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兩手都提著紙袋無暇動作，只能頷首朝對方招呼：「上次維修之後到現在沒遇到問題吧？」

泰瑞爾指的是前陣子受侍者所委託，幫忙檢修身體並評估損耗率的事。一系列測試下，他只替梅倫更換了幾個年久缺乏保養導致狀態不佳的零件。雖然不認為會出什麼錯誤，但還是需要持續追蹤情況的。

剛放置完物品從執事房退出來，鐵匠的聲音便隨門板闔上的喀噠聲一同響起。
「日安，泰瑞爾先生。」轉向聲源淺淺躬身，抬頭後的微笑恰好對上對方面容「托您的福，目前運作狀態相當良好。」

雖然有機械修理程式，卻不代表同時具備足以修理自動人偶的技能與材料。
館邸多年缺乏機械技師，得知泰瑞爾從沉眠中甦醒，便委託對方修復固有耗損及應變意外事態留下的損傷；之後則是因對方開始活動而增加前往頻率的例行清掃，以及三餐和日常品的配送。

檢修時對待人偶的一絲不苟、相關知識上的有問必答、巧遇時的閒聊、日常寒暄，連日下的對話一來一往間倒是更熟悉ーー或者說與這名戰士重新熟悉起來。

侍僧再次彎腰，接過泰瑞爾手中的紙袋，能猜見心情放鬆愉快，又將嘴角收斂在穩重有禮不至逾矩的弧度。

「這些您要拿到哪裡呢？請讓在下替您效勞吧。」

「謝謝，順路的話，我正要回開發室。」

手裡的紙袋有些沉，眼前的侍者卻能輕鬆提起，泰瑞爾思索半刻不多做糾結，接受了梅倫的幫助。這段時間裡所有宅邸內的流動幾乎都藉由與對方的談話得知，要說他是泰瑞爾維持最低限度的社交對象也不為過。

一路聽著梅倫談起最近侍僧們為活絡宅邸氣氛而舉辦的各種活動，包括每日的機率遊戲，以及一百個鮪魚罐頭之類的賭注。鐵匠回想起之前進入商店時白髮紅衣的侍者心情貌似不錯的模樣，想來是這個原因，他客觀分析道。

開發室的感應式自動門為他們開啟，以往桌面上擺放的研究儀器被移至角落，原本的位置此時放了琳琅滿目的用品，它們被依照大小一字排開，共同點是全都不應該出現在工程師的研究桌上，並且都是外出時才會使用的工具。

「差不多就這些了吧，出遠門的學問也挺多的。」補上紙袋中的包裝食品，泰瑞爾若有所思，抬眼詢問身旁侍者：「說起來，現在離開宅邸要做申請嗎？」

以前隨著「引導者人偶」和其他戰士出任務時，他未曾注意這些細節，而在星幽界之前的生活，無論去哪都要向上級提交報告。

部分習慣階層概念的戰士甚少留意到，卡片魔術師在隨行時會將步伐控制在位於戰士側後方約半步遠的位置。侍者本分如此，對此沒有任何不滿，甚至以觀察這些細微動作看出每人身後故事的差異為樂。

而泰瑞爾在對話中會將目光放到對方身上，為了方便談話，也免去鐵匠向後轉頭追尋視線的動作，梅倫改變行進速度，將步伐維持在與人齊肩而行的距離。
目前宅內活動人數不多，製作餐點的時間多出不少餘裕，向泰瑞爾詢問偏好料理後一邊思考著。

飯糰、三明治、肉串……
ーー啊，方便食用的料理？

仔細想想似乎都是能邊吃邊繼續工作的食物，莫非是考量能夠一口吃掉又或者能不沾手？
推出大致結論，閒談間提取關於鐵匠喜好的資訊，直至因機械門自動敞開而暫止話題。

「若是館邸的一些房門也能改造成這樣就好了呢。」儘管已見過多次仍是為科技便利性發出讚嘆。

踏入室內環視身周器材，不到完全陌生，卻也不是每個都能叫出名稱；被光滑平整的器械所包圍，面前工作檯上顏色樸素、關乎野外生存使用的物品顯得異常突兀。

「無需申請的，在沒有危害的狀態下各位能夠自由出入這座館邸。」輕輕頷首，迎向泰瑞爾的視線「但若是可以的話，希望您能告知在下行程規劃。」
那雙綠眼彎了彎，「作為準備餐點份量及日常備品的參考。」

