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竟是漆黑一片，空氣不只冷冽甚至帶著無人的氣息，但伊安沒有因此驚訝，他平靜的點亮手中的燈。

油燈的亮光輕易地照亮四周，他緩步前進，家中地板踩起來沙沙的，不如他離開前那樣清爽，顯然屋子的主人好一陣子無法施作家務了。

步伐移至廚房，手中的亮光也迅速地填滿整個空間，照亮散落一地的廚具，照亮坐在地板上的阿札德。

阿札德的身影靜默的像是沒有人類的氣息，此時背對著，伊安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不是在家嗎？怎麼不點燈。」
沉靜良久他才語氣平淡地問。

聽見聲音他仍怔怔的，本以為進了小偷也沒想管，沒想到是伊安回來了。

但太不是時候了。

今日正午後本想著燒些菜，可準備到一半眼前一黑，就再也無法視物，鍋碗瓢盆落到地板的聲音震的他內心慌，嘗試拾起廚具未果，便攤坐在地上，轉眼就是這個時辰了。

腦子如打結的棉繩雜亂無章，心裡頭卻空空的，入夜沒點上燈或燃起暖爐，屋裡便冷的如冰櫃。

沒等阿札德回覆，伊安逕自做起這時間該作的事。

他先將屋內的燈點上，清理了堆積潮濕柴火的壁爐，添上薪柴後燃起爐火，接著開始撿拾地上的器具……

「起得來嗎？我是回來拿冬衣的。」
經過阿札德身邊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急著將人扶起，像是遵守離開前阿札德所說的“他不需要伊安”一樣。

伊安的話冷得周遭的溫度似乎更低了些，他點了點頭，緩慢從地上爬起，不知呆坐了多久，手腳都有些發麻，起初還有點不利索。

低著眼，輕碰周身傢俱擺設，沿著牆壁到房內給人收拾冬衣，小心翼翼不讓人發覺端倪，卻還是沿途碰倒了不少擺設。

他翻開最底層的木櫃，卻摸不出棉厚布料哪些是自己的，哪些又是對方的，也就挑了許來件厚實的取出來，打算交給對方。

如果伊安這次回來收拾行李，那就不需要再回來，也不必又為自己發愁及耽誤了，這是好事，可心裡卻還是感覺寂寞。

伊安全程跟在身後，他抱胸看著阿札德在最熟悉的空間內磕磕碰碰，鼻間忍不住哼笑一聲，這怎麼像是“不需要人”的模樣？

看著阿札德拿起的衣物，他更是沒忍住：
「這不是我的衣服，你連找衣服這種事也做不好了？」
銳利的話語帶著笑意，不知道的以為他是在嘲諷。

而伊安實際上的想法，阿札德也無法再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來了。

「剛才你連路都走不好，……你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嗎？」

面對伊安的質問，他沒有反駁也沒有回應，只是針對冬衣一事開口，「這些比較厚，你就帶著，用得到。」一邊說一邊將服裝包裹好。

「一直都是這樣……不用擔心……」他故作鎮定，提起包裹站起，不清楚對方的方位，只能以自己所想避開臉，然後將包裹交出。

「……」
問題接連著被迴避，對方仍舊採取一個月前那種逃避現實的態度，這樣的阿札德著實使他火大。

「你想說的只有這些？」
一掌拍落對方好不容易打包好的行囊，伊安抓住阿札德的手腕將他扯到自己面前，另手掐著人的下顎迫使對方面向自己。

「看我阿！不要我擔心就該裝得像一點，你一直避開我不就在希望我多在意一點嗎？」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這次回來能夠不要像上次那樣對阿札德發脾氣，都怪這人的固執，都怪這人的執迷不悟。

伊安就在自己面前，跟他說話，像一個月前那般對他發脾氣，阿札德很慶幸對方有精神，自己這一個月來懸著的心也算是放下了，只是伊安回來的太晚，他甚至沒能再“見”上對方一面。

「我找你很久，還好你沒事。」他話說的很輕，像風一樣，輕易不能抓住，「冬天了自己在外面要小心……」他的眼淚卻很重，斗大淚珠不顧阻攔的自眼下滑落，聲音也逐漸顫抖。

此刻他避不開伊安，卻也沒臉見他，對方出走前他對人說了自己不用人照顧，但如今卻是個廢人摸樣，這令他無以面對。

「……你啊…」
掐著的手緩緩鬆開，改以撫上濕濡的面頰。

從不示弱的阿札德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落淚，面對這畫面伊安心裡激動著，卻又得忍住情緒。

「你直到現在，腦海裡想得都是我呢。」
真是受不了阿札德這一點，但伊安的語氣明顯緩和，手也輕輕地環抱住對方。

「……我如你所願的獨立了唷，但你呢？這像是不需要我的樣子嗎？」
他輕柔的說，扶在身後的掌一下一下的拍撫，像是安慰。

對方一字一句扎在自己心上，讓他不自覺的去想，當初自己說的話，究竟是伊安不需要他，還是他不需要伊安？

對方如今按照自己的希望離開他，他應該替人高興，但心裡頭的酸楚揮之不去，他不清楚那是什麼感覺，伊安一直以來說的話並不無道理，一介盲人，連生活都無法自理，又如何說得上照顧對方，不讓人替自己操煩已是最好。

