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里爾注意到了大門開關上鎖的聲音，接著是塑膠袋發出的沙沙聲，然後是從大門口走近客廳的腳步聲；他轉頭正好看見加百列步入客廳的那一刻，勾起唇角對她微笑，「歡迎回來。」

「啊，我回來了。」加百列對他點點頭，將買回來的東西放到餐桌上，一邊整理一邊説道：「對了，尼爾，我出門的時候聽到一些很奇怪的傳聞，説是沒人住的廢棄空屋和小巷裡有怪物，見過的人說牠們比幽靈要更可怕，甚至真的造成了事故，事故地點附近也因此人心惶惶。」

「什麼怪物？」

「我聽看見怪物的孩子說的……但他們的描述各有出入，而且智能似乎有點缺陷的樣子，把目擊情報綜合起來看的話就是這樣的：
「在隔壁街區的那棟廢棄空屋那邊，有一隻黑色的大鳥停在庭院的枯木枝上，脖子很長，大概就像是日本的轆轤首那樣吧？而且不只脖子，牠的舌頭也很長，長到快要能碰到地板，黃色的眼睛會一直盯著經過的人瞧，除了頭上的兩雙眼睛以外，脖子上也有很多眼睛，頭的形狀很奇怪，卻有點像人類。」

「想像不到是什麼樣的怪物耶，只覺得聽起來很噁心。」
「咦？我這邊倒是很有畫面的說……」

加百列露出看怪人的表情，手上收拾東西的動作沒有停下，將最後一盒番茄放進冰箱裡，眼尖的奈里爾注意到那盒橘紅色的東西，立刻出聲道：「欸，那是什麼，我看到了，妳居然又買了番茄？」

「這是我要吃的！」
「不准加到我的飯裡。」
「才不會！而且你明明就嘗不出味道，挑食只是想找我麻煩吧？」

奈里爾的表情難得有了真情實意的變化，像是吃到餿水一樣，他露出了噁心的表情，端正五官皺起，將舌頭吐出，加百列見狀便氣呼呼的想再罵他兩句，怎料奈里爾做完鬼臉後立刻起身離開客廳，原本開著的電視不知何時已經關上，她不滿地鼓起臉頰，把番茄放好闔上冰箱門，轉身就看見剛才跑掉的人拿著單眼相機和錄音機靠在吧檯旁，讓她嚇了一跳。

「怎麼樣，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賞鳥？」

加百列不語，她知道當奈里爾這樣問的時候就代表自己沒有選擇權，不管説要還是不要，最終結果都是被他塞進車庫那輛老爺車的副駕駛座上，前往她剛才説的那個事故地點；看吧，現在不就是這麼回事了？

「妳剛才說在隔壁街區吧？」奈里爾轉動方向盤，拐進右邊那條街上，進到了住宅區裡，往他所知有廢棄空屋的地方前進。

「嗯，你現在要去的地方應該是對的。」
「說『你』該有多生疏啊，妳應該要説『我們』，妳也在賞鳥團的一員之中。」
「我又不是自願要去的……」

還沒到事故地點加百列便已感到身心俱疲，她可是一向最害怕那些東西的恐水人，縱然這些年下來她已經能做到不會像剛離家時那樣整天只會縮在被子裡顫抖哭泣，也不代表在接近恐怖時能夠不感到懼怕。

「哎呀，別抱怨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妳的。」他輕輕哼著小調，像個出遊踏青的孩子，看上去十分期待接下來將要看見的景色；加百列看著那樣的他，心裡的不安和恐懼消失了一大半，她總是相信奈里爾有辦法解決一切，這是理所當然的。

奈里爾的哼聲一直持續到老爺車停靠在路肩才停止，他把車子停在了稍遠一點的位置，下車邁步朝那廢棄宅邸走去，加百列跨著大步跟在後方，手裡緊緊抓著掛在胸前的項鍊吊墜。

推開肉眼可見已經開始腐爛的籬笆門，在奈里爾的記憶中這棟房子説是廢棄但也沒有空下長到足以讓木頭腐爛的時間，房子外表也長了不少苔蘚，屋頂上甚至還有垂到地板的藤蔓，整間屋子到處都佈滿蜘蛛網，奈里爾最清楚不過，這種異常景色正是受到不可名狀影響造成的，看來裡頭確實有什麼糟糕的東西在潛伏著。他主動牽起加百列的手，像是不想讓她感到擔心和害怕那樣，踩著穩穩的步伐走進庭院。