「這樣阿，我明白了。」

這個答案對他來說，可以稱得上是好消息。自由所代表的含義，便是能按照自己的步調做事，這無疑給了工程師最大的方便。

面對梅倫的詢問，他在聽到準備餐點的提議時雖感到詫異，但還是簡單地說明行動路線：「預計明日會前往斬影森林，捕捉適合豢養又足夠強壯的實驗體。」

作為驗證兵器強度的測試標準，鐵匠參考過之前保留的戰鬥數據，判斷該地域的異獸在各方面風險考量下都是最適合帶回的材料。

「總共耗費的時間，我個人希望能控制在三四天內，不過變數太多，我無法確定單獨作業的處理速度。」泰瑞爾將視線移向紙袋內的軍糧，他沒食用過這種食品，從成分上推估大概也沒有味道，不過勝在方便與營養還是準備了，畢竟鐵匠原本就沒有打算在吃的方面著墨太多。

「準備餐點的建議很誘人，我想一個午餐的份量就可以了。」

根據泰瑞爾提供的資訊，與過往戰鬥經驗、各項任務回報資料比對，再加入各方可能因素和宅邸排程……

「在下與您一同前往吧。」侍者想了想，笑著向人道出自己的結論。
簡略說明考量並且提及是想當作修復身體機能的謝禮，大約九成是被「提升效率」一詞說服的鐵匠，如稍早爽快接受幫助那般點頭應允了。

「只是短暫離開宅邸幾日不會有問題，到出發前在下也有充足的時間做出門準備。」
確認泰瑞爾手邊持有食糧時聽對方問起，抽空回應的同時俐落將軍糧與其他食物重新分類成兩袋。

有能製作料理的自己同行，飲食上便不必如此苛刻了。
僅留下少量作為緊急備品的軍糧，其餘諸如罐頭及醃漬品的食材則收入紙袋，重回侍僧懷抱。

「食糧方面請不用擔心。」
靠近門口的侍者不清楚感應距離，意外觸發電子門自動開啟，像橡膠擠壓又像蒸氣洩壓的聲響滑過耳邊，他回頭看了一眼，乾脆退至門邊再將視線方向轉回來。

「那麼，明日在下會在大廳等您。」

每一條由侍者提出的論點都是正確的，但最終使得泰瑞爾同意更改前往人數的理由，主要還是減少時間成本等等的效益考量，再者，有同行者輪替值夜，也能節省不少能源，降低維持安全的消耗，可以更多地配給在探勘上。

「沒問題。」鐵匠嘴角微揚，心情不錯地目送對方離去。

在重新配置了外出的物件後，隔日踏進宅邸大廳與已在接待區等候的侍者碰面。小型運輸機上乘載的大多都是些用來拘束異獸的特殊裝置，似乎是採納了梅倫的建議，生活物品被極限壓縮到僅剩下一只手提包大小的必要行囊。

他們於晨光中啟程。

ーー 森林外圍 ーー

大宅與目的地之間得穿越不少地區，哪怕兩人行進的速度並不慢，到達森林外圍的時候天色也早就暗了下來。

「比預期的還早了26分鐘，可以麻煩你幫忙佈置一下留守地嗎？我先著手啟動必要的探勘與維安裝置。」將部份電子設備從運輸機上取下，接著把載體的控制儀交給梅倫。泰瑞爾喚出懸浮面板，毫無遲疑地開始操作腳邊的機械執行命令。