但伊安不離棄、不厭煩，若不是當時自己發脾氣，伊安肯定一直守在他身邊，或許伊安時常掛在嘴邊的話都是事實，只是他不願面對罷了。

面對自己沒了對方什麼也做不了，伊安不需要他，是他需要對方。

「對不起。」他淡淡的說，肩頭卻在顫抖，忍著不讓眼淚繼續滑落，他不能現在擋伊安的路，哪怕自己什麼都看不見，哪怕此刻他有多需要對方溫熱的體溫。

他身上很涼，伊安方不久抓著自己的手，熱燙的彷彿要被燙傷，還有現在細細撫摸他臉頰的溫柔，以前的自己總是視而不見，「……我自己一個什麼都做不好，可是……」

可是他不能因為如此斷送伊安大好前程，對方待在自己身邊便是浪費了。

哈……到底該拿你如何是好……

聽阿札德這麼說，伊安表情柔和了下來。他緊緊擁著對方涼冷的身軀，像是表達願意承接對方的決心；他這段時間長高了些，因此此時的阿札德在他懷裡，感覺嬌小許多。

「可是阿札德沒了我，就不會“幸福”了……」
他輕聲安撫，像是要將感情的溫度慢慢填入阿札德的裡面：
「我也一樣，若我的人生裡沒有阿札德，也不會“幸福”哦。」

微微鬆開懷抱，伊安捧著阿札德的臉，看著輕問：
「你想要我不幸福嗎？」

隱隱覺得這樣是不是不好或是不對，可想不到理由反駁伊安說的話，或許自己想得才是錯的，伊安的想法一直沒錯……是這樣的吧……

「不是……我當然希望你幸福，可是……」他瑟縮身子，想將臉藏起來，激動的情緒讓他看似反抗。

「可是我……」

「我已經看不到了……伊安，我已經看不到了。」

這一個月來緊繃的情緒隨著說出口的話一同潰堤，早已瀕臨瓦解的精神像裂開的水壩，累積的壓力及不安衝破最後一道防線。

疲軟的身子讓他搖搖欲墜，他緩緩滑落，坐到地上，因為不在意他也沒有好好吃飯，原以為伊安離開他也可以好好生活，現在看來簡直大錯特錯。 伊安一直是對的，愚蠢的是他自己。

伊安扶著阿札德的身體，與他一起慢慢蹲下，他仍擁著那顫顫發抖的身軀，也不改他溫柔的語氣。

「阿札德……你對我而言很重要，我……」
「我愛你。就像你會尋找我，我們是如此地看重彼此。」

「我不在乎你看不見，我願意成為你的雙眼，只要你需要我，我絕對在你身邊……」

說著他心裡有些激動，連帶著再次擁緊了對方。

「只要你答應我陪著你，這就是我的幸福了。」

是他錯了嗎？是他無視了伊安的意願，導致現在的局面都是咎由自取，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是我的錯，不該趕你走……」他的聲音充滿鼻音，眼淚已經無法停止從那雙無法聚焦的雙目滑落，他顫巍巍的伸手環抱住對方，汲取青年的體溫。

「你都是對的，是我做得不好對不起……是我的錯，你都是對的……」將臉埋進對方肩窩，不停的喃喃、道歉、認錯，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執拗後悔。

對於伊安的“愛”他沒有多想，他們是“家人”，他跟對方的心情肯定一樣。

——成了。

終於止不住心裡的激昂，“得到”阿札德的喜悅讓他臉上堆滿笑容，甚至興奮得渾身發顫，但他仍不能大意。

他得讓聰明的獵鷹記住被懲罰的原因。

「是阿……但你已經認錯了，所以我會原諒你。」
伊安拉起阿札德的手，讓它攤開，像往常一樣蹭進對方掌心並落了一吻：
「能陪在你身邊的只會有我……別再推開我了哦。」

「好……」因為對方的動作，他緩緩停止哭泣，像被安撫，順其自然的接受一切，折騰過後也乏了、餓了。

只要他不再推開對方，認真聽伊安說的話，生活肯定能回到正軌，就算他再不便，也有伊安幫襯。

「不會再推開你，是我需要你，是我讓你陪的。」他說，看似肯定，一字一句，此刻他仍認為這些都是自己的“選擇”。

沒錯，是你需要我，需要需要你的我，我們就是彼此的半身，無法分離。

「嗯，我好餓啊！我們來準備晚餐好嗎？我來準備食材，你來煮。」

笑著將阿札德牽起，他會協助阿札德尋回生活能力，而阿札德只要放心的將一切交給自己，在他建構的保護圈內。

只有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