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疲倦。
艾布納將長腿收在身前，雙手環抱，捲縮如嬰孩，下巴枕於膝蓋，雙眸毫無焦點地望著那面水鏡。

他不懷疑愛德華會如實轉述，並帶回消息。
他也相信大人們會過得好，但不知道自己的身影是否仍留在他們心上。

愛德華說，他們擔心他。
真的嗎？
很想相信卻不敢相信，明知道金髮天使不會說謊，但誰知道五百年彼此又有多少改變？

羅爾捨棄了他。惡魔收留了他。
他是不是遲早該面對傷痛，承認自己不是天使。

你的確不是。
夢魘在低語，在每一個人界無法入眠的夜，吐訴他早晚得接受的真實。

你回不去。
不論他多習慣將天使稱為同族，擦肩而過的天使與惡魔都能辨認他的氣味。
生活於魔域五百年，他早已纏身魔氣，無法抹滅。

你還期待什麼？
說不定五百年過去，沒有人期待他的消息，他的身影在審判那天一併自天界抹除。

——我與你同罪。
真的嗎？可是我們註定不同。

如果他取回四翼，愛德華會願意結束不屬於他的刑罰嗎？

真的與你有關嗎？
真的與我無關嗎。

灰暗雙翼大展，再將自己緊緊包裹，像是虛假卻真實的擁抱。窗簾隔開了外頭天色，落下片片陰影，如同未曾遠離的暗夜。

突然，自他面前的空間傳出魔力波動。
一陣漣漪蕩開，毫無預告地，意料之外的型影出現在他眼中。

威嚴的大狼以正姿坐在水鏡的另外一端，看見他這副頹廢的樣子，狼眉高高挑起。

『……你怎麼回事？』

猛然出現的身影嚇了他一大跳，翅膀忽地大展，艾布納幾乎是立刻跳到地上，湖藍瞠大。

「王？陛下？」聲音拔高顯示他的錯愕與無預期，墮天使幾步來到鏡前，「您怎麼、」
他緩過被嚇得急促的呼吸，閉眼凝神，接著恢復鎮定，望向鏡中狼王。

「您怎麼突然聯絡？領地還好嗎？」

『叫誰呢？誰教你的。』
狼王嘁了一聲，顯然不喜歡「陛下」這個叫法。『領地很好，小鬼很想你。但難道不能也突然想看看你嗎？』

午夜色的魔瞳瞇起，很不高興才幾日之別，艾布納竟然就可以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你的小女友呢？沒關心你這副蠢樣子？』

小女友？
「您是說莉莉安娜小姐？」艾布納苦笑，「她不是我的女友。」

男人重新坐回單人沙發，沒有像之前一樣挺直背脊，而是捲曲雙腿收在股下，放鬆肢體，任長髮滑落頸肩。

「當然能，是我失禮了。您當然隨時能看我。」

『什麼叫做我隨時都能看你。』
大概是艾布納現在的模樣真的讓狼王相當不快，好像現在天使說什麼都能在狼王的逆鱗上跳舞。
『你幹了什麼？還是那個金毛的幹了什麼？』

巨狼動了動前爪，齜牙警告。

『看看你的羽毛掉了多少根，沒有我在旁邊照看你就生活無法自理了嗎？』

「我沒有無法自理。」他啞口無言試圖辯解，他知道剛才的自己看起來很不好，但他只是一時深陷情緒漩渦，並且不想繼續壓抑那份陰鬱。

「……什麼都沒有，愛德華只是帶來了一點、消息。」
艾布納低下頭，避開凌厲的獸瞳。

「我連累了他，明明不是他的責任。」

『不管他做了什麼，那是他自己選擇的承擔方式，與你何干？』

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十足糟糕，狼王閉上眼，再次睜開時，與氣與態度都盡量合緩了許多。