自動人偶沒有疲勞問題，加之運輸機輔助，移動速度快上許多；路途中向鐵匠表達對機械科技的讚美，儘管表情起伏較平淡，侍者也看出了鐵匠以技術為傲的自信。

「瞭解，請交給在下。」頷首接過控制儀，介面簡潔、使用方式簡單，稱不上熟悉仍可以順利地控制器械運作。
依序卸下帳篷、野炊用物等等物資，將方才順手收集的木材架起，用點火器點著放置中心的燃球，篝火很快便穩定燃燒起來。
ーー多虧工程師，在野外取得火源都成了只需要幾秒鐘的事情。

接著設置帳篷、簡易吊燈……伴隨林中枝葉輕響、薪柴燃燒，機械運作的細微白噪音，偶爾是短促機械提示音。

與鐵匠共處時光大多趨於平和寧靜。泰瑞爾不多話，但也僅限較少主動開啟話題，向他搭話都能得到回應，在各自忙碌的時刻也不感尷尬。
難道是工程師注重邏輯的思維影響說話方式，意外讓自動人偶感到合拍嗎？無論如何，侍者認為與鐵匠的談話及交流關係是良好的。

「水煮開需要一點時間，有什麼是在下能幫忙的嗎？」架上爐具、放入清水和基本食材後向人詢問。

約莫在梅倫動手處理炊食前泰瑞爾就已經結束派遣與佈署器械的工作，他回到帳篷旁雙手還胸靠著運輸機一側觀察同行者作業。

同時作為侍者與自動人偶，梅倫的每個舉動皆優雅地無可挑剔，另外有趣的是，他於著手維護偶體機能的當下，才從檢測報告書上得知對方裝載著一定規格的戰鬥模組，這個事實令鐵匠重新修正對宅邸內侍者們的認知，不免也多了份關注。

能做到什麼程度呢？這似乎值得一探。

因兜轉這種想法而分神，直到梅倫出聲提問時才恍然收回思緒。泰瑞爾站直身體，由於工程師並沒有主導外出露營的經驗，以往隨被稱作聖女之子的幼年體人偶出戰時其他戰士會自發性完成佈置，如今鐵匠一番回憶也沒想到還有什麼缺漏事項。

走到梅倫身旁汲取營火散發的溫暖，他很快確認電子屏幕上的進度：「無人機還要兩個小時才會返回，等繪製完分布圖後再做分析，我這邊暫時沒有其他項目。」

目前似乎只需要等待，泰瑞爾坐在簡易矮長凳上，向侍者示意身旁的位置：「坐一下吧。」

大抵是難得處於閒置狀態，神情放鬆的鐵匠起了關於現狀的話題，他記得大部分從侍者那裡聽來的情報：「其他在外未歸的人，沒有打算召回嗎？」

簡單致謝後侍者落坐鐵匠身旁，沒有進入待機狀態，而是脫去手套，用小刀將前一晚剛製好的濃縮料理塊切碎放入鍋中。

「是的。」他輕輕點頭。
「一直以來大小姐所注重的，是戰士的自我意志；不論沉睡、留守或離開，皆是戰士們的『個人選擇』。」

魔術師放下刀具，又放入一塊似乎是肉品的食材進鍋，綠眸跟隨自身手部動作流轉。

自動人偶的手腕勻速輕轉，湯勺滑動，小塊食材在濃郁湯頭沉浮，鍋內捲起輕淺的水渦。

「大小姐仍在沉睡，也沒有遇上緊急事態，在下認為沒有特意召回、干預戰士選擇的必要。」

語畢，侍者放下手中的調味罐，向談話對象留下微笑。
「雖然因為缺少人手偶有不便，但在下會在能力所及範圍內，最大限度地提供協助。」

說到選擇，泰瑞爾最先想到的，是前段時間從休眠艙中甦醒一事。那是他在接到情報後，耗盡心力獨立開發的裝置，彼時已明顯感覺到體能大幅下降。

休眠艙成品與撰寫的程式如預期般完成。最終能證明鐵匠製造能力與技術研發足夠完美的方式，無非是置入活體進行試用觀察。

時隔數年，鐵匠依然記得在做出由自身來實驗艙體性能的決定當下，倒映在冰冷剔透玻璃罩上那抹不自覺勾起的奇特微笑。如今細思，這就是他對自製造物之熱情從而產生的選擇，以結果來看當然極為成功。

