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客房服務不一定是真的客房服務。或許是打掃的姊姊敲了敲門,然後拿了一條你前幾天忘在健身房淋浴間換洗下來的貼身衣物而她還已經幫你洗得乾乾淨淨,韋納圖斯多半稱那些為尷尬服務。
傍晚時分,待在屬於六分儀的S1104號房的韋納圖斯身著貼身機能衣,外頭搭著短袖短褲運動服,邊在客廳做著徒手訓練,邊等待還尚在沙發上小憩的六分儀醒來後一起用餐。
這時門被敲響了。清脆的兩聲,節奏並不是平常服務這區塊的房務員。
韋納圖斯開始思考。醫生並沒有交代他有叫客房服務。該不會是自己前幾天闖了女性更衣室的事被查出來了所以有船務員前來訓斥?他瞄了一眼六分儀,呼吸依然淺而平穩,嗯,他還安全。但要是再多敲幾下就可不一定了。於是他從棒式的姿勢起身,深吸了兩口氣,做好最壞的打算後打開了房門——
190公分的視線撲了空。
他向下了又再向下,最後看到了前幾天那個V開頭的夥伴,沒戴上那天他從水裡撈起來的眼鏡的版本。
在燦金眸子尋著自己之前,小個子臉上早早便擺出驚喜表情,銀灰眼瞳瞪得大大的。
「韋納圖斯?」他不自覺降低音量說話,工作內容以外的對話他不敢太過張揚,像是怕有人指責他工作不夠努力。
「我來送你們叫的紅酒,一共四支對吧?」他再度吃力提起那兩箱沉甸甸、綁著黑色大蝴蝶結的木製酒盒。
他不清楚梁方是不是弄錯了,但無論韋納圖斯是不是黑道,幫助自己的事實不會因此改變。關於這點,他意外接受得比想像得更快。
「維克多?」你是怎麼找到這——他的問句還沒脫出,對方便說明來意。噢,看來是那個有趣的油輪打工。「嗯我、我說我們沒——」看眼前的小個子吃力地提起箱子,韋納圖斯反射性的先將之接下。他快速的思考為何對方會知道這個房間其實有兩個人,但看了四支的確不是一個人的數量,想想也沒什麼好否認的,於是他更換了主詞。
「你有收據嗎?這裡是S1104,確定沒錯?」如果是醫生要的酒一定不只這個%數,韋納圖斯盡責地確認。
「你朋友?」而在韋納圖斯正準備彎下腰來時,本來在裏頭的六分儀早已因助理人的說話聲而醒來,他向兩人走來倚在門框旁探頭,或許因為才剛睡醒,黑髮的男人臉上的表情讓人讀不出情緒。
──沒?
接續的問題讓他跟著繃緊神經,他可記得梁方說那是他賠不起的天價。小個子原先鎮定表情稍稍動搖,薄唇輕抿成一線。
「還是你先放地上,很重……不好意思,稍等我一下,我重新再確認、」關切輕聲細語,後頭公事公辦的部分則清朗明快。伸手進口袋前找尋單據前,滑落寬鬆袖口害他動作卡了一下,突然冒出的陌生聲音使他有些慌,左手失去準頭,滑稽地自腿邊擦邊滑落,完全沒伸進口袋裡。
維克多定格一秒,傻眼自己的笨手笨腳,另一手連忙掣住衣袖,再接再厲自口袋抽出單據。
「嗯?的確是送到S1104沒錯喔?而且已經結清了……」房號正確使他稍微有了點底氣,他將收據明細轉向韋納圖斯,讓人好好確認。
他這才有時間偷瞄韋納圖斯的室友,黑髮銀眼,眼周彷彿規規矩矩點上三顆痣。他並不介意對方面無表情,明白不是全世界都該笑臉迎向自己。
「嗯、前幾天在泳池認識的。」韋納圖斯聽話的放下酒箱,語調輕快地向自己的『室友』介紹。「你慢慢來、不用緊張。醫生你有叫酒嗎?」他先安撫眼前V開頭的夥伴,接著轉頭向已經醒來的六分儀再次確認。
六分儀倒也不像特別在乎對方驚慌失措的模樣,只是機械式地用銀灰色的眸子趁對方慌亂時,毫不避諱的打量眼前的矮小男孩。——寬鬆的衣物,看樣子只是趕鴨子上架的打工旅客。鉑金色的頭髮、和自己一樣銀灰色的眼睛,但不同自己那彷彿無法反光的虹膜,對方的大而明亮。雖然戴著項圈,但依照自己作為第二性別主治醫師的經驗判斷,應該是個Beta才對。
「沒有。」他本來就對紅酒興致普通,經過晚宴之後更是覺得在這艘船上沒有必要。「還是說你想再喝一次那種紅酒?」他也不介意眼前站了一位外人直接開啟話題,語調愉快的反問。
「拜託不要,真的別。」韋納圖斯撇撇嘴,這時候維克多已經掏出明細。他接過收據看了一眼,然後交給後方的男人。
而六分儀也換上了平常那不溫不火的笑容,銀灰色的眼珠隨著瀏覽單據輕微起伏。「既然已經有慷慨的好心人士指名送來我們房間,不妨就收下這份好意吧。」
聽起來他們好像真的沒有叫酒,如此高額的物件在轉贈上會那麼輕易嗎?小個子很困惑,淺色腦袋瓜微微傾斜。
「……我還是再重新回去確認一下好了,和您借一下單據哦,謝謝。」維克多鎮定道語,朝黑髮男人伸出雙手,漆黑手套包覆的掌心攤開向上。
「順便請教一下,剛剛兩位提到的、紅酒的完整名稱……要是是我們這邊弄錯,這樣打擾到兩位也是很不好意思,我回去問問主管能不能因此通融折價那種紅酒給您們,讓您能以更便宜的價格選購。」對於郵輪內幕毫不知情,不知自己說出怎樣的搞笑話語,他只當他們兩人內心有更好的紅酒選擇。
一切依照流程辦理,儘管現在做的事情有點像是將到口的烤熟鴨子硬生取走。
黑髮的男人微微彎下身,用左手輕捧對方比自己要小很多的手背,而右手則是輕但穩當的將單據放入對方的掌心,彷彿擔心對方會重演剛才的慘劇一樣細心的顧慮,卻又似是而非。「來。」銀色的眸子似笑非笑,他的嘴角依舊勾起那不溫不火的笑容。
「不知道。」他在俱樂部曾看過一眼,滑稽爛俗的命名不值得記憶。「如果可以的話,更希望您的主管能和我們分享一些威士忌。」他語調愉快地說,倒也不是特別認真。
「進來吧,韋納圖斯的朋友。」黑髮的男人將他們的房門拉開更大的角度,並許可對方踏入。「呆站在門口並不是個好主意,或許用客房電話確認比較快。」他示意韋納圖斯也將紅酒先扛入室內,並引導對方使用安置在偌大客廳吧台上的電話。
「謝謝您。」回應那份親切般,小個子嘴角淺淺揚起單純的弧。
「如果不會太打擾的話,我就不客氣借用電話了,非常感謝您。」語調正經客氣,並未將自身身分切換成「韋納圖斯的朋友」,仍是工作腦的狀態。小個子毫無顧忌踏入房裡,直直朝吧台小步跑去,確認好紅酒的歸處是他目前第一要事。
為了看清檯面,膝蓋壓上椅面撐起身,接著便跪在吧台椅上撥打電話,電話接通,他聽見梁方客氣招呼的聲音。
「梁老闆,那個我是、哇!」來不及說明事情始末,重心沒抓穩,吧台椅微微旋轉,為了穩住,他伸手撐向桌面,不小心按著擴音鈕。
砰砰響聲,一瞬慌亂,甫進房便幾乎要拆房的氣勢。
在他說明前,那鮮明的偏少年音色似乎喚起梁方印象,只聽得他大聲么喝:「不是叫你送酒給S1104的黑道嗎?你為什麼會打客房電話回來啦,打破紅酒就賠償啊,我不會去救你的哦!要賣腎是沒關係啦,記得留隻手回來簽到下班就好,哈哈哈掰掰!」不合時宜的幽默大聲撥放。
「呃,那、威士──」電話掛斷得很乾脆。
維克多冷靜將話筒擺回去,乖乖坐到吧台椅上,搆不著地的雙腿擺盪,「謝謝你們借我電話,梁老闆可能喝醉了在胡言亂語吧,不過我想應該是沒有送錯。」
在聽到黑道兩個字時六分儀的銀色瞳眸降至冰點,一個眼神示意韋納圖斯的金色眼睛也跟著銳利起來,他點了點頭,兩人不需言語的默契認定這是一場找碴,而該宰了送酒的元兇還是酒吧老闆也只是先後順序的問題而已。