『……你看起來很不好。……發生什麼事？』

「……」他還要繼續自欺欺人多久，才會滿意。

艾布納無意識咬緊下唇，直到鐵鏽腥味在舌尖漫開才鬆口，殷紅在唇上刺目。

「我不是天使了。」
他知道但他不想承認，彷彿繼續將同族視為同族就可以是，但在人界渡過的一年，擦肩而過的天與魔都是將他推到鏡子面前，逼迫他好好看清楚。

他想起莉莉安娜，想起愛德華，天使應該要像那樣。像他曾經的模樣。

艾布納知道這個問題愚蠢，沒有人會承認他是天使。神罰的烙印將永遠追隨他。

『詛咒你的神。』
狼王吐出重氣。
『你不是天使，難道你就不是你了嗎？天界人就是這一點讓人厭惡，這麼墨守成規的一個無聊種族，怎麼魔界會打了千萬年都打不下來？』

一邊不客氣地將艾布納從原生地到翅膀尖都嫌棄了一遍，狼王卻也站起了身，到一邊鼓弄了什麼好一會兒，才又回到水鏡前，口中卻叼著一團小小的無辜黑毛。

接好。

巨狼的眼神像在這樣對他說，接著毫不客氣地一個甩頭，便將那小團黑毛球穿過水鏡、扔向他的懷中。

他反射性想接住那團毛球，水鏡實際上能傳遞的只有能量，並不能成為出入口，因為會違反天魔條約。

所以他什麼都沒接住，只感覺到溫暖能量從指尖滲入，流進身體。
狼王給出了「魔力」，艾布納撫摸胸腹，不甚理解地抬眼。

「魔界人就是這點讓人討厭。」率性而自由地恣意妄為。
墮天使苦笑。

『打起精神。』狼王又坐回了原位，這次姿態隨性多了，顯然覺得艾布納朽木不可雕。
『這副醜態，我要怎麼讓小傢伙們來看你。幾天後我會去找你，記得應門。你還需要什麼？』

「沒有特別需要的了。」對於狼王提及要來，艾布納一臉詫異。但的確條約裡有說過允許家屬探訪，只是無法登記聯姻也無法前往他界。

「您要來？人界？」

『嗯哼。』

對面的魔狼不以為然地哼聲。

『差不多的意思。只是臨時起意想看看你的狀況，如果你沒有其他需要向我交代的，那就這樣吧。』

話音方落，那邊的水鏡就斷了聯繫，只剩餘餘幽波，還依稀能自波動中讀出狼王的一絲怒意。

艾布納怔怔望著兀自中斷聯繫的水鏡，再次鬆軟肢體，將自己深陷於沙發。

不是天使，我就不是我了嗎？
——那我是誰？

湖藍閉上，長長吐口氣。

———

既沒有交代到訪的詳細時間，也沒有傳達具體的到訪樣貌；因此，當幾天後，艾布納的門外傳來了爪子耙抓的細小聲響、而打開門時，墮天使很難說這位「來訪者」到底算不算出乎意料。

「汪！」
一隻毛髮軟蓬黑亮的小黑狗——或者是年幼的小狼，張著一雙熟悉的午夜藍眸，站在他面前的地板上，小短尾巴搖的歡快，鮮豔的小舌哈巴哈巴地吐著氣，看起來似乎經過一趟了長途跋涉，才好不容易能爬上他的住房門口。

「王？」艾布納蹲身卻不敢造次撫摸，看起來是隻幼狼，若在以往他樂得將狼崽攬進懷裡撫摸，但如果眼前的小狼是狼王，他可沒膽量放肆。

「您怎麼……」變這麼小？

「嗷嗚！」

只見小小狼頤指氣使地抬起腦袋，活像等著被隆重迎接的小殿下，大搖大擺地踩進了艾布納的家裡，小小的腳掌還不忘在他的地墊上蹭個兩下，以確保乾淨。

接著，只見小崽狼一屁股在他的茶几旁坐下，又一聲嗷嗚，巨大的狼首投影突然就塞滿了他家客廳。

『我怎麼樣？』

小小狼還坐在原位搖屁股，狼王刻意沉重的嗓音轟隆隆地響徹他的腦海。

小？可愛？萌？
不論哪個形容詞他都不敢說出口，生怕再度觸怒一領之主。

「您的反差真大。」但艾布納終究沒忍住，隱晦地表達詫異。

「這孩子是您的、使魔？」

明顯剛剛的音量是惡意想將艾布納震聾、省的他一天到晚都在接收來自外界的無意義資訊。

『算吧，雖然是節能減碳版的。』
……不曉得這隻小小狼到底走了多久、聽過了多少人界的事情，連「節能減碳」都會說了。
『畢竟我尚未以原身造訪人界，無法提供維持使魔該有的魔力能量，只好用這種小不點的樣子了。』