我的理論是正確的。工程師忍不住這麼想。

因梅倫接續的對答，泰瑞爾思考半晌。確實如侍者所言，現在這支缺少引導者又流失大半人員的組織仍能照常活動。

其實他的提問，多少有些試探的意味。無論是共用開發室或個人工作台，泰瑞爾都從長年未曾動過的桌面與終端機上空白的紀錄知道C.C.沒有在宅邸內的活動跡象，雖然只是一時好奇，但在聽到回應後，他也明白大概率問不出詳細情報。

沒有繼續深究的意思，隨興而起的話題便告一段落，鐵匠淺笑點頭表示了解，隨後被料理鍋內翻騰滾水吸引注意。鼻尖嗅聞到濃湯散發的香氣，梅倫的手藝無疑是優秀的。

檢查進度條，截至目前的進程都很順利，或許不用幾天就能回去了，泰瑞爾看來心情很好的樣子：「缺少的人手，能考慮用自動裝置取代吧，一些單純的作業簡單的機器就能支援了，我回去後規劃看看。」

「若是可行就幫大忙了。」魔術師露出懇切的微笑。

用於庭院澆花的自動灑水器，或是汰換蠟燭改為增設燈泡，又提到在宅內傳喚侍者的傳喚鈴壞了幾條線路，自己進行自動人偶的基礎修復是否可行……
兩人語速不快，話題倒也沒中斷過。

這麼聽來或許還要多陪您出來幾次呢，日後的實驗請讓在下繼續協助吧ーー他將盛裝濃湯的碗連同餐具遞給泰瑞爾時玩笑道。

就算是玩笑話，在泰瑞爾所知的記憶中也是前所未聞，視線從捧來蒸騰熱氣的一碗濃湯，順而轉移到侍者身上。

你願意的話，當然。他接著說，帶有含在喉間的笑聲，是距離不遠時才能聽出的笑意：「畢竟出色的實驗對象很難找，我很期待你的表現。」

透過問答，大致清楚宅邸如今的狀態，正思索開發室中可調用的機械種類間，鐵匠手腕上的小型智腦發出提示，通知第一環的捕捉陷阱已定點配置並啟動完畢，逐一查看回饋資料時，竟發現其中一組陷阱已被觸發，成功禁錮住什麼獵物了。

不過從數據上看不出是什麼東西，魔獸資料庫比對不到吻合的種類，這段期間冒出全新物種也不無可能。

「似乎捉到不是這個地區常見的怪物，我去確認下狀況。」

有此打算，泰瑞爾起身戴上耳罩後從艙櫃翻找小型終端，開啟電源在觸控面板上連翻操作，將之交予一旁的侍者：「遇到什麼事情需要聯繫的話，可以按下紅色圖示，能即時建立通訊。」他輕敲耳罩，「目前只設定能撥通到我這裡，所以不會有弄錯的狀況。」

「不過保險起見，還是請你手動測試看看。」

這次拿到的設備比稍早用來控制運輸機的更小一些。
依言操作按下圖示，終端畫面跳轉成彷彿正在連通線路的圖案，圖示閃爍，魔術師聽不見耳罩內的聲音，但看泰瑞爾側頭按壓耳罩的動作，通訊應該是有成功建立的。

再次點擊畫面、試了幾個選項，侍者關閉終端拿在手上。
「操作方式沒問題……」將是否同行的問句留在腹內，朝人輕輕揚笑。
「若是您那邊需要協助，也請隨時連絡在下。」

「位置不遠，很快就回來。」

鐵匠答了句好，在辨認正確方位後深入森林。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