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想像中更早從醫院離開,尤利西斯往回家相反的路信步而行,他想在較少經過的路上尋找新的樂趣,城市的模樣更具體的在腦中形成完整的路線。
被西裝包覆的瘦削身影穿梭於人群中,淺玫紅的眼睛好奇的在一間間商店上遊移,隨心所欲地決定了在這條馬路上去往對面的他停下等待紅綠燈,離此處不遠的地方同時傳來輕而規律的聲音,一位視障人士正握著手杖緩步走來。
尤利西斯本不以為意的要移開目光,可是下一秒極細的騷動卻掩蓋了信號的聲音,那位穿著大衣——看來是相當怕冷,彷彿入冬了的厚重服裝——的視障男子突然蹲在地上,原本平靜的表情瞬間換上慌張,手不斷在地上摸索著,顯然是不小心落下了什麼,路過的人在避開時投以怪異的側目,卻沒人上前協助。
這個世界正因如此才被稱之為冷漠的。
他不由得那麼想到,從閃爍著綠燈的馬路口上轉身,他邁開步伐上前,皮鞋在路面敲出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接近後他低頭看向對方拼命探索的地面,就在更往前一些的地方有一條聖十字項鍊蜷縮在地,那熟悉的造型引起他的注意,他彎身伸出的左手腕上正正刻著相同的刺青。躺在他掌心的吊墜顯然已使用多年,氧化的暗紅痕跡清晰可見,仔細一看可發現頂上的扣子稍微前後錯開,才導致一時與鍊子的部份分離滑落。
「突然搭話不好意思,請問您是落下了這條十字架項鍊對嗎?」他蹲身,將分開的項鍊輕輕碰上對方摸索的手,並為了不因唐突而驚到對方,含笑的話音比往常更輕柔,「我見吊墜部份的扣子鬆開了,若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您修好它的。」
⠀⠀⠀埃里奧特摸索著,都只觸摸到冰冷的石板路面,掌心都已沾上一層灰卻還是找不到平日熟悉的觸感。
⠀⠀⠀各式各樣的腳步聲從他身邊經過,卻沒有任何聲音有駐足下來的意願——直至一個薄荷味竄入他的鼻尖。
⠀⠀⠀西裝布料摩擦的聲響意味著眼前的人正蹲在自己面前,接著就是銀製飾品的冰涼觸感落在手背。
⠀⠀⠀攤開掌心收下了吊墜,指尖撫摸著頂上的扣子,正如對方所說的鬆開而脫離。藉著白手杖他緩緩站起了身,扶正了因為剛剛低頭而滑落的墨鏡,亮綠色的眼眸試圖面向對方,卻因為看不見而偏移。
⠀⠀⠀重要的物品他不願意隨便交給陌生人,眼下卻沒有更好的方式能夠修復吊墜,猶豫了一會,最終埃里奧特脫下了脖頸上的鏈子,連同吊墜一起遞了出去,向對方開口說道:「……麻煩您了,謝謝。」
他跟著站起來,看著那雙稍微露出的綠眸重新被墨鏡掩去,沒有焦點的視線試圖迎向自己的方向。
尤利西斯見對方躊躇起來,既然吊墜已經氧化至此,想必一定是這位先生非常珍重之物,他並沒有焦躁或催促,直到對方答應並將整條項鍊遞出,他那被秋風吹得有些冷涼的指尖輕輕碰上對方的手掌,示意可以鬆手,他接住了被謹慎交來的項鍊後,視線移向附近的咖啡廳。
「修復需要點時間,一直待在街上我擔心您可能會著涼,您不介意的話要不要一起移步到您後方的咖啡廳裡呢?」他試著如此提議,為了不讓對方尷尬於陌生人的邀請他不忘補上:「如果您介意的話可以直接拒絕我,請不用在意。我也可以在這裡盡快修好的,免得打擾到您接下來的行程。」
⠀⠀⠀有著薄荷香味的男子細心的向他介紹周邊的街景以及邀請他一起去咖啡廳,之後也沒有其他的行程,或許去咖啡廳喝杯熱茶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不介意。」沒有過多的話語,埃里奧特答應了對方的邀約,按照方向的指示他轉身跨出步伐邁。剛烘焙好的咖啡豆散發著炭香味,香氣像是為他指引出一條路徑,沒有任何指示他卻能精准的停駐在店面前。
⠀⠀⠀「您說的是這裡嗎?」失去焦點的視線再一次試圖對上身邊的男子,這次他沒有拉開彼此的距離,埃里奧特似乎聞到除了清涼的香氣外的刺鼻氣味……消毒水?對方是在醫院工作?