「才傍晚就喝醉可不是酒吧老闆該有的職業道德呢,您說是吧?」黑髮的男人依舊帶著笑容。「不用擔心,關於威士忌,晚點我們會再向他討回來的。」黑髮男人說著似是而非的話語,並沒有想讓誰聽懂。或許是針對酒吧老闆在電話中的態度,又或許是針對對方不論有意還是無意的擅自向他人透露關於房客的私密訊息,不管是哪一個,敢在六分儀的眼底下放肆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謝謝您為我們送來豐盛的紅酒,親愛的朋友。」銀灰色的眼睛直直望進眼前少年的瞳裡,黑髮男人回到最開始的態度有禮的道謝。
「那個、醫生,等下的晚餐可以多叫一份嗎?想說謝謝我朋友提那麼重的東西上來——」在房間主人面前安分的韋納圖斯終於找到時機開口,或許是想緩解在那通讓人尷尬至極的電話之後,小個子看似故作矜持的冷靜,也可能是想先緩緩自家雇主的脾氣。
小個子貌似無辜繼續晃蕩兩腿,平時他很厭惡這樣的舉止,因為容易受人嘲笑或被當小朋友,但他現在需要稍稍轉移注意力,遠離這團尷尬空氣。
「我也不知道呢,我不太喝酒……除了特別傷心或特別開心的時候,人類通常都什麼時候決定要喝酒呢?」維克多輕聲道語,回答之餘又拋出一個新問句。他悄悄抬眼,正好迎上那雙銀灰,靜靜收下那串感謝話語。
「您客氣了,謝謝您讓我得以快速確認紅酒要去哪裡、」不用多跑一趟實在太好了。
小個子小心翼翼從吧台椅上爬下來,小步走向髮色如深夜,眼如銀月,臉上黑痣如星座浪漫分布的男人。
「這張收據還給您,」幸好他剛剛是用「借」的,「請問要怎麼稱呼您呢?」
韋納圖斯喊人醫生。
對吧,他就覺得梁老闆哪裡搞錯什麼了,隨隨便便黑道來黑道去。韋納圖斯的聲音響起,他才意識到似乎有段時間沒聽見V開頭的夥伴說話。
「通常想喝飲料的時候應該就喝吧。」韋納圖斯反射性的回覆,他們家鄉當地的人都是這樣說的。「的確是呢。」而黑髮的男人優雅的覆議。
「但若以朋友您的說法,看來酒吧老闆接下來是該天天喝酒了。」意思就是他不會讓他好過的。
「Sextant。」黑髮的男人從小個子手中接下收據。「您可以稱呼我六分儀。」月色望進了對方如同鏡面的大眼睛。「您呢?」他帶著微笑反問。
「當然沒問題,親愛的韋納圖斯。」晚餐桌上的俄羅斯人向來好客。「或許我們該邀請新朋友與我們一同共進晚餐?」他不介意這個大房間裡多來一位小客人與他們分享餐桌,客房服務叫來兩份餐點或三份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這樣也能分享方才收到的紅酒。」他的眼尾依舊勾著笑意。
他希望對方的意思是讓梁老闆天天快樂喝酒,但似乎感覺並非如此。
對方說「六分儀」,而他仍記得上回聽見人提起這個詞那時,那人以何等熱情介紹,宛若泳池畔豔陽令表皮發燙的熱度。
重要的人、還刺在身上……
視線短暫從月色轉開,毫無遮掩朝另一側髮若晴空,目若燦陽的人投去一瞥。
僅短短抽空一瞬,日夜轉換,他重新轉向那抹月色,「六分儀先生您好,我是維克多,很高興可以認識韋納圖斯的朋友。」唇角禮貌淺淺彎起,比起方才公事公辦的生冷模樣,表情線條柔和。
「如果,留下來不會太打擾到兩位的話……」他小心翼翼接話,眨眨灰眼。兩人的互動他仍沒看得很分明,或許又因為他本來便不擅長此道。
「很高興認識您,親愛的維克多。」六分儀感受到對方銀灰色眼眸的視線轉換,但他並沒多做他想。雖然比起『朋友』,他在別人面前更常以助理來介紹韋那圖斯。
「怎麼會打擾呢?維克多你喜歡哪種類型的料理?」而韋納圖斯單純的金色眼眸也像毫無察覺一般,帶著燦爛的笑容如陽光直射在小個子身上。既然醫生已經說了可以那就是可以,他從吧台旁拿出附在豪華房型內的精裝菜單交給小個子。
「不用客氣,慢慢看吧。看完我來點。」韋納圖斯接著繼續動作,將桌面打理乾淨整齊後,從櫥櫃中取出三個玻璃高腳杯。「對了,你應該成年了吧?」雖說對方表示已碰過酒精也接觸過性,但還是姑且問問。
「若我沒成年還這樣被資方天天奴役,感覺下船後很值得投書爆料一波。」維克多語調輕快,慣以那張冷臉講著玩笑話。
「放心吧,我是可以對自己行為負全責的人了。」雖然外表看起來差距甚遠。
對於吃飯,他是很
馬馬虎虎過的人。他捧著菜單湊向韋納圖斯,想和人討論晚餐該吃些什麼。
「我平常吃得很……
隨興,你們有什麼偏好的食物嗎?怕點到你們不喜歡的食物……你們會吃仰望星空派嗎?」一口明顯英國腔的小個子手指著菜單英式料理的區塊。
「是嗎?我還以為在這艘船生活不太需要花錢。」韋納圖斯的生活幾乎就是健身房與美食街,而郵輪上除了參加活動跟酒水需要消費以外食物是免費吃到飽的,他想不到哪裡還有特別需要用錢的地方,只當那些郵輪打工是一種職業體驗活動。「這樣說來你幾歲呢?V開頭的夥伴。我20。」韋納圖斯說著又張開了食指與中指比了勝利手勢。
他知道仰望星空派。豪邁的擺飾加上英式的調味,但對兩位實際上並沒有特別偏好食用魚類料理的俄羅斯人來說,他們並沒有想在這個場合品嚐這道料理的慾望。
——怕點到你們不喜歡的食物……「你還真是一發命中。」韋納圖斯直白的回應。
「沒到特別不喜歡,但或許不是現在。」六分儀為他的助理人修飾詞句。對方有一口標準的英國腔。他想到先前認識的長髮英國模特兒介紹讓人敬謝不敏的蘇塞克斯池塘布丁。他可不希望刷新自己對韋納圖斯從船上交來的英國朋友們的味覺評價下限。
「那中式料理喜歡嗎?炒飯?餃子?小籠包?」雖然配紅酒有點怪,但偶爾來點新鮮的或許不錯,韋納圖斯輕快的提議。
「錢這種東西是不嫌多的,V開頭的夥伴,我今年九月滿20。」比出一個充滿銅臭味的手勢,他接著講自己的真實年齡嚇人。
小個子伸手,慣性想推推鏡框,卻只推到空氣,他裝沒事默默收回手。
對於仰望星空派,韋納圖斯直白,而六分儀先生隨後補上的修飾,一搭一唱襯得如此和諧。
「沒關係,我知道部分英國食物在推廣上稍微有些難度……我沒有感到受傷,謝謝您。」他以鎮定語氣說著,將最後一句感謝留給替白日緩頰的溫柔黑夜。
「我不太常吃中式,不過你們今天想吃中式的話我很樂意奉陪。」當他說「隨便」,他是真的感到「隨便」。
「你們都用筷子吃中式料理嗎?」當然還是有別的工具可以使用,但用上筷子又別有一種意趣。
六分儀完全無法不認同錢永遠不嫌多這句話,他就是為此而走入黑市的。那直截了當的手勢也讓他對眼前小個子的價值觀評價提升了不少。然而對比自家的20歲,眼前僅有151公分的小個子顯得明顯營養不良,都不知道是否該感慨自己實在是把韋納圖斯養得太好。
「那這樣V開頭聯盟的共通性又增加了呢。」V開頭的夥伴、刺青的夥伴、20歲的夥伴。韋納圖斯的另一隻手也比出了手勢,兩隻合在一起變成了W。
「我們也不常,但之前韋納圖斯吵著說要去吃
亞洲小吃,就成全他的願望吧。」在房間飯桌前的六分儀顯得隨和許多,說話的語調也較為輕鬆。「吃米食的話應該不需要用到筷子?」他認為湯匙就已經非常足夠。
「筷子用起來蠻有趣的呢。」韋納圖斯說著將碗筷也先擺上了桌,又重新翻起了菜單。「或許我們該試試牛肉麵?藥燉排骨?蚵仔煎是什麼第一次看到耶好酷。」他的目光已完全被隔壁頁的台式小吃給吸引,否決了自己先前的提議。
他有段暴走而形狀痀僂的青春期,汲飽焦慮與生存恐懼作為生命養料。壓力大、內分泌失調、營養不良,他習慣搬出這些詞彙去搪塞所有關於身高的問句,事實上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自己到底是在哪裡不小心長壞掉的呢?