穿過幾乎要和加百列胸口一樣高的雜草來到屋子後方，用石頭和木籬笆圍起來的小花圃雜草間混著幾株枯萎植栽，奈里爾看不出那是什麼植物，匆匆一眼便略過。接著他注意到不遠處一棵大紅四照花的枝椏上有個什麼東西停在那裡，單從腿部來看明顯就是隻鳥，問題就是——鳥這種生物可是很會隱藏在樹葉之間的，加上牠們的體積大小，怎麼說都不會是能讓他一眼就發現的笨蛋。加百列似乎也察覺到他看著的方向有古怪，握緊奈里爾的手，往他的後背貼近一些，身體本能開始顫抖。

像是注意到他們的造訪，那東西在動動身子，樹葉發出沙沙聲，一陣強風不合時宜的吹過，奈里爾抬手遮擋這陣干擾人的風，瞇著眼努力去往前看。有什麼東西從枯黃葉子間緩緩伸出來，圓形、不，橢圓形的？棕色的毛髮，很長，看不清臉，它的脖子如孩子們所說很長很長，奈里爾看見那根長脖子從樹上彎下來，往他的方向伸長……伸長……

「你咿咿──呃呃呃……」

那東西抬起頭，他瞪大眼睛，腦袋像是被鉛球重擊混混沌沌的耳鳴不斷，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就連手腳都變得不像是自己的，奈里爾想舉起左手，可感覺自己實際上動的像是右腳，所有感官都被打亂，連眨眼都變得好不協調。要說為什麼，因為——因為——奈里爾動動嘴唇，他感到有些窒息，喉嚨發出喑啞的聲音。

「以撒……」

它披散的長髮下是奈里爾從小看到大的那張臉，五年過去也不可能會認錯的，即使它有顆眼睛從眼眶中消失，只留下一個血窟窿，即使它其中一邊的臉頰被撕裂，露出裡頭的牙齒和牙齦，即使它看著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仇人一樣充滿憤怒。看著那充滿憤怒的綠眼睛，他的左眼不受控制的眨了一下，仇人？這麼說也沒有不對吧，要是以撒其實並不想就那樣死去呢？要是有辦法可以救他呢？

「尼爾！」加百列在他耳邊大吼一聲，和用力過猛的拍手聲一起將他炸回現實，遺失的感官在那瞬間被拉回身體裡，奈里爾動動自己的手指，沒有方才那種無法控制的感覺了。他想起剛才那個該死的東西，再往樹上看卻已不見那雙鳥腳，加百列搖搖他的肩膀，問：「你還好嗎？」

奈里爾回頭，身後的人皮膚髮色瞳色都和他的記憶沒有出入，他又轉頭再看一次那棵大紅四照花，依然不見任何東西。他皺起眉頭，對自己的眼睛感到懷疑，「妳剛才什麼都沒看到嗎？」

加百列搖頭，「我只感覺到這裡有東西而已，而且在某個瞬間有種全身被電到麻痺的感覺，但什麼都沒看到。你一直盯著那棵四照花看，怎麼叫你都不理我，是看到什麼了嗎？」

「我……」他欲言又止，本不想説出來讓加百列白白害怕的，可看到那雙充滿對他擔心的眼睛，他眼前閃過另一張面龐，一沒忍住就脫口而出：「我看到以撒了。」

「啊。」見加百列露出驚愕的表情，奈里爾心裡感到有一絲懊悔。「不是，我說的不是以撒本人，就是——那玩意假扮的以撒。我看到妳說的怪鳥臉上長著以撒的臉，就是這樣。」

他抬手在加百列頭上胡亂摸了一通，綁好的頭髮被人弄亂，她大叫一聲拍開奈里爾那隻應該被判下死刑的手，可眼前的愉快犯只是對她笑笑，像走進庭院時那樣牽著她往外走。她想問奈里爾還好嗎？真的沒事吧？有什麼她能幫忙的嗎？可無論如何還是問不出口，看奈里爾的表情就知道了。住在一起這麼久她還是連安慰這個孩子都做不到。

奈里爾繫上安全帶，發動汽車引擎，踩下油門駛離這棟廢屋，眼睛不經意往後照鏡一瞥，那隻長著以撒的臉的怪鳥站在能被鏡子映入的某棵樹上，雖離他們很遠，但奈里爾清楚感覺到那隻綠眼睛在盯著自己，他的身體在一瞬間僵直，心臟劇烈跳動，背後冷汗直流。

「尼爾？」他快速瞧了加百列一眼，又轉回後照鏡上，怪鳥還在，可沒有朝他們靠近的跡象。奈里爾稍微放下心，穩住氣息，對她說：「沒事。」

才不是沒事。奈里爾心想。他有強烈的預感，這座城市將要發生一些可怕的事，而他絕對會被捲入其中，「以撒」也會再次找上他的。

「回家吧。」他輕聲說。

▋　𝐅𝐢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