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的早晨從看見雨滴滑過玻璃的痕跡開始。

天塚燐在收拾好早餐的餐具後，就心情愉悅的看著窗外淅瀝的雨，安靜等待伴侶換好衣服後踏出寢室，看向自己的淺玫紅眼睛裡充滿笑意，每當到了下雨的日子，燐總像一隻急不可待想要出門玩耍的大狗，尤利西斯向對方說已經可以了時，燐馬上跨出大步牽起他的手、帶人邁向玄關。

他們打算共同一把傘子，可是從家裡走到停車場的路都在室內，更不用說當他們到達畫展場地時天氣已經逐漸好轉了，尤利西斯注意到燐有點失落，儘管這變化可謂微乎其微，為了讓他稍微打起精神來，走進展場前的那段時間尤利西斯都輕輕挽住他的手臂。

二人踏進沉靜的亮白空間，現場的人比想像中要少一些，這有不少好處，其中之一就是能更放鬆的欣賞作品。

他們漫步於每幅畫作前，抽象的風景富有情感的展現、筆觸細膩，同時畫材表現出層層堆疊的厚實風格，更呈現出其中層次分明的質感，而其中最吸引的特質莫過於從中如神經般延伸的幼細線條，彷彿連接至畫框之外又像被攔腰折斷，令人不禁聯想到或許這幅作品需要拼上另一幅才能稱為完成。

尤利西斯對此樂此不疲，他壓抑著張揚的興奮，跟燐小聲討論著現在看的這一幅畫作應該連上哪一幅會顯得更完美。他們逛完整個展覽後就為了這件事又重新走了一遍，直到話音漸漸消去了，夕色的身影站在一幅作品的旁邊持續打量，看得出來他鍾愛這副畫作，燐也跟著站在他身邊並靠向牆壁的空白處，避免自己高大的身體擋住其他觀客。

傾耳聆聽若有似無的細碎談話，自入場就只待在同一條走道的特倫斯，當然注意到這組客人經過自己不止一次。柔軟的帆布踩踏地面，靜聲悄然地跟隨橘金與深紫，同樣駐足在吸引兩個身影的畫作附近。

「你們也喜歡這幅畫？」刻上黑十字的雙唇微啟，輕而柔和的語調自兩人身後傳來，這是特倫斯在畫展最常使用的開場。

名為「窗外」的畫作如窗一般定於白牆，大量的藍揮灑其上，混入了些許黃與綠，筆畫之間刻意簍空保留給底下的白色畫布，使人輕易聯想到雨後陽光透出雲層的畫面，如神經的白色絲線當然也蘊含在內，興許與今日早晨的景色有幾分相像。

輕柔的話音牽引兩雙色彩迥異的眼睛看向對方，是一位體型健壯的褐髮男子，下唇的黑十字在一口絡腮鬍中仍相當顯眼，很少見人在唇上刺青，通常都是穿環，這讓對方的氛圍添上幾分神秘的氣息，可是下身的素色的短褲又顯出隨意的態度，何況現在天氣已逐漸轉涼。

「是的。」尤利西斯向男子勾起唇角，自然而然的露出親切和禮貌的微笑，他幾乎接納所有陌生人的搭話，欣然回答自己喜歡這幅畫的原因：「這幅畫給我一種平靜且慢慢釋然的放鬆感覺，像終於停雨後從雲間窺探的景色，也剛好令我想起今天早上的天空呢，雖然現在已經陽光普照了。」

旁邊的燐跟著點點頭，真要說的話他其實更喜歡灰暗淅瀝的雨景之作，但尤利西斯的感想他也深感認同。

青年的回應也讓他跟著憶起早前閱書時，窗邊的陽光被雨滴打得破碎，滑落而下匯集成大的水珠，在觸碰指尖之際化散開來，原有的位置露出一孔明光，緊接著也從零散的雲層之間探出，將輝亮一起灑於大地。

似乎對這幅風景感到認同，特倫斯的嘴角也跟著上揚些許，維持不變的語氣卻是畫出了另一種景色：「也很像潛水艇剛下水時，從裡面看見陽光穿透水面的樣子。」此刻的留白與白色絲線宛如波面漣漪，隨著載具的重量將陽光一起攜入水下，興許是枯黃綠葉的路樹也變成了海中多彩豐富的一部份。