他僅是勾起唇角望著韋納圖斯比出的「W」,成為「V開頭聯盟」彷彿感覺升級了。
「我很樂意和大家一起完成V開頭聯盟夥伴的願望。」輕巧話語將「中式料理」這件事轉為某種須同心協力完成的團體活動。
「想吃且吃得下的話,我覺得你可以都嘗試看看。」不介意提案最終如何反覆,僅以偏鼓勵的語氣說著。蚵仔煎的照片拍得很像一大灘鼻涕,維克多沒把掃興的話說出,默默將點菜工作交給想吃亞洲小吃的人。
「我有點好奇,想請問六分儀先生是什麼科的醫生?」色素薄透的瞳仁轉向色調如黑夜的男人。好奇對方在怎樣的專業上取得醫生頭銜。
「嗯——那就都試試看好了。」韋納圖斯僅存的那隻眼睛看向六分儀,在對方頷首後便拿起電話,無言之中透露出默契。最後他點了三碗牛肉麵和一鍋藥燉排骨,以及一份蚵仔煎。「感謝V開頭聯盟的各位。」放下電話後韋納圖斯滿意的說。
「啊醫生是——」向來多話的韋納圖斯聽到了小個子的提問,反射性地想要回答,然而言語卻止於黑髮的男人將指尖輕輕覆上他的唇。「——shh. Vinci.」男人的眼睛抹開了笑意,發出的音節幾乎只有兩人能聽到。
「猜猜看?」黑髮的男人勾起嘴角,打趣的再次看向小個子。「您覺得我像什麼科的醫生呢?」觀察別人眼中的自己是種有趣的體驗,於是他向眼前看起來伶俐的青年詢問。
──他還以為他們兩個要接吻。
事發突然,小個子縮了一下,連帶一份禮貌性閉眼。後來才看清放在韋納圖斯唇瓣上的是指頭。
「那我想我還得再多收集一些線索才能好好回答。」關於科別猜測,他如是這般正經的回答。維克多望著對方嘴角那抹神秘笑意,只覺彷若多雲黑夜裡顯得曖昧朦朧的月光。
那兩人一直有密切眼神交流,一切心領於無聲。他看著,感到有一絲羨慕。維克多爬上一旁的吧台椅,稍稍多留給他們一些相處空間。
「……你們在一起很久了嗎?」提問貌似石破天驚,驀地自青年嘴裡冒出。
無論是否真的與黑道共處,小個子的言談舉止顯得無所畏懼,無比平凡閒聊著。
「我們看起來像那種關係嗎?」出乎黑髮男人意料之外的問題,但他沒將他的訝異表露形色。「這似乎無益於為您提供線索。」他並不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笑著結束這個話題。
——然而他的獵犬並沒有察覺。
「醫生跟我一直都在一起喔。」往非常表層的方向誤會了提問,他們的確是一直都生活在一起。韋納圖斯扳了扳手指,計算他來到六分儀身邊的時間。「哇、超過十年了。」
正當六分儀想開口打斷韋納圖斯繼續說話時,門鈴率先為他執行了這個動作。「來了來了!這次很快耶。」韋納圖斯邊說邊開心的往門口迎接他們的點餐。他先將餐車推入室內,把菜餚都上桌後,再推還給房務員。
他被韋納圖斯的直率回答逗笑了。
「抱歉忘記先聲明,那題的確是額外發問的部分,希望關於職業線索的問題沒有數量上的限制。」維克多歛起笑致歉,滿臉正經解釋。
在韋納圖斯開門時,他同樣從吧台椅上下來,前去幫忙一起端菜上桌。
房務員關上門,他逕自接續前言:「您們看起來像家人。」或許只能說超過十年的相處積累起的默契超乎想像。
「那就五題吧。」對方直率的提問與正經的解釋方式他並不討厭,男人那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優雅地展開,難得寬容的贈與。
在小個子說了他們看起來像家人時,邊開紅酒的韋納圖斯露出了笑容,看起來的確是有點傻氣。「是嗎。」他很開心能聽到新朋友這樣評價,此外並不需要更多解釋。
接著韋納圖斯在每個人的座位上都擺好麵食與紙巾,並放上小盤與紅酒,再將湯品分裝在三個小碗內,而六分儀則是把大盤中的煎餅平均的分為三等分。等他們都張羅好入座後,房間的主人率先舉杯,「敬我們的新朋友與我們共享美酒與亞洲小吃。」
韋納圖斯接著說,「敬V開頭的夥伴。」
韋納圖斯看起來很高興,他想自己大概不算有說錯。
「敬V開頭聯盟。」他同樣舉杯敬酒,最後只淺淺抿了一口。
知道自己酒量不好,現在還又空腹,在問出五題、 一起完成吃中式料理的任務之前,他沒打算隨便失去意識。
他好奇看著蚵仔煎實物,覺得看起來似乎沒有照片這麼糟糕,光就外觀看來蛋白質與蔬菜都具有一定份量,他想自己得搞清楚那團構成餅身的淺灰物質是什麼成分。
在那之前,他捧起碗喝了口湯,接著皺起整張小臉放下碗。中藥材滋味比他想像中還難以入口,他還喝到一個橘色軟爛的東西,拒絕感受其滋味,硬生死死嚥下。
眼前的小個子青年僅是淺嚐了酒,看來並非是因為警戒,六分儀推測大概是考量到酒量,他輕喚了一聲韋納圖斯,靈敏的獵犬便起身去冰箱拿了他庫存的氣泡水以及三個玻璃杯,又更豐富了餐桌。
富有草藥味的大骨湯出乎意料的合兩位俄羅斯人的胃口,然而眼前的小個子臉卻扭成一團,六分儀的笑容依舊。「喝點水吧,不喜歡可以交給韋納圖斯處理。」俄羅斯人的餐桌也向來珍惜食物。
「但我感覺醫生比較喜歡。」補湯讓身體迅速暖了起來,韋納圖斯不用看對方也能感受得到那些微不同的氛圍。
然後韋納圖斯拿了比薩鏟將已經均分的蚵仔煎分別裝盤,他拿了筷子很熟練地翻了翻自己的那份。「Oyster omelette聽起來很像某種法國料理呢。」
「我倒覺得比較像西班牙烘蛋。」較為濕軟的版本,他猜測那些濃稠物大概是英文上被稱為Velveting的有趣中式料理手法。
大概是此刻,他才模糊察覺兩人互動上的上下關係。小個子接過水,輕聲道謝,抿了口氣泡水稍事休息,灰眼安靜望著兩人默契極佳的和諧互動。
「沒關係,我會對它負責到底的,大概只是我們還不熟。」維克多冷靜對湯碗開口,過分正經的語調微妙形成滑稽笑點。
因此他並未將湯碗推去給誰,認為有料理吃要珍惜,無論喜歡不喜歡都該滿懷感激吃掉。他拿起筷子想夾「西班牙烘蛋」,接著馬上掉了筷子,餐具哐噹敲到餐盤,響得清脆。
「失禮了。」他望向筷子用得靈活的韋納圖斯,「可以請你教我用筷子嗎?」
「過度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不一定是最好的解決方式。」合宜的英式幽默,六分儀心想。「或許等您能負責到底時它已經徹底涼掉了。」他接續了一個可能是黑手黨之間獨有的玩笑話。
「沒問題呀。」他們並不介意對方的失態,或說今天或許也看得很習慣了。韋納圖斯伸出右手示範,才想到這樣小個子那側看起來是反的,於是他將筷子換到左手,分別用無名指頂住下方的細木棒,然後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上方的木棒並用大拇指輕抵,靈活的上下開合。
「看得懂嗎?」他的解釋方式跟他在講解空間觀念差不多等級,一言以蔽之就是靠經驗和身體記憶。
澄澈銀灰凝眸,大眼聚焦於指間的細微動靜,腦內以想像繪製類似教學的示意圖,很快定出支點、施力點與抗力點。
「可以,謝謝,非常清楚。」維克多鎮定答話。
他試著模仿動作並應用,他從湯碗裡夾起軟爛的枸杞,塞進嘴裡。小個子固然迷糊,偶爾卻也有其精明部分展現。
他這回有好好感受枸杞的味道,為了不讓食物被粗心的食客殺死第二次,他決定先把湯好好解決。夾起湯裡燉得軟爛的肉塊,他以小虎牙輕輕咬上。
「……我想問第一個關於您專業的問題,」他突地開口,抬眸望向對面的銀月,這回他有記得先好好闡明問題種類。
「想請問您的專業項目裡,病人通常是因年齡或性別劃分出的特殊族群嗎?」像是第一性別是女性、幼兒專科類的。
「那就好。」通常他在陳述事情時常被醫生評價為不知所云,第一次收到這樣的感謝,韋納圖斯笑著回應。看維克多順利地夾取枸杞,他心滿意足的再喝了一口湯。
隨著筷子的使用教學告一段落,話題述地轉換,黑髮的男人抬起眼,平靜的回望發問者。
「精闢的問題。」他笑著先讚揚對方的切入點,的確是聰明的孩子。嚴格說起來不是,因為那各性別都有的器官,只是在不同性別有不同表現,而通常會尋求協助的大部分是特定性別,所以才會變得較像專門科目。
「是的。」在權衡之後男人是這樣回答,但他並沒有更多提示是年齡還是性別。
意外收穫誇讚,小個子愣了幾秒,接著彎起灰眼微微笑,面龐笑意純然。他舉杯喝了第二口酒,當作某種小小慶祝。而僅僅兩口酒精下肚,臉頰已暈染玫瑰色澤。
藥湯滋味不變,但他有稍稍習慣了些,沒再擺出糾結的表情。仍小口解決著湯品,無暇嘗試其他菜色。
「那我想接著問,第二個關於您的專業的問題。」戴黑手套的纖細手指比出兩根,同樣也是V開頭聯盟的「V」。
「請問在您的專業項目裡,是需要接觸到外科手術的嗎?」年齡性別未知,他想接著以醫科裡的大項目去問。
僅是第二口,而不是第二杯,小個子的臉就已染上紅暈,典型乙醇去氫酶無法好好運作的表徵。
六分儀結束了湯品,維持他一貫自我的風格,以湯匙和叉子取用那份『西班牙烘蛋』。
第二個提問也是個好的切入點。內分泌科在執行診斷後一般都是委由外科執行手術,他只是因為『個人事業』才會熟悉另一個專門領域。
「不會。」他吞下口中的料理後回答,味道並不壞,整體來說他的心情挺好。
兩題篩去大半,若抓著「年齡」和「性別」問仔細,或許可以更接近正確答案。
小個子瞇細灰眸,默默想著如何讓剩餘問題用得更有價值。酒氣和熱湯熨得他悶熱,他伸手將緊勒脖頸的領結稍稍扯亂,露出一小塊同樣泛紅的肌膚。
「……猜錯應該不會有懲罰吧?」想起什麼,小個子驀地開口。
寬大衣袖有點阻礙他進食,他放下筷子慢條斯理捲起袖口,將邊緣平整捲至手肘。
看對方調整不合身的衣服,只可惜這個房間沒有更適合對方的選項能夠提供,兩位高大的俄羅斯人決定留給對方空間,仿若一切正常的繼續用餐。
「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很樂意提供。」對於懲罰他可是深諳此道,冰冷的銀眸微彎。而在聽到六分儀這樣說時,韋納圖斯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他慢吞吞捲著衣袖,一路不斷仔細微調,使左右兩側等長,錯過韋納圖斯那不安的一顫。
「目前沒有這樣的需求哦,謝謝您的慷慨。」維克多婉拒,偏高聲線清亮而語調堅定。既然沒有懲罰,他想大概也沒有額外獎勵,答對唯一獎勵便是答案本身。
醫生還真是幽默呢。
「呣……那第三個關於您專業項目的問題,您的專業是服務於特定年齡層的族群嗎?」第一題與第二題仔細篩下來,婦產科別就先被刪去大半,於是他往年齡猜測。
他終於解決藥燉排骨,喜孜孜以筷子順利夾起「西班牙烘蛋」。
小個子堅定的回答讓韋納圖斯鬆了一口氣。「嘿,你們別顧著猜謎,麵會泡到爛掉。」他夾了一口麵食,豪邁地往嘴裡送。
「別客氣,如有任何需求都歡迎再提出。」黑髮的男人表現得慷慨,事實上,若對方提出關於獎勵的詢問,也是有機會受理的。然後他聽了韋納圖斯的催促,暫時放下手邊的『烘蛋』,用叉子和湯匙以吃義大利麵的方式取用牛肉麵。
他服務的對象是從『特定年齡以上』開始的,所以嚴格說起來並沒有特別限縮在『特定年齡層』。「不是。」他笑著回應,比出了倒數的V。「您還剩兩次機會。」
真的會有人有被懲罰的需求嗎?