「那就好了。」對方馬上應允,尤利西斯安心的瞇眼笑起來,見人轉身邁步的姿態可謂乾脆,他便沒有多此一舉的指示方向,在對方身邊一起跟著咖啡的香味走到咖啡廳前。
灰藍色的門框在大路上相當吸睛,門口兩邊的櫥窗能稍微窺見店內與排列整齊的精緻茶杯,花體字的店名輕輕在落地玻璃上勾勒出優雅的線條。
「是的。」儘管對方看不見,他仍然點頭回答,一邊提醒對方小心腳下兩級台階,一邊領人走進店內,店子不算很大,但因為裝飾著鏡子在視覺上令人感到寬敞。讓店員帶位後避免對方會不小心撞到,尤利西斯往靠裡的座椅坐下。
「請問您有沒有偏好的甜點和飲料呢?」他翻開餐單時柔聲問道,想先從對方喜歡的事物開始省去逐個念出名字的步驟。
「也給您別的提議,這裡有全日供應的Cream tea下午茶,兩個司康、凝脂奶油、果醬,再加咖啡或茶,以現在這個時間來說可能比High Tea份量要好一些,因為再晚點就是晚餐時間了。看您想選擇什麼?」
語畢,他盈滿笑意的臉再度對上對方墨鏡下的綠眼,日常對話看著別人的眼睛是禮貌,即使對身為視障人士的對方亦同樣。
⠀⠀⠀埃里奧特本想張口想回答甜的他都喜歡,他擔心這樣對方要念出菜單上所有的餐點,最終只講出了自己最喜歡的一個品項:「鬆餅……之類的。」
⠀⠀⠀熱呼呼,上面淋著糖漿以及融化奶油的鍋煎鬆餅。
⠀⠀⠀比起甜點,他更掛心的是斷掉的吊墜,埃里奧特並沒有催促對方,只是耐心的等待著服務人員前來點餐。
「鬆餅是嗎?我看看⋯⋯」他繼續翻動餐單,發現有鬆餅的選項,「有呢,有普通的奶油、香蕉、草莓和巧克力可以選喔,請問您想要哪個?飲料呢?」他耐心的繼續詢問,而自己已經決定好要吃什麼,理所當然他沒有忘記來這裡的目的。
⠀⠀⠀「奶油。」聽完口味的選項幾乎是馬上做了選擇,「還有一壺熱紅茶,無糖。」
⠀⠀⠀服務生來到桌邊為兩人點餐,埃里奧特按照剛剛所說的再次複誦了一次,隨後等著面前的男人點餐。
⠀⠀⠀「我姓朗特。」或許是擔心對方覺得自己不禮貌,他主動的自我介紹,同時再一次的和對方道謝,「剛剛在路上謝謝您。」
「我想要一個巧克力蛋糕,一壺伯爵茶,謝謝您。」待服務生確定點單後,他就將菜單交過去,桌面一時之間只剩下兩杯清水。
他拿出手帕倒了一些水,在對方自我介紹時輕輕頷首。
「很高興認識您,朗特先生,我叫尤利西斯.羅賓遜。不用謝,幫助有需要的人是應該的。」說著,他將手帕輕輕碰上對方的指尖,「剛才見您的手碰過地面,手沾滿灰塵應該很不舒服吧,加上待會還要進食,您不介意的話可以用我的手帕抹乾淨,剛才已經用水濕潤過了。」
語畢,他從外套口袋裡拿出對方交來的聖十字與鍊子,只憑徒手和蠻力恐怕不夠牢固,儘管家裡的門是用密碼鎖的,保險起見他還是隨身攜帶著鑰匙。將之拿出後,他用鑰匙壓向分開的扣子,用那雙纖瘦的手臂看不出來的力氣將彎掉的金屬慢慢導正,隨即串上鍊子,他將項鍊放在對方面前,故意在桌上敲響輕細的聲音。
「修好了,請您檢查一下。我見吊墜有些氧化,我想您已經戴著很久了吧?雖然已經將扣子修好了,但金屬扣的部份仍有疲勞的可能,還是請您有空去換一個新的扣子會比較保險。」
為免再發生同類的事件,他語重心長的向對方提議。這時服務生將二人點的茶端到桌上,他輕聲道謝後,替對方先倒了一杯茶再倒自己的。
⠀⠀⠀指尖感受到沾滿水的布料,他本想拒絕尤利西斯的好意,擔心自己手上的灰塵會染髒手帕,最終還是接過了對方特意準備的手帕,「謝謝。」
⠀⠀⠀濕潤的布料抹除了手上的髒污,儘管失去視覺,手上的觸感讓他也知道原本手上沾上了多少的沙塵,埃里奧特將手帕折成小的方形,放在了桌面上,「抱歉,這被我弄糟了,之後再還您一個新的。」
