試試看用起來的如何。

「…是說，先生平常是做什麼工作的？」少女似乎打算不論對方回答什麼，都要在心裡將那個職業上貼上奇怪的標籤。

十拿著剩下的小花一擺一擺，像是在召喚什麼一樣——但大概只有打工人前輩的錯愕視線被召喚而來。

「我平常負責看守那塊墓地。」十用蒲公英花指出方向，那裡是諾鄔利和貝森的邊郊，他順帶簡單介紹了下自己的工作性質，「輪班制，冬季大缺工，現在倒算得上春暖花開。」
十灰頭土臉地一把抱住受不了誘惑、往他身上凶狠撲來，欲吃到花朵的羊。

「現在開始在裁撤人手，真希望教會的人們別叫我滾蛋。」
他像托住弟妹洗澡那樣，用手輕輕扣住羊隻的脖子，製造出微微離地的危機感。
十掏出剪子，左右都無法逃跑的食草動物低頭卡進十的腋下，更方便了他的剃毛工作。

「也許我滿適合牧羊的？」十對自己發出了錯誤的認知評論。

「哦…」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樣，對方是不折不扣的守墓人，也難怪動物會不喜歡他了，葛瑞絲順著對方指的方向看去，雖然這裡看不見墓園的景色，但她完全可以想像青年站在深夜的墓園裡會有多麼嚇人，肯定沒有人敢亂來。她原以為守墓人就像大多數的職業都是世代傳承，但聽起來對方也只是個打工的。

「—啊？」青年此話一出，15歲農家女可聽不下去。
「最好是啦！要不是我幫你，你根本一根羊毛都碰不到，現在早就回家去了！」葛瑞絲用剪子高指著青年的方向嚷著。

「再說本來剃羊毛的時候就不該讓牠們進食！照規矩也不該隨便餵食！我只是說剃羊毛誰都可以做，可沒有說誰都能牧羊！不要小看牧羊了！等牠們吃膩那些花你就沒招了！」都是因為有這個累贅在，害她沒辦法好好發揮平常的水準！若不是怕刀片會受損，葛瑞絲差點就要把剪子甩到地上來表達她的震怒。

「欸、啊、」打工人前輩的語氣和表情驟變，遲鈍如過了三天才意會到自己曾經撞鬼的守墓人，大概也猜得到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十捏了捏小羊柔軟的腹部，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解釋與女孩在意的點完全不同：「話雖如此，我兼職也是做得很認真的，妳瞧——」

oO（做得還行吧？雖然小羊好像被嚇得要尿出來，但還行吧？）

「我沒有弄傷牠哦，不要擔心。」
十對女孩的嚷嚷習以為常，他的生活總是充斥著未滿十歲孩童的大聲哭鬧和尖叫，還有超過三十歲還是無法自抑情緒的難堪咒罵，女孩僅僅是有些情緒激動的就事論事發言，還算在十認為的好聲好氣範圍之中。

要是那柄剪刀不要危險地看起來即將要扎上他腦袋就更好了。

「原來還有這些規定嗎？」十歛下眉眼深刻反省，手上動作沒有停下，快速地將羊羔的側腹剃得光溜溜，「抱歉，我實在是什麼都不知道，沒有要小看牧羊的意思……」


「也許我會不小心把它用在對羊羊不好的地方，」十誠懇地從口袋掏出剩下的蒲公英花，慎重地說出與氣質不符的疊字，想要將之交付到打工人前輩手上，「還是讓您拿著吧。」

oO(我又不是在講這個！) 青年很明顯的理解方向完全不對，但對方誠懇的態度又好聲好氣的解釋，反而搞得場面像是她在鬧脾氣似的。
「我又沒說你做的不認真…」她先聲明了這一點，接著嘆了一口氣。
「因為…我們只是來打工的，就算清楚這些東西羊可以吃，但之後羊要是出什麼狀況，可能會怪罪到我們頭上，如果是被誣賴也是說不清……」這也是她一直暗自有些焦慮的主因。雖然只是順手幫了對方，但這些多餘的舉動也讓她有些不安。
「那些東西當成獎勵的點心還好，但一直餵食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不知道會被怎麼想。」也幸好他們身處的位置比較偏僻，目前還沒有工頭或其他人經過。

她接過對方手上那些經過擠壓賣相有些不佳，但對羊還是充滿吸引力的蒲公英花。
「…那我先保管，你要用再跟我說。你現在身上多少有牠們的味道了，應該可以試著不靠利誘接近牠們了。」

說完她轉身回到自己的作業空間，手上多了一撮花讓她不知如何安置，無論是放地上或是繫於腰間都有被羊偷吃的可能，最後她決定卸下圍裙，將花朵以保留空間的狀態包覆摺疊起來放在身邊，並用一把剪子壓住邊緣，避免被風吹起。

/

她牽了一頭羊重新上工，接下來有好一陣子都沒開手說話。
或許是少了親暱的哄哄，這隻母羊似乎相當不情願，最後的成果也不太理想。

28分 羞於見羊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