維克多想了想,內心又坦然接受那句慷慨話語。
他咬了一小口「烘蛋」,抿了口紅酒和氣泡水洗去味道,聽話地轉向拯救即將泡爛的牛肉麵。滑溜麵體起初讓維克多稍稍奮戰了一會兒,他很快掌握到施力方式,順利吃起麵。
「哼嗯……好奇妙。」他在說第三題的二選一回答,並不是嫌棄牛肉麵,「若不是年齡而是侷限性別的話……性別專科的、內科……」
原本回答落在小兒科與安寧療護上,但並非由年齡劃分的話答案轉為幾乎零的狀態。
「其實現在聽起來像是和腺體、荷爾蒙相關的醫療科別,但我不確定這個科別是否有額外細分給不同第二性別的族群……」若是內分泌科,大家都有,他想那並不算是有依照性別劃分的。
精神科也並無依照性別分科,答案越發模糊起來。滿臉通紅的小個子擺出發自內心的困惑表情。
畢竟作為Beta的他,並沒有因為那類困擾踏進相關科別的診所過。
——已經很接近了。但看著滿臉通紅嘟噥著猜測的小個子,男人依舊沒有多做任何提示,也不覺得自己非黑即白的回應有哪裡誤導了對方。看來果真是個Beta。沒有發情期、沒有易感期,Beta自由的彷彿沒有枷鎖——
「還剩一次機會。」他豎起了食指,依舊是那不溫不火的笑容。「如果說答對有獎賞的話,會比較有幹勁嗎?」月色壟罩著陰影,裏頭讀不出男人到底在想些甚麼。
──等等,他剛剛那樣也算發問?
震驚瞠大的灰瞳似是無聲詢問。維克多決定不跟人抗議這部分,低頭又多吃了幾口麵。
「謝謝你有提醒我,韋納圖斯,在牛肉麵沒有泡爛掉之前吃到它真是太好了。」小個子遲來補充一句過於正經八百的感謝,即使他吃東西方式不是那麼正常,但仍對他人的善意認真做出反饋。
「那我猜應該是內分泌科醫師,可能主要處理荷爾蒙部分的……」伸手想拿取飲料,戴著黑手套的小手猶疑片刻,最後拿起氣泡水。
舉杯輕啜之際,明亮灰眼對上那雙月色。
——看來醫生膩了。韋納圖斯知道醫生肯定多扣了一題。
他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他們家醫生情緒向來捉摸不定。但醫生最後說會給出獎勵,代表問題還沒有到很嚴重。
「別客氣,夥伴。」事實上韋納圖斯已經覺得有點錯過最佳品嘗時機了,軟爛的麵條吃起來口感不怎麼好,為此他覺得有些抱歉。
「出色的推理。」六分儀放下餐具,他站起身來,至客廳抽屜取出了名片遞給對方。「我是專門治療第二性別的賀爾蒙調理醫生。」他的名片以厚質象牙白水彩紙為基底,正面僅用燙黑押上Vance Sextant幾個大字的名片,沒有職稱、沒有服務單位,背面也同樣以仿打字機字體簡潔又內斂在置中處印上了他的電子郵件。
「雖然我想您應該不需要。」銀灰色的眼睛微彎,他知道小個子的項圈只是個裝飾品。
在人短暫離席時,維克多只靜靜又喝了口酒,微醺酒氣讓整張臉更燙。對方歸位,他同樣起身,小心接下那張質感高級的名片。
「謝謝您,我的確是挺幸運的。」除了長年的精神狀況與腸胃問題外,身體還算健康。他想自己的確還算幸運,並沒有被荷爾蒙的問題困擾過,也沒有需要因此去看診。
「我今天沒有帶自己畫的名片,沒辦法和您交換。」雖說以醜陋塗鴉名片交換,他也是會有點不好意思就是了。
他仔細端詳手裡名片,表情微微流露一抹驚喜,「……原來醫生也有V。」重點錯誤的小個子拿著名片,自顧自喜孜孜笑開紅通通的臉。
他在敬酒時說了「敬V開頭聯盟」,事後才很緊張這句,因為那樣彷彿將醫生排除在外。
那讓他覺得很有罪惡感。
「沒關係。」他不介意是否交換,自己給出名片也僅是一時興起而已。「韋納圖斯給我看過您的名片。」他聽到了關鍵字——自己畫,他有印象韋納圖斯那天很開心的給自己展示那張小卡片過。「很有個性的名片。」他真心覺得畫得不錯。
「是的,V。」他再次舉起他的酒杯品嚐,並沒有覆述自己的 First Name。畢竟除了韋納圖斯,他很少讓人喊自己Vance。
「咦?沒想到您看過了……」他試著想像韋納圖斯分享醜狗名片給人看的畫面,不知為何讓他很想笑。唇角微微抽動,接著因憋忍笑意硬是繃直,拉成一線。
很有個性嗎?
新認識的V開頭夥伴似乎有充分掌握說話的藝術,某方面來說讓他覺得挺佩服的。
「因為太臨時決定上船了,只好出此下策,讓您見笑了。」小個子低頭繼續吃牛肉麵。
事實上,要不是在暗網兜售船票失敗,他原本根本不想上船。而前半段沒有網路的日子太難熬,雖然也不覺得會認識新朋友,他仍無聊畫起名片。
「……猜職業還挺有趣的,謝謝新的V開頭夥伴讓我腦力激盪了一番。」可惜他並沒有什麼可以作為茶餘飯後猜謎的事情供人娛樂。
「就傳達資訊來說,達到必要的功能就可以了。」六分儀邊說著邊繼續用餐,說到底是名片還是字條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也不過就只是有著個人資訊的載體而已。
「但那隻狗畫得真的很可愛耶,我有好好收著。」韋納圖斯很少從別人手中收到東西,他開心地補充道。
「臨時決定嗎?……那換我來腦力激盪看看……我想,您大概是,抽中卻賣不掉票的『幸運兒』吧。」他沒有針對被稱作V開頭夥伴多做評論。銀灰色的眼睛依舊帶著猜不透的笑意,六分儀從對方的言行舉止中進行推測。
「哇,謝謝……你是世界上第三個稱讚我畫畫的人。」數量少得可以,因而數字明確。
酒精軟化那張冷漠小臉,軟綿笑意自唇邊漫開,所有情緒表現更為鮮明。燦爛笑容在聽見後話時微微打住,轉為困惑。
為什麼會知道呢?
兜售船票並不是好公開分享的事,畢竟穆集團基本上也是禁止這件事的。終歸是該在暗處進行的事,他沒打算隨意讓這件事浮上檯面。雖然對於新認識的V開頭夥伴有些抱歉,但維克多並沒有打算隨便坦承。
「咦?穆集團不是禁止大家兜售嗎?」小個子故作吃驚反問,「幸運歸幸運,但船票就只有一張,家人拿不定主意讓誰上船喏……畢竟總有『更值得上船的人』。」狡黠灰眸眨了眨。後頭倒是真實有過的爭論,但他想這也不足以作為腦力激盪的題目,謎底清晰無比。
──爸爸當然是希望身為Alpha的亞當上船見見世面,而他憤而拒絕。
「居然只有三個嗎?!」韋納圖斯覺得那少得可憐的數字八成是在唬弄他,率直的獵犬不管甚麼反應都是真心誠意。
「是這樣嗎?或許是這樣吧。」六分儀捕捉到對方酒意之後的些微停頓,但依舊配合著對方,男人早就摸透眼前小個子略偏中下的裝傻技術。到底為甚麼會知道呢?他對於韋納圖斯說在暗網上有看到船票在兜售這件事情略有印象,於是將那件事和眼前伶俐的青年做上了連結。
「那麼,您覺得韋納圖斯有『上船的價值』嗎?」銀灰色的眼睛鋒利的如男人手上的叉子,尖端沒有猶豫地抵上了身旁藍髮青年的頸子,而他的獵犬絲毫沒有動搖的任由韌器在自己的喉結壓出淺痕。
「人只有在放棄自己的價值時才會真正失去價值。」從社會底層一路往上爬的男人最能明白其中的意義,「沒有誰比誰更值得,也沒有誰比誰不值得。」最開始在夜光電影院前遇到的模特兒也好,眼前的小個子青年也好,總是談論著資格或價值,卻又理所當然的上了這艘船。
他這句話同時也是在對他的獵犬說,他可不希望對方連另一隻眼睛都瞎了。
「因此,很高興能在這艘船上看到您。」他向對方舉杯,敬對方選擇了『自己』而非他人。
「三個哦,我父親、我的家教學生、你──」伸出纖細手指一個個認真點算給人看,語尾方落,他便看見醫生拿叉子抵著人。
新認識的V開頭夥伴總有股尖銳的氣質,但維克多並不感到畏懼,「叉子對著人很危險哦,請將餐具用來吃飯。」語氣忍不住帶上點訓話意味。
維克多提起氣泡水,替六分儀將水杯斟滿,一面低聲喃喃,「您是不是喝多了才這樣拿叉子呢,那多喝點水吧。」渾身紅通通的人貌似沒有質疑別人喝醉的資格,他舉起水杯與人輕輕碰杯。
「謝謝您,不過我認為在這個話題上,『價值』是假議題,手裡有沒有辦法拿到一張船票才是真的。」就算家人再怎麼惡言惡語,抽到船票的是他,他不願意給出他們也沒辦法拿他怎樣。
「無論以什麼形式取得,有船票的人自然有上船的資格。」他在這方面想得很實際。
或許他不該對喝醉的人太過認真。
「是的,親愛的老師。」他慢條斯理地收回叉子,取了一塊『烘蛋』放入嘴裡,接著順從地喝了一口汽泡水。剛剛小個子說了『家教』,他不介意尊稱比自己小上許多的對方老師——帶了點諷刺意味的,他相信喝醉的對方並不會太介意。
他認同對方的觀點。
達爾文也是因為他很有錢才有資格登上小獵犬號。
沒有聽出火藥味的韋納圖斯只覺得找不到機會說或許醫生可以成為第四個人。
「不管如何,今天大家都在船上了,果然還是先好好吃飯吧,凡斯。」韋納圖斯自然的夾起一塊牛肉遞到六分儀面前,而那捉摸不定的男人也很自然的張口。
「冰箱有檸檬戚風呢,維克多等下也留下來吃吧。」甜食可以讓人心情變好,他想到冰箱裡剛好有醫生喜歡的點心。