投影消失，但狼王的聲音依然從小小狼的身上傳出，像是一個高端遠頻傳聲筒。

『別嫌棄，在我還小的時候多少母狼搶著要餵我奶。』

艾布納在小狼旁邊坐下，捲曲雙腿看著不知道有沒有滿一歲的小奶狼，一時間不曉得該如何對待對方。

「您打算待多久？」

『隨我高興。』
小黑狼隨心所欲地揚起腦袋，看起來很驕傲。
『待到你好了為止。還有別介意這個小東西，她只是我的傳聲筒。』

他注意到狼王對這隻小東西的指稱用「她」。

「那她有名字嗎？」
掌心輕柔蓋在黑色小腦袋上，艾布納感受傳遞而來的體溫，牽起嘴角微笑，溫柔地撫摸。

『夏利亞。』

聽起來不像是臨時取的名字。

小黑狼配合地拱了拱腦袋，把自己往艾布納的懷裡塞。

『是小鬼們集體對你的想念，再加上一點我的力量形成的使魔。她也有自己的意識，所以如果哪天夏利亞把你撲倒在床上了，那絕對跟我的意志完全無關。』

男人從善如流地將狼崽抱入懷裡，以長指逗弄狼嘴，用手跟對方打架。

對我的思念。
難以形容的溫暖流入心底，艾布納不自覺露出笑容，暗眸凝視這隻幼狼使魔。

「原來她會想要撲倒我嗎？」

「嗷嗚！」
小母狼直接啃住他的手指，用行動表示「Yes, I do」。

彷彿能看到狼王對小使魔的行為翻了一個白眼。

「嗯……但我不確定在妳長大前，我會不會已經屬於別人了呢。」
指頭在濕漉狼嘴裡玩弄靈活舌頭，艾布納朝小使魔調笑。

「謝謝您的關心，王。」他對實體並未存在於此的領主低聲道謝，「我沒事，讓您擔心了。」

小母狼吃醋了，怎麼可以在懷中還抱著她時提起別的人？所以她加倍地啃了回去，但顯然牙都沒長齊的小嘴怎麼咬都咬不痛。
『噢，詛咒神。』
狼王又罵，然後又一次斷開了聯繫。
『別讓她看見你濕漉漉的樣子就好了。』

現在，只剩下久違的一室清靜，還有老大一走、馬上就乖巧起來賣萌的小使魔。
「汪！」
狼不會學狗叫的，不論是人界狼還是魔族狼。

抽出被狼崽咬得滿是口水的手指，艾布納順手抹在小狼身體上。
「夏利亞，對嗎？」

「妳會需要定時攝取人界食物嗎？」他把小狼抱起來，走向廚房，「還是只需要王的魔力就足夠了？」

「嗷！」
小狼回。聽不懂。
不過從她旺盛的啃咬欲來看，人界的東西可能不夠她啃。

雖然她下一個動作是又湊向前，蹭了蹭他的胸膛，那是狼王的魔力灌入的地方。

看起來是用魔力餵養？
不過這張閒不下來的嘴，為避免傢具遭受無情破壞，看來晚點他得去買些潔牙骨回來當作小狼玩具了。

「既然妳要待在這裡，那有個規定妳一定要遵守，」艾布納低頭親吻狼的濕潤鼻頭，那是狼群間打招呼的方式，「不能咬我的傢具。」

小丫頭也大力用濕濕的鼻頭吻了回去，這大概就是答應的意思。
現在他們的鼻子上都有一樣濕漉漉的記號了。

名喚夏利亞的小狼現在又吐出了小舌頭，午夜藍眸濕潤閃亮，小尾巴搖啊搖的，對著他哈哈吐氣，像極了過往在狼群中所有小崽子們會對他熱情表達的「歡迎回家」。

艾布納笑著搓揉小腦袋，從冰箱倒了一碗鮮奶給幼崽試喝，接著開始準備晚餐備料。

他想應該不需要牽繩，但得帶小狼逛逛熟悉環境。

「晚點我們出去逛逛吧，我得帶妳認識新環境。」畢竟是使魔，總得讓狼王知道他真的沒有不好。

小母狼說好。因為她開始大口咬起了碗裡的鮮奶，然後又因為咬不起來而開始對著牛奶齜牙咧嘴。

不過她明顯很喜歡這碗牛奶的味道，一下就把乳白色的液體吞掉了大半……並且因為嗆到了鼻吻，而用噴嚏把鮮奶濺的廚房滿地都是。

滿地狼藉讓艾布納想起在狼王領地的五百年，看過多少幼狼幹遍各種蠢事，褐髮男人忍不住掩嘴低笑，不惱對方將地板弄得一團亂。

晚點再清理吧。
夏利亞看起來很喜歡牛奶，太好了。

他不討厭多一匹狼使魔陪伴的熱鬧，看來接續生活不會無聊了。

中之補充：狼王的小奶使魔示意圖。

我什麼時候可以看到艾布納濕漉漉的樣子 （怎麼先說這個###

這篇可以對照隔壁的三章一起看，時序是一致的wwwwwww
艾布納結束跟愛德華的約會（偽）後，回到家就是喪到不行wwww而愛德華則是著手準備回天界，將艾布納委託的花卉帶回去，同時將要帶來過往同族的消息！

至於艾布納就是像這篇所述，得到一隻可愛奶狼陪伴wwww

嗷！（顏色不對

然後我就可以寫下一篇約會（偽）了，完美！（繼續填坑意味

Yuliliar:
艾布納的追求者再加一匹（？？？

感謝閱讀，留言隨意！

可以狂曬NPC某方面也是爽啦天啊

Yuliliar:
真的是NPC寫好寫滿努力推夫夫趕快戀愛

好可愛夏利亞好可愛（狼王的聲音從使魔傳出真的是wwwww，不敢說王（ 小 可愛 萌

vu8tp6:
夏利亞真的好可愛
小狼就跟小狗一樣又小又可愛又萌還軟呼呼的！！！
艾布納覺得但艾布納不能說ry

vu8tp6: EAIHOME_2: 威嚴的狼王已經看透一切了，這小不點只是我的傳聲筒，你愛怎麽玩怎麽玩（毫不理會（？？？？

Yuliliar:
艾布納沒有玩，艾布納很乖（？？？

EAIHOME_2: 你明明用手指跟她玩嘴巴打架！！（好喔

Yuliliar:
艾：是她先咬我的。（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