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隻初迎來盛季的小燕鷗，沬汶在堤岸小徑這兒採採那兒蹉跎，捲曲的髮尾被海風醃得更緊實。顃爧只是在堤防下，數著蠅繞微弱路燈的小飛蟲。

　　「我沒想到你會願意踏出門！」
　　她又發現一叢馬鞍藤，張揚地宣告著堅毅。

　　「我本來就會出門。」
　　他好聲糾正，在纖細的鞋跟踏下前灑落花火。。
　　「而且是這個時間點。」

本來、而且，和這個，是指什麼呢？
　　眼前是不曾見過的另一種寬廣。
　　他們沒再言語。

　　空氣隨著簾幕逐漸沉重。
　　又一陣風，啪沙地撫開她的唇。

　　「你想知道那時我們說了些什麼嗎？」
　　她黯淡的話語差點被厚重的鹽分吹散。

　　「妳是想知道我的感想，還是爭取我的意見？」
　　如果那都能讓細白破碎的浪花吞噬──
　　但他知道不可能。

水會乾枯、火會熄滅、月亮會被遮蔽、雲霧會被吹散。
只有血液永遠流淌，就算死亡。

　　「你先跟我說，終於來到你筆友提議的海岸，感想如何？」
　　狡猾的傢伙。她隨手摘了只小號角、縱身躍下。
　　潤著水的沙燈心在火紅映照下更顯嬌豔。

　　「現在問這個不太能得到客觀答案。」
　　顃爧取下沬汶的惡作劇，反而繫於她耳際。
　　「妳在這，就無法保證我的客觀。」

感想本來就主觀的。
　　在月暈般的笑意下，她嚥下反駁。



　　他們倆在堤岸下慢慢前行。

　　他們走下階梯，因為自身重量而被沙地包容。

　　「我問了他敬奉的對象到底是誰。」
　　她試圖堆砌起成長的宅邸。
　　從戰爭結束直至那天的一切，都在此發生。
　　「他說他是艾里里安。」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顃爧輕輕嗯了聲。
　　他妹再次詢問，所以是什麼意思。

　　領導者總是有許多心思，他們就該被隱瞞。
　　他們不必知道，但他們想知道。
為了更好地提供忠誠的協助。

　　「我……」他頓了一秒，改口：「我們──」
　　「不該揣測、無須評論，照著他想的做。」

　　「如果我們弄錯了該想的方向呢？」
　　沬汶立刻質問。所以他們才會在這。

　　他嘆息，又一次。

　　「妳是想知道我的感想，還是爭取我的意見？」

　　相較於沬汶，他更常待在那位身邊。
並不是如他所言，不猜不想不推論。

　　沬汶嘟起嘴。
　　細白破碎的浪花吞噬過往。

　　　　　路線選擇→
（紅黑）感想
（藍綠）意見

　　「那就、感想吧。」
　　當她劃開路徑，凹陷得更深、堆砌得更高。
　　不過依然杯水車薪。
　　「我以為信任是值得的。」

　　「信任當然值得。」
　　他看著不死心的小溝變成一個洞。
　　誰都明白他們不允許自己有任何不足之處。
　　「再給他一點時間，再給我們一點時間。」

　　沬汶抬頭，眨眨眼。
　　顃爧嘆息，蹲下來幫忙挖。

　　「我當然也……不甘心。」
　　小小的反射刺目，他揀出被打磨成珠的玻璃碎片。
　　「可是能怎麼辦呢？我們都已經在這裡了。」
　　「所有人，包含妳和我，都知道這點。」
　　「無論如何，只能繼續下去。」

　　沬汶似是明白似是思考的長長哦了聲。

　　「妹，妳會因為他不是族長就抗拒婚約嗎？」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他制止她出聲答應。

　　「妳會因為他不是那個人而不愛他嗎？」
　　「如果他有我們無從得知的心事，妳會怨恨他嗎？」

　　她抿了三次唇。

　　「你的感想真是奇怪。」
　　最後，沬汶說。

　　「妳的問題也很奇怪。」
　　他是這麼笑著回答。

　　天已經白了。
　　他們在太陽升起前上岸。

　　沙灘上有個顯眼的大坑，誰也沒想去填補。
　　除了海水，掩蓋最深處、來不及映照陽光的小結晶。



　　那些瑕疵終究會在反覆的沖刷中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