維克多還不到醉,就只是臉紅得誇張,要是他真醉起來,估摸連邏輯正常的句子都說不出半句,只能哭哭啼啼講起家族的偏心事蹟,無論多雞毛蒜皮的,曾使他傷心過的都一概分享。
戴著黑手套的手壓上自己臉頰,隔著布料也能隱隱感受到熱度。曾說過會對食物負責的人暫緩喝酒動作,放著剩半杯的紅酒舉杯又抿口氣泡水。
他其實也沒感受到火藥味,也不在意醫生喊自己什麼,只認為自己和醫生在「友好交流意見」。
「你真是貼心。」望著韋納圖斯,小個子予以真心實意稱讚。
「醫生也是很溫柔的人,」他驀地又冒出一句。縱使舉止看似不討喜,但認為醫生試圖分享一些人生道理在鼓勵人,「謝謝您和我分享那些話。」
毫無羞赧,道出稱讚理直氣壯,維克多低頭繼續吃著晚餐。
黑髮的男人並不覺得自己有哪裡溫柔,他只當對方喝醉了。「別客氣。」或許他僅存的溫柔是在這個餐桌分享了他唯一的良心韋納圖斯。
「那你也要嗎?V開頭的夥伴。」韋納圖斯不確定貼心是指哪個範疇,他只是很平常的和自家醫生互動。他伸手想拿取對方的筷子,進行他的『貼心』服務。
若是冷漠的人,並不會特意提點他人關於「價值存有」的事,或許還會搧風點火弄得人更加迷失──若是藍道,大概就會這樣做。
溫潤灰眸安靜睜大,凝視伸來眼前的手。小個子並未答話,以舉杯喝口酒代替回應,臉紅得彷彿伸手掐一下便會滲出血水。
維克多並未乖乖交出筷子,而是靈活夾起碗裡最大塊半筋半肉的肉塊,朝人伸去。
「啊──」薄唇微啟,發出哄誘人開口進食的單音。
他只是覺得對方少了塊肉,應該要替人補上,而不是再去掠奪對方的肉塊。
雖然餵食別人沒關係,但被餵食的狀況就不一樣了,韋納圖斯本質上還是一隻會認主人的狗。他理解眼前的小個子是友善的,但他不能接受,尤其在主人面前就更不可以了。
「沒關係,謝謝你的好意,夥伴。」他笑著婉拒了對方,「我有凡斯。」沒有包含其他的意思,就只是單純的敘述對他來說唯一且最重要的事實。
然後他僅是淺淺的側頭,如同他們先前的所有無聲的互動,而他身邊的男人則是用叉子將合宜大小的肉塊放入了那向自己靠來微張的口中。
「嗯嗯好,有好好吃就好。」小個子認真點點頭。雖然他沒有很懂這個互動的意涵,不過他想自己不懂的事本來便很多。
若韋納圖斯餵食別人弄得自己沒肉吃,就算不給他餵,他也會把肉放進對方碗裡──因為這樣才公平。
無論是什麼形式,付出也有好好獲得,不要因付出整個人被掏空就好。
這段話他留給自己,來到郵輪後閒暇時間增多,不能以工作逃避,他不得不思考起自己怎麼活成這麼扭曲的模樣。
將肉放回碗裡,維克多托腮沉思。袖口底露出的半截手臂同樣泛紅,整個人活脫像隻被燙熟的龍蝦。縱使外表看起來很令人擔心,腦袋勉強算清晰,灰眼警醒,暫時還不到迷離泥醉的程度。
「……我待在這會不會很打擾你們?」他多少還是有自覺自己存在很多餘這件事,舉杯喝了口悶酒。
韋納圖斯這次說不出『怎麼會打擾』了。他覺得今天的凡斯特別隨和,隨和到似乎自己做出更多要求都會被接納,但維克多在旁邊,他不能這樣做。
「還、還好啦。」他看著維克多整個人已經紅得像是烤熟的螃蟹,感覺空氣也似乎跟著變得悶熱起來。
「倒是夥伴你看起來好像很熱……」不擅隱藏自己的青年急忙起身將落地窗開出了縫並拿起遙控器連按了幾下發出響亮嗶聲加強空調輸送,似乎是希望能讓換氣也緩和自己突然產生的莫名尷尬。
「要不要將外套脫掉會比較好呢?親愛的維克多。」黑髮的男人跟上同居人突然轉換的話題,他那語調依舊輕鬆,帶著揶揄也有幾分身為醫者的關懷,以他獨有的形式呈現。
因為韋納圖斯這樣說,所以他會相信自己只是「普通打擾」而不是「非常打擾」,「沒有打擾」不在預想之中,他不奢求半點被全然接納的可能性。
「……我很熱、嗎?」維克多愣愣眨眼,喃喃自問,在他人提出觀察後才遲來重新思考自身感受。
小個子順從那份關懷,將房務員的淺灰西裝背心脫去,一面將紮得皺皺的襯衫從西裝褲拉出,讓肚子透透氣。原先仰賴背心還能看出身形,解開之後寬大襯衫自在垂墜,直接遮過半截大腿。
「穆集團真該採買XXS的員工襯衫,我都可以穿這個去過萬聖節了。」玩笑是誇大了些,但的確稍微有成為床單小幽靈的潛力。
他起身轉了一圈,向V開頭夥伴們展示尺寸不符的誇張程度,接著乖巧坐回椅子上,「我好多了,謝謝,你們也要照顧好自己哦。」他溫溫一句回以關懷,多抿了口酒精想忘卻那些氣氛凝滯的片段。
「我想穆集團最根本的問題應該解決需要招募船客來進行打工這件事。」六分儀看著對方旋轉展示那大得誇張的襯衫評論。然而就在小個子退去西裝背心後,韋納圖斯聞到了很淡很淡的薰衣草香,這對他們的空間來說是陌生的。雖然味道非常的淡,但嗅覺靈敏的獵犬仍忍不住抽動鼻子,眼神略微飄移。
「你才是,V開頭的夥伴。」藍髮的好動青年忍不住用指節抹了下鼻尖,「後來還好嗎?沒有再遇到了吧。」他提起了最開始讓他們偶遇的事情,單純關心著。「還有,你真的太紅了,或許應該停一下?」他真的覺得度方不該再攝取更多酒精,也可能在這個時候才發現,韋納圖斯的酒杯幾乎沒有減少過。
「啊──的確,但我很缺錢,所以有打工讓我挺高興的!」酒精泡軟舌根,高亢聲調柔軟許多,與起初正經凜然大相逕庭。
維克多坦然談著「沒錢」的事,雖然對郵輪方而言或許是份錯誤決策,但他很感激。
「後來……還沒。」彷彿斟酌字詞般地微微停頓,尾音輕輕拉長。但只要還在郵輪上,他相信那只是早晚會發生的事,「有的話,應該一開始見到你就分享了,大概是我怎麼逃出生天的勵志故事……雖然搞不好還沒有手指可以拿筷子了。」自嘲的胡鬧話語脫口而出後,小個子自顧自咧嘴無聲笑起。
明亮灰眸骨碌碌轉,自剩餘兩三口的杯子與韋納圖斯的酒杯來回掃視,「可是……你不喜歡紅酒嗎?」稍稍有些文不對題的認真詢問。
「是嗎?那就是各取所需了。」黑髮的男人依舊隨和地應付著眼前酒意越發濃厚的小個子。「聽說可以變現呢,真是太好了。」韋納圖斯發自內心的說著,然而這兩個在郵輪上最開始的起點就和眼前小個子不同的人,即使不用打工,能換到的現金也依舊高出對方許多。
韋納圖斯總覺得眼前的小個子跟最開始認識有哪裡不一樣,他沒意識到那是醉酒的表現,所以說不上來哪裡奇怪。——但手指會不見聽起來有些危險,所以他問。
「那你要聘保鑣嗎?」顯然沒有特別意識到對方說的沒錢是真的沒錢,單純的韋納圖斯以洽談工作的角度詢問。「如果你有需要的話。」然後他的手指比出了一個不小的金額,「到下船前大概是這樣?」他並非在開玩笑,但也沒表明自己一直聲稱的職業是保鑣。
「紅酒啊……沒有特別喜歡也沒有不喜歡,只是……我不能喝醉。」雖然對方對自己來說是沒有威脅性的,但獵犬的職業意識仍讓他本能地在空間中存有第三人時,保持在能夠隨時警戒的狀態。
「……嗯?嗯嗯?」維克多怔愣著,用力眨眨大眼,朦朧灰眸像是沒看得分明。
小個子從椅上跳下,繞去對面那側餐桌,理所當然佔據最後一個空位,中間隔著六分儀看著韋納圖斯,淺色腦袋瓜湊到肩側。
「你剛剛、是比這個數字嗎?」小臉表情認真,搭配手勢詢問,軟綿聲線與拖長的音節毫無魄力。
「我跟你說、我我我認真的跟你說……」煞有介事清清喉嚨,「韋納圖斯、韋納圖斯,你真的是個很好又很厲害的人,你很溫柔、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但是對不起,我、真的沒有錢,並不是覺得錢賺得不夠,是真的真的真的沒有的那種……而我如果現在能隨手拿出這樣一筆錢──」講話語調依然柔和,像是怕傷害到誰。情緒波動聽似平穩,爆增的結巴話語與冗言贅字透露醉態。
「我要──我、我不跟你說我要幹嘛。」突兀挪開淺灰視線,輕巧抿起薄唇。
「嗯對、我的確是……」在自己親口說出不能喝醉之後,韋納圖斯終於隱約意識到那大概是一種喝醉的表現,他看過太多次這樣的場合以至於麻痺,反倒是比較意外自己談生意的技巧之爛,庫茲涅佐夫曾說過先把價格開高讓客戶殺價才能產生物超所值的感覺,但眼前結果看來失敗的徹底,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自己的雇主求救,然而似乎不被理睬。六分儀對於突然擠過來的小個子並沒有反感,倒不如說是當作餐後餘興置身事外的旁觀著。
接著小個子突然清清喉嚨然後道了歉。韋納圖斯聽過,他從那些他們逼到走投無路的欠債者那邊聽過無數次。他知道他沒資格但仍然打從心底的感到同情,他只是剛好被一個有錢的傢伙撿去,他是最明白的那個。只經歷過被當作人看跟不被當作人看兩個時期的韋納圖斯,不太能同理沒錢的感受所以最後只是默不做聲。
「那你要不要跟我說呢,親愛的維克多。」打破韋納圖斯的窘迫的是六分儀輕巧溫柔仿若糖蜜的低語。他並沒有觸碰對方,只是傾前讓自己的唇瓣輕輕靠向半倚在自己身側的小個子的耳邊。他說得很輕很輕,像是在對戀人耳語般呢喃。「別擔心,親愛的維克多,韋納圖斯聽不到的,你可以放心地告訴我。」他說得好像這個空間只剩他們兩個,他營造出那樣的氛圍。