對方的描述也讓他們輕易描繪出同樣的風景，尤利西斯瞭然的點點頭，手放在下巴上再次打量了這幅畫作。

「如先生所說彷彿聽見沉重的潛水艇進入海裡的水聲呢，不過我想我更喜歡鯨魚從水面揚起，像芭蕾舞蹈員一樣擁戴著散落的光輝和泡沫再度潛入海裡，鮮豔的小魚同時散開，斑斕的鱗片閃爍著融化開來的光的畫面。」

淺玫紅的眼睛凝視著看著牆上的畫，視線順著他描繪的話語微微移動，輕柔的話語彷彿劃過手臂的水流，語畢他看向對方時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抱歉，自說自話得太多了。雖然有些唐突，但想請問先生覺得這幅作品要和場內其他畫作合併的話，應該配搭上哪一幅作品呢？」他剛才一直跟伴侶討論的事情，或許也可以問問喜歡同一幅作品的人。

特倫斯在畫作加上了藍鯨與熱帶魚，隨後定格的海浪開始搖擺，順著對方的劇本在他的視界演出一場奇幻。組成泡沫的圓球蜂擁而上，有些順利到達海面，有些則在半途中消失，氣泡破裂的聲音在耳邊迴盪，彷彿自己也成為角色，被丟入了這片熱鬧的茫茫大海。

他的雙眸同樣灌進海藍，眼皮輕眨，男子將一部分的海留給了自己。回到畫展的他維持著嘴角的弧度，似乎對身側人的提問感到新奇，忍不住喃喃道：「合併……」視線同時看回作品，片刻才又重新對上淺紅。「或許，跟角落那幅畫滿合得來？」手指向不遠處，落在一幅黑白色調、名為「街道」的畫作上。

順著對方指示的方向，二人的視線同時移向那幅黑白色調的畫作，比「窗外」使用了大量的藍色與秋葉的黃綠更為單調，只有黑白兩色的「街道」像是悄然站在色彩與純白交錯的空間的孤獨人影。

「請問為什麼會選這幅畫呢？」尤利西斯沒有先表達自己的意見，而是再向對方禮貌的詢問。

「因為如果把它倒過來……看起來就可以接在這裡。」微微彎過脖頸，停留在半空中充滿傷痕的手也對著黑白街道畫了一個圓，他在腦海裡將其轉了一圈，接著隨指尖回到窗外的景色，於白光一角接上了兩幅作品。

截然不同的兩個景象似乎又開始活動，在他的想像下漸漸融合在一起，使他勾起一笑，指節分明的大掌收回身側後，轉頭向兩人說道：「不過，我第一次聽到把畫合起來的主意，你們眼中的畫作聽起來很有趣。」平淡的語調中似乎藏了一絲雀躍，他看似滿意地欣賞無形的演出。

淺玫紅的眼睛跟著對方的手移動，儘管在他腦中黑白的街道確實像變魔術般毫無障礙的倒轉過來、並接上雨後靛藍的窗外風景，他此刻更在意的是對方伸出的手上斑駁交錯的傷痕，他熟悉的殘酷痕跡——像要將對方的手指逐根拔下來的模樣；而一直沉默的燐這時總算意會到，從進入會場開始就隱約聞到的某種不屬於人和顏料的氣味從何而來，但見對方若無其事的繼續跟尤利西斯攀談，他便一言不發的聽著二人的對話。

「聽您這麼說的話確實如此呢，先生對藝術的靈感真是優越，請問這個畫展裡還有哪幅作品吸引先生的目光呢？」

在對方語畢時，尤利西斯也馬上笑著接下話頭，他喜歡這位男士的見解，看來他們對畫的看法相當貼近，聽到對方說到有趣的時候他勾起不好意思的微笑。

「過獎了，是因為這位作者的畫上都會描繪出明顯的絲線。」尤利西斯伸出左手，修長的食指沿著白色細線慢慢劃向畫布的側邊，然後一路緩緩穿過牆壁和其他畫作、連接上角落的街道，「就像神經一樣似乎能連繫上不同的畫作，當將它們都拼在一起後，就會連成一幅更完整的作品。」

說完，他收回蒼白纖瘦的手轉頭向對方又笑了笑，「這樣感受到的感動和驚喜又添了幾分，剛才我和朋友正是討論著這件事。」

特倫斯專注在眼前的全新作品，指尖甚至取代畫筆微微抽動了下，腦中的聲音與色彩隔絕了他與世的動靜，因此並無留意身旁人的心思。問到還有哪幅作品勾起興趣，他給出了都很喜歡的答案，但緊接著補充道面前的這幅窗景，在拼湊之下成為了目前展場中他最喜歡的畫作。

