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菲利克斯⋯！」
在呼喊聲中男孩總算是回神過來，眼前搖搖晃晃的沙包已經被他打得面目全非，心臟彷彿狂奔般的步伐踩踏著他的胸腔，早已精疲力盡的喘息卻仍感覺自己的情緒亢奮無比。

「⋯夠了，你今天回去吧，好好睡一覺。⋯孩子，你看起來糟透了。」
教練拍拍菲利克斯的背，面容顯然有些擔憂。少年的臉色一沉，他對自己失望透了。呆站在淋浴間裡，水流不停沖刷著那張精緻立體的臉蛋，而一臉愁容讓他看起來更加蒼白。

是啊，他出手痛揍了一名男孩。

一切始於不安、焦躁與誤會，終止於他無法能自制的暴力疾病，噢、或許根本不是結束。菲利克斯再重新見到那個小個子的亞洲少年時，對方包裹著駭目的包紮，他抱歉極了，出拳當下的愉悅感蕩然無存，僅剩歉意與愧疚席捲全身。並非惡意，可是事情就是這麼發生了，他無能狡辯，能構成傷害罪的行為，比起坐牢他更害怕的是旁人害怕的眼光，並非無法承擔自己的罪惡，而是那種讓人失望的眼神，他不想再次被那樣的眼光看著了。

每兩周一次的星期一，菲利克斯會去看身心科，那是父母為他找的全洛杉磯最好的診所，也是這對曾經令人稱羨的好萊塢金童玉女，唯一為他們的孩子做的一件正確的事。

菲利克斯曾經很排斥，要接受自己有精神疾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去面對它則更困難。從九年級開始接受治療，目前病情處於穩定的情況，像這次出手打了同學則是在與前女友分手後難得爆發，產生傷害最大的一次。

與吉米起衝突前他與家人團聚，在比佛利山待了兩天，菲利克斯得吃大量的藥才能讓自己在好久不見的弟弟們面前像是個正常、完美的大哥。所有的笑容都是刻意表現，彷彿在表演家庭和樂的情景劇，可笑的是，這樣的聚會的確只是做給媒體與外人看的。無人能理解光鮮亮麗背後的壓抑與痛苦，而這些情緒他都只能逼自己藏好，在青春的十八歲的年紀，他竟然還需要表現自己與他人正常無異，是明星父母的好孩子。

有時候深感抱歉，偶爾也認為自己受了相當大的委屈，沒來由地在家裡摔碎了東西，從暴力與破壞中獲得解放，卻不願將這樣醜陋的自己給朋友們知曉。而他的父母更沒作用，唯一能傾訴的對象就只有福斯特醫生，儘管如此他仍在對方面前有所保留，菲利克斯就是沒有信心讓別人知道全部，他認為自己無藥可救。

就診那天，他會把手機關機，好不要接觸任何被強迫社交趁虛而入的機會，與醫生面談會讓他身心俱疲，更不可能再去處理和其他人的關係。

進到診間之中，菲利克斯坐上柔軟舒適的沙發，早些時候來這裡讓他壓力很大，一段時間過去這兒反而挺能讓人放鬆的，無法否認的是，福斯特醫生的確給他的病患很有安全感。

「嗨，菲利克斯，今天感覺怎麼樣？」戴眼鏡的棕髮男人坐在少年對面，他給對方倒了杯水。
「不太好。」綠眸垂下，在其他人面前，菲利克斯絕不可能這麼說。
「這樣啊，想說來聽聽嗎？願聞其詳。」

菲利克斯首先說了自己在拳擊場上過度、且無法控制力道的訓練，被教練趕回家裡，讓他對自己失望透頂。最後，他稍微透露了自己對另一名同學不友善的舉動。聽著男孩的傾訴，福斯特醫生在紙上寫了些甚麼。

「⋯你記得我說除了適時了解你的情緒外，藥也要定時口服？」
「⋯我記得。」
「菲利克斯，你希望大家看到你，對你的想法是甚麼呢？」
「不要⋯只是個查斯坦。」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傷口，是前陣子傷害吉米弄出來的「恩⋯我不知道，也許是個溫柔的人？」
「你是，」福斯特醫生點點頭，給予肯定「你知道嗎，你已經表現得比很多間歇性暴怒症患者好得太多了，不是因為我，這些都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
「即使藥物的療效有限，它依然能夠幫助你。尤其我不推薦你在家庭聚會時才服用，假如你真的無法忍受了，就告訴你的父母。噢、我當然熟知你父母的態度，只是這整件事都不是你的錯，你得讓周遭的人知道你需要幫助，他們必須了解你對他們的感受。」

「⋯好了，我們休息一下，聊點輕鬆的如何？」福斯特醫生闔上記事本，他微微笑「新學期有甚麼和以往不同的事嗎？任何事都行。」

菲利克斯抬眸，白金色的睫毛眨了眨，他想到一件事：「⋯美國打人秀。」

「⋯你想說的是美國達人秀嗎？」
「哈⋯差不多。」難得在療程中，他笑了一下，福斯特醫生也沒錯過。
「有意思，能詳細說說嗎？」
「也沒甚麼⋯，就是和朋友傳簡訊聊天罷了。」
「是個有趣的朋友嗎？」
「她喜歡查理士王小獵犬。」
「啊、當然，誰不喜歡狗呢。」

⋯

菲利克斯與醫生持續聊著這件事，直到療程只剩不到十分鐘。
「很高興你交到了一個新朋友。在回去之前，菲利克斯，你考慮和那個男孩子道歉嗎？」
「⋯恩，但他好像不想見到我。」
「既然你有這樣的想法，那就去做吧，不管如何，拖著這件事對你不好。記住一點，適時的讓別人知道你的感受，找適合的方式釋放情緒，不要過於壓抑。」福斯特醫生站起身，送菲利克斯到門口「那我們下次見。」

出了診所，少年坐在駕駛座上，他把座椅往後拉，整個人躺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這台老賓士是父親給他的，現在獨居的房子也是。確實，他從父母那裏獲得了生來便具有的豐衣足食，儘管這一切都伴隨著他們的陰影，菲利克斯仍無法對別人說自己根本不想要這一切，他不能說自己只想要當個普通男孩，因為人們會認為他享有一切還不知足。

菲利克斯打開了行動電話，難得在看診後還有餘力查看訊息。裡頭有許許多多他其實一點也不在乎的社交邀請，可是他只點開了有小狗頭像的那一個，訊息停在那天的晚安。在這些只把他當作普通的菲利克斯的朋友之中，他感到安心無比。或許那個亞洲少年也不在乎他的父母是誰，或許⋯

⋯或許介意的根本只有他自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