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菲利克斯會覺得很委屈。

他知道自己就算試著低調，仍無論從哪方面都相當的招搖，也因此會給蜜妮安帶來麻煩，儘管他們不是甚麼特別的關係，甚至也還算不上是朋友。七嘴八舌很容易變成不符合事實的謠言，孩子氣的那一面讓菲利克斯覺得這種要躲躲藏藏的情況很不公平，想著或許下次能直接和她要電話號碼，這樣既不需要冒著被學校的人發現的風險，回家也能傳訊息，不至於對話說到一半就必須停下裝作不認識彼此。

「琼斯，我能跟你要手機號碼嗎？」
於是幾天後，菲利克斯在結帳時詢問，此時烘焙坊只有他與蜜妮安，這也是兩人唯一能好好對話的場合。

「⋯⋯」
菲利克斯看著蜜妮安抬起頭，她手上仍捧著還沒放進去的兔子餅乾。噢是的，自從菲利克斯某次嚐過她的餅乾並被此驚艷後，這成了兩人間心照不宣的小贈品。而今天是兔子，看來蜜妮安也做上癮了。
「⋯嗯？」

「手機號碼，不會太唐突吧？」菲利克斯說，他的眼睛看向那些兔子，微微皺眉並微笑「⋯噢、你這次做兔子樣子的。」

上次的小熊餅乾很明顯是巧克力口味，而這次的看起來可能是伯爵茶口味，男孩能嗅到淡淡的茶香。

「⋯手機號碼，我的。」
蜜妮安指向自己，表情從平靜逐漸變成訝異，接著是慌張。她不斷眨動著雙眼，甚至懷疑是不是聽錯了。
「為、為什麼呢⋯？」

「我覺得只有在這裡才能講話太麻煩了，像是派對那天我拿回你的外套也無法連絡問你在哪，你知道我說的意思吧？」菲利克斯垂眸，手從口袋中拿出來，靠在桌緣。

「當然⋯、不方便也沒事的。」

換作是其他女孩聽到這段話大概會喜悅若狂，因為對象是菲利克斯，更重要的是——他是個查斯坦。
但對這些毫無關心的蜜妮安此時苦惱的則是自己無趣的腦袋。
該如何跟一位男孩用簡訊聊天？
足球、節目還是遊戲？
天啊，她連當面對話都不擅長。
「⋯我講話很無聊。阿、當然不是說查斯坦一定會傳訊息給我的意思⋯只是⋯也許會很佔空間。」
蜜妮安支支吾吾地解釋著，雙手搓揉著那包兔子餅乾。

「佔空間？」菲利克斯疑惑，不是很理解蜜妮安的意思，他的通訊錄的確有許多人的名字，但不會有無法再多增加一個號碼的程度。

「我當然會傳訊息給你，否則我為什麼要和你要號碼？」
女孩手上的兔子餅乾已經被捏得有些變形，甚至是碎了一些。

「啊。」
啪啦一聲，菲利克斯與蜜妮安同時看向那包在掌心裡徹底變成碎塊的兔子餅乾。
「我、我去廚房換一包。」
她緊張的抓著它走向後臺，消失了好一陣子才又再出現。
「抱歉⋯」蜜妮安將新的一袋兔子餅乾遞給菲利，只是這次上面多了張熟悉的粉色便條紙，它被仔細的摺了起來，似乎就是菲利想要的東西。
「如果可以⋯盡量你不要在學校裡傳訊息，要是被她們看見了我大概會被殺掉的⋯⋯」

菲利克斯有些抱歉，擔心是不是給對方很大的壓力？他自己不喜歡被施壓，因此也盡量不想造成別人的負擔，而這是他沒料想到的，或許要號碼不是一個好點子？

直到蜜妮安回來，少年接過了餅乾，查看紙上被寫下的號碼，似乎有些猶豫，在數字之間筆跡還微微抖了一下。
「知道了，我答應你，謝謝。」儘管如此他仍很高興女孩願意給他聯絡資訊，將紙條收好同時也收下了餅乾。