雖然他覺得自己已經夠燙了,但仍感受到臉側透來的隱隱體熱,甜蜜絮語與咬字吐氣搔得耳畔發癢。小個子楞楞抬首,看不透那抹夜色與銀月。
鼻尖嗅到茶香,維克多遲了一拍才意會過來那是對方身上的訊息素氣味。他怕對方也聞到自己的──他覺得很害臊──默默把本來便淺淡的沉靜薰衣草收得更隱密。
「會和韋納圖斯說的吧……你們感情那麼、那麼──」兩手誇張比劃,看不出想畫什麼樣的形,好似隱隱有種爆炸與豐盈與共的抽象意涵。
小個子朝醫生伸出小指,彷彿要求與人打勾勾約定不要說出去的模樣。
「……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但現在只想讓醫生知道,不知道為什麼。」毫無邏輯的小醉漢以綿軟語氣講著不可理喻的話。
「那麼?」他們並不覺得他們感情有那麼怎麼。他們的交流大多是韋納圖斯在說話而六分儀隨意應答而已。
黑髮的男人看懂了小指向前的意涵,他也伸出手,在臉與臉靠得極近的狀況下,輕輕地與對方拉勾。
「如果您想,我們的感情也可以那麼——」另一隻沒有拉勾的手由內向外將細長的手指彷彿花朵綻放般緩慢展開做出了邀請似的手勢,其中的含意表於無聲,男人無聊地開了個玩笑,反正小醉漢是不會介意的,他想。
「所以我不會跟韋納圖斯說的,我答應你。」男人淺笑回應,而事實上對方到底說不說,又到底要說些什麼他一點也不在意。
一旁的韋納圖斯也早已習慣,他的飼主時不時會這樣 逗弄『獵物』。
通紅小臉並未因湊近更添慌亂,無機質水銀瞳仁直直回視,鏡面般盛滿男人好看的臉龐。
「你還是留給韋納圖斯吧,我很習慣不被愛這件事了,改變習慣很累。」醉話冷靜卻又無厘頭。
小指微微勾緊,短短大拇指努力伸直,淺淺擦過對方指尖,彷彿在保密協議上加蓋姓名章。維克多這才滿意,俯身陷進更濃郁的重烘焙茶香。
「……我想復學,想讓那些人知道第二性別不能決定人的優劣,這次我不會再讓別人弄亂我的人生。」小個子話裡有恨,心裡約莫也有。輕描淡寫語調道出過飽和情緒,所有憤恨、不甘滿漲得自眼眶溢出,水珠墜落無聲,不小心落到別人肩頭。
若說藍道給予的負面情緒是透過累積爆發,「休學」這件事則是無論何時何地提及,都處於滿水位的即潰堤狀態。
「抱歉、」維克多拿起餐巾紙想替人擦拭,未進一步擴大災情的熱淚無聲在臉龐流淌。
在小巧的拇指朝自己蓋印後,那小小的個子也埋入了自己。他並不承認也不否認對方指出自己將感情都留給韋納圖斯的部分,短暫的沈默無形將話題截斷,反正這並不是對話的重點。
黑髮的男人可以理解對求學的渴望,只可惜第二性別從不是阻礙他追求夢想的門檻,金錢才是。感覺到自己肩上的襯衫被淚水浸濕,沒關係的,因為洗襯衫的一向是韋納圖斯。男人接受了小個子的道歉,同時他也輕聲開口提議——
「我這邊有個賺錢的機會,要試試看嗎?」結束航程後,正好有批毒品需要跨國運送,若說眼前的小個子熟悉運用暗網,他想這個工作或許適合。運輸過程中作為打工提供勞動者的部分處在法律的灰色地帶上,工作者無法看清整個流程的全貌,得到的指令將看似一切合法,完成勞動的工作者並不會察覺運輸了現今倚賴性最強並毀掉許多人人生的迷幻劑。
「工作的內容對您來說應該還算簡單,完成後大概能得到這麼多。」他微笑著比劃了數目,大概約一學期學費的價格。
於名貴襯衫吸取一滴熱淚,餐巾紙仍剩餘大片乾燥區塊,接著都用於拯救灰色眼底短暫氾濫成災的悲傷。努力救災的空檔,他以零碎理智去消化那些資訊。
簡單卻擁有高額報酬的工作機會大多很兩極,大好或大壞,他暫時還無從判斷傾向哪一側,但他感謝身旁的黑髮男人。
說到底,醫生對自己到底有怎樣的認知呢?一名冒冒失失送酒的小伙子,就讀什麼科系、擅長什麼……對他而言簡單的事又是什麼呢?
他自顧自迷惘著,從椅子上起身,繞到六分儀身後,朝人張開雙臂,「醫生真是溫柔的人,謝謝您。」
帶凌亂割痕的纖細手腕從後交叉穿入視線,圈成鬆鬆的環。偏高體溫幾乎要熨傷人,但擁抱輕柔。他闔眼靜默,纖長眼睫仍潮溼綴著細小淚珠,彷彿哭泣孩童懷抱大熊玩偶,因而尋得一絲安慰,神情純粹而洋溢安心。夾雜乳脂溫潤的薰衣草柔和溢散,沉靜氣味稀薄得像錯覺。
「我也好謝謝你噢,謝謝你那時候救我……你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擁抱黑夜後轉而懷抱晴空,一切公平,沒有人被惡意落下。發燙下頷輕貼額角,他如是道出暈染醉意的滿腔感謝。
站在兩人座位中間,小個子又轉回抱住醫生,「謝謝您願意幫助我,我、我想聽聽看那是怎樣的工作。」
他確實有著酒後愛討抱、抱人的惡習。
小個子體溫高熱燙人,六分儀撇見那細腕上錯落的痕跡,僅是淺笑回應。他從來都不是溫柔的人,提出建議也僅是因為那存在劣根性的破壞欲正蠢蠢欲動,其中夾雜同為知識求道者的同情成分或許少得可憐。要是對方知道工作的真相之後,那熱度又會以怎樣的形式冷卻呢?
接著熱燙的擁抱轉向,韋納圖斯整個臉埋入了那帶著薰衣草氣息以及酒意的懷抱中,對於對方的感謝,他輕輕地回擁並拍撫著那彷彿碰了就會被自己弄壞的背脊。「別客氣。」他輕聲的說。
小個子彷彿在兩個俄羅斯人中間搖擺轉動的風向儀,他的擁抱又轉向了黑髮的男人。男人推測對方大概已經醉到醒來後不會記得這期間的對話,所以他交代了所能告知的詳細,不帶保留地。
「請你幫我跟三個人傳話,在郵輪抵達日本之前。不論你用什麼方法找到他們,又或用什麼手段聯繫。」他並沒有顧慮對方現在的狀態,倒不如說正因為對方現在這樣,他唐突的開始下達指令。「我只說一次,記不得或沒完成也沒關係。」畢竟打從一開始提議給對方打工就只是在打發時間,若是真的沒完成,預留的時間也夠韋納圖斯處理。
不給小個子筆記或消化複誦的時間,他語調平淡但快速的說了三個人的名字以及拼音,沒有其他的資訊。接著他又說了一段聽起來合理但實則沒有邏輯,內容大致關於星星的籤詩,雖然短但並不好記憶。
「就是這樣的工作。」他沒有說明工作的意義,直接一口氣講完了整個工作內容。
手腕默默往回,蛇類爬行般輕緩行經黑髮男人肩頭,自右至左線性拖曳,摔出肩線邊際。
小個子又靠去韋納圖斯那側,他伸手拉起長長衣襬,在衣料皺褶堆起的白浪裡,費盡艱辛找到自己的西裝褲口袋,一把抽出手機記錄。
奶油色腦袋歪歪傾斜,額頭靠上肩頭,細軟髮絲搔著對方脖頸。他這樣支著腦袋,彎身於手機敲字記錄工作內容。他喃喃複述,將方才的工作內容聲音回放般一字不差念出,平淡聲線無感情得像機器,避免忘記,他將所有文字謄於個人記事用的聊天視窗。
對維克多而言,「記不得」尚不在考量中。
「記好了,我會努力的,謝謝您。」抬首,露出與方才一瞬展現的幹練不相襯的傻氣笑臉。
韋納圖斯左側沒有椅子了,於是維克多坐去地板上,整個人縮成一小團,淺色腦袋靠著別人大腿側,以昏昏腦袋試圖看懂方才記下的工作內容。
「我會期待你拿出成果的。」那期待兩個字乾冷的近乎客套,對方在酒醉之中依然能靠短期記憶複誦的表現對男人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更遑論需要現代的電子紙筆來進行輔助。「有沒有做完都記得收拾乾淨。」他指了指對方手中發著螢光的扁平方塊,食指小幅划行做出像是滑掉視窗又像是斬首宣告的手勢。
帶著傻笑的小個子接著又再次移動,這回倒是又窩回了韋納圖斯身旁。
「維克多。」小個子蜷縮在地板上,淺色腦袋靠著自己的大腿,韋納圖斯將手輕輕放置對方肩上柔聲的呼喚,彷彿在對即將入睡的孩童說話。
「還在吃飯喔,要有禮貌才行。」在飯桌上不規矩的話,凡斯可是會生氣的。也不顧對方還在思考閱讀,他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將對方輕盈的身子從地上撈起,放回原本的座位。
「還要繼續吃嗎?還是已經要吃甜點了呢?」他邊說已經邊開始收拾他和六分儀用完餐的餐盤,知道對方已經醉的眩暈仍是照禮節的詢問。「吃不完放著沒關係,我會來處理的。」他溫和的向小個子說。
「好的,真的真的非常抱歉,謝謝你帶我回來──」被拎起的時候便一路道歉回到位置,感謝聲調綿軟,不受控制的尾音微微拖長。
「我吃、會吃的,但甜點可額能沒辦法,你們先吃,我不能吃呃,些謝。」姑且還有想好好吃掉晚餐的決心,但考量到食量和微妙的想吐感,他決定先拒絕甜點。
或許酒也先不要了,雖然只剩兩口。
頂著通紅的臉和剩餘的晚餐奮鬥,醉得控制不好筷子後他拿起以慣用的餐具,一邊吃一邊回想剛剛看到的內容。
不過,若只是一般工作的話,為什麼要收拾乾淨呢?