⠀⠀⠀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他知道是對方正在幫自己維修項鍊,趁著空檔,他將白手杖折成只有原本1/4的大小,放置在了左手邊的位置上。
⠀⠀⠀再次聽到尤利西斯開口是伴隨著細小的聲響,他順著聲音的方向摸過去,很快的就摸到了熟悉的觸感。
⠀⠀⠀指尖觸摸著完整密合成一個圈的扣環處,原本冷漠的面容難得嘴角揚起了一絲笑意,再次抬起頭對上了對方玫紅色的眼瞳,「謝謝,這是我很重要的東西。」
看著對方抹掉了手上的灰塵,視線隨著對方摺疊的動作微移,爾後再等待對方確認了項鍊沒問題後,一直平整的唇角總算添了點笑意,待服務生把他們點的食物送上後他才回話。
「手帕沒關係,本來就是要給您用的,但要是讓您很介意的話,下次有機會碰面再還給我就好了。」
沒有婉拒對方的好意,因為這樣可能反倒令對方感到困擾,他頷首答應後便開始詢問一開始在意的事情。
「能幫上您的忙,真是太好了。看來朗特先生是一位虔誠的教徒,是嗎?其實我也有相同的刺青,在左手腕上,真巧呢。您會去『教會』嗎?」含著笑意的話語隱藏了只有知情者才明白的神秘涵義,將聖十字視為重要之物的人大多都是信徒,跟他這種在規則裡鑽空子的人不一樣。
「對了,鬆餅需要幫您切嗎?」理所當然,他還不忘照顧對方。
⠀⠀⠀待煎的焦香的鬆餅送上桌後,埃里奧特將聖十字項鍊掛上了脖頸,熟悉的重量回來後他才正式安心。
⠀⠀⠀被認出是信徒時埃里奧特並不是很意外,當對方說出自己同樣也有聖十字刺青時及特別強調教會兩個字時,原本摸索著要去拿去刀叉的手停駐在了桌面上,墨鏡下的眼眸抬起來看向了對方。
⠀⠀⠀「是,我會去。」最終拿起了餐具,叉子從淋著糖漿的奶油塊中切下,「但現在只是個後援而已。」
⠀⠀⠀「不了,我可以自己來。」喜歡邊吃邊切的他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多虧後方的支援,前方的我們才能安心的工作,真的謝謝您們的努力。」
聽到對方的回答,他揚起欣慰的微笑回道,爾後拿起叉子挖下蛋糕送進嘴裡,香醇濃郁的巧克力在口腔裡融化,吞下後帶點甘苦的餘味,讓他忍不住露出滿足的笑臉,仍然不忘繼續對話。
「不過您剛才說到『現在』,是指之前您也在前方待過嗎?」語氣輕柔的讓自己的問題不會顯出過多的好奇心而造成對方的不快。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切下了鬆餅送入了口中,輕描淡寫的帶過了對方的提問,明顯沒有要談論這個問題。
⠀⠀⠀「您入行很久了嗎?」拾起了有著茶葉香氣的茶杯啜了一口,繼續切著自己美味的鬆餅隨口問到對方。
「原來如此。」注意到對方不打算討論這件事,他輕描淡寫的帶過後,吞下嘴裡的巧克力蛋糕後偏過視線思考一下。
「我是半年前左右才開始的,我想這不算很久吧,以時間上來說您一定是我的前輩。」他彎起笑眼嘗試向對方開了個小玩笑,儘管他從來都不擅長說笑。「您呢?入行多久了?為什麼會想進去呢?」
⠀⠀⠀「應該......十幾年有了。」他與教會的連結不是從入職異端審問官時才開始,十幾年光陰似箭,他幾乎不記得自己在這行待了多久。
⠀⠀⠀「因為好奇。」年輕的他不像現在淡漠,但這個理由似乎也不是真正的原因,「在這裡待久了,也離不開了。」
⠀⠀⠀楓糖與融化奶油隨著濕潤的餅滑入喉嚨,滿足味蕾的他嘴角勾起了細微的笑意,「那麼您呢?為什麼入行呢?」
聽到對方的回答,他露出敬佩又高興的笑容、用相對明朗的語氣說:「已經十幾年了啊,那您是我的大前輩呢,請多多指教!」儘管對方態度一直很平淡,或許是因為和伴侶相處久了,也可能是工作的關係,他能保持著輕鬆的心情跟這種類型的人聊天。