當天晚上他將蜜妮安的號碼存入手機之中，備註名稱是：琼斯。

『嗨，我是查斯坦。』
男孩洗完澡後跌坐在沙發上，陷入柔軟之中，白金色的髮絲還有些濕漉漉地，菲利克斯翻開手機，傳了訊息給對方。

蜜妮安的雙眼正盯著兩張小狗圖片，她已經煩惱該用哪張當新頭像三十分鐘了，此時她被突如其來的訊息嚇了一跳。
『你是蜜妮安。』
『我是蜜妮安。』
『⋯抱歉。』

『甚麼？哈哈：）』菲利克斯按著鍵盤笑出了聲。
『我是菲利克斯。』模仿蜜妮安，他又重複一次也介紹自己的名字。

『噢、我打擾到你了？』

『沒有。』
『絕對沒有。』
蜜妮安說的是實話。她猶豫著並再度發送訊息。
『你在做什麼？』

『坐在沙發上看《美國達人秀》，很有趣。』
然而菲利克斯將電視音量關小聲了些。
『你呢？』

『只是選頭貼。』
『抱歉。』
覺得是太沒有意義的回覆，蜜妮安反射性的道歉。接著她傳送了兩張小狗的點陣圖，分別是查理士王小獵犬與臘腸犬。
『你喜歡哪個呢⋯？』

『為什麼道歉？』
菲利克斯這才坐正，讓背貼平沙發椅背，分別點開兩張圖片仔細查看，過了兩分鐘後他才又回覆。

『右邊的，比較可愛。』

過了一陣子，菲利發現對方的頭像換成了那張查理士王小獵犬的圖片。

『你喜歡狗嗎？』
『你喜歡籃球』
『你』
蜜妮安輸入了訊息又刪除，因為她覺得自己似乎一直在問笨問題。她將腦袋砸進枕頭裡，發出了一聲長嘆長的嘆息。

『啊、你換成牠了。』
『看起來很軟很好摸，你喜歡狗？』
『⋯你平常都在做甚麼？會看電視或雜誌嗎？』
見蜜妮安沒有再回覆，反倒是菲利克斯開始在問她問題了。

提示音讓蜜妮安抬起頭，面對三個問題她思考了一陣子。
『嗯，查理士王小獵犬是我最喜歡的。』
『雜誌和電視都會看一點。』
『但更喜歡看我根本不懂的樂譜⋯你知道的。』

『沒關係，我也看不懂。』
『你頭像這隻就是查理士王小獵犬嗎？』

『是，抱歉我忘記提了。』
『我小時候曾經要求爸爸替我做了塊這種小狗的印章，你知道⋯像是現在的琼斯招牌一樣，我們總會蓋在紙袋上。』
『但被我媽阻止了。』
『⋯因為我直接蓋在麵包本人身上。』

『我的天啊。』菲利克斯邊打字邊同時講出來，他都沒發現自己笑了。
『你好有趣，琼斯。』
『我是說，有點迷糊的感覺，很你。』

蜜妮安確信查斯坦這是說她笨的意思，⋯她同意，只是很丟臉。
『你喜歡怎麼樣的節目，除了美國打人秀。』
『⋯達人。』

菲利克斯噗哧大笑了出來，他又倒回沙發上看著蜜妮安打錯的字而發抖，過了好一會才能好好按準鍵盤。

『⋯我還會看旅遊節目，看了心情很好。』
『恩⋯最近還有在看《越獄風雲》。』
『但我想應該不合你的胃口。』

蜜妮安用頭去撞了好幾下枕頭，她的褐色長髮變得亂糟糟的。
『我可以嘗試看看。』
『你喜歡旅遊嗎⋯我想大概不會是喜歡越獄。』

『只要能離開洛杉磯都好，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越獄？哈哈⋯』
『⋯我的意思是，挺喜歡的。』
『東岸和這裡很不一樣。』
菲利克斯現在整個人已經橫躺在沙發上，電視上的美國達人秀還在播，只是他的心思已經不在那兒。