參雜在醉語之間的打嗝聲清晰可聞,但韋納圖斯並不感到特別緊張。
——醫生最討厭別人在餐桌上吐了。
「親愛的維克多,小心別吐了。」黑髮男人的聲音友善異常,輕柔的就像在說著情話,搭配上那張冰冷的笑臉,形成了極大的反差。「否則我們的交易或許也就該到此為止了。」他沒有阻止對方繼續進食,反正關於攝食的意見向來都不太被這些英國人採納。
「放心我、不要被揍的話不會吐……以上言論來自、在酒吧夜店打混了一年的經驗談。」試圖稍稍增添可信度,他搬出一句過往。
他會來到酒吧與夜店,一切源於於藍道和尤妮絲。前者需要司機、偶爾的洩慾對象,後者需要「無害的閨蜜」、與其他女孩子炫耀自身行情的資本和與藍道接觸的管道──他以前甚至會幫爛醉的尤妮絲拔放大片和卸妝。
酒量極限與醉後反應早在第一個月被逼迫探索透徹,縱使噁心到極點,整個人不舒服到連想昏睡過去都無法,張嘴掏喉嚨他都吐不出來,僅能不斷乾乾發出乾嘔聲。
明明是容易因壓力嘔吐的類型,喝醉卻一點都吐不出,他想這大概是人體的莫名其妙處。
無辜灰眼直白打量對方表情,但沒看得很分明。末尾的半威脅話語聽起來不是很妙,「您真是溫柔的人,謝謝關心。」
無論如何都予以稱讚及感謝,前者是家教經驗談,後者來自服務業。
“Pазочаровывает. ∗ ” 那為了增添可性度的補充是粉碎男人本來就不多的耐心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在酒吧打混了一年而不是打工了一年,本來可能還對小個子抱著些微期待或同理的男人連英語都懶得說了。
他不再與小個子交談,幾次來回被稱讚溫柔對他來說是沒意義的,沒將開出的支票撤回或許已是他最後的寬容。他用俄語和韋納圖斯簡單的對話,韋納圖斯為男人沏了壺熱茶,旁邊放上熱過的鮮奶和果醬,並送上早前提到的蛋糕。
“Пора провожать.∗” 男人邊用蛋糕,柔聲的說著俄文,韋納圖斯點了點頭,轉身看向醉醺醺的小個子,溫和的大掌輕輕觸碰對方的臉頰,「維克多,你還好嗎?」臉頰依舊帶著高熱,薰衣草氣息弄得他鼻頭有些搔癢。
「如果吃得差不多的話,也差不多該回去囉。」的確,時間也不早了。這次他沒有提議要送對方,只是柔聲的將男人的俄文轉譯成溫和的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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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азочаровывает =真失望
∗ Пора провожать = 該送客了
事實上,他在酒吧打混便是在賺錢。
他從藍道那賺取不少司機費,對方因叛逆心理拒絕了家裡派的司機,轉而用來交友擺闊。而尤妮絲的父親們也和他約好,平安送女兒回家一次便有一大筆獎金,老實說賺那些接送費用比站大夜班划算又輕鬆多了。
而那不算是在酒吧打工。
當人們說起不同語言大概是因為有秘密得訴說。他隱約感到醫生似乎不高興,不確定是為什麼。或許是進去那類場所使他聽起來很糟糕、很不上進。對他而言,他去那裡從來不需要花到自己的錢,還有錢可以賺,除了偶爾回不了家之外一點也不糟。
後來維克多沒有再吃,只靜靜喝水。他穿回西裝背心,以房務員的模樣協助將餐桌恢復為原本乾淨的模樣,儘管動作有點緩慢不利索。
「嗯……」大掌碰觸,他微瞇起眼,彷彿享受碰觸的小動物,「我有事想拜託你。」從椅子上爬下,他踮起腳尖想和人說悄悄話。
六分儀也沒到特別不高興,反正他的情緒向來捉摸不定,這點韋納圖斯最明白不過。對六分儀來說這艘船上遇到的人都只是過眼雲煙,沒有什麼值得在他心中留下波瀾。
「怎麼在酒吧混了一年還這麼不會喝。」韋納圖斯笑著調侃他還不那麼熟悉的V字頭夥伴,小個子瞇起眼享受撫摸的樣子很可愛,沒養過寵物的他覺得新奇,順著會讓對方舒服的方式持續輕柔的觸碰。「別想太多,醫生老是那樣。」他像是在對對方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今天的醫生在他的認知中已經算是特別溫柔了,甚至還提醒了對方不准吐,換作是平常早在對方吐出來之前就把人給掃地出門了。
看著小個子穿回寬鬆的制服在最後仍不忘執行房務員的工作,黑髮的男人輕聲的說,這次用回了英語。”——Thanks.”
看吧,今天的凡斯果然心情算好,韋納圖斯心想。
然後眼前的小個子離開了自己的觸摸,從椅子上爬下對著自己請託。
「嗯,你說吧。」韋納圖斯溫和的笑著回應。
「……因為我的主要業務不是喝酒或擋酒。」垂眼悶聲回應那聲調侃,泛紅小臉仍憂心忡忡,但軟綿綿靠向大掌討摸。
小個子歪歪倒倒踮起腳尖,湊向有著兩個耳洞的耳畔以氣音道語,帶著醉意的吐息淺淺搔著耳畔。
「我覺得、只是我覺得……醫生好像因為我去那類的場所不太高興、但我去那邊不是要、我不是──」
他想說「自己不是糟糕的人」,卻也厭惡以他人審視自己的話語去解釋自己。就算他真的賣身賺錢,有好好自食其力生活到底又哪裡糟糕了,明明是不偷不搶不騙地營生。
理智脆弱,回想起人生裡歷經的羞辱,說他「裝乖乖牌很會玩」、說他不檢點、私生活淫亂。不實標籤貼滿,彷彿蓋棺論定他整個人。維克多試圖深呼吸,呼吸卻輕淺而顫巍巍。
他對於得不斷向別人拼命解釋自己這件事感到很疲乏。
「在那邊可以賺到的錢很多,畢竟我也沒有玩樂交際的本錢──不是要拜託你幫忙澄清……而是你、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就好,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了。
他又有點想哭,用力眨眨眼,以眼睫毛沾去濕潤。他不在意醫生如何誤會自己,只在意韋納圖斯會不會跟著曲解什麼。
混雜玩笑自損一句,開玩笑的功能還存在,他便還覺得自己沒這麼可悲。而他想就如藍道所說,他很清楚自己並不是絕大多數人的菜,各方面都沒有玩的本錢。
「我知道。別擔心,維克多,真的沒事的。」那帶著醉意的吐息並不讓人感到不適,韋納圖斯輕輕環抱眼前焦急的小個子,溫柔的用手掌拍撫對方的背脊。事實上僅憑兩次的交流他無法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人,但不會從言談中去擅自曲解他人也是單純獵犬的優點。「我知道。」他也靠在對方耳邊輕輕的說,學著記憶中最開始認識的凡斯安撫自己的方式安撫對方。
「我也會去酒吧跟夜店,醫生真的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氣啦。」他不知道這句話能起到多少安慰作用,但這是事實。雖然他的業務也不是喝酒或擋酒,大部分是去討債或尋仇。
「醫生只是希望大家都能更珍惜自己吧。」珍惜自己勞動換取那些得來不易的金錢、珍惜自己的時間,更重要的是珍惜自己本身。即使如他的職業是在對別人使用暴力,醫生也絕不輕易原諒他擅自受傷害,他知道。想到這裡他那眼罩底下已經沒有眼球的空虛眼窩隱隱作痛。
他其實覺得那很困難。工作堆積成「生活」,算不上「珍惜」,最近似的形容詞約莫是「糟蹋」。他還沒辦法戒掉自恨的惡習,不去動手殺死自己已是理想狀態。
不過無論是貧窮、糟蹋自己的事、醫生薛丁格的不高興,他想一切都不重要──有人願意抱抱他,他總是很高興,感激涕零的那種。
「不,但、對!你知道那就太好了,謝謝你抱抱我……」醉意旋成笑意的漩渦,捲入字詞,使答話前半零落殘缺。縱使訊息素不帶半絲甜味,聲音卻甜得能滲出糖蜜。
他努力伸長兩臂想回抱,長度仍不足以連成環,將對方好好裝進自己臂彎裡抱好。那使他感到有些懊惱。
韋納圖斯說「他知道了」,那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維克多心滿意足,鬆開懷抱,搖搖晃晃轉身朝醫生微微欠身,「謝謝邀我一起吃飯,打擾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等等回去我會記得向主管詢問威士忌的事情的。」即使頭腦暈呼呼,腦內某個工作區塊仍清晰惦記著無關緊要的事。
小個子踩著輕緩步伐朝房門口走去。腦裡工作內容還剩餘七成,剩餘保險起見都存於手機,他想一切不會有錯。
韋納圖斯感受到對方竭盡所能地伸長了手,試圖將自己完全環住。就連他都有一個在失落時能夠擁抱的人,即使那個人在世俗的定義中絕對不是善類,但他仍有個歸屬。但眼前的小個子呢?聲音甜膩的像是終於得到糖而心滿意足的孩子,彷彿已經很久沒被擁抱了一樣。
“Вэнс.” 韋那圖斯將對方摟得更緊,在背對小個子的方向抬起金色的眼睛,用俄文輕喚了六分儀的名字。
“Это моя вина?” 現在是我的問題?仍坐在餐桌前的六分儀優雅地放下餐具,揚起一邊的眉反問。
“Вы, очевидно, можете не делать этого.” 你明明可以不這樣的,韋納圖斯說。
“
ты тот, кто сейчас неприличный.”
現在不像樣的是你。六分儀只是輕輕點出了事實。他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該太過顧慮他人的感受。等下了郵輪後,依舊是要幹那些髒活的。
“Ну давай же.”在韋納圖斯因維克多鬆開手而鬆手的同時,也像是在對六分儀展開雙手。那是一個雙關語。
——
Come on.
接著黑髮的男人像是投降般難得露出了有些無奈的表情,推開椅子朝向小個子與韋納圖斯的方向走去。
“
ты должен мне один.”
