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接近冬日,早晨的氣溫也漸漸降低到會讓人忍不住賴在被窩裡不出來的溫度。
在空氣中的水分彷彿密集地懸浮在空中、帶著溼氣和涼意的凌晨,史伸了個懶腰,從床上坐起來。
旁邊空空如也,本來睡在他旁邊的店主似乎早先一步起來,整理過被褥後到店鋪去了。
簡單梳洗過後,他從走廊往店鋪的方向去。
才剛剛繞過櫃檯,他看著眼前的兩人,忍不住呆了幾秒。
原本身著和楓葉同色的羽織與和袴的店主換上了一身搭配黑色羽織的深灰色和服,臉上的紙面具也換成了黑紗。旁邊站著另一個比店主稍矮的男性,穿著以深紫色絲線暗繡藤花的黑色外出和服,頭上同樣披著黑紗,看不見面孔。
「店主,那個……」
張了張嘴,史仍然無法決定該先出口詢問另一個人是誰,還是該先問問店主為什麼穿成這樣。
昨天睡下前店主只和他說明天要出門,記得早點起來,沒有交代其他更多的細項。
「嗯?史怎麼那個臉……咦,我沒和你說今天要幹嘛嗎?」
堊偏頭,深紅色的髮絲隨著動作微微晃動。
「店主只跟我有說要早起出門而已。」
他無奈回答,站在堊旁邊的男人嘆了一口氣。
「你這個人真的是……」
聲音一出,史馬上認出那個人的身份。
「呃,重?」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在他認知中的重一直都是刀子的模樣,從沒見過他化作人形。
明明平常要移動都是依靠店主,為什麼突然就化形出來了?
約莫是流露在臉上的感情太過好懂,重直接回答了史內心的疑問。
「對,是我。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用人類的模樣去待會要去的地方。」
「所以,要去哪裡?」
「要去掃墓。」
堊拿了學生帽走了過來,輕輕放在他頭上,順便開口回道。
抱著用簡單幾支花包成的花束,史跟在提著水桶和一些簡單的清掃用具的堊身邊慢慢走著。
明明沒有特別拿著什麼,走在前面的重的步伐卻很緩慢,黑青色的馬尾搖曳著。
「要去掃誰的墓?」
史抬頭向堊問道。
「八重坂家。」
八重坂本家的位置自然不在帝都附近,他們遇害時住的宅邸在隔了好幾座山和廣大土地的另一側,只是他們分家的後代為了方便祭祀才把他們的墓和佛壇遷了過來。
本來每年都要翻山越嶺的堊和重在得知這件事後,一方面為了不用再走那麼多路而感到鬆一口氣,但另一方面又有些惋惜他們被從出生的家鄉被帶來完全不熟悉的土地上。
不過既然是他們分家的決定,兩人也沒有能插嘴的餘地。
從那次起,本來基於體力緣故,所以一直以本體模樣讓堊攜帶著移動的重開始堅持要以人類的外貌自行移動到八重坂家的墓地。
堊一開始也勸阻過他,但怎樣都拗不過對方,於是就隨他去了。
反正就算重體力不支也有其他方法帶他過去。
三人繞過佛寺,走到後頭被統一管理的墓園。
在已經過了盂蘭盆節的這個時節,墓園裡冷冷清清的。
「呵呵呵……」
蒼老的笑聲從墓園的一角傳來,史看了過去。
一位老人坐在墓碑前,像是在和人談笑一般地對話著。
老人笑著笑著,神情忽然黯淡了下來,深深嘆息道。
「……唉,老伴啊——我倆的定情物究竟被你藏去哪兒啦,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吶。看來我也變得不中用囉……」
說完,老人拿起旁邊的拐杖,撐起身子,佝僂著腰離開了。
眨了眨眼,史面無表情地將臉轉了回來,再次跟上店主的腳步。
「說起來,怎麼不是在盂蘭盆節的時候過來?」
「人太多了。」
堊和重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
而且那時分家的後代們也會過來掃墓,如果太常在他們面前露面,時間一久就會被發現兩人並非人類這件事。
可以的話他們想盡量避免這種麻煩。想到掃墓掃到得跟十紋或術士交手就讓人一個頭兩個大。
到達刻著八重坂一家名字的墓碑前,堊放下手上的水桶,和重一起仔細地擦拭清理過一遍。
供上一些小點心和花束,重正坐在墓碑前,深深地一鞠躬。旁邊的堊示意史一起合掌,向他們打個招呼。
史聽話地閉上眼,合掌向那些只在店主與重的談話間隱約知道一點模糊輪廓的人們問好。
簡單的祭拜結束,他們將鮮花和點心留在原地,慢慢走回古董店。
回程路上,史看著重的背影。
店主說過化形對重來說是相當大的負擔,事實上對方的腳步看起來也有些搖晃。
就算如此也堅持要用這個樣子過來掃墓……該說是頑固還是意志力驚人呢?
好像稍微能理解那樣的心情,只是自己大概沒辦法做到這種地步吧——還年輕的妖異暗忖道。
一直到很後來,他才深感自己果然也是重教出來的孩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