蜜妮安思考著，緩緩打下一行字並發送。
『你打算永遠離開嗎？』

永遠這個詞很沈重，菲利克斯不知道他能對什麼有永遠這樣的念頭和期望。

『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
『⋯至少我會先在這裡完成高中學業。』

『⋯雖然我大概是說這句話最糟的人。』
『但查斯坦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菲利克斯又坐起來。
『你知道嗎？』
『⋯你說的話常常讓我，感到放寬心。』
『謝謝。』

『查斯坦對我很溫柔，如果也能幫助到你就好了。』
蜜妮安發送訊息後暫時放下手機。

以後就見不到你了嗎。
她這麼想。

『你已經幫助到我了，真的。』
『⋯恩，你會一直待在這嗎？』

『我不知道能去哪裡。』
『麵包需要我。』
『我是指，烘培坊⋯』

菲利克斯又笑了，他的笑點彷彿長在蜜妮安身上。
『你聽起來好像超人。』

『嘿⋯我的內褲不是紅色的。』

『什麼？天啊。』
『你太誠實了。』
菲利克斯剛才起身去倒水，他差點把水灑了一地。

『明白了，烘焙坊老闆。』
『至少要是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裡，我知道要去哪裡找你。』

『天啊，你知道我是比喻。』
蜜妮安坐起身並緊張的打著訊息。
『琼斯烘培坊永遠歡迎你。』
『也許我會把餅乾變成常態商品。』

『抱歉，不鬧你了。』
『你真貼心，謝了。我認為它們會變成暢銷品項。』
他拿著水杯又坐回沙發上，同時將電視轉到音樂頻道。

『查斯坦，你喜歡兔子對嗎。』
『還是熊圖案呢。』
蜜妮安正考慮著下次該把餅乾做成什麼模樣。

『⋯⋯我們是在講餅乾對嗎？』
菲利克斯有一瞬間以為對方在講內褲，他感到尷尬。但是別忘了，這麼想也是情有可原，即便外在是個氣質的男孩，他同時也是個健全的高中男生。

『我是說、呃⋯都好。』
『都好。』

『是的，我喜歡小狗圖案。』
『也許我該試試看？』
『我會讓你第一個看見的。』
蜜妮安再度放下手機，她下樓去尋找廚房內是否有符合形狀的模具。

菲利克斯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他在沙發上翻來翻去。
『嗯哼，我會期待的。』
『小狗⋯』
『也許像查理士王小獵犬這樣的？』

蜜妮安回來了，很可惜她並沒有找到。
『噢。』
『那樣的弧度大概會有點困難，但我可以嘗試用糖霜做。』

『抱歉，好像給了你一道難題。』
『我蠻喜歡做菜的，但對烘焙一竅不通。』

『⋯難題是好的，我需要這樣的練習。』
『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教你。』
『當然，可能不會比外面的老師們做的好⋯』

『你會收學費嗎？』
『要是你要教我，你必須收。』
『⋯開玩笑的，我最近沒有時間，我也不想只是匆匆去一趟而麻煩你。』
『不過很謝謝你有這個想法。』

『隨時，查斯坦。』
蜜妮安看了眼牆上的時鐘，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
『⋯美國達人秀結束了？』

『⋯噢、』
『看來是。』
菲利克斯沒說自己太專心和蜜妮安傳訊息，早就把電視轉台了，而如今他關掉電源。

『已經很晚了。』
『⋯下次聊？』

『下次聊，烘焙坊老闆。』
菲利克斯關掉一樓的電燈，拿著手機往樓上走。

『蜜妮安就好。』
『我是說⋯我還不是老闆。』
蜜妮安鑽進被窩裡，在裡頭打著訊息。

『蜜妮安，收到。』
『晚安。』

最後菲利克斯把蜜妮安的備註名稱從琼斯改成了查理士王小獵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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