欠我一次。他邊說邊彎下身,也輕輕的擁抱了小個子。
“
уже все принадлежит вам.” 看著男人也擁抱了對方韋納圖斯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向前擁抱住兩人。
——
早就都屬於你了。
「跟您的主管說給我們上好的茶葉吧。」他也輕輕撫摸那淺色的腦袋,沒想到會提及餐前遺落的工作項目,真不知道眼前小個子的海馬迴在酒醉時是被刺激了哪些區塊。「這樣下次您拿來的時候,我們正好能叫上英式下午茶點來搭配。」那雙銀眼睛彷彿柔和的月光,然而在擁抱時是看不見彼此的表情的。
原來是這樣嗎?韋納圖斯想。
或許凡斯・謝斯塔科夫在抱著自己時,就是這樣的表情嗎?
陌生語言重新於空間迴盪時,維克多僅是驚愕睜大灰眼──慌張反省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什麼。
椅腳刮地的聲響使他心驚,帶著清冷月色的黑夜朝他壓近,眼邊星斗晃糊他的視線。情節並未如想像中急轉直下,緊張僵直的身軀意外被納入雙臂間。
一瞬錯愕,身體比半斷線的理智快一步接受所有。陷溺於新的懷抱,固態的戒備融化一地,他以全身黏熱依附,喜孜孜回應那份體溫熱度。
若是沒喝酒的狀況下,他或許會一臉拘謹,擺出不需要多此一舉的冷淡表情回絕。與之同時,內心處於另一極端,狂憤哭泣,瘋狂想索討那些近似「被愛」的感受。他卻又僅有羞怯畏生孩童般的許願方式,不敢提出半點要求,僅敢遠遠投以羨慕眼光,有人發現便閉眼,裝什麼都沒有在看。龜縮著行動又於內心劇烈反彈。
酒精剝除桎梏,於是大大展開雙臂,貪婪地想把兩人給予的擁抱都納進小小雙手收好。
「我只聽懂Вэнс是Вэнс,好像是時候學習新的外語了。」意外立下一個奇妙的新目標,他現在是有點懊悔沒在選修外語課時選擇俄文。
「然後……好的,茶葉,我會記得的、」末尾接上一串銀鈴笑聲,偏高聲質彷若孩童嘻笑純粹。
此刻小個子身上主調的薰衣草稀薄得近乎沒有,身上漫著牛奶氣味。三人懷抱裡,氣味和諧得像是搭配奶茶的下午茶組合。
「船上有間司康店很美味,若你們也有興趣的話,下次順路帶給你們。」彷彿佈教般,他幾乎快帶身邊所有人吃過一輪。
小個子全身黏附在自己的懷中,淺金色的毛絨腦袋及高熱的溫度都彷彿在懷抱某種小動物,此刻六分儀的臉上帶著讓人讀不出情緒的表情,與懷中的小個子一同融入了他的獵犬的擁抱之中。擁抱並沒有持續太長,但這樣單純的、僅是單純的擁抱,也足夠在他的心中留下些什麼。
「對我們來說,倒是一直在使用外語呢。」聽著小個子突然立定的新目標,韋納圖斯依舊順著直覺回覆。「如果之後缺練習對象的話,可以找我。」但聽到對方想要學習自己的母語總是開心的,韋納圖斯沒有多想的提議。
“Лучше не вмешиваться слишком глубоко.” 然而對於小個子的學習計畫,六分儀僅是回復了一串俄文。他換上了一張標準斯拉夫式的冷淡臉孔,雖然看起來並不親切,但這種時候的他,通常要比平時那總是帶著冰冷笑容的他還要更近人情些。
——不要涉入太深比較好。
不論是語言也好,還是關於他們也好。
然而打從說出口時就沒有要讓對方聽懂的意思。或許等已經學習到回想這句話能解讀其中意義時,早就為時已晚也說不定。
平時的焙茶氣息烘托焦糖香味中融入了一股奶香,搭配小個子提到的斯康,話題間彷彿都要融入和煦的午後暖陽。「Вэнс會很高興的。」六分儀喜歡斯康,所以韋納圖斯笑著這樣說。
擁抱短暫,午陽烘暖般的甜香茶氣深深留存。小個子心滿意足,笑瞇得灰眼珠都看不見。
「你說的哦,約好了喔?嗯?J'apprends le russe.」戴手套的小指此刻伸向另一個人,無賴討要一個勾指頭約定學俄文。或許是認識韋納圖斯比較久,跟對方說話總多了些肆無忌憚的撒嬌感。
嘴裡冒出一句慵懶法語──他沒選擇俄文而是選修法語。那句「我正在學俄文」出現在那不是太合理,但醉醺醺小個子任性地使用。聲音毫無原先理智而帶距離感的清晰,更似歌唱時情感洋溢的柔軟聲線。
「你說Вэнс會很高興、」彷彿抓取到什麼重點,愣愣睜大灰眸,接著又彎成笑弧──
「
那這件事我也會記得的。」玫瑰色臉蛋重綻笑意。
「……我會努力工作的。」離開前仍惦記著勞動的事情,維克多揮揮小手熱情告別。
為了回報那份溫暖懷抱與心意。
「嗯,約好了。」韋納圖斯聽不懂法文,但約定的事是能回應的。他用比對方大上許多的手指勾上那彷彿輕輕觸碰就會折斷的小指,體型上的差異使他的手腕需多彎點角度才能在拇指上蓋上記號。
“Je veux apprendre le russe.” 六分儀幫小個子訂正了他的句子。
“Ce ñ'est pas grave si vous ne vous en souvenez pas.” ——不用記得也沒關係。這次他順著對方使用法文。
不論是司康的事,還是工作的事,甚至是學俄文的事都是。六分儀帶著平淡的笑容和小個子揮揮手。而韋納圖斯則是盡責的為客人開門。
“Спокойной ночи, Дорогой Виктор.” ——晚安,親愛的維克多。但他仍是用俄文和對方道了晚安。
門邊的韋納圖斯再次彎下腰,給予盈滿奶香的小個子晚安的擁抱。「謝謝你今天來和我們一起吃飯,維克多。」
“Tu es formidable,Вэнс!”──你真棒。 意外獲得法文回應,小個子驚喜輕呼。
為什麼說不用記得呢?還是他聽錯了?法文學習不過一年半,他還沒辦法那麼流利駕馭這種語言。
「我是Виктор嗎?」依然只聽得出發音相近的名字部分,再度獲得擁抱的小個子咯咯笑,這回伸手環住脖頸,好好地將人圈進懷裡抱好。小臉依然是孩童擁抱大玩偶般的滿足笑容,淺色腦袋親暱蹭了蹭韋納圖斯。
「我也好謝謝你們噢……謝謝你們存在。」感謝的部分有那麼點無厘頭,但真心實意得傻氣。
“Adieu!”依依不捨鬆開懷抱,他說了聲再見。
醉醺醺的小個子走不過幾步,便遇到埋伏在附近等他的梁方,兩人談話聲在不遠處響起,「啊!你這個傢伙……你、送完酒還順便喝了?真是好運的傢伙!」
“Oui.”還在法語模式的維克多理直氣壯承認了喝酒的部分。
「結果是那群黑道輸錯房號啦,酒要送去另一間……雖然你已經下班了但、你再陪我跑一趟!啊!我原本不想靠近那些黑道的啊!可惡!」懊惱著麻煩事還是回到身上,對於S1104號房房客的真實身分一無所知,梁方一手提酒領著小個子前往正確的地點。
“Oui.”維克多點點頭。
──他就說吧,他們這麼好才不會是黑道。
“Merci.” 對於小醉漢的稱讚六分儀僅是以禮相應,或許是法文的語調,讓男人聽起來有人情味許多。
「對,你是Виктор。」韋納圖斯就像在哄孩子一般拍撫小個子的背脊回應,「是的,我們存在。」他感覺懷中的人開心又滿足,那樣就好了。
“До свидания.” 在結束了擁抱之後,兩位俄羅斯人也和小個子說了再見。
突然的訪客與禮品帶給他們一個意外的夜晚,但在這趟對他們來說平靜的旅程中,也算是場有趣的邂逅。
真的是太幸福的吃飯,感謝六分儀韋納圖斯中(???)
可以寫到酒醉阿維好煩好難得好感謝,感謝大家包容小醉漢,感謝六老闆一直很溫柔的骰子與六分儀中小心翼翼的那份溫柔(???(
獲得各種抱抱好快樂,感謝讓我有機會寫到維克多喜歡抱抱的部分!對了快一個月還破百樓但真的好快樂!每天開噗都期待看到紅點點亮起來!
六分儀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謝謝維克多中讓阿維給兩個俄羅斯人送紅酒還陪他們吃飯!可以坐在海景第一排看阿維從冷靜矜持變成軟綿綿討摸阿嬤好幸福!
尤其最後的紅通通阿維討抱抱真是太可愛哩,V開頭聯盟的第一次午茶風味抱抱大成功
能在這個交流中寫到用母語互動的兩人也很開心!也謝謝阿維的出現,讓他們在談話中受到一些刺激去思考原本沒想過的事情真的很有趣,最後變成三語混戰也算是一種成就(?)哎呦好喜歡XDDD
還要感謝阿維中帶我第一次蓋百樓交流以及每次都給我好多可可愛愛的回覆!這個月真的是每天最期待小紅燈亮起來,各種尬聊還有骰子都是我上班的快樂泉源(一直開手機偷吸(不
對完很有成就感但也有點感傷
接下來就該期待送司康的環節ㄌ
iverza:
可惡尼好像也很會砸文字磚ㄟ!很呱張尼還有什麼不會的!(怎樣啦
感謝兩個俄羅斯人包容小醉漢啦,途中突然成為電燈泡很抱歉啦該說是命運嗎還是宿命嗎但真的好好笑他到處電燈泡
母語互動真的很可愛,說悄悄話有夠方便完全不用顧忌,汪汪隨叫隨到隨抱抱的六老闆也真的是寵到翻天,有夠可愛的啦!
窩一點都不感傷
好啦還是有一點因為太幸福了因為窩還要想辦法拖尼悶去法國玩,交流是不會結束的
(尼很可怕(把人家嚇跑
六分儀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阿維快學會了所以俄羅斯人只剩下趕快學會心電感應一途才可以繼續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說悄悄話了(?
六老大整個交流心情都不知道在好什麼真的很誇張!!
耶期待法國行遊程規劃就交給尼ㄌ!