「我也認為萬物就是一幅巨大的神經網路。」興許是難得遇上觀點相似的對象，他少見地袒露了自己的想法。自對話以來不曾放下的嘴角維持依舊，他又接著介紹了自己：「我是特倫斯，你們住在這附近嗎？如果對畫展有興趣，最近還有另一個我滿喜歡的展覽……」因微笑瞇起的眼眸在兩人之間來回看著，告知那位於市中心的其他主題畫展以及推薦的理由，侃侃而談的模樣與平常內斂的形象相差甚遠。

沒想到自己充滿嘗試性的想法會動搖到對方喜歡的程度，尤利西斯不禁露出高興的笑容，彷彿他也參與進創作的一部分般。

「您能喜歡我很榮幸，雖然對作者來說可能是很失禮的想法⋯⋯」過於擅自的合併起來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臉頰，但一聽到對方提到巨大的神經網路時就直率的點點頭，「是的，正因如此我才有了合併的想法，將這個展覽裡的畫都結合起來的話，說不定就會變成一個世界吧。」

他的視線再度偏移到畫上沉吟道，聽到對方的自我介紹重新對上目光，「您好，特倫斯先生，我叫尤利西斯，這位是燐，很高興認識您。」他一如往常的瞇起眼睛笑著，並伸出手希望交握。

「我們是住在附近的，不過就算遠一點的地方也能駕車過去。」

尤利西斯繼續笑著回答，站在他旁邊的男人好像突然變成啞巴一樣，從對方搭話開始就只當一個沉默的聆聽者，但這沒減退尤利西斯談話的熱情。

「很感謝您細心的推薦，我們一定會去看看的！特倫斯先生喜歡的主題都跟我們喜歡的差不多，能在這裡遇到知音實在太難得了，若您不介意的話，我也有想推薦的展覽⋯⋯」兩個興趣相近又能言善道的人相遇，能談論的話題從開口以來就沒有停下，尤利西斯也向對方介紹了二人先前去過的畫展，也提醒了結束的日期和時間是何時，甚至還提供方便到達的交通路線。

青年所不知道的是作者就親自站在他們面前，正因為找到知音而笑逐顏開，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樣子。雖然特倫斯無法說明自己的身份，但也是多虧了這份陌生的關係，彼此才能如此坦然的表露心得吧。

溫暖的掌心沒有猶豫，在尤利西斯伸出手的當下便也立刻回握住對方，觸目驚心的痕跡並未阻止他遵從禮儀地握緊片刻再放緩五指，同時不忘向一旁沈默的男子頷首致意。

「啊、我好像聽過那個展覽……」他拿出手機搜尋對方提供的資訊並留下紀錄，歡快的氛圍使他就像與友人聊天時那樣感到放鬆。待話題來到一個段落，幾組新的客人也陸續從門口踏入純白現場，見方才顯些空蕩的展間拾回人氣，為了不干擾他人與畫作的交流，特倫斯認為自己也是時候迴避了。

他稍稍降低了音量後，重新開口：「我差不多該離開了，不知道方不方便跟你們交換聯絡方式？」

握上自己的手上傷痕更清晰明顯，但尤利西斯沒有刻意探究原因的想法，他滿足的收回手後，燐迎上對方的視線也跟著頷首，見人流開始變多起來，二人往「窗外」旁邊的牆壁再靠近了些，避免妨礙到別人欣賞出色的作品。聞言，尤利西斯想到他們也是時候走了，這個時間點說不定還能趕上對方剛推薦的展覽。

「當然可以。」

尤利西斯拿出手機跟對方交換了聯絡方式，燐有點猶豫於自己沒有對話過半句，但還是跟著照做了，如果開了聊天群組，那他多半就是充當已讀數的潛水員。

「那下次再會了，特倫斯先生，能遇見您是我的榮幸。」不打擾對方接下來的行程，尤利西斯的聲音放得輕柔並向對方笑著揮揮手，燐收起手機跟著抬手道別。

「我也是，下次再聊。」儘管後句是自己聽多了的場面話，他仍是露出了些許靦腆的笑容回應，卸下身份的他認為此刻的言語比起曾經的商界交流更顯真誠。在重新打理自己，跨出展場之前他也揮了揮手，向新認識的兩位朋友道別。

感謝交流！能看到畫展還能跟特倫斯聊天實在太好了

daylightR: 謝謝交流！ 交到了知音好朋朋還聊得很開心的畫面好可愛XDD 雖然沒跟燐講上話有些可惜不過認識了兩人很開心...以後特里來英國還可以順便找他們一起逛展

我也好可惜沒讓燐講話 好啊好啊之後再來一起逛展還可以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