「我們真的很巧呢,其實我也是因為好奇而進去的。」他吞下最後一口蛋糕並喝茶潤喉,幫對方和自己添上新的茶,褐色的水流滑過淺玫紅的眼睛和溫柔的微笑,「一開始是先成為掌舵者的朋友邀請的,聽到朋友的話後就想了解更多,抱著嘗試的心情而進來。」
「狩獵有努力進行的,我和另一位朋友一起當了代行者⋯⋯啊,對不起,一個人不小心說太多了。」避免被以為只是抱著玩樂的半調子情緒進入教會,他不忘補充道,發現擅自拉遠話題後馬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又輕呷了一口茶。
「請問朗特先生在教會裡有認識比較相熟的人嗎?」他試著不要讓話題停留在自己身上,又朝對方拋出問題,至少在對方用餐結束前,氣氛突然安靜下來可能會令對方感到尷尬。
⠀⠀⠀聽著對方講著自己的事情,埃里奧特並沒有覺得反感,對方身上的薄荷味伴隨著茶葉的香氣,搭配上尤利西斯溫潤的語調,帶給埃里奧特一種平靜感。
⠀⠀⠀「我不介意。」柔和嗓音依舊穩重,當對方幫自己重新倒滿茶葉時說了聲謝謝,他咽下最後一口的鬆餅,最後決定用這杯茶結束這頓美味的餐點。
⠀⠀⠀「我的本業不是這個,與大部分的同事都不太熟。」他說的是實話,現在的他已經退居後援,與新人都不太相熟。
「那就好了。」對方的回應讓他稍微安心下來,還沒相熟卻被單方面灌輸情報通常會令人反感,自己沒有造成這個窘況那自然是好事。
他的鼻尖略過淡白的熱霧,薄唇輕覆上溫熱的杯緣,褐色的茶水慢慢流入腔內,他認真的聽著對方回饋相對少量的情報,又輕輕的點了點頭。
「好像有不少人本業都在別處,我也是並非專於狩獵。可以請問一下朗特先生的本業是什麼嗎?」他擅長觀察他人,像是一些生活上不起眼的小習慣也能看得出來,理所當然也要依靠對話成立假設和肯定,視障人士可以接觸的工作範圍相對收窄了不少,會著重於其他感官上的事情吧。
⠀⠀⠀「我是調香師。」不介意告訴別人自己的職業為何,他樂於分享自己的工作,調香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您呢?」依據對方身上的消毒水味道他猜測對方是在醫療體系工作。
「我是精神科醫生,副修心理學。」笑著回答完對方的問題後,他有些好奇和期待的看著對方墨鏡後的眼睛,「調香師真是個典雅美麗的職業呢,不知道我會否有幸到朗特先生店裡看看?」比起調出來的香水,他更想看的是對方工作起來時認真而專業的手藝。
⠀⠀⠀果不其然,身上的味道是無法說謊的,埃里奧特從錢包中拿出了名片,上面印著香水店的店名、電話及地址。
⠀⠀⠀「您不介意是個小店的話,當然沒問題。」將名片遞給了對方,尤利西斯主動說要來自己的店拜訪,他的嘴角又勾起了一抹笑意。
⠀⠀⠀「那麼就期待您的到來,我也該離開了。」把自己的餐錢放在了桌面上,埃里奧特站起身等著和對方一起出店門。
「謝謝您。」接過名片後尤利西斯反射性的從地址模擬出由家裡前去的路線和交通手段,將之收進皮夾後他拿出信用卡結帳,順勢收下對方放的錢,「這邊才是,到時候就再打擾了。」
結帳後他便和對方一起踏出店門,走下兩級階梯,淺玫紅的眼睛望向自己原本要前往的方向。
「那麼我也失陪了,能認識您實在是我的榮幸,日後再會。」他平常都會在道別時跟對方握手,但對方看不見的狀態他便免去握住對方的手的唐突,只是微笑著禮貌的別過。
⠀⠀⠀「期待下一次見面,尤利西斯先生。」埃里奧特打開了白手杖,再一次撫上了銀色的吊墜,往原本要前往的方向再次邁開步伐。
感謝這次的交流
能幫上埃里的忙和說上話真是太好了⋯⋯!!好期待到店裡
⋯⋯
恆...我才要說遊溫柔到不行埃里真的太幸福了......
期待下